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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户庄第1部分阅读

那姑娘因为过分激动,不由自主地把双手一拍,喊道:“好啦!”老鼠哪经得住这一拍一叫,迅速转过身,一眨眼就没踪影了。栾迎丰这才注意到身边有个人,不要看他就知道,这是——大姨妈的宝贝女儿——表妹高露白。

    高露白一看老鼠跑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吓得大哭起来。

    栾迎丰真气坏了!可是不敢发作,他从来也不知道怎么发作,

    心想:跑就跑了呗,谁也没说你什么,哭什么哭?

    高露白只顾自己嚎啕,谁知她的妈妈、栾迎丰的大姨妈

    ——夏赤芳不知什么时候从松树山回来了,此时正窝了一肚子火呢。原来,她把大家带上山,约莫只过了个把时辰,夏同久就送了二十只麻雀给廖道梅。夏同久的麻雀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是等大伙儿上山之后,拿了一根手电筒和一个布袋,去了丁家竹园。麻雀晚上歇在竹园里,电筒一照,吓得不敢动。一伸手就能捉住。夏同久就在黎明前很快捉了二十只,廖道梅自己也用竹竿打到了一只,这样就超额完成了任务。

    夏同久说:“嗨,大姑姥,你捉了几只?”

    此时的夏赤芳忙着招呼这招呼那的,还一只没捉到呢,见夏同久紧逼不放,气哼哼地说:“伢崽,锅台开裂——你(井罐)尽管放心。我完不成任务,我就不干这个妈妈○的队长咧。”

    夏同久嘻嘻笑道:“嗨,大姑姥,你不干队长,那怎

    么照?还是我替你捉吧。”

    “那,——大侄子,大姑姥惊动不起,干支个,你大

    姑姥有办法。”

    廖道梅超额完成了任务,带着夏同久离开了松树山;夏赤芳也气急败坏地回到了户庄。

    她回来有什么用?到哪里去搞这二十只麻雀?她正为这

    事焦头烂额呢,猛听到女儿的哭声,气就更不打一处来,火爆爆的撵出来,吼道:“咋啦?咋啦?你们都合伙来欺侮老娘啊?干支个,小迎丰,你怎么欺负你表妹呀!姓高的比你高贵你不服啊,不服也不照。她天生就比你高贵。高桂高贵,天生一对。你栾廖就是烂料,夏简就是下贱。天生的有什么办法?小迎丰,你记好了,露白是你表妹,你就要让着她。”她挥着拳头喊,“干支个,就是你表妹做错了,看在你大姨父、大姨妈情分上,也不能欺负她呀?哼,老娘不是好欺负的……”她就这么一直数萝卜下窖子(注)似的数落了好久好久……

    注:数萝卜下窖子(,土话,形容啰啰嗦嗦。

    “我觉得,再也捕不成老鼠了。”栾迎丰被夏赤芳没头没脑地数落,他一言不发,长叹一声,关上了大门,仰巴巴地躺在床上翻白眼。

    高露白哭喊着:“妈,我的老鼠尾巴任务怎么办啦?当

    真的,我麻个怎么过关啦?”夏赤芳心情不好,听见了高露白哭号,更加烦躁:“死婆娘,我自己还在愁着呢,干支个,晓得你怎么干?”母女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谁也想不出好办法。

    午饭之后,高露白出了门。夏赤芳问她到哪里去?到哪

    里去呢?表哥栾迎丰家是不好意思再去了,又到哪家去?她刚才摸到了小镜子,想起一件事,于是折向东,再折向北,向一贯不愿去的小姑姥家走去。

    远远就看到表哥桂进宝正坐在院子的地上,拿着毛笔,

    蘸着墨汁,专心致志地在写毛笔字哩。

    哎哟,今个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从来不读书的桂进

    宝居然用起功来了。高露白这么想着,越走越近,却看到桂进宝身边地上放着一本书,书上一字摆着根老鼠尾巴。

    “哪来这么多老鼠尾巴?”高露白惊奇地问。又看到

    进宝不是在写字,是在往老鼠尾巴上涂黑墨,更惊诧了,大惊小怪地说:“桂进宝,你往老鼠尾巴上涂黑墨干什么?当真的。”

    桂进宝一点儿也不知道有人进来,听得高露白说话,气

    得一蹦老高,没好气地说:“你管得了么?如你玛,哪叫你来的?”说罢又坐下去,头也不抬,把手的老鼠尾巴转了个身继续涂。

    高露白这一下子看清楚了,刚转过来的半边老鼠尾巴是

    白的。

    这是白老鼠吗?白的就交白的,干嘛涂黑?高露白拿起一根,捏了捏,这才真正明白过来:“咳,你,当真的,你是假的!”

    “如你玛,我姓桂,名叫进宝。本来就叫桂进宝,怎么

    是假的?”

    “你这是萝卜根。我知道了,你什么捉鼠标兵,当真的,

    萝卜根标兵。”

    “你也捉萝卜根呀”桂进宝狠狠地瞪着她,“如你玛。”

    可不是,三月里农村里哪有萝卜?十冬腊月削的萝卜根

    不是早就烂掉了吗?“这哪来的?表哥——借几根用用。当真的。”高露白和颜悦色。

    “借——”桂进宝一惊,“借给你?如你玛,我怎么办?”

    “当真的,借不借?”高露白脸色一变,瞪着秀目,厉

    声问道。

    “不借!怕你怎的?”桂进宝梗着脖子说,“如你玛。”他好不懊丧。这个娇惯的表妹高露白很少到他家去,怎

    么偏偏今个正做这件大事时,神差鬼使地被她撞上了?“哎——今个真是倒霉透顶了!”

    “好!你不借。这晌子你肯借我也不要了。当真的,我

    麻个到学校对栋老师一说,你不仅完不成任务,连以前的什么标兵呀、能手呀,当真的,不但统统要完蛋,你还要被辩论。”高露白说完,转身假装要走。

    桂进宝这下可慌了,高露白的话不是玩的。她讲得出做

    得出,真是那样,还得了?于是赶紧拦住她,央求道:“好妹妹,如你玛,送你两根好了。”

    高露白听说只给两根,嫌少,说:“我不要,你让我走。”

    “好妹妹。”桂进宝苦苦央求。

    “你到底给我几根?当真的。”

    “如你玛,两根。”

    高露白不说话,又拿腿佯装要走,其实她是在讹诈,她要替表哥栾迎丰要两根,赔偿他的损失。

    “你到底要几根?如你玛。”

    “四根。”高露白语气坚决,“当真的,不给我就走。”

    “太多了吧?三根怎么样?”

    “少一根都不照。”

    “如你玛——”桂进宝垂头丧气,极不情愿地拿了四根

    萝卜根,往高露白面前一掼,“拿去。”

    高露白愿望实现了,不再计较桂进宝的态度,弯腰拾起

    萝卜根,盯着泄气皮球似的桂进宝补上一句:“桂进宝,当真的,这可是你给——我的呀。”她故意把“给”字的音拖得老长,气得桂进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连连吼道:“滚滚滚——”直瞪着她得意洋洋地去了。

    “呸——”桂进宝对着高露白远去的背影,跺着脚狠狠

    地骂了一句:“如你个底朝上。”

    高露白三步两步回到家,高举着萝卜根兴高采烈地对夏

    赤芳说:“妈,你看,当真的,我有老鼠尾巴了。”夏赤芳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这么高兴,也高兴起来,问:“哪来的?”

    “先别问,看看像不像?”

    “什么像不像?”夏赤芳愣住了,“干支个,老鼠尾巴有

    什么像不像的?”

    “妈,你好好看看,当真的,真是老鼠尾巴?”

    “不是?干支个,那是什么?”

    “想不起来吧,萝卜根——”

    “萝卜根?干支个,我再看看。”夏赤芳拿起一根萝卜根,捏了又捏,看了又看,喃喃道:“萝卜根。可真像。干支个,像极了。”她忽然灵机一动,萝卜根可当老鼠尾巴,那小鸡腿不也可以算麻雀腿吗?世才不是说“老鼠尾、麻雀腿、苍蝇膀子蚊子嘴”吗?好,就这么办。想到这儿,她的心颤抖了一下,这小鸡是花多少心血和成本才孵出的啊!但也顾不了许多。她闩上门,舀了一澡盆清水,把刚爬出蛋壳的一窝小鸡全部倒进水里。

    小鸡们叽呀叽呀地叫着,有早出些的,还往盆外蹦呢。夏赤芳拿来筛子扣住小鸡,按到盆底……

    高露白看着妈妈的一举一动,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以

    为妈妈疯了,惊骇地问:“妈,当真的,你这是干什么?”

    夏赤芳不理她女儿,拿来砧板、白刀,把死小鸡的腿一

    根根剁下来,一边剁,一边骂:“如你妈,你等着。干支个。如你妈,你等着,干支个……”剁完了,又用干土把小鸡腿搓了又搓,这才带了一大把小鸡腿匆匆向松树山去了。

    桂进宝被高露白讹走了四根萝卜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得她,只好自宽自解了一番之后,揣了两根假鼠尾来到廖逸娇家。见到廖逸娇正在愁眉苦脸哩,就问:“逸娇,逮到老鼠了吗?”

    “我怎么能逮到老鼠?”廖逸娇带着哭腔说,“我又不是猫。咳巴。”

    “我怎么能逮到老鼠呢?如你玛,我也不是猫。”说着,他掏出“老鼠尾巴”说,“看,给你的。”

    “给我的?”廖逸娇惊喜过望,接到手上,“哥哥,咳巴,你真好!”

    “我好吗?”

    “哥哥好。咳巴,哥哥待我最好!”

    桂进宝听了,得意地笑着走了出去。他回到家里,又揣了两根萝卜根,来到了大姑姥桂如月家,见到表妹简铁环正在扫地。

    他想喊她,可是简铁环见他来了,毫不客气地说:“站到一边去,就的,别挡着我扫地。”

    “如你玛,”桂进宝说,“客人来了,什么态度?”

    “没有人请你来,滚——”简铁环毫不客气地说,“就的,把如你玛带回家。再用牙刷,没有牙刷就用抹布把嘴巴揩揩。”他跟在桂进宝后面扫,桂进宝褪到哪儿她就扫到哪儿。

    桂进宝说:“如你——你捉到老鼠了吗?”

    “谁要你操这个心?就的。”

    “栋栋栋这一关,你麻个怎么过?如你——”他们的班主任叫董达栋,董达栋读快一点就是动动动,又特别爱运动,所以,背下里学生们都叫他栋栋栋。

    原来这年春天,全国掀起了“除四害,讲卫生”的爱国卫生运动。这个运动声势浩大,汹涌澎湃。各省、各县、各公社、各大队、各学校都开展了竞赛。在神墩小学的动员大会上,高露白的爸爸高大队长亲自致辞,钟校长亲自动员。他号召全校师生人人动手,消灭老鼠、苍蝇、蚊子、麻雀四大公害,争做除四害能手,争zuo爱国卫生运动的标兵。为了鼓励同学们积极行动,班主任老师更是出招新鲜。他们画了一张张大表,贴在各教室黑板旁边的墙上。表上最底下一字排列着本班全体同学的名字,名字头上是无数个小方格。谁交了一根老鼠尾巴,就在谁的名字头上的方格里,用袖墨水画一面小袖旗;交的越多,旗子升的越高,就是上游,就是“坐飞机”,就挂袖旗。交的数量一般的,就是游,就是“骑自行车”,就挂黄旗。交的少的,就是下游,就是“推歪歪车”,还要挂白旗。这一招确实灵验,孩子们谁不怕成为推歪歪车,挂白旗?一个个想方设法去捉老鼠。

    桂进宝的旗子最高,所以他是坐飞机,经常挂袖旗。班主任数董达栋最厉害,因此他才这样问简铁环。

    “我不怕推歪歪车,就的,”简铁环生气地说,“我看他也是推歪歪车。叫他捉捉看。就的,他捉到,我才能捉到。”

    “如你玛,跟老师顶撞有什么好处?”他从怀里掏出两根假鼠尾,“我逮的。给你两根。”

    “你愿给就放那儿吧。就的,我不稀罕。”简铁环说着话,手还在扫地。

    桂进宝见简铁环态度这么冷淡,真不想给她了,可是送出去的东西又不好往回要,只好把“老鼠尾巴”放在桌上,闷声不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