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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春弄第10部分阅读

    她的住处。

    住处只有夙鸢在,正在整理收拾,忽然见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进门,吓了一跳,看到他腰间的霍字玉佩才记起这是当初救她家城主脱险的那位公子。

    “霍公子怎么来这里了?”夙鸢一边行礼一边朝他瞄啊瞄,可惜他太瘦了,斗篷宽大,脸藏在帽檐下后,只露出一小片光洁的下巴来。

    她好奇的要命,至今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真是心痒难耐。

    “小……城主不在么?”

    “是,城主在处理公务,应当很快就会回来,每日她都要午憩的。”

    阿瞻点点头,在桌边坐下:“那我在此等候吧。”

    夙鸢称了声是,奉了杯热茶退出门去,叫了个小厮去报信,自己在门口守着。

    阿瞻在房中坐了一会儿,昏昏欲睡,干脆起身走了走,转着转着就进了内室。

    师雨与即墨无白那番谈话早已结束,此时已在书房里待了一上午。

    赶过来时,夙鸢正从回廊另一头走过来,见到她立即迎了上来:“城主来晚了,霍公子已经走了。”

    师雨哼了一声:“还好他走得快,否则我少不得又得骂他一顿,总是不听话。”

    夙鸢见他们如此要好,不禁掩口笑了笑。

    师雨一面朝房间走一面问:“没人见到他吧?”

    夙鸢事先得到过吩咐,忙道:“没有,奴婢一直将他送出门才回来的。”

    师雨点点头,知道阿瞻是担心自己应付不了即墨无白,原本要责怪的心也软了一些。

    用罢午饭,照旧要小憩片刻,只是想起即墨无白的话,翻来覆去也无法合眼。良久,她终于坐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

    抽屉里放着方杭当初给她的折子,当初只提了一句就已经踩痛了即墨无白,这大概是唯一能让他无法爬起来的把柄了。

    只要公诸于众,他父亲当初私藏军械却被皇帝包庇的事就会天下皆知,他就会身败名裂。

    她的手指搭上抽屉,轻轻打开,忽而一愣,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即墨无白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维持这姿势已经有几个时辰。

    杜泉好几次借着添茶送水的理由进来查看,之前他在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一道厚厚的折子,可之后忽然就没了其他动静,就这么看着眼前的折子发呆。

    “公子,要不要帮您把折子送出去啊?”夜都深了,杜泉实在忍不住了。

    即墨无白终于动了,拿起自己印章盖了上去,却也没说要把折子递出去。

    这本是一道要参师雨的折子。

    嘉熙帝已经亲自发来密诏,师雨最近在墨城风头正盛,正需要他在朝中遏制一下。

    尚未做好决定,门忽然被大力地敲了几下。

    杜泉去开门,进来的是个官兵,但身上穿的不是城主府内侍卫的服饰,而是和闫均留下的禁军侍卫一样,进门后没说话先亮了一下腰牌。

    “我这里还是头一回有密探来。”即墨无白笑了笑,不知师雨知道了会做何所想。

    “少卿大人,属下来此是因为收到了对您不利的消息。”来人大步走到跟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即墨无白脸色忽变。

    第二日,师雨早早地起了身,用完早饭也没去书房,而是烧水煮茶,仿佛在等着客来。

    即墨无白不知何时已倚在门边,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早晨的风很大,他的衣角时不时掀动,那一角蓍草纹样舒舒展展。

    “姑姑好谋划,我以为你当初说出家父获罪一事只是听说了一点风声,没想到还有方杭给你亲笔书写的折子作证据。”

    师雨煮茶的手停了下来,侧脸在晨光里妩媚如梦:“那就是说,折子里说的都是真的了?令尊当真私藏军械,你也是因此才不得不辞官归隐,是不是?”

    即墨无白嘴角微微勾着,答非所问:“我收到消息说折子是从霍府送出去的,霍老将军向来唯你命令是从,如今也下了诸事皆由城主做主的诏令,他应该不会越俎代庖,那么究竟是何人想散布这个消息呢?”

    “就是我。”师雨垂眼盯着就要煮沸的水。

    屋中静得可怕,即墨无白忽然冷笑起来:“那就昭告天下吧,只怕到时候揪出来的不是家父的丑事,而是我那位好叔公即墨彦的。”

    师雨愣了愣,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家父堂堂户部尚书,岂会无事生非跑去私藏军械?那批军械是即墨彦的,他忽然找到家父相助运送,声称只是些寻常货物。家父还以为他是有心与本家修好,自然全力相助,哪里想得到即墨彦只是看中他手中的权力。”即墨无白站直身子,掸掸衣摆:“后来事情败露,即墨彦便立即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多亏陛下明察,家父才没有背上叛国罪名,但他因此客死异乡,不知天下大白之后,这笔账究竟该算谁的?”

    师雨错愕地看着他。

    即墨无白笑得意味不明:“即墨彦在墨城人心中是英雄,是情圣,在我眼中却只是个六亲不认的小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虽从未见过他,却早已领教了其手段。至于相不相信,你自己有数。”

    师雨竟没有反驳,沉默许久:“我终于知道你为何对墨城如此上心了。”

    “可我还不知道你为何不肯放手。”他走近一步:“究竟是谁想散布这个消息?”

    师雨扭头:“我说了,就是我。”

    即墨无白竟然神情分外柔和,轻轻伸手抚了抚她的脸:“也罢,陛下派的特使想必该到了,愿姑姑得偿所愿。”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他指尖的温度尚未消散,桌上茶水已经到溢出。师雨沉默片刻,叫来侍卫,吩咐立即追回那道折子。

    ☆、第三十三章

    冬月十六,西域十六国会盟若羌,消息传到豫国,满朝震惊。

    嘉熙帝震怒,恨不能当即下令驻兵墨城,但他行事不能超出当初太祖立下的城主权责范围,一国帝王在自己的国土上竟然也畏首畏尾。

    摔烂了御书房里能摔的一切东西后,他终于下了决心,墨城的事绝不能再拖了。

    数日后,安阳王因私自拟定身后将封地爵位传给庶子一事而获罪,嘉熙帝借此事颁布了一道新国法。

    这道法令后来被称为“血亲令”,规定了藩王功臣受封的封地承袭,必须严格按照血亲亲疏而定,嫡出高于庶出,直系高于旁支。若无子女,养子高于养女,但该养子女必须入族谱,并由帝王亲自册封。

    看似一道毫不相干的法令,矛头却直指墨城,按照这道法令来说,师雨根本连和继承沾边的资格都没有。

    朝廷中暗潮汹涌,不知内情的只当一道法令看看,从太常少卿返朝后的表现那里推测出一二的自然精明,却多为明哲保身之辈。唯有一些老臣,深知来龙去脉,又担心社稷安稳,纷纷上折子进言。

    他们担心的是墨城的目的,即墨彦当初能将太祖逼得束手无策,如今推这个养女出来,未必没有后招。若是此法令逼得墨城走上不归路,在如今这关头,只怕会将国家推向危难。

    嘉熙帝将折子一道道收下,却没有半点回应。帝王之心翰如海,坚如石,一旦决定,谁也动摇不了。

    寒风吹遍西北大地,似乎连再绚烂的哈兰花也无法掩盖墨城的萧瑟了。这样的天气,连往来商人都减少了许多,墨城大街上行人骤减,比之前安静了不少,却有了另一种宁和的美。

    很快就有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这宁静,嘉熙帝派出的特使带着圣旨到了墨城。

    城楼守将早已将消息送至城主府,师雨正对镜描妆,不疾不徐。反倒是她身边的夙鸢心情忐忑不安,一遍一遍地给她挑着适合这场合穿的衣服。

    直到下人来报特使已在议事厅等候,师雨抹了抹发鬓,揽镜自照,终于满意,但她起身后却没有立即去见特使,反而吩咐备车去霍府。

    两队侍卫迅速而有序地在霍府大门前列队,城主府的马车缓缓驶来。

    霍擎命手下得力副将坐镇军营,人已赶去城主府议事厅。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分别带兵驻守在墨城其他边界镇口,所以城主忽然来到的消息便只能送去给阿瞻。

    刚过午后,阿瞻小睡了片刻,此时正在喝药,得知师雨前来,竟然惊了一下,被呛得咳了半天。

    师雨走进房中,面罩薄纱,步履轻缓,一点也没有凌驾于人之上的架势,下人们却一个个都垂着头不敢吱声,她轻轻挥了挥手,所有下人便立即退了出去。

    阿瞻以前被她黑脸红脸地教训过那么多回,却只有这次最紧张,还没等她开口,手指已不自觉地揪着衣摆。

    “怎么,你这模样是不希望我来么?”师雨眼角弯弯。

    “当然不是……”

    师雨在他身边坐下,揭下面纱:“阿瞻,那道折子是你下令要公诸于众的吧?”

    阿瞻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是来怪我的,我也是想帮你,既然有即墨无白的把柄,为何不用?难道你要等着他将你拉下来……”

    师雨竖手打断他:“我不是来怪你的,我是来接你的。”

    “什么?”

    “我说我来接你回城主府。”

    阿瞻错愕地看着她,似乎还没回味过来。

    师雨扶着他起身:“走吧。”

    议事厅里气氛异常凝重,特使手执着圣旨已站了许久,脸色不怎么好。左面一侧是以霍擎为首的墨城官员,甲胄森森的武将占了大半,他脸色不好也是正常的。

    右边只有寥寥几人,闫均面色肃然,与他并肩而立的即墨无白身着绯色小科圆领官服、草金钩革带、长靿靴。别人如临大敌,他这个当事者却神色如常,似在赏花般悠闲。

    厅外一声唱名,姗姗来迟的师雨现了身。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她脸上罩着面纱,身上穿着繁复的礼服,玄底金绣,肃然庄重。墨城官员们看的清清楚楚,那正是与老城主礼服一模一样的一套女装。

    “特使远道而来,辛苦了。”

    佳人缓步,音色柔柔,特使也不好责怪,干咳一声,展开圣旨:“宣旨——”

    众人下跪,墨城上下官员却明显慢了半拍。

    特使微微皱眉,大事当前也没多言,当即朗声宣读了圣旨,开头便提到了嘉熙帝所颁布的新国法。

    “国法如山,墨城既为豫国疆土,自当遵照国法立定城主。今察符合国法者唯太常少卿即墨无白,择其即日起继任墨城城主,统领全城,抵御外敌,匡扶社稷。钦此——”

    “谢主隆恩。”即墨无白垂首,双手平举。

    特使将圣旨放到他手中,抱了抱拳:“恭喜了,少卿大人。”

    闫均也立即上前道喜。

    墨城官员神色不定,有人忍不住弯了膝盖就要参拜城主,被人一把拎住衣领,抬头一看,葛贲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禁吓得一颤。

    特使走到师雨跟前,假兮兮地笑了笑:“代城主这段时间劳苦功高,以后有即墨少卿统领墨城,您也算功成身退了。”

    师雨双眼晶亮,仿若月牙湖中波光粼粼的湖水,幽深地慑人:“特使宣布的未免早了些,按照血亲令而论的话,城主之位是轮不到太常少卿的。”

    特使笑容僵住,转头看看即墨无白,他笔直地站着,视线落在师雨身上,看不出神色中的意味。

    特使收回视线,冲师雨笑了笑:“代城主的心情在下理解,但事已至此,还是不必强求了。”

    师雨眼神渐冷,声音却温和如旧:“只怕强求的是你们。”她拍了一下手,夙鸢扶着一个罩在斗篷里的瘦高男子走了进来。

    所有人视线都落在那男子身上,他自己似乎也知道,垂在身侧的手指甚至带着轻微的颤抖。

    师雨走到他跟前,忽然一把揭去他头顶帷帽,露出他的脸来。

    四下一片哗然,眼神在他和即墨无白脸上游移不断。

    即墨无白的神情瞬间有了变化,眼神直直地落在那人身上,满是不敢置信。

    “容我为诸位介绍一下,”师雨环视一周,朗声道:“这位是即墨倓,小字阿瞻,老城主即墨彦嫡亲血脉,唯一的子嗣,按照血亲令,也是墨城法定的城主。”

    厅中鸦雀无声,只剩下错愕。

    特使呐呐道:“不可能,即墨彦没有儿子……”

    师雨斜睨着他:“特使看看太常少卿,问问我墨城诸位官员,太常少卿长得是不是有几分像老城主?再看看即墨倓,问问他们,即墨倓是不是比太常少卿更像!”

    即墨无白背在身后的手捏得死紧,他看着即墨倓,后者也正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神情带着莫大的敌意。

    特使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在还有闫均反应敏捷,立即接话道:“代城主忽然推出一人来说这是老城主子嗣,只怕难以服众,不知可有凭证?”

    师雨笑了一声:“老城主早知尔等会如此狡辩,早已留下了字据,加盖了城主印绶,可以请陛下派人验定笔迹。即墨倓自幼身体孱弱,老城主无暇照顾,特地将他寄养在霍老将军膝下,霍老将军便是人证。闫大人若还是不信,我还可以请来他的||乳|母、稳婆,甚至是当初城主夫人也在书信中提及过他的存在,可要过目?”

    霍擎立即出列:“代城主句句属实,老夫可以作证。”

    闫均脸色铁青:“此事还需禀报陛下定夺……”

    “太常少卿就可以直接按照国法册封,轮到老城主的亲儿子就要陛下定夺了?”师雨冷笑连连:“难不成陛下的国法是因人而定的?”

    “放肆!”特使总算找到机会发泄了。

    即墨无白抬了一下手,四下皆静,他看着师雨:“敢问代城主,老城主有子嗣,隐而不报是不是欺君?你在有城主人选的情形下代任城主这么久,是不是欺君?”

    葛贲闻言已手已忍不住按住佩剑,被霍擎一把握住手腕,阿瞻也气得直喘气。

    师雨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老城主子嗣艰难,老来得子,呵护备至,未能及时告知朝廷便驾鹤西去,也是无奈。当年老城主在世时,时常远巡,城主夫人数次代任城主之职,墨城上下钧视作平常。我是即墨倓未婚妻,未婚夫身体不适,我代夫行职,有何不可?”

    即墨无白脸上血色褪尽:“你是他的什么?”

    阿瞻冷冷接话:“未婚妻!你没听见么?”

    “拜见城主!”霍擎蓦地掀了衣摆跪在地上,率先打破僵局。

    师雨从即墨无白身上收回视线,跟着拜倒,葛贲紧随其后,墨城官员终于也纷纷跪下。

    大势所趋,特使和闫均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阿瞻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现身,第一次接受这么多人的跪拜,这一天突如其来,他心绪涌动,体力已有些透支,虽已经努力支撑,却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师雨注意到,立即起身,一手扶住他,他稍稍斜了斜,几乎半边身子都倚在她身上。

    即墨无白转过身子,离开大厅,嘴角零星笑意一点一点消弭殆尽。

    ☆、第三十四章

    “不可能!”御书房新添的东西又被嘉熙帝全给砸了。

    闫均伏在地上不敢作声。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来一个儿子?若真有个儿子,当初嫁过去的公主岂会一声不吭?”嘉熙帝负手来回踱步:“此事绝无可能!”

    闫均瞥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上去:“陛下请过目,这是当初城主夫人要送给太祖的书信,只是还未送出墨城就被截了。”

    嘉熙帝立即接过来,只看信封也知道有些年头了,拆开一看,署名果然加盖着公主的印章,信中的确提到了此事。

    他将信揪作一团,回忆着当年先皇教导的话,一点一点捋清思绪,神色明明灭灭。

    闫均小心翼翼道:“陛下不用担心,此事还有转圜余地,毕竟时隔已久,不妨派人洗底彻查,未必不能否决他的身份。”

    “不用了,”嘉熙帝打断他的话:“一个病秧子而已,就让他做城主好了。”

    闫均一愣,不明所以,只能呐呐地接一句:“谨遵圣谕。”

    冬月末,圣旨下,严格按照国法行事,承认即墨倓身份,册封其为墨城城主。

    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天下,不知又有多少双眼睛里多了惊愕与措手不及。

    很多人挤在城主府门口等着见一面这位新城主,甚至连忙着会盟的西域小国也有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