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出面干涉。王后的脸全无血色，像副白雪雕成的面具。她从桌边站起，拉着裙子，一言不发地扭头便走，仆从们急忙跟过去。
詹姆·兰尼斯特伸手按住国王肩膀，但国王猛地把他甩开。兰尼斯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国王狂笑道：&ot;好个伟大的骑士！老子还是有办法叫你狗吃屎。记清楚啦，&39;弑君者&39;&ot;他拿镶了珠宝的高脚杯敲敲胸膛，整件缎子外衣都洒上了葡萄酒。&ot;只要我战锤在手，任谁也挡不住！&ot;
詹姆·兰尼斯特爬起来，拍拍尘土， &ot;是的，国王陛下，&ot;他口气僵硬地说。
蓝礼公爵笑盈盈地走上前。&ot;劳勃，你把酒洒出来了，我帮你倒杯新的吧。&ot;
乔佛里伸手放在珊莎手臂上，把她吓了一跳。&ot;时候不早了，&ot;王子说。他的表情怪异，仿佛眼中看的根本不是她。&ot;要不要送你回去？&ot;
&ot;不用。&ot;珊莎开口，她看看茉丹修女，结果惊讶地发现她趴在桌上，正以淑女的仪态轻声打鼾。&ot;我的意思是说……好的，谢谢，你真是太周到了。我的确累了，路又很黑，有人保护再好不过。&ot;
乔佛里叫道：&ot;狗来！&ot;
桑铎·克里冈出现的速度之快，仿佛是黑夜的使者一般。他已经卸下铠甲，换上一件红色羊毛衫，胸前缝了一只皮狗头。火把的光芒把他灼伤的脸映得一片惨红。&ot;王子殿下有何吩咐？&ot;他说。
&ot;带我未婚妻回城去，小心别让她受伤。&ot;王子唐突地告诉他，然后连声再见也没说，便大踏步离去，把她留在原地。
珊莎感觉得出猎狗正盯着她瞧。&ot;你以为小乔会亲自送你回去？&ot;他笑起来像是受困陷阱的狗在咆哮。&ot;恐怕不太可能。&ot;她毫无抵抗地任由他拉着站起。&ot;走吧，不只你需要睡。我今晚也喝多了，明天还要打精神宰掉我老哥呢。&ot;
珊莎突然一阵莫名惊恐，她推推茉丹修女的肩膀，想叫醒她，结果她的呼却打得更大声。劳勃国王跌跌撞撞不知走哪儿去了，长椅已然空了一半。晚宴已经结束，美丽的梦也随之烟消云散。
猎狗抓起一只火把，权作照明，珊莎紧紧跟在他旁边。地面崎岖不平，岩石密布，被摇曳的火光一照，仿佛在她脚下晃动。她低垂视线，仔细看清，方才落脚。他们穿梭于营帐之间，每一间帐篷外都挂着不同的旗帜和盔甲。慢慢地，四周的宁静随着踏出的每一步而越显沉重。珊莎连看都不敢看他，他把她吓死了，只是她从小便被教导种种礼仪，而真正的淑女不会光注意他的脸的，她这么告诉自己。&ot;桑铎爵士，您今天的表现英勇极了。&ot;她勉强自己说。
桑铎·克里冈对她咆哮：&ot;小妹妹，少拍我马屁……更不要开口爵士闭口爵士。我不是骑士，我瞧不起他们和他们的狗屁誓言。我老哥是骑士，你看他今天什么德行？&ot;
&ot;是的，&ot;珊莎颤抖着小声说，&ot;他很……&ot;
&ot;很英勇？&ot;猎狗替她说完。
她明白他在讽刺他。&ot;没人挡得住他。&ot;最后她说，颇感自豪，毕竟这不是谎话。
桑铎·克里冈突然在一片黑暗空旷的平地中央停下脚步。她没办法，只好也跟着停下来。&ot;我看这修女把你训练得不错。你跟那种盛夏群岛来的小鸟没差别，是不是？会说话的漂亮小小鸟，人家教你什么漂亮话你就照着念。&ot;
&ot;这样说太不厚道了。&ot;珊莎的心狂跳不休。&ot;你吓到我了，我要走了。&ot;
&ot;没人挡得住他，&ot;猎狗粗声道，&ot;此话倒是不假。的确谁也挡不住格雷果。今天那小伙子，他第二次出场时的那个，喔，干得可真漂亮。你也看见了吧？那小呆瓜根本是自讨苦吃，没钱没跟班又没人帮他穿好盔甲。他的护喉根本就没绑好，你以为格雷果没注意到？你以为格雷果爵士先生的长枪是不小心往上扬，是吗？会说话的漂亮小小鸟，你要真这样相信，那你就跟小鸟一样没大脑了。格雷果的枪想刺哪里就刺哪里。看着我。你看着我！&ot;桑铎·克里冈伸出巨掌捏住她下巴，硬是逼她往上看。他在她面前蹲下，把火把凑近来。&ot;你爱看漂亮东西是吗？那就看看这张脸，好好给我看个够。我知道你想看得很。国王大道上你一路都故意躲着它，别假惺惺了，爱看就看。&ot;
他的手指像铁兽夹一样用力钳住她下巴。他们四目相对，他那双满是醉意的眼里闪着怒火。她不得不看。
他右半边脸形容憔悴，有着锐利颧骨和浓眉灰眼。他有个鹰钩大鼻，头发色深而纤细。他故意把头发留长，梳到一边，因为他另半边脸半根头发也没有。
他左半边脸烂成一团。耳朵整块烧蚀，只剩下一个洞。眼睛虽没瞎，但周围全是大块扭曲的疮疤，光滑的黑皮肤硬得跟皮革一样，其上布满了麻点和坑凹，以及一道道扯动就现出润红的裂缝。他下巴被烧焦的部分，则隐约可以见骨。
珊莎哭了起来。这时他才放开她，然后在泥地上按熄火把。&ot;没漂亮话说啦，小妹妹？修女没教你怎么赞美啊？&ot;眼看她不回答，他又继续，&ot;大多数人以为这是打仗来的，围城战，燃烧的攻城塔，或是拿火把的敌人所留下，还有个白痴问我是不是被龙息喷到。&ot;这回他的笑比较缓和，却苦涩依然。&ot;小妹妹，让我告诉你这伤是怎么来的吧。&ot;他的声音从黑夜中传来，巨大的暗影离她如此之近，她甚至能闻到他呼吸中的酒臭。&ot;当时我年纪比你还小，大概才六七岁，有个木雕师傅在我家城堡外的村落里开了家店，为讨好我爸，他送了点礼物给我们。这老头做玩具的功夫一流。我不记得自己收到了什么，但我想要的是格雷果的礼物。那是个木雕骑士，颜色涂得漂漂亮亮，每个关节都分开来，钉了钉子绑了线，你可以操纵他打架。格雷果大我五岁，当时已经当上了侍从，身高接近六尺，壮得像头牛，早就不玩玩具了。于是我把骑士据为己有，但我告诉你，偷来之后我一点都不快乐，我只是怕得要命。没过多久，果真被他发现。房间里刚好有个火盆，格雷果二话不说把我拎起来，将我半边脸就往炭堆里按，他就这样紧紧按住，任由我惨叫不停。你也看到他有多壮，即使在当时，最后还得靠三个成年人才有办法把他拉开。教士们成天说教七层地狱是如何可怕，他们懂个屁？只有被烧过的人才知道地狱是什么模样。&ot;
&ot;我爸对别人说是我床单着了火，然后我们家师傅给我抹了油膏。油膏！格雷果也抹了油膏。四年之后他们为他涂抹七神圣油，他跟着背诵了骑士的誓词，雷加·坦格利安便拿剑拍拍他肩膀说&39;起来吧，格雷果爵士。&39;&ot;
黯哑的声音渐渐淡去。他静静地蹲坐她面前，如同暗夜中矗立的庞然巨物，而她什么也看不清。珊莎可以听见他急促的呼吸，突然发觉自己正为他感到悲伤。最初的恐惧不知怎么，已经消失无踪。
沉默持续下去，到后来她又害怕起来，然而这次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他。她伸手找到他宽阔的肩膀。&ot;他不是真正的骑士。&ot;她悄声对他说。
&ot;猎狗&ot;仰头狂啸，珊莎踉跄后退想要逃开，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ot;不是，&ot;他对她咆哮，&ot;不是，小小鸟，他不是真正的骑士。&ot;
回城途中，桑铎·克里冈没有再说半句话。他领她走到马车等候的地方，吩咐车夫把他们载回红堡，跟在她后面爬上车。他们在一片寂静中穿过国王大门，走上灯火通明的市镇街道。他打开边门，领她走进城堡，他烧伤的脸微微抽搐，眼里思绪满溢。攀登高塔楼梯时，他跟在她身后，仅隔一步之遥。他带她安然抵达寝室外面的走廊。
&ot;大人，谢谢你。&ot;珊莎温顺地说。
&ot;猎狗&ot;抓住她的手，靠了过来。&ot;我今晚跟你说的事，&ot;他的声音比平常还要粗哑。&ot;你要是敢告诉乔佛里……或是你妹妹，你老爸……你要是敢跟任何人讲……&ot;
&ot;我不会说出去的。&ot;珊莎悄声说，&ot;我保证。&ot;
显然这还不够。&ot;你要是敢跟任何人讲的话，&ot;他把话说完，&ot;我就杀了你。&ot;
第三十章 艾德
昨晚是我亲自替他守的灵，&ot;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道，他们看着推车后面载着的遗体。&ot;这孩子无依无靠，连个亲朋好友都没有，听说就只有艾林谷家里的母亲。&ot;
苍白的晨光中，年轻骑士看上去仿佛正在沉睡。他算不上英俊，但死亡抚平了他粗糙的面容，静默修女会的姐妹则为他穿上了料子最好的天鹅绒外衣，高高的领口恰好遮住喉咙上被长枪戳出的大洞。艾德·史塔克看着他的脸，暗忖这男孩不知是否因为自己而丢了性命。
奈德还不及和他谈谈，他便死于兰尼斯特封臣枪下。这真的只是巧合？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ot;修夫在琼恩·艾林身边当了四年的侍从，&ot;赛尔弥继续说，&ot;国王为了纪念琼恩，在北行前封他做了骑士。这孩子想当骑士想得不行，只可惜他恐怕还没准备好。&ot;
奈德昨晚睡得很差，现在的他和身边的老人一样疲累。&ot;我们不也一样？&ot;他说。
&ot;我们也没准备好当骑士？&ot;
&ot;没准备好面对死亡&ot;奈德轻轻地为那孩子盖上他绣着弯月的染血蓝披风。当他的母亲问起儿子死因时，他苦涩地想，他们会说他是为了首相的荣誉而献身。&ot;他根本不该送命。战争岂是儿戏？&ot;奈德转身面对站在推车边的灰衣女人，她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只露出眼睛。静默姐妹专门处理死者后事，而见着死亡的面容是不吉利的事。&ot;把他的盔甲也送回艾林谷家里去，让母亲留作纪念吧。&ot;
&ot;这东西值不少钱，&ot;巴利斯坦爵士道，&ot;这孩子是特别为了比武会订做的。不花俏，但实在，不知道他付清铁匠的钱没有。&ot;
&ot;他昨天已经付出惨痛的代价了。&ot;奈德回答，接着他对静默姐妹说，&ot;把盔甲送给他母亲。铁匠这边我会处理。&ot;她点点头。
随后巴利斯坦爵士陪着奈德走向国王的帐篷。营地正在恢复生气，肥美的烤香肠在火堆上嘶嘶作响，滴着油汁，空气中充满蒜头和胡椒的香味。年轻侍从跑来跑去，而他们的主子刚刚睡醒，打着呵欠伸着懒腰，准备迎接新的一天。一个腋下夹了只鹅的厨子看见他们赶忙单膝跪下。&ot;大人您们早。&ot;他喃喃道，鹅嘎嘎叫着啄他手指。陈列在每个帐篷外的盾牌刻画着居住其中的贵族家徽，有海疆城的银色飞鹰，布莱斯·卡伦的夜莺与田野，雷德温家族的葡萄串，还有花斑野猪、红色公牛、燃烧之树、白色公羊、三重螺旋、紫色独角兽、跳舞少女、黑蛇、双塔、长角猫头鹰，最后是御林铁卫如黎明般闪亮的纯白纹章。
&ot;国王打算今天参加团体比武，&ot;他们经过马林爵士的盾牌时，巴利斯坦说。盾牌上的漆被刮了深深的一划，正是昨天洛拉斯·提利尔将他刺下马时留的印记。
&ot;是啊。&ot;奈德表情凝重地说。乔里昨天夜里把他叫醒，向他通报了这个消息，难怪他睡不好。
巴利斯坦爵士一脸愁容。&ot;俗话说天亮后黑夜的美要消散，酒醒后说过的话就不算。&ot;
&ot;话是这么说，&ot;奈德同意，&ot;但对劳勃没用。&ot;换做其他人，或许还会重新考虑酒后许下的豪言壮语，可劳勃·拜拉席恩会记得牢牢的，而且绝不反悔。
国王的营帐靠近水滨，包围在灰色的河面晨雾里。帐篷用金丝织成，乃是整个营地里最大也最华丽的建筑。劳勃的战锤和一面巨大的铁盾放在入口外，盾牌上纹饰着拜拉席恩家族的宝冠雄鹿。
奈德原本希望国王宿醉未醒，一切便迎刃而解，可惜他们运气不好，正碰上用光滑角制酒杯喝啤酒的劳勃，他还一边对两个手忙脚乱替他穿铠甲的年轻侍从大呼小叫。&ot;国王陛下，&ot;其中一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ot;这铠甲太小，穿不上的。&ot;他手一滑，原本正试着要套进劳勃粗脖子的颈甲便摔到地上。
&ot;七层地狱啊！&ot;劳勃咒骂，&ot;难道我非得亲自动手不可？你两个都是他妈的饭桶。把东西捡起来，不要光张着嘴呆在那儿。蓝赛尔，快给我捡起来！&ot;那小伙子吓得跳将起来，国王这才注意到新来的访客。&ot;奈德，快瞧瞧这些笨蛋。我老婆坚持要我收他们当侍从，结果他们比废物还不如。连帮人穿铠甲都不会，这算哪门子侍从，这叫穿了衣服的猪头。&ot;
奈德只需一眼便看出问题所在。&ot;这不是他们的错，&ot;他告诉国王，&ot;劳勃，是你太胖了，这才穿不下。&ot;
劳勃·拜拉席恩灌了一大口啤酒，把空角杯扔到兽皮睡铺上，用手背抹抹嘴，然后阴阴地说：&ot;太胖？太胖，是吗？你对国王是这样讲话的吗？&ot;突然他像暴风来袭一样哈哈大笑。&ot;啊，去你的，奈德，为什么你说的永远都没错？&ot;
两个侍从露出紧张的微笑，国王又转向他们。&ot;你们，对，你们两个，听见首相说的话了吗？国王太胖了，所以穿不下铠甲。去把艾伦·桑塔加爵士找来，跟他说我需要撑开胸甲的钳子。快去啊！还等什么？&ot;
男孩们慌忙跑出帐篷，途中还互相绊了一跤。劳勃装出一副严峻的表情直到他们离开，然后轰地坐回椅子，大笑不已。
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跟着呵呵笑了，就连艾德·史塔克也露出了微笑。然而，他没法不在意那两个侍僮：他们都是漂亮小伙子，皮肤白晰，体态匀称。生着金色卷发的那个年纪和珊莎差不多，另外那个约莫十五，黄棕色头发，一点小胡子，有着和王后一样的翡翠绿眸。
&ot;啊，我真想瞧瞧桑塔加听了脸上是什么表情&ot;劳勃道，&ot;他如果有点脑子，就会支他们去找别人。我们就让他俩成天跑个没完！&ot;
&ot;这两个小伙子，&ot;奈德问他，&ot;是兰尼斯特家的人？&ot;
劳勃点头，一边擦掉笑出的眼泪。&ot;她的两个堂弟，泰温大人他老弟的儿子，那些个死掉的老弟，我想想，又好像是活着的那个，我不记得了。奈德，我老婆来自一个很大的家族。&ot;
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族，奈德心想。他对这两个侍从本身并无意见，但看到劳勃身边日夜都是王后的亲戚，却不免担心。兰尼斯特家对权位和荣耀真是贪得无厌。&ot;听说您昨晚和王后闹不愉快了？&ot;
劳勃脸上的欢乐顿时结冻。&ot;那死女人想阻止我参加今天的团体比武，这会儿她还窝在城堡里生闷气，气死算了。你妹妹绝不会这样羞辱我。&ot;
&ot;劳勃，你对莱安娜的了解没我深，&ot;奈德告诉他，&ot;你只见到她的美，却不知道她真正的硬脾气。倘若她还活着，她会告诉你，你和团体比武毫无瓜葛。&ot;
&ot;怎么你也来这套？&ot;国王皱眉，&ot;史塔克，你这家伙真讨厌，我看你在北方待得太久，体内的血都冻成冰啦。告诉你，老子可还热血哩。&ot;他拍拍胸脯以示证明。
&ot;别忘了你是国王。&ot;奈德提醒他。
&ot;我该坐的时候坐坐那张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