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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宝年年春第3部分阅读

    “喝!”身后的孩子们全跟著练了一式。

    “好!再来一下,喝!”

    “喝!”

    “进下一式,哈!”

    “哈!”

    暖春和风中,孩童们的专注和活力形成了美妙的生气,持续蔓延,令整个永春学堂沉浸在盎然生意里,连墙角不知名的小花也开得蓬勃灿烂,引来许多粉蝶儿。

    年永春由巷弄中走出,映进眼中的便是这一幕。

    他静静驻足,微眯著眼观望,唇角不禁扬起一道笑弧。

    此一时际,窦金宝低喝,打出一个漂亮的爆发截拳,挚风雄盛,再加上她力劲十足,竟发出嗡嗡微鸣。

    后头的娃儿们全教这一幕给震撼住了,个个瞠目结舌,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咦?照著练啊!瞧我干什么?”她疑惑地调转回头。

    “宝大,你、你好厉害喔!”十来双眼里充满亮晶晶的钦羡。

    窦金宝的脸蛋微渗著汗,红通通的,呵呵地笑出声来──

    “不厉害怎么当你们的宝大咧?呵呵呵──”她将两柄八角铜锤系得更紧些,也不嫌重,跟著双手便俐落地叉在腰际。

    “其实咱们永春学堂还有一位更厉害的,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当年哪,学堂曾被一家恶霸大武馆派人团团包围,情况危险得不能再危险,紧急得不能再紧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个人却是以一抵十,从从容容地,两三下就把那些坏人摆平,救大家于水火当中呢。”

    唔,有这么伟大吗?

    静立在一端的素衫男子眉眼轻敛,笑意加深。

    “真的吗?!”孩童们眼睛瞪得更圆了。

    “我窦金宝说话假得了吗?”

    “哇──宝大,那人比你还厉害耶!”

    向来好胜的她竟潇洒点头。“那是当然啦。”

    师傅自然较她厉害,暧暧内含光、虚怀像山谷、明明有很多智慧还要装笨,总这般高深莫测、光芒内敛,懂得好多好多事,她是打从心里对他服气的。

    “宝大,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呀?”

    “我们认识吗?”

    “还用问吗?自然就是──”

    她下颚一扬,眸光对上那名静驻的素衫男子,心里欢喜,跟著自然而然就冲著他咧嘴──

    “师傅!你回来啦!”

    练上五招基本拳法,一一做过指导,听孩子们背熟口诀后,金宝大声一令,让孩童们放学回家了。

    此刻,夕阳余晖筛进窗里,将学堂中的两人脸上染上淡淡霞光。

    “师傅,会不会累?我帮你捶背。”

    “师傅,会不会渴?我帮你端茶。”

    “师傅,会不会饿?我下面条给你吃。”

    唉,她敢下面,他还不敢吃。年永春内心叹了口气,一把握住窦金宝的手腕,不让她像小蜜蜂似地在眼前飞来飞去。

    “说吧,你想干什么?”

    没事这么献殷勤必不单纯,还不了解她吗?

    “呵呵呵,师傅……你待我真好。”

    他挑眉。“我只是要你说,可没承诺你什么。”

    几年过去,那张苹果脸还是圆嫩圆嫩,双颊总染著淡淡红晕,她仍是冲著他憨笑。

    被他握住的腕俐落一翻,她王动抓握住年永春的手,轻摇著问:

    “师傅,你今晚有没有空?”颊上的颜色似乎更红了。

    年永春微乎其微地拧眉,瞬间已松放开来,手掌任由她握著。

    “有什么事吗?”不答反问。

    “嗯,唔……师傅先回答金宝儿的问题嘛。”

    他轻轻颔首,声音持平:“得去赴一个约。”

    “嗄?!”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覆,她眼眸瞠得圆滚滚的,里头尽是失望,“那个约很重要、很重要,非去不可吗?”

    “不管重不重要,既已应允对方,就非去不可。”

    “可是师傅,今天是我的──”后头的话语突被年永春素袖中掉出的东西打断。

    窦金宝弯身捡起,直勾勾地瞪著手中之物。

    “师傅……这是什么?”

    瞧起来怎么有点像是姑娘家的玩意儿?!

    她记得云姨房中的梳妆台上,似乎也摆著几盒,掀开盖子,里头会散出香香的味道,那是姑娘家才会用的水粉。

    “师傅,你、你午后上街,为的就是买这个吗?”

    年永春竟长叹一声,干脆将袖里的东西全数掏出,一个个塞给她。

    “不只水粉,我还买了胭脂,买了木梳、各式的缎带儿,和一朵小珠花。”那朵珠花是蝴蝶形状,触须部分有两颗珍珠儿,微微一晃,珍珠跟著颤动,十分的俏皮可爱。

    窦金宝对著怀里的东西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很想痛饮几坛二锅头。

    不,不对!

    酒愈饮愈燥、愈燥愈渴,她还是改喝珍香楼的冰镇酸梅汁好。

    “……师傅,你用这些东西干什么?”

    “师傅是男子,怎需用上这些?当然是买来送人的。”

    “送人?!”她声音忽地拔高,思绪一转,呐呐地问:“是为了今晚的约吗?”

    因为要去会面一个姑娘,所以才买下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

    他轻轻颔首,眼瞳和光浅映。

    这些年过去,岁月似乎未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窦金宝瞅著那张好看的俊颜,心口被一股怪异的力量掐住,她深深呼吸,下意识要摆脱那份不适,却觉用尽浑身气力也没法挣赢。

    j奇怪!她哪边不对劲儿了?!

    她相信师傅的眼光,能教他看上的姑娘肯定很好很好。向来,师傅总是孤单一个,如今有了心仪的对象,懂得送东西讨好人家,若一切顺利,说不准儿……她很快就要有师母了。

    从此,师傅有人伴在身旁,她该为他欢喜。

    可是为什么……她好像欢喜不起来?

    年永春见她傻瞪著满怀的东西,不知想些什么,忍不住主动开口──

    “你觉得如何?”

    “嗄?!我觉得……我、我──”

    “师傅不大会桃,费了点时间才找到这块水粉,它的香味最为清淡,有春天的气息。还有,这胭脂的颜色和双颊挺合称;而这柄木梳上头镶著一块玉,质地不错,价格也合理,所以师傅就买了。

    “另外,还买了几条不同花色的缎带,我想姑娘家总爱在发上变化模样,可以搭配著用;至于这朵珠花,是一位大娘直跟我推荐的,轻轻一晃,上头的蝴蝶像要飞起来似地,真的很不错。”说著,他取走珠花,簪在她发上。

    “喜不喜欢?”

    窦金宝微怔,有些不明就里,眼珠子往上瞄了瞄,又调回男子脸上。

    “师傅,你、你……”

    “不喜欢吗?”他问,眉峰淡淡成峦,后退一步审视著,接著又苦苦一笑,“师傅不知买什么送你好,想你已然十八,寻常姑娘总爱一些胭脂水粉、珠花玉钗,所以就试著挑一些东西给你。”

    年永春略顿,温文目光拂过她圆嫩脸容,似在评鉴什么。

    “看来,师傅真送错礼了。”那康的苹果脸红润清新,透著自然的香气,根本用不上胭脂水粉。

    颊上的红晕正慢慢扩散,窦金宝掀了几次唇,终足开口了──

    “这些东西是要送我的?”

    “不送你,送谁?”年永春头微侧,“师傅不是把它们全塞到你怀里了吗?”

    “咦?可是……为什么?”送她?!

    “今天不正是你十八岁生辰吗?你家云姨一大早就请人过来知会,还邀我今晚过府一叙,说是四海镳局摆了五桌酒席为你庆生,请我务必要到。”

    见她还是傻呼呼的模样,他朗眉挑起,疑惑地问:“哪里出错了吗?”

    大眼睛用力一眨,她忽地咧嘴笑开,依然憨直憨直的。

    “没出错没出错!师傅……你待金宝儿真好!”此时,上一刻紧掐住心脏的恶势力,早被她一脚踹到九重天去了。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也不想花脑筋去知道为什么,反正,已经没这个必要。

    年永春沉吟了会儿,便开始动手摘下她的珠花,还把她怀里的东西一一取回,用方巾包成一个小包袱。

    “还是拿回去退掉吧,这些东西不太适合你。”

    “别动!”大吼一声,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扑上前,合身抱住他。

    双臂贴著身躯被她紧紧锁住,年永春先是一怔,接著苦笑摇摇头──

    “这是做什么?你想把师傅勒死吗?”那手劲还真不是普通人承受得了。

    圆润的脸蛋抬起,她的眸光晶莹清亮,天真地冲著他笑──

    “别退啊师傅,金宝很喜欢的。只要是师傅送的东西,金宝一定喜欢。”呵呵,师傅买东西送她耶。

    她仰视,他俯看,两张脸离得好近,年永春这才惊觉她身高抽长好多,已到达自己的下颚。

    他心中突兀,已然意识──这孩子虽然性情勇莽,豪爽得像个男儿郎,又带著淡淡的稚气,身子竟……竟柔软如此,还有一抹女儿家独有的娇馨。

    不、不是孩子了,现下抱住自己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姑娘家。

    登时,他心绪微翻,正欲挣开那样的怀抱,窦金宝却主动放开双臂,重新夺回那个方巾包起的小包袱,甚为宝贝地护在怀里。

    年永春为脑中脱轨的思绪感到惭愧,假咳了咳,硬是挤出声音──

    “你适才不是有事要说?”

    “嗄?喔──那个啊,”她咧嘴笑开,酒窝和梨涡一块儿荡漾,“已经不重要了。呵呵呵……”

    她本想告诉他,今天是自己的十八岁生辰。

    想问他能不能来四海同她喝杯酒?

    能不能对她道句生辰快乐?

    因为他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就像阿爹、云姨和姊妹们那样,都是她心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而今,他已然应允,还特地上街挑生辰贺礼给她,她心里好生欢喜,是不得了的欢喜,好想再次扑上去紧紧抱住──

    “师傅……”她抿抿唇又眨眨眼,道谢的话才刚到嘴边,却见他的俊颜没来由的……“你怎么了?”

    这么忽地一问,让年永春有些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我怎么了?”

    “你脸好红呵!”

    “是、是吗?”真的有点热,仿佛她的体温还贴在身上。

    “还有耳朵也是。”她凑过小脸,稀奇地打量。

    “有吗?”略略心虚,他下意识撇开脸。

    窦金宝猛点头,笑得更加开怀了。

    “有!有!呵呵,红红的像苹果,好可爱好可爱──”

    呃……就不能换别的形容词吗?

    入夜,九江大街上的摆摊生意全收拾回家,两旁的店铺陆续打烊,连珍香楼的伙计也在抹地收椅,准备合上门板休息。

    然而沿著大街走到尽头,转个弯,大门上高挂著「名扬四海”四字匾额的那户人家,围墙里头气氛烧得正炽,还听得五音不全、忽高忽低地唱著──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祝福你生辰快乐,岁岁都有今朝,年年都有今日,恭喜你,恭喜你──”

    唱到这儿也该结束,可那寿星意犹末尽,自编自唱好不乐乎──

    “恭祝我小金宝快快乐,祝福我生辰快乐,岁岁都快快乐,年年都快快乐,快快乐,快快乐──恭祝我唔唔唔──”

    “喔,拜托别念咒成不成?!”窦来弟一手捂住窦金宝的嘴,阻止她继续荼毒众人的耳朵。“快!许愿吹蜡烛啦。”

    看著十八根小红蜡烛插在烤成金黄|色的||乳|猪背上,火光点点像在跳舞一般,窦金宝扳开窦来弟的手,呵呵地笑咧著嘴,双手合十抵在下颚,闭眼道──

    “第一个愿望,希望阿爹和云姨身体壮得跟牛一样,快快乐乐,要乖乖的,要相亲相爱,不要吵架。”

    窦大海和云姨之间似有若无的关系已明朗化,窦家大小姑娘们亦乐见其成,但窦金宝这一挑,窦大海喝进肚里的酒竟倒呛出来,咳得他面红耳赤;而一旁的云姨也忍不住笑,屈著两指又想赏窦金宝一颗爆栗尝尝,却教她俐落闪开,直躲到那袭素衫身后,抓著年永春当挡箭牌。

    “呵呵,今儿个咱儿最大,谁也不能打。”

    众人哈哈大笑,快把大厅屋顶给掀飞了,一位老镳师开口──

    “宝姑娘还有两个愿望没许,再不快许,蜡烛要烧光啦。”

    窦金宝笑著搔搔头,又跳到烤||乳|猪面前,再次合起双掌,大声许道──

    “第二个愿望,不管是大镳师、小镳师、年轻镳师、老镳师,还有何叔、傻二、阿俊、膝大娘张大妈李大婶,只要是四海的好朋友,大家都要健健康康像牛一样壮,要快快乐乐相亲又相爱──”

    “唔,我才不要和阿俊相亲相爱!”傻二不满地嘟哝。

    阿俊呸了一声:“你道我想吗?”

    闻言,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突然间“呼”地一声,十八根红蜡烛瞬地熄灭,大伙儿笑声陡止,全暗大眼睛瞅著寿星。

    “你怎么吹蜡烛了?还有最后的愿望没许耶!”

    窦金宝呵呵笑著,酒窝一荡,颊边雨团红晕也跟著跳舞。

    “我偷偷许在心坎儿里,不能随便教人知道的。”

    “哟,咱们家的小金宝也懂得保守秘密?我瞧明儿个要下红雨啰。”云姨夸张地叹气,瞄了瞄一旁淡笑不语的年永春,又感慨万千地领首长叹:“这些年真是为难永春师傅了,咱们家金宝儿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没惹出什么大风波,永春师傅得记个首功哩。”

    年永春温和浅笑,摇了摇头。

    “不敢当。金宝本就是个好孩子。”

    “师傅,你待我真好!”都舍不得骂她哩。窦金宝欣喜大嚷,想也没想,已一把抱住他的右臂,头颅直蹭著他的素衫。

    呜,师傅当众夸她耶。

    云姨却凉凉地道:“十八姑娘啦,可不是孩子啰。”

    不是孩子了……乍听,他心微震,还不及厘清思绪,左臂已被窦大海的铁掌扯住。

    “呵呵呵,永春师傅,呵呵呵,好你个永春师傅,有眼光、有见地,来来来!咱们痛快干一杯,今儿个不醉不归啦!”

    “窦爷,年某酒量不佳,还是以茶代酒吧。”

    “唉呀!别这么黄酸,就一杯,来来来,干啦干啦!”嚷苦,杯子已抵到年永春唇下。

    “师傅别怕,咱儿帮你挡!”说著,窦金宝伸手要抢。

    “挡个头咧!”窦大海偏不让她得逞。“咱儿要敬的是你永春师傅,跟你喝有啥意思?!”

    “我就是师傅,师傅就是我,咱俩儿是一体的,敬谁都一样。”她喊得直接痛快。

    四海的众位大多是豪爽脾性,对窦金宝坦率而出的言语丝毫不以为意,只见窦大海和她抢酒抢成一团,不劝反激,闹得气氛热烘烘的,没谁留意到那名素衫男子神情微愕,眉目一沉。

    趁乱,他想不著痕迹地退开,但窦大海硬是不放,再加上他的另一臂也还“挂”著窦金宝,父女俩左右夹击,众人目光全在他们三人身上。

    “永春师傅,咱儿都不知多感谢你。呜呜呜,阿宝十八岁了,想起当年,九江大小学堂把她当球踢来踢去,多亏你慧眼识英雄,算你捡到一个宝了。”窦大海的蒲扇大掌豪气地拍上他肩胛,再提一壶酒。“来来来,咱儿已经先干为敬,这壶酒永春师傅非喝不可。”

    “喝啊喝啊!永春师傅,醉不死人的!”众家镳师跟著鼓噪。

    “阿爹,咱儿都说要替师傅喝啦!来来来,要敬酒的全来排队。”

    见窦金宝又想抢,年永春肩头倾向前去,淡淡牵唇──

    “我喝。”

    “好样儿的!”窦大海呵呵大笑,终于放开手,把酒壶塞进年永春怀里。

    “师傅,你成吗?”

    他未做回答,从容地提著酒壶,无是嗅了嗅其中香醇,跟著即以壶就口,咕噜咕噜地痛饮起来。

    没来由地,只觉得能放纵一场也许不错。

    “师傅──”不是说酒量不佳吗?瞧他放怀畅饮,喉结来回滑动,窦金宝搔了搔头,都不知该不该阻挡。

    “好你个永春师傅,这才像条汉子,咱儿窦大海喜欢你!”好!好个浑身酒胆!

    “来,永春师傅,咱儿也敬你一杯!”

    “能教得了四海小金宝,怎么也算得上英雄好汉,自然非敬不可,哈哈哈!”

    “还有我,这一大坛,你我干了过瘾!”

    年永春一壶酒刚见底,众家镳师又捧著琼浆轮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