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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第23部分阅读

    绣的,明明就是可浅媚原来那只荷包的花样。只是她绣得用心,那花鸟便比原先的更加鲜活灵动。

    可浅媚不由抓过,奇道:“咦,怎么想着绣了这个?”

    香儿笑答:“皇上前儿就说了,要按之前那个来绣,我手笨,描不好样子,便绣不好。后来还是皇上亲自画了图样来给我瞧,这才绣得有几分像。娘娘瞧着可还喜欢?”

    可浅媚笑道:“果然不错。快打上结子给我罢。”

    正说话时,小太监已将珊瑚搬了进来,果然葳蕤生光,艳采四射,远非寻常珊瑚可比,堪称无价之宝。

    桃子请可浅媚看时,可浅媚扫了一眼,点头道:“真挺高呢,放我床边吧,挺漂亮一衣架子。”

    众人愕然。

    而可浅媚已低了头去,继续在腰间比划那荷包了。

    傍晚时,唐天霄叫人过来传话,说是宣太后叫去一起用晚膳了,需得饭后方才回来。可浅媚独自用了膳,便带了暖暖、小娜到宫外散步。

    香儿赶着向外喊道:“淑妃,要不要带把伞出去?这天阴着,怕是要下雨了!”

    两名北赫侍女听不大懂,瞠目不知所对。

    可浅媚向来懒散,一径走出去,一径随口答道:“不过一时片刻的,哪里就能淋着我了?”

    自搬来怡清宫,唐天霄大多留宿于此,可浅媚自己给人服侍惯了,根本不会服侍人;小娜、暖暖粗手大脚不说,连中原话都听不懂。

    以前住在华宫时尚有杜贤妃留心,每天派细心宫女在门外侯着上前端茶递水,等她独居怡清宫,唐天霄便觉很是不便,就叫了香儿、桃子到屋里侍奉。她们却是千挑万选上来的,做事灵巧,善解人意,连可浅媚都觉得可心合意,渐渐习惯了他们服侍,反是北赫带来的这两名侍女疏远了些,只平时散步时带着,真的算是充当贴身侍卫了。

    可惜如今后宫唯她独宠,连皇后都不来管她,她就是在宫里横着走都无人敢说半个不字,这两位身手不凡的侍女,便丝毫没有用武之地了。

    眼见前面又是红叶亭,这晚天色沉沉,不见月色,但亭中挂着灯笼,一般地映着近处的水色潋滟,芰荷飘摇。

    可浅媚出了会儿神,正要离去时,小娜忽唤道:“公主!”

    可浅媚转头时,自己那两名侍女正悄悄地彼此推搡,忙问道:“怎么了?”

    暖暖看了小娜一眼,犹豫着慢慢从袖中取出一张卷曲着的信笺,低低道:“信王爷的密函。”

    “七叔!”

    可浅媚蓦地白了脸,微颤着指尖慢慢接过,却飞快打开。

    不过寥寥数行。

    “浅儿:卡那提于荆山寻汝,失手被擒,现囚于刑部大牢。盼稍念往昔相护相惜之情,施以援手。李明瑗。”

    她的嘴唇哆嗦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后面一行字,慢慢掩住了唇,泪水却涌将出来,蓄了满眼,顺着面颊直直滑落到手上。

    那泪水竟是凉的。

    或许,那是因为她的心也是凉薄的,凉薄到连她自己也不愿意面对?

    “稍念往昔相护相惜之情”。

    与其说请求,不如说谴责,满溢着伤感,灰心,失望。

    谁都晓得可浅媚这位可烛公主是李太后身边的从人所救,却没有多少人知道,救她的人,是北赫李太后的亲弟弟,被大周覆了天下的南楚信王李明瑗。

    南楚末帝李明昌耽于滛乐,宠信佞臣,并为一己之私连诛朝中股肱重臣,抄斩庄氏满门。

    其弟信王李明瑗苦谏无果,连庄家上下都没能保下,眼看着这不成器的皇帝兄长生生逼反了大将军庄遥,愤然率部离京,在自己的封地网罗能人异士,以冀家国危急之时能有绝地反击之力。

    两年后,大周兵临瑞都城下,李明瑗尚未及出兵解围,末帝李明昌已然交出印玺,预备出降。

    而不甘南楚天下一朝断送的众多文臣武将,先后投奔素有贤名的信王李明瑗。奈何此时大周已占据江南大半江山,敌我悬殊,李明瑗四面皆敌,只能破开一条血路,率部投往北赫的姐姐。

    据说,他就是赶往北赫的路上,遇到了奄奄一息突围出来的可烛部公主可浅媚。

    可浅媚已完全不记得他救护自己的情形了。

    她只记得,朦朦胧胧,睡里梦里,都似有这么个白衣的男子,小心地把自己抱在怀里,安抚着她时不时失控的情绪,一遍遍地温柔唤着:“浅儿,浅儿,浅儿……”

    那时,她不但像是疯子,更像个野兽。

    她伸着爪牙咆哮,目光灼灼地四下里张望,狂躁不安却凶猛嗜血,恨不得把周围能看到的活物一一扯得粉碎,然后在洒落的鲜血里放声狂笑。

    也许她还真的这么干过。

    她清晰地记得梦中有些片段。

    她用满是鲜血的手抓在他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团团触目惊心的血手印,大睁着眼睛无意识地喊叫着,却再不晓得都在喊叫着什么。

    但她从没伤过他,而且他身边那么多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安抚她。

    据说,那是因为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在她最后清醒的那一刻,是他将她从地上抱起,并一刀将试图欺凌她的男人砍作两断。

    潜意识里,她信任他,并且只信任他。

    她真正记得他,是在大梦初醒时。

    那是她人生最长的一次梦境,险些没能醒过来。

    如果李太后不曾借兵给她,如果他没有跟在她的身侧随时指点十一二岁的她该怎样用兵,如果她没能用大莞人的鲜血清洗去自己的仇恨……

    她就是还能活着,也没有办法从那个满是杀戮鲜血淋漓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他曾说她是一个奇迹,而她一向觉得,他才是奇迹。

    她在清澈如泉的琴声中醒来,把前日的仇恨和杀戮忘得一干二净,受了迷惑般踏出营帐。

    月色如洗,尘襟爽涤,广袤的雪漠静谧如海,墨蓝的天空幽寂深沉,连马儿踢在沙子里的声音仿佛都已涤净俗音,美如天籁。

    一行脚印,踩在雪一般静静铺展着的沙地上,慢慢往前延伸。

    她做梦一般慢慢走过去,又怕毁了这梦境般不敢踩踏出声音来。

    一步一步,她都踏在前面那人留在沙地里的脚窝中,谨慎而虔诚。

    她终于看到了他。

    人如鹄,琴如玉,月如霜。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他正沉醉于自己的琴声,但抬眼见到她时,他的指尖有片刻的凝滞。

    然后,微笑。

    那样温和而澄澈的眼神,静静地凝在她面庞,仿佛让她也痴了,只知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

    她仿佛认识他,又仿佛初次相识;而他的眼神也奇怪,好像也是认识她,却又与她初次相识。

    但她知道,他其实在弹给她听。

    因为一曲终了,他向她招了招手。

    她便乖乖地走过去,乖乖地蹲到他面前。

    他便笑了起来,俊秀的面庞美若昙花。

    他抱住她,温柔地将她揽到怀里,那般好听般叹息着问:“浅儿,你醒了?”

    她傻傻的,只觉得他的气息说不出的熟悉,而且很好闻,是闻多久都不厌的那种清芬,一直沁到了肺腑间,让她通体舒泰。

    好一会儿,她才记得去思考他的问题。

    她抬头,天仿佛很近,星星如钻石般璀璨,一颗颗大得出奇。

    她认得星星,认得月亮,但眼前的雪漠和身后连绵的营帐很陌生。

    她忽然就发现,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这个亲密地抱住她的男子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世界,清寂得可怕,清寂得只剩下了眼前的男子可以证实她的存在,她的世界的存在。

    “醒了?”

    她重复着他的话,有些害怕地把那男子的腰搂紧,感觉他身体的温暖隔了厚厚的棉衣一点点地传递过来。

    她仰起面庞,讨好地向他笑着,不安地问,“我是谁?我……我怎么不记得我的姓名?”

    这翩然如仙的男子垂下黑眸,奇异地望着她,然后轻轻地笑,“浅笑嫣然,明媚无双。你叫浅媚,是北赫国可烛部的公主。”

    “浅媚?浅媚?”

    她咀嚼这名字,好似一时没法把这个名字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却没法想起更多自己与这个名字无关的证据来。

    努力了许久,她放弃再去想,转头问男子:“你呢?你又是谁?”

    “李明瑗。”那男子答她,“记住,我叫李明瑗。”

    “李明瑗……明瑗……”她仰着小小的脸笑了起来,“你的名字很好听呢!明瑗,你……是我亲人吧?”

    给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唤出自己的名字,李明瑗有片刻的诧然。

    “亲……亲人……”

    他摸摸她结了许多辫子的头,微笑道,“没错,我是你亲人。不过,我是你叔伯辈的,你不许没规矩。我排行第七,你便叫我七叔吧!”

    “七叔?”

    他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八九岁年纪,虽然不是很年轻,却幽雅尊贵,哪里像她叔伯辈的人了?

    她没来由地有些失望。

    他却不觉,出神地望着怀中的小女孩微笑,像看着自己一手画成的绝世之作,眉梢眼角,尽是惊喜。

    “明瑗!”

    这时,忽然有人这样唤着,唤着李明瑗不许她唤的名字。

    一个眉眼极清丽的女子缓步走来,穿着和李明瑗一样的宽袍大袖,素衣翩翩。

    惊雷骇电,无计相回避

    她低头看看自己色彩鲜明艳丽的窄衣短袄,觉得很沮丧。

    为什么她的衣衫,和他们的衣衫不一样?

    女子身后,有两名全副铠甲的侍从跟着,正向李明瑗行礼:“王爷,王妃见你久久不回,小姐又跑过来了,很不放心,一定要赶过来看看。”

    李明瑗便松开可浅媚,站起身握住那女子的手,为她搓揉着,微笑道:“静雪,这么冷跑出来,要是着凉了,如何是好?”

    女子摇头,笑道:“我们张家好歹也是将门世家,哪里会这么弱不禁风?”

    她低下头,看到安静站着的可浅媚,定定地看了片刻,忽然惊喜道:“这孩子苏醒了?她苏醒了吗?”

    李明瑗便摸着可浅媚的头,微笑道:“她把以前的事全给忘了。可她的神智已经没有问题了。她很乖,非常乖,不会再伤害你了。”

    他弯下腰,温和地问她:“你不会再伤害她了,是不是?”

    可浅媚便很奇怪,她为什么要伤害这般美丽雅洁的一个女子?

    她便问他:“她是谁?”

    “她叫张静雪,我信王李明瑗的妻子。她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你……一定要待她好,不许再伤害她一丝半点,知道吗?”

    可浅媚忧郁了:“我伤害过她吗?我不记得了……”

    张静雪立刻上前抱住她,紧紧地抱住,笑道:“没有,没有!浅儿很乖,又怎么会伤害我?我的浅儿……总算……总算……”

    她竟哭了起来,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

    李明瑗终于把她们分开时,可浅媚一脸都是张静雪的泪水,却是一脸的困惑。

    李明瑗一手牵着一个,带她们走下山坡时,向可浅媚道:“你唤我七叔,便唤静雪七婶吧!”

    可浅媚没说话。

    七婶,听起来很别扭。

    但信王妃张静雪似乎比她更别扭,她甩开信王的手,蹙紧眉向他叫道:“不行,她得叫我姑姑!我和她更亲!”

    李明瑗有些犹豫,担忧地望向可浅媚。

    可浅媚始终没看懂李明瑗的担忧,她几乎在张静雪话音落地后,立刻张口唤道:“姑姑!”

    张静雪便笑了,松开李明瑗牵她的手,欢喜地抱一抱可浅媚,竟丢开李明瑗,自己拉了可浅媚一路跑下坡去了。

    后来,她才听李明瑗说起她的身世,并知晓自己恢复神智的那天,正是刚刚血屠大莞部报仇雪恨的第二天。

    她连着数月神智不清,有中原来的名医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不如重症下重药,满足了她心愿。

    李明瑗便向李太后借了兵,亲自带了她去血洗大莞部,果然上天又还回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可浅媚。

    因为可浅媚聪明伶俐,一身武学,李太后也是喜欢,便听了李明瑗的建议,收了她为义女,成了名副其实的公主。

    但北赫王廷同样争权夺利,李太后行止又甚是荒诞,可浅媚虽号称长年住于王宫之中,但真正留在李太后身边的日子并不多。

    一有机会,她便会跟在李明瑗夫妇身后,或在大漠间和信王那些死士一同接受训练,磨练自己的胆识武艺,或打扮成平民深入南方密探大周军情,赏玩中原山水。

    更多的时候,李明瑗夫妇抚琴吹笛,吟诗作对,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学习音律,研习文辞,甚至学了舞蹈,李明瑗目注南方心情郁郁时,便和张静雪一起舞上一支,只为搏他一笑。

    她是他们的小尾巴,而且是当得很是吃力的小尾巴。

    其实她不喜欢音律,不喜欢填词作赋,甚至用笔远没有用鞭或用剑那样流畅挥洒。

    可李明瑗喜欢,她便想着一定要学,只有和张静雪一样博才多学,才能吸引住他的眼神,让他温柔含笑一脸激赏地看着自己。

    她开始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目光。

    十四岁那年,因张静雪体弱需长时间静养,他们回到王宫暂住。

    渐渐地,她发现跟在身后的北赫少年越来越多,并且一个比一个穿得鲜亮,一个比一个迫不及待地在自己跟前展示他们的勇武和才情。

    他们的眼神,就和她追随着李明瑗的眼神相似。

    她终于开窍了。

    张静雪病得愈发沉重,但可浅媚十五岁生日时,她坚持按他们中原的礼节为她行了及笄之礼。

    然后她倚在李明瑗身上,问她:“女孩子及笄之后,便算是成|人,可以嫁人了。我看那些喜欢你的少年里有不少人品家世都不错的,你可有中意的?”

    可浅媚犹豫了很久,到底说道:“我不中意他们。”

    张静雪问:“那你中意谁?”

    可浅媚忸怩片刻,说道:“我可以嫁给七叔吗?”

    那两个便都怔住了。

    李明瑗不是她的亲叔叔,北赫对于辈份贞节观念也远不如中原人那般强烈,富贵人家姑侄姐妹同侍一夫的多得很,儿子在父亲死去后收了庶母更被视为理所当然。

    但李明瑗夫妻并不是北赫人。

    那天,李明瑗第一次对她发了脾气。

    他绷着脸,只说了一个字:“滚!”

    可浅媚便灰溜溜地滚了,然后一整夜没回去。

    张静雪担心了一夜,李明瑗派人寻找了一夜,到第二天一早,还是李明瑗自己在山坡上找到她。

    她练了一整夜的鞭法,累得在坡上睡着了。

    李明瑗把她带了回去,此事便再不提及。

    可浅媚越长越漂亮,也越发受那些北赫子弟的欢迎,常与他们四处玩耍,嬉笑无间,但论及婚嫁,却都被她一口回绝了。

    等到左相项乙之子卡那提提亲时,李明瑗的意思,便想让她答应下来。

    项乙手握兵权,李太后如果不是得了他的支持,以她失去娘家后援的亡国公主身份,根本不可能掌握北赫大权。他想光复南楚,也非得借重他的势力不可。

    可浅媚见李明瑗发话,虽不乐意,倒也试着去和卡那提相处。

    不想这位卡那提公子长得虽不错,人品却不怎么样,几次见面后,便有些动手动脚。可浅媚天份极高,武艺超群,一向被那帮少年众星捧月般拱卫着,又有李太后、李明瑗夫妻宠爱,给惹得恼将起来,居然寸步不让,一鞭子下去,险些毁了人家子孙根。

    左相项乙大怒,当着李太后的面怒斥李明瑗。

    可浅媚眼看着一贯温文尊贵卓尔不群的李明瑗给骂得狗血淋头,还得低声下气向人赔礼,也知趣地跪在旁边不敢作声。

    李明瑗明知可浅媚不会无故伤人,倒也没有对她多加苛责。

    左相走后,她问:“我们便不得不听任左相欺负吗?”

    李明瑗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果连北赫都无法立足,我们又能往哪里去?”

    他说得极苍凉,目注着故国的方向,眼底如地底幽泉般游动着凄寒入骨的幽杳伤恸。

    这种伤恸,他极少在张静雪面前流露。再深重的亡国之痛,故乡之思,仿佛都可以因着她的笑容抛撇开去,沉醉于短暂的欢愉。

    但可浅媚并不是和他同心同德的爱妻张静雪,他无需顾忌自己的伤痛让她烦愁。

    可浅媚看着他瘦削的肩膀,想到那如山如海般压住他的复国重任,问他:“那怎么办呢?就是想法杀了大周的皇帝,他们还是会选出一个新的皇帝来,我们北赫还是打不过他们,更别说帮你打回中原去了。”

    “北赫虽打不过他们,但如果没有他们支持,我们一点机会也没有。”

    他目光渺远,却渐渐涌出某种热切的渴望,“大周也并不是稳如磐石,若是再出现一个类似康侯这般的大乱,只要能从北疆防线的宇文启那里找出破绽,我们未必不能趁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