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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汉记(下)第4部分阅读

    接触,斯文的态度,如今全转为冷漠。“另外,卿卿也被掳,下落不明。”他补上一句。

    舞衣低呼一声,用手捣着唇,她既震惊又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混乱。

    接连两次在九山十八涧里遇袭,楚狂等人已认定了,山狼就是罪魁祸首。前一回损失了货品,她还能勉强大事化小,但这回死伤众多,连楚卿卿也被掳走,她再也无法开口,辩称山狼的无辜。

    门外又走入一个纤细的身影。喜姨轻声低呼,笔直地朝伤者走过去。北海烈想拦她,她却轻轻摇头,将他推开。

    “你们袖手旁观,打算冷眼看他断气?”她不敢置信地问,眉间闪过一丝难过的神色。她伸出手,察看伤口,眼中的希望火苗逐渐灭去。

    锐利的兵器贯穿了虎帐帐主的胸膛,就连医术如神的她,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因失血而更加虚弱。这青年能活着回到方府,已经算是项奇迹了。

    “我们还能做什么?”有人粗声地问。

    “至少,你们能让他好过些。”喜姨轻叹一口气。她费尽力气,抱起重伤的男人,将他的头抱在胸前,轻轻拍抚着。

    低声轻语从她口中流泄,她喃喃念着某些安抚的话,一句又一句,有着浓浓的温柔。她的确曾恐惧过、痛恨过这些男人,但是医者父母心,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

    再者,已有人化去她心上的恐惧,以言行告诉她,并非每个男人都会残忍的欺凌女人,她的心不再被仇恨蒙蔽——

    始终站在厅外的女人,纷纷走上前来。她们蹲下身来,伸出双手轻轻抚着战士的伤处,轻念着最温柔的话,气氛严肃却也温柔,让人想落泪。

    男人们站在一旁,被眼前的画面震慑,无法动弹。

    只见那对因血迹而纠结的眉,在低语与温柔的抚触下,缓缓的松开。

    “娘——”他喘息着,闭着眼睛,低低喊道,被撕裂的嘴角,浮现很淡很淡的笑。

    “嘘,没事了,没事了。”喜姨说道,抚着他的脸,声音有些哽咽。她挤出微笑,一滴泪从眼角滑下,落在他脸上。

    虎帐帐主微笑,喘息,然后全身僵硬,脑袋一偏。

    舞衣以颤抖的小手捣住嘴,克制着不哭出声来,眼泪却不听话,纷纷滚落,濡湿了丈夫的衣衫。

    那战士是带着笑容死去的。

    喜姨仍抱着那人,很久很久后,当尸首开始冰冷,她才松开手,起身离开。

    北海烈走上前来,撕下长袍下摆,为她擦去手上的鲜血。她想躲开,他却不肯松手,反倒长手一伸,用力将她扯入怀中,坚持提供安慰。她只是挣扎一会儿,便顺从了他,靠在宽阔的胸膛上,无声的流泪。

    “血债血还……”有人低语,声若蚊鸣。

    “血债血还。”附议声响起。

    舞衣抬起头来,泪眼蒙胧,满脸错愕。

    战士的死,唤醒了这些人的愤怒,她花费好长一段时间,劝楚狂打消兴兵的念头,而一名战士的死,让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他再也等不及调查的结果,他们全急着要见血!

    他们怒不可抑,已经听不下任何解释,愤怒会成巨浪,势不可挡。她再怎么聪慧,也无法阻挡这些人复仇的渴望。

    愤怒的咆哮声,在大厅中凝聚,终于破墙而出,响彻云霄。

    “血债血还!”

    第十五章

    整座浣纱城,笼罩在凝重的气氛中。

    书房里,舞衣握着朱笔,批阅着帐册,日光透过窗纱,映上娇美的花容。她的目光在帐册上,心思却乱得很,每批完一笔帐目,清澈的眼儿就望向窗外。

    昨日虎帐弟兄覆没后,楚狂的态度丕变,锐利的黑眸中,只剩严厉与无情,令人不敢接近。黑衫军们更是神情漠然,充满战意的呼喝,回荡在操练场上。

    惨剧发生至今,他甚至不曾跟她说过一句话——

    木门被推开,香姨走了进来,将餐点搁在桌上。

    “舞衣。”她唤了一声。

    “怎么了?”舞衣没有抬头,继续审阅帐本。

    香姨偏头,看着角落那副床褥,神态有些忧虑。

    “你昨夜又睡书房了?”唉,这对夫妻,怎么动不动就爱分房睡?

    帐簿上的朱笔一顿,舞衣弯起红唇,无奈的一笑。

    “楚狂知道我会想插手,一等我止了哭,就不再搭理我,现在他满脑子,只想着要去复仇与救人。”她搁下笔,倚靠在木椅上,柳眉轻蹙。

    他这回倒学聪明了,不让她有干预的余地,将她撇到一旁,彻底地漠视她的意见跟她的人。

    香姨叹了一口气,想起惨死的那些青年,心里也不禁揪紧。

    “这回,只怕是谁也拦不住城主了。”

    “未必。”舞衣摇头。“只要找得到证据,还是能阻止一场战争。”

    “事到如今,你还站在山狼那边?”

    “香姨,事关重大,要上门兴师问罪,也该有证据。”舞衣语重心长地说道,视线飘向窗外,她的手搁在丝裙上,捏成小拳头。

    接连两次在九山十八涧遇袭,不只是黑衫军,就连城民们都群情激愤,先前对山狼的信任,早已烟消云散。他们如今同仇敌忾,急着要入山去,剿了山狼泄愤。

    全浣纱城,就只剩舞衣坚持先找证据,再讨论兴兵与否。毕竟事关多条人命,轻忽不得,再说,她心中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香姨抿着唇,看着舞衣,知道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

    “先前派去九山十八涧的人,还没能回来通报,就发生虎帐被灭、卿卿被掳的事情。眼下情况危急,我临时追派了个人,要那人快去快回。”舞衣回答,柳眉间的结没有松开。

    出兵前总还需要个天筹备,要是能赶在这段时间内,找到有力的证据,或许楚狂会愿意听她的劝说——

    无论如何,她不愿意楚狂与山狼正面交锋。楚狂的能耐毋庸置疑,但山狼可也不是普通男人,他的骁勇善战,仅凭一手响箭,就驱逐了流匪,九山十八涧内,除了山狼的伙伴外,不曾再有其他匪寇。

    一想起楚狂要跟这样的男人交手,她就心烦意乱,担忧的情绪萦绕不去——

    但是,要是她提起,阻止他兴兵,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那个男人肯定会震怒,以为她质疑他的身手。

    可恶!他为什么那么固执?

    搁在丝裙上的小手,捏得更紧了。

    “呃,那,你派去的人回来了没有?”香姨小心翼翼地问,脑袋转向窗外。

    “还没。”

    舞衣的回答,让香姨表情变得更凝重了些。“舞衣,我想,你必须知道,城主已经决定出兵——”她的口气更小心了。

    “我知道,但他总得筹备个一段时日,才能——”香姨摇头的动作,让她错愕得住了嘴,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紧张地倾身向前。

    香姨咬着唇,陷入两难中,过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开口。

    “事实上,早在两个时辰前,城主已经领兵前往九山十八涧了。”为免节外生枝,城主还特别交代过,不能走漏消息,但是事关重大,实在不能瞒住舞衣啊!

    精致绝美的小脸,转瞬间变得极为苍白,她双手一抓,宣纸全被揉成一团。

    “出兵了?他出兵了?”舞衣喃喃低语,清澈的大眼里,盈满了愤怒的火焰。“他出兵,而我竟然不知道?”她僵硬的身子,因为怒气而颤抖。

    他敢!他竟敢瞒着她出兵?!

    香姨连忙上前,想安抚舞衣。

    “城主也是怕你操心太多,所以才——”

    话还没说完,舞衣已经提起绣裙,飞箭似的往门外窜去。她奔过回廊,急促地往马厩跑去,全身充斥愤怒的火焰。

    “舞衣,你要去哪里?”香姨追在后头喊着。

    她没有回头,明眸中闪烁着无人可以撼动的决心,脚步奔得更快了。

    “阻止他。”

    九山十八涧。

    这是一处险峻的山峡,两旁高耸的山崖间,夹着一道清澈溪流,而两旁的群山中均有山涧流过,汇入溪流。此处地势复杂,藏有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潺潺涓涓泉,高高下下树,普通人进入此处地界,肯定迷路。

    第一匹马踏入山峡的瞬间,鸟语虫鸣悉数消失,马蹄涉水的声音荡在峡谷之间,随着人数的增加,那股声音变得轰隆有声,宛若雷鸣。

    数百名黑衫军身着战袍,左手臂上都绑着白麻,悼念死去的弟兄。他们持刀握剑,神色森然,迫不及待想以仇敌的血,奠祭死者。

    山峡路径漫长,愈走愈是深幽,长达十来里的溪道间,只看得见两旁峭壁,以及参天的巨木,浓荫落在他们的身上,山峡内的低温,让人全身冰凉。

    秦不换策马上前,来到楚狂身边,表情严肃,俊美绝伦的脸上凝聚浓浓戒慎。

    “不对劲。”他说道。

    楚狂点头,侧首看向四周,简单地回答。

    “有人。”

    夏家兄弟瞪大眼睛,四下张望着。

    “哪来的人?”打从踏进这鬼地方,就没看见任何飞禽走兽,更别提是人迹。要不是浣纱城的人指证历历,他们还真要怀疑,大伙儿是不是跑错地方了。

    “在山崖上头。”楚狂提醒道,眯起鹰眸,锐利的目光扫过山崖的边缘。

    崖上有许多视线,从黑衫军一进入山峡,就紧盯着不放,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些人不是没发觉大军压境,只是选择按兵不动,躲在高处观察。

    秦不换勒紧缰绳,顺着楚狂的目光看去,他看了半晌,修长的眉勾起,嘴角浮现冷笑。

    “他们在等什么?”

    “等着我们更深入他们的地盘。”北海烈答道,一面举起手中长剑,全体战士立刻停步,全神戒备。

    楚狂一踢马腹,往前十来步,勒马停驻。

    他仰天提气,而后发出一声充满战意的长啸,巨大的声音撞击山壁,无限地增幅,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疼。

    不消片刻,山崖上射出了一支响箭,其声呜呜,甚为凄厉。

    接着隆隆的愤怒咆哮响起,比起楚狂的长啸毫不逊色,两股声量的余音回荡碰撞。山林间绿叶颤动,整座山峡均被惊动,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

    无数的人马,随着那声咆哮而出现,站立在陡峭的山崖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黑衫军们。他们的首领,是个身穿皮氅,右手持刀,背着长弓的男人,他的黑发在风中飘荡,眼神比刀剑还凌厉。

    是山狼。

    响箭就是警告,第一箭示警,第二箭再示警,第三箭射杀。

    据说,从没人有勇气待到第三箭。

    他一扯缰绳,马的前蹄已经踏在山崖的边缘,跟笔直的峭壁只有一步之隔。

    “带着你的兵马,滚出我的地界。”山狼朗声吼道,声似雷鸣。他瞪着楚狂,面露不耐。

    回答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不。”

    山狼的眼睛眯起。

    “你是来战斗的?”他问。

    “不,我是来复仇。”

    “为什么?”

    “你杀了我的弟兄。”楚狂吼道。

    山狼摇头,耐心渐失。“我没有。”

    “懦夫,你甚至没胆子承认吗?”

    这句话是最严重的侮辱,没有一个男人能坐视不理。山崖上的男人们,因为领袖被人辱骂,纷纷发出愤怒的吼叫,举起手中刀剑挥舞,崖上刀光剑影,闪耀而刺眼。

    “你必须为这句话付出代价。”山狼开口,语气阴恻。

    他呼啸一声,再度射出一支响箭,接着双腿一踢,以足以摔断脖子的速度,猛地往山涧俯冲而下。

    同一瞬间,崖上所有的人马同时动作,数百骑兵马奔腾俯冲,密密麻麻覆盖了两旁山壁,声势石破天惊,连地面都为之震动。

    仅从这些举止,就可以知道,这些人不是毫无纪律的山贼,而是一批训练有素的军队。因为生长于山间,他们策马的技术,比楚狂见过的任何军队都还要精良。

    也就只有这种队伍,才有能耐灭了虎帐!

    “血债血还!”楚狂吼道,露出狰狞的冷笑,举起长剑,率先迎战。

    黑衫军们发出呼啸,挥舞着刀剑,迎向冲下山崖的人马,一时之间兵器相击的声音、吼叫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

    两军交锋,一边是因血海深仇,一边是为首领被辱,愤怒让他们均丧失理智,战意像燎原大火,席卷每一个人。

    无数的人朝楚狂蜂拥而去,他举起长剑,一挥一砍,如入无人之境,靠近他的马匹全被断了颈子,应声倒地,鲜红的血染红了溪流,伤兵在乱蹄间哀嚎,勉强抵御着。

    “山狼!”楚狂吼道,看见那犹如鹤立鸡群的高大男人,山狼手中的那柄刀,也挂了他不少弟兄。

    这男人就是山狼?

    这山贼比他想像中年轻,也比他想像中骁勇。舞衣处心积虑想插手,就是为了阻止他向这男人兴兵?她在袒护山狼?

    除了仇恨之外,某种令楚狂陌生的情绪,充塞在胸口中,令他更加愤怒。他举起长剑,双眼迸出寒光,杀意更甚。

    听见那声嘶吼,山狼回头,晶亮如黑水晶的眼眸扫来。

    “让开!”他吼道,一刀劈开眼前交战的人们,笔直地扑来。

    楚狂狂啸一声,举起长剑,两人迅速接近,身形皆快若流星。

    当!

    刀剑相击,迸出点点火星,巨大的力量震得两人虎口发疼。没人松手,他们同时握紧兵器,向对方怒目而视。

    “你要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楚狂吼道,抽剑劈向山狼。

    又是一声巨响,山狼以刀格开攻击,还以一记刺杀。

    “你必须为羞辱我付出性命。”他冷笑着,一络黑发落在深邃的黑眸前,神态狂野不羁,彷佛享受极了这场厮杀。

    刀光剑影间,两人各拆了百余招,高大的身躯均已挂彩,连战马都不支倒地,却始终分不出胜负。而山峡间也已是伤兵无数,这一场混战,也难以分辨到底是哪方占了上风。

    楚狂在喘息的瞬间,望向四周,心中一凛。他没有料想到,这群山贼竟有着足以与黑衫军匹敌的战力。

    同样的诧异神情,出现在山狼的脸庞上,他扔下刀刃已然翻卷的武器,从背后抽出响箭。当他一有动作,战况就立即有了变化,那些战斗中的山贼们也抛下武器,抽出羽箭,搭弓上弦。

    响箭一发,示警。

    响箭二发,再示警。

    第三支响箭搭在弦上,山狼瞄准了楚狂,所有的人都瞄准了楚狂,气氛冷凝,就等着那支响箭一发,就能将楚狂万箭穿心。

    即便是他再神勇,也不可能避得过这数百支的羽箭——

    “住手!”山崖上响起一声娇呼。

    那声呼喝,让所有人都僵住,双方不分敌我,全抬起头来,错愕地瞪大眼睛。他们只差没伸手揉揉双眼,确定眼前所见的,是不是激战过久而产生的幻象。

    一个娇小的人儿骑乘一匹栗马,高立在山崖上,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间,她循着山狼先前奔下来的路径,策马奔来。

    认出那个不要命的女人,就是自个儿的妻子时,楚狂的心脏几乎被吓得停止跳动,他无法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路俯冲。

    或者,该说是一路摔下来。

    舞衣的骑术绝对称得上精湛,但仍不足以应付陡峭的山壁,她尽力控制马匹,但滑行不到半路,马蹄已打滑,一人一马以惊险的速度摔下山涧。

    “舞衣——”巨大的吼叫惊破岑寂,楚狂冲向山崖,脸色苍白到极点,在妻子摔落坚硬的地面前,及时赶到。

    他伸出双臂,飞身扑往岩壁,牢牢抱住舞衣下坠的身子。剧烈的摩擦,在他臂膀、胸膛上都擦出伤痕,鲜血从伤口涌出,迅速濡湿衣衫。

    她虽没摔疼,但一颗脑袋被这趟惊险旅程震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冒,胃中酸水直冒,几乎就要当场呕吐。

    半晌之后,当她稍微镇定下来时,可怕的咆哮声响起。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楚狂吼叫着,克制着抓住她用力摇晃的冲动。

    这个该死的女人,她怀着身孕啊!竟还敢用那种速度策马俯冲。方才要是稍有个闪失,或是他没接住她,只怕她跟孩子都已一命呜呼了。

    老天,他肯定会被她吓得减少好几年的寿命!

    “谁教你要瞒着我出兵。”舞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