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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第33部分阅读

    个传统的人,从三十年前离京后到现在,总共来恭王府不过数次,都是在中式客厅中接待的。

    虽然次数比较少,但老头子和恭王的交情看样子非常深——恭王府中的管家走路都是落后老头子半步的,老头子也不用别人带路,径直走向恭王府邸的会客厅。谭延闿想想也是,作疆臣的若是在京师中没有个过硬的后台是很难坐得安稳的,以前老头子明显是慈禧太后阵营的人,可是现在看来好像这老家伙是脚踏两只船的主儿——准确的说恭王才是老头子真正的幕后靠山,不然恭王弃政第三次被罢黜整整十年了,连门房对老头子都是这么客气,甚至给人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在客厅门前,站立着一个四十许的女子,身穿传统的宫装,谭延闿看到她之后就明白了——二十年前的粉侯,荣寿公主!

    “谭钟麟给大公主殿下请安了!”谭钟麟拱手就要拜下,谭延闿也学着行礼——荣寿公主是固伦公主的封号,品级相当于亲王,这是跟她老子鬼子六是一个级别的,谭钟麟一个正二品封疆大吏按照规矩是一定要行礼的,当然也有例外——左宗棠那样的火暴脾气肯定不会给公主行礼。

    谭延闿也趁机仔细看看这个当年横行京师,连四品御史大员都要跪下来认错的“粉侯”荣寿公主——她长相平平,可能是生于恭王这样的权贵家庭,又是在皇宫中长大,有这样的经历自然身上透出一股清贵的气质。十三岁守寡到现在,当年的粉侯已经变成了端庄的大公主,往日飞扬跋扈到现在也只剩下让人隐隐尊敬的清贵,这样的转变实在是太大了,若不是谭延闿亲眼看到本人,实在很难相信这就是在幕僚口中那个让人闻风色变的粉侯。

    “谭督免礼!”大公主走上前来赶紧扶住谭钟麟,顺便也阻止了谭延闿行礼:“谭督,到了这里就和自己家中一样,父亲听说您老要来,早就在屋中等待很久了!”说完便笑着带着谭钟麟和谭延闿走进客厅。

    在富丽堂皇的中式会客厅中,灯笼里面不是蜡烛而是电灯,昏黄的灯光透过宫灯纱罩照在一张干瘪的脸上,两只略微显小的眼睛虽然眯着,但却透出通达世情的精光——这便是谭延闿看到恭亲王奕劻的第一眼,此时他正站在房间主座的前面,在看到谭钟麟进来后,更是向前走了两步。

    “谭钟麟给王爷殿下跪安!”说完便抢前走了两步,将头上的帽子拿下放在左手臂弯中就要跪下行礼,而谭延闿也必须跟着跪下。

    恭亲王见此更是加紧走了两步,好歹赶在谭钟麟跪礼之前扶住了老头子的胳膊,不过谭延闿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可是货真价实的跪下了,弄得他心中格外火大。

    “文卿免礼!咱们两人还讲究这套干什么?!”说完恭王便把着谭钟麟的双手,看着这个最近几年风生水起的总督。

    谭钟麟这几年从陕甘总督任上因为眼病的缘故请辞得到批准后,官场上的人都认为谭钟麟这一生也就此到头了,没有想到慈禧太后居然没有忘记这个老臣,在家赋闲的空挡差湖南巡抚询问病情,并且立刻起复为吏部尚书,没过几个月由破天荒的在此出任疆臣成为闽浙总督,接着又成为两广总督。晚清官场上比谭钟麟升官速度快得多的有得是,但是像这样的待遇“任他八方来风我自不倒”的功夫还真没有几个。

    “文卿,你真是越活越年轻,倒是我这些年越发见老了!”恭王有些感慨地说道。三十年前那个小小的御史官到现在却成为名声显赫的封疆大吏,在联想到现在自己的境遇,恭王心中岂能无动于衷?更何况谭钟麟此时已经七十三岁,而他才六十一岁!

    恭亲王活到现在经过甲申年那场大变之后,十年以来已经完全沉淀下来——谭钟麟曾经给谭延闿看过一首诗“只将茶蕣代云觥,竹邬无尘水槛清。金紫满身皆外物,文章千古亦虚名。因逢淑景开佳宴,自趁新年贺太平。吟寄短篇追往事,一场春梦不分明。”最后一句原来的文字是“猛拍阑干思往事,一场春梦不分明。”

    这小小的改动可不像诗人那样千锤百炼改诗稿这么简单,恭王首先是政治人物然后才是诗人。恭王奕訢在他的政治生涯中之所以受到重大挫折,这全是因为慈禧太后的恶意打击所致,追悔当年事自然是和慈禧太后有关了——当年他一念之差与慈禧合作干掉了顾命八大臣,后来鸟尽弓藏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谭延闿也是会作诗的,更会品诗,这小小的改动看似不大,但是恭王这一改动是出于内心的折射——恭王是个现实主义者,最后这次贬黜距今已经有十年之久,他最后的一丝雄心也都消磨殆尽,况且自罢黜他之后慈禧紧跟着收拾了清流,慈禧太后自此真的是一家独大奠定了自己的权威,他就算有雄心也必须屈居这个女人之下,对此恭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有“吟寄短篇追往事”了。

    “呵呵,王爷这是说的哪里话?王爷正当春秋鼎盛之年,多打打拳溜溜弯活动活动手脚,国朝须王爷做事还多着呢?!”谭钟麟一语双关地说道。

    恭王奕訢听后只是笑了笑,转头看见还跪在地上的谭延闿,笑着说道:“这位便是你的三公子吧?!快起来,当真是少年英才文武双全,我虽然窝在这里,但是也常听外面传闻三公子博学多才,身手不凡,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谭延闿在恭王奕訢的扶持下站起身来,谭钟麟笑着说道:“这小子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王爷可别捧杀了他!”

    “王爷过奖了,家父常常给晚生讲起王爷当年故事,晚生倾慕不已,心中多有疑难之处往后还要请王爷多多为晚生解惑!”谭延闿站起身来,心中虽然有些腹诽,但是两眼仍作“恭粉”状,连说话声调都装得似模似样,好像小兵见到boss的模样。

    第七十六章 心远

    清初满清入关有功的八大亲王都赐有大型府邸,由于他们战功赫赫,赐封之后子孙可以世袭罔替,所以后世以礼亲王为首成为八大家铁帽子王。康熙把他的父亲封为恭亲王之后,便只有恭王府而没有恭王了,雍正封其弟永璘为庆亲王,乾隆又改庆亲王为恭亲王。恭亲王传到这一代是道光皇帝在临死前留下的遗嘱中订下的,可惜同父异母的哥哥咸丰皇帝却对年轻时候的恭王异常警惕——咸丰五年恭王母亲去世,为了争封号被他的皇帝哥哥一掳到底,军机大臣、都统、宗令全部被削去。

    十年的时候咸丰逃亡热河留下恭王应对英法联军,这也是兄弟两人不和的产物,最后咸丰病重也坚决的拒绝恭王前往热河看望,最终兄弟两人到死也没有见上一面。咸丰宠信肃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说不定反而将恭王推向了慈禧太后阵营,皇室成员之间的恩怨纠葛是最为复杂的,一件小事、一句话也许就将身边不相干的人变成了敌人。

    谭钟麟的发迹和恭亲王奕訢有着密切的关系,直到今天谭延闿才感觉到这种关系已经超越了官场上的某些来往,老头子和恭王之间的关系远比他想想中还要密切的多。

    恭王眼神一亮随即又仿佛没有什么变化一般隐匿于无形,只是笑着用他干瘦的手掌拍拍谭延闿的肩膀:“少年可畏,少年可畏啊!文卿,这孩子将来一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绝非你我一生可比!”

    恭王说完转身拉着谭钟麟的手臂,两人也没有按照主客之分来就座,只是随便挑了两把太师爷把臂坐下:“文卿,最近几年还好么?!”

    谭延闿在荣寿公主的安排下,两人并排坐在恭王对面,外面一个丫环正端着一壶热茶走进会客厅,荣寿公主又站起来接过茶具,一挥手示意下人退出去,自己来为大家斟茶。不知怎么的,谭延闿居然在这个时候走神了——荣寿公主斟茶的程序几乎和方榕卿如出一辙,本来相貌平平的荣寿公主在摆弄这些茶具的时候,也有了一番别样的韵味。

    “难道大家出身的女眷都会这套东西?!”谭延闿在心中嘀咕。

    “呵呵,就是再难也要挺下去啊!王爷应该直到我的本性,都到了我这个岁数,也不像年轻时候那样了。庆王在我那里闹得实在是不像话,我出手也是逼不得已,若是他的胃口小些,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过去算了,犯不着和这样的人有什么过节。”谭钟麟说话虽然是有点抱怨的口吻,但是屋中的几个人都觉得这只是个戏肉让大家乐乐的。

    恭王听后倒是联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黯淡地说道:“庆王那些事我也听说了,他和善庆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那些事几乎在京师是人尽皆知,若不是后台够硬早被人给收拾了!”

    “呵呵,这件事暂且不忙,太后虽然有些事情糊涂一些,但是有些事情却是眼睛中容不得沙子的。庆王位高权重,也未必能够一碗水端平,端不平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老头子微微笑着说道。

    其实庆亲王奕劻也是摆在明面上的敛财工具,能够用得起如此高档的敛财工具,在大清也唯有慈禧太后了。原本谭钟麟不愿意动庆王奕劻也是因为奕劻和慈禧家族的关系实在是太近,不过在庆王和周荣曜往来的电报中,他得到了一条重要的消息——周荣曜在广东海关所聚敛的钱财不是存入票号解入北京,而是直接存放到香港汇丰银行的账户中。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玩味的举动——慈禧太后现在正忙着过六十大寿,而且就慈禧太后的性格而言是绝对不喜欢洋人的,所以这白花花的银子不可能不送到北方,就算要存起来也是中国的票号,他慈禧和外国人的关系还没有好到穿一条裤子,这么一笔巨款放在国外银行,老佛爷会放心?!

    谭钟麟得到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这是奕劻自己留下来的私货,慈禧除了一个卖官的钱之外,并没有在广东海关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慈禧卖官这并不是一个秘密,一般通常是李莲英出面,奕劻、那桐、善庆等人收受贿赂来按照数额的大小来决定授予什么样的官职,也许正应了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古话,慈禧卖官,光绪皇帝的老婆珍妃也倒腾着卖官,不过和老佛爷相比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但是发展潜力却是无穷的。

    谭钟麟吃死奕劻就是在于老劻在汇丰银行的巨额存款,老劻可能还不知道,他那个包衣奴才周荣曜已经统统招供了,就连汇丰银行存款的秘押都给供了出来。陈飞已经前往香港去将这笔黑钱取出来,这是庆亲王奕劻自出头后近十年来大部分黑钱,不敢保证能够一锅端,但根据周荣曜交代数额差不多能够在三四百万贯之间,这也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了。

    在东暖阁面见皇帝之后,慈禧太后还专门单独和谭钟麟谈论过这次弹劾庆王奕劻的事情,加上之前老头子贿赂李莲英,两人上下其手一唱一和一起将奕劻给卖了——宫内的事情都是大公主事先做过安排,老头子之所以能够买通李莲英帮助说话,也是因为大总管李莲英和二总管崔玉贵有很大的矛盾,而崔玉贵在入宫前正是当时还是庆郡王府上的太监,能够抓住机会来给崔玉贵找些麻烦,李莲英求之不得。

    经过这么一番安排,谭钟麟已经非常有把握来对付奕劻了——老佛爷现在看得就是银子,有了银子才能够过寿,奕劻敢背着她在洋人的银行中存了这么多银子,她能不心生怨怒么?就等陈飞将奕劻存在汇丰银行中的那笔巨款启出,真金白银摆在老佛爷面前的时候,也就是弹劾奕劻大功告成的时候。于谭延闿的担心不同,老头子什么事情都算计好了再出手,奕劻的后台如此复杂硬实,只要算计好了,照样能够坑了奕劻,只不过惩治一个巨贪还要向另外一个巨贪贿赂,多少让谭钟麟心生不爽罢了。

    “王爷,有些事情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卿,你我几十年的交情,虽然很少见面,对国事的看法也有不同,但是交情归交情,国事归国事,这并不妨碍我们两人交好,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过最近我倒是听到你现在也开始办洋务了,怎么转性了?!”奕訢微微笑着说道。

    谭钟麟听后笑着说道:“这不过是小辈们谋些事情,我看着也不错,咱们的银子也不能让洋人这么容易搂过去,现在天下太平但国事却是日趋艰难,朝廷府库空虚,就连两广这么富庶的地方都有些拮据,更不要说其他地方了,多从洋人嘴中分出些银子来,也是为国着想。我是想说庆王这边估计也就这么回事了,但是庆王倒了总要有人去顶他的位子……”

    谭钟麟的话虽然说了一半,但是久经宦海历经沉浮的恭王奕訢怎能不知道他下面的意思?眼神也不禁一亮随即黯淡了下去,这正好看在谭延闿的眼中,其实他见到恭王奕訢之后,就一直注意这个皇帝嫡亲父辈中硕果仅存的恭王。恭王和其他皇室成员不同,他非常能干,对于汉人他没有这么多偏见,正是他敢于信任重用汉人大臣,曾国藩等人才可以放手剿灭太平天国,一手缔造了洋务运动成就了“同治中兴”的局面。

    只是恭王奕訢运气实在太差,碰到慈禧太后这样擅于玩弄权势的女人,才会在这三十年中接连受到了多次打击,最终彻底退出大清权力高层。恭王奕訢也时常回想当年,如果当时他站在肃顺一边会怎么样?肃顺对待汉人大臣的态度比他还要更进一步,以至遭到了全体满人的愤恨;肃顺也很有才能,就算无能也不会停滞建设海军,更不会拿军费修园子;如果肃顺在,那大清国皇帝绝对会落到他家,也不会落到老七家里……

    太多的如果,可惜在辛酉政变中全部葬送了,再也不可能有其他选择。相对于慈禧太后,肃顺和恭王奕訢有着太多的相同点,可惜兄弟不和让他不认同肃顺从而选择了慈禧,这才种下了以后的祸根。对于这种深深隐藏在心底的怨恨,谭延闿是非常理解恭王奕訢的心态的——他已经离开权力中心太久了,做为从头到尾都见识过慈禧太后手段的皇室亲贵,他心中已经充满了畏惧,尤其是老七醇王死的不明不白更让他不寒而栗,为此他甚至还有些清醒幸亏当年是老七的孩子入宫,否则自己现在还能不能逍遥的活着都是两回事!

    恭王奕訢没有正面回答谭钟麟,而是转头望向了坐在对面的谭延闿,笑着说道:“听闻组安在合肥幕下做过一段时间,合肥来信甚是夸奖组安之能赞不绝口,不知组安如何看?!”

    谭延闿听后立刻站起来躬身说道:“此乃朝廷大事,晚生何能参与,只是心中有些妄言想说。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乃王爷一手缔造,海军衙门亦是如此,庆王身兼两职但多年来庸碌无为不说,还挖北洋水师的墙脚,巨额军费来去混乱无比,北洋水师多年来未曾添过一舰……北洋水师乃朝廷海上长城也,眼下中日操戈,太平年间若是有个这么庸碌贪鄙的王爷也就算了,但是此时朝廷社稷交付此等人品恶劣之人,朝廷放心么?王爷放心么?百姓放心么?!”

    奕訢听后点点头笑着说道:“这不算妄言,确实是持中之论,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局,文卿兄,你真是好福气啊!”

    谭钟麟笑呵呵地说道:“闿儿还小,有些事情他不明白,恭王以后还须多多指点方可成才。这孩子和我不一样,对洋务却是非常感兴趣的,恭王当年一力创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主持通商,后国朝洋务皆由恭王一手操办,恭王以后还要多栽培他!”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还提它干什么,不过我听说组安开办的抵羊纺织厂为海内之首,质量与洋布洋纱丝毫不差这是好事,但是洋务首要还是在铁路,有机会组安可以试试……”恭王微笑地说道。

    “铁路诚然为洋务首要,但是也需要钢铁冶炼为其奠定基础,否则铺设铁路所用钢轨皆从列强处进口,花费不菲不说,还要受到其节制。晚生兴办洋务前有曾文正公、李中堂和湖北张督为鉴,采取商办的手法,虽然不知道最终情况怎么样,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呵呵,我听盛杏荪说过,张南皮是完全官办,什么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