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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第23部分阅读



    他忽然转过头,目光灼灼,“所以你切记,万不可得罪左相这些人。或许……解铃还需系铃人。要应付他们,还得靠你。”

    这样野心勃勃的李明瑗,和可浅媚印象里那个翩然若仙的男子很有些不同。

    但她确实知道,他是她的七叔。

    他救了她,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是她所能记得的最亲的亲人。

    她低一低头,悄然地走了。

    她去见卡那提,亲自给他换药擦洗,甚至夜间也留了下来,陪了他整整一晚。

    却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连举止亦亲密得近乎亲昵。

    卡那提给引得魂不守舍,不但不再怪她,还埋怨父亲不该因为儿女间的打闹就小题大作,为难了她至亲的母后和七叔。

    张静雪听说后很是不悦;李明瑗却笑道:“没想到浅儿这般玲珑!我素日还真小瞧了她!”

    他携了她的手,细细地打量她,问:“若以后七叔有大事请你帮忙,你可愿意?”

    她懵懂,却欢喜地答应。

    她于他,到底不是一无是处。

    第二年春天,张静雪病危。

    临终前,她握了可浅媚的手,向李明瑗道:“其实照北赫习俗,你娶了浅儿,原也没什么。”

    李明瑗不答,只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张静雪又道:“你若不娶她,我才不放心。我只怕死也不得瞑目。”

    李明瑗无奈,才答道:“你说怎样,那便怎样吧!若她真找不到可心合意的,我便娶她。”

    张静雪这才松了口气,找借口将李明瑗支走,却攀上可浅媚的胳膊,在她耳边呢喃细语。

    她病入膏肓,气若游丝,声若蚊蚋,却清晰入耳。

    她道:“浅儿,我不放心的人,是他。嫁给他,用你的年轻美貌,用你的玲珑可喜,劝他远离是非之地,别让他再想着他的国,他的家,他的雄心壮志……那些都太难,太险,也……太累。我……宁愿他就像你一样,把什么都忘了。忘了……真好……”

    可浅媚似懂非懂,而张静雪已溘然长逝。

    李明瑗悲痛欲绝,饮食俱废,竟把自己折磨得形销骨立。

    花琉有使者来悼,看着可浅媚的眼神很是错愕;等他见过李明瑗出来,李明瑗看着她的眼神也很奇异。

    他要她去花琉,跟那位曾经让大周皇帝失魂落魄甚至至今念念不忘的宁清妩学习中原礼仪,以及……如何去侍奉那个叫唐天霄的男子。

    她试图提醒他,他曾经答应过张静雪会娶她。

    而他只是淡然地笑笑,慢慢道:“浅儿,你属于中原。也许……那里有你可心合意的男子。”

    她便道:“如果我遇到可心合意的男子,我便陪着他过一辈子,再不理你,也不管你的事了。”

    他点头,道:“好。”

    她又道:“如果那个大周皇帝待我好,比我们北赫少年待我还好,说不准我也就死心塌地跟着他了。我不会让他伤害母后和你,可也不会再帮你去害他了。”

    他不以为意道:“你不会的。你可能喜欢上任何人,却绝对不会喜欢他。”

    她便红了眼圈,悻悻道:“若你总不喜欢我,我可能会喜欢上任何人,包括他。”

    他便轻笑,“喜欢便喜欢吧!若势不可为,我宁愿你过得开心些。”

    他这样说着,却轻轻地搂过她的腰肢,柔软的唇覆上她的,温柔地辗转着,然后缓缓地深入,卷住她因紧张而僵着的舌尖,打着旋儿细细舔舐,诱惑般绵绵地亲吻。

    她大睁着眼,胸口满满地涨着,整个人像张开了羽翼的鸟儿,翔舞着快要飘到空中。

    这并不是她的初吻。

    北赫民风开放,并无中原那种男女授手不亲的严苛规矩。

    为了安抚卡那提,她曾半推半就由着他占过些小便宜;为了不至于真的嫁给卡那提,她不得不去亲近另外两位贵家公子,挑唆他们利用自己的家族势力阻止左相与太后或信王联亲。

    她从来只是由着他们索取,从不知道给心仪的人亲吻会如此美妙快乐。

    那一刻,别说让她去中原对付大周皇帝,便是让她为他死了,她也甘之如饴。

    于是,她乖乖地去了花琉,去见花琉国的主人唐天重,去见那个长得和她很是相像的唐天重夫人宁清妩。

    她本是想学着怎么去颠覆大周的天下,可宁清妩却告诉她,要少造杀戮,以天下生民为念……

    她和唐天重过得安宁幸福,她相信可浅媚也能和李明瑗过得安宁幸福。

    她的想法,竟和张静雪惊人的一致,便又让可浅媚升起了一线希望。

    按着宁清妩的教导,呆在花琉的那段时日,她不断写信给李明瑗,不提他的复国大计,只忆两人相处时的美好时光,以及他为满足张静雪的愿望曾敷衍着应下的婚约。

    然后,她一遍遍地告诉他,她远在异地无穷尽的相思,以及未来对两人携手纵情草原的冀盼。

    一切石沉大海。

    半年后,他接她回北赫,随即便和李太后着手张罗她的嫁妆,好像根本没有接到过那些倾诉衷肠的情书。

    他加倍待她好,拥抱她,亲吻她,但她试图将自己交给他时,他又拒绝了。

    中原男人都重视贞节,若她不是完璧,得到皇帝宠幸的机会便少很多。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她觉得,他拒绝她,并不只是因为这个。

    他的拥抱,他的亲吻,甚至他的笑容,看起来都是如此别扭,就像她应付卡那提等人一样,亲密而不亲昵。

    他很少正视她的眼睛,偶一交汇,便浅笑转开,从没有他与张静雪一起时那种脉脉如诉的眼神交流。

    去打那两只雪豹时,是他陪着的。

    他看她动手时眼神变得专注,甚至激赏,却绝对没有别的北赫少年面对她时的痴迷和爱慕。

    因为大周使节已到,他怕引人注意,没有回北赫王宫,远远避开了去。

    她只看到他养的那头黑鹰在空中一掠而过,翅翼末端的白羽反射着雪地的刺目银光。

    痴迷的是她,爱慕的是她,明知不妥放不开的还是她。

    那时,她在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是他。

    她并不知道,不久之后,那个叫唐天霄的大周皇帝,会放下所有皇室的尊贵和尊严,郑重地告诉她,他是她至亲的夫婿,她是他结发同心的妻子。

    “轰……”

    天空刷过一道惨白的蛇状闪电,蓦地破开黑夜,铅色的云层撕裂如狞笑的巨口,森森如欲择人而噬。雷声当头劈下,震得红叶亭簌簌而颤,小娜、暖暖齐声惊叫。

    闪电照亮了可浅媚飞扬的黑发和苍白的脸,连攥紧信笺的手指也是苍白的。

    亭上的灯笼经不得这骤风狂舞,几乎给吹得颠倒过来,然后倏地一跳,便灭了。

    她那苍白的脸和手便在闪电逝去后迅速归于黑暗。

    小娜和暖暖定了定心神,扭头看看四下无人,开始用北赫话低低地劝她。

    “公主,你真的打算不再理会信王爷的事,和这个大周皇帝好好过一辈子了?”

    “公主,这个皇帝待你真的很好,可他是咱们北赫的死敌呀。你瞧瞧,他把卡那提大人抓了,可跟你瞒得和铁桶似的。”

    “真不管信王爷也没关系,横竖他是汉人,和公主再亲近,也是外人。就算他真的光复了南楚,顶多也不过让公主当个妃子,未必便比如今这个大周皇帝更宠公主。可卡那提大人是左相大人的的爱子,大王的族弟,咱们不能不理。”

    “就是咱们太后能扶了大王顺利登基,也亏了左相大人支持。可左相并不乐意太后帮信王争南方的天下,若是卡那提因这事有个闪失,多半会和太后反目。”

    “公主,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可提那大人因你而死?你难道真要看着太后和信王因你陷于不测之境?你难道真想连累北赫王廷动荡?”

    “公主,你得救卡那提,你得救呀!”

    “救他吧,快想法救他吧,公主……”

    初秋的暴雨竟也来得如此迅猛有力,骤起的暴风将飘摇的荷叶掀得旋舞欲飞,豆大的雨点却猝不及防地倾下,哗啦啦地飞快砸落,借着暴风的力道,快要将黑夜里惨淡失色的荷叶连同莲蓬一起砸到深深的池水里,再也无法抬头。

    可浅媚向前走了一步,手指松了松,嘴唇动了动,好像发出了一两个音节,却被又一声惊雷淹没,大颗的雨水扑头盖脸的打向她。

    她手上的信笺忽地被风卷起,闪电亮白的光线下,颤动伸出的指尖仿佛追随那片纸虚虚地抓了一下,然后失魂落魄地垂下。

    而那页信笺被风一带,虽然顷刻间便飞得远远的,却迅速被暴雨淋湿,狼狈地坠入池中。

    雨点疯狂倾下,却似拳头般狠狠砸落于那张薄纸,很快把它淹没得不见踪影。

    仿佛从来不曾在她的手指间出现过。

    可小娜和暖暖还在她的身后,不顾那风狂雨骤,急急地追问:“公主,公主,怎么办?到底救不救?救不救?”

    可浅媚转过头,眼睛幽黑得似此刻层云密布的夜空,偶尔被闪电撕裂出妖异可怖的光束。

    她咧一咧那淡色的唇,轻轻道:“救呀!怎能……怎能不救呢?”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她的脸色终于让两名侍女担心起来,暂时撇开了其他念头,开始焦虑怎么离开这里,回到她们温暖的怡清宫了。

    此处离各处殿宇甚远,她们又未曾带得雨伞,再不敢冒雨冲出,只得暂时在亭中窝着,等待雨势略小。

    这初秋的夜风却已出乎意料的狂暴和寒冷,即便她们努力把她拉到亭的中央,用自己的身体翼护住她,依然躲不过仿佛从四面八方飞扑过来的风和雨。

    这整个的世界仿佛都已又冷又湿。

    可浅媚打了个哆嗦,抬头看一眼漆黑的天,推开两名侍女,冲入雨幕。

    侍女大惊,忙上前阻拦。

    “公主,公主,先避避吧!亭子里毕竟要好些……”

    可浅媚不语,将她们推开,径自往大道快步走去。

    打到面颊和眼睛的雨水便渐渐觉不出冷,却森森地疼,疼得她不住地揉着眼眶,揉得阵阵发热,却越来越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两名侍女的身体倒是高大健壮,努力站到逆风处挡着些风雨,却哪里挡得住?

    雨幕里,前面有了零星的几盏灯笼,伴着隐约的呼唤:“淑妃娘娘!淑妃娘娘!”

    侍女大喜,忙一左一右扶住可浅媚,飞快向前奔去,高声应道:“这里,这里!”

    寻来的人却是香儿、桃子和几个怡清宫的内侍,闻声急急赶来,见可浅媚淋得透湿,慌忙把几柄伞都举过来密密地在头上交织住,才拥了她急急向前行着,一路说道:“这可怎么了得!皇上就快到了,若见淑妃给淋成这样,我们还活不活了?”

    可浅媚失神地望着被努力阻隔住的雨幕,轻轻道:“连我都不知道以后还要不要活了。给淋上一淋……倒觉得舒服些了。”

    她和两名北赫侍女说了半天,此时却习惯性地说起了北赫话。

    香儿听不懂,愕然道:“淑妃说什么?”

    小娜等却听得明白,唬得忙靠近她,在她臂膀上重重一捏。

    可浅媚吃疼,扭头看她们一眼,神智略清,便低了头不再说话。

    眼见前面就是怡清宫,却见宫门前人影憧憧,一片混乱,隐约听得唐天霄一两句怒斥,便见他推开靳七,自己擎了把伞冲出来。

    可浅媚怔了怔,不觉顿住了脚步。

    唐天霄见了她,却是大喜,急上前挽住她,将她搂到自己腋下,连拉带抱扯到宫门内,飞奔到廊下才站住,口中已在斥道:“你要出门也不看看天气?看着是个聪明人,偏生一肚子草包,见着快下雨还往外跑!”

    待得进了屋,走到灯下,再将她一打量,却已勃然大怒,喝道:“刚什么人服侍的?怎么会淋成这样?”

    他口中骂着,已急急用自己袖子先给她擦起脸庞上脖颈上的雨水。

    香儿等人哪敢辩驳,也不管自己衣衫也已半湿,手忙脚乱去寻了干布干衣来,匆匆为可浅媚更换衣衫,擦去水迹,又赶着去传下面的人预备姜汤。

    唐天霄冷着脸看着,待他们收拾得基本齐整,自己又拿了干布盖到可浅媚头上,亲自给她擦着湿发,问她:“刚你跑到哪里去了?见雨也不知道避一避?”

    可浅媚揉着眼睛道:“没到哪里去。想着上回在莲池好玩,便在红叶亭多呆了会儿,谁知突然就下了大雨。这又冷又黑的,亭子里很不好玩,便冒了雨回来了!”

    唐天霄本来还在心疼恼怒,听她这话忽觉出不对味儿。

    上回在莲池好玩?

    是指她好生整治了他、还害他搬怡清宫休养好几天的的那次?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干布甩在她头上,咬牙切齿道:“你就慢慢好玩吧!瞧瞧淋成这样,看你把小命给玩完了,还拿什么玩!”

    可浅媚坐着不动,还在用手揉眼睛。

    那双漂亮的杏眼已给雨水打得红彤彤,不断地往外掺着泪水。

    可她却笑着说道:“我小命玩完了就没有我了呗,还玩什么?如果还有魂魄,在山水里飘来荡去的,那倒还是一样玩。只是不晓得有没有阴司地狱的。皇上常说我这人天生就是个恶魔,死了一定下地狱了;皇上却是金尊玉贵的真龙天子转世,百年以后必定回到天上去。那我们是不是就再也见不着面了?”

    唐天霄一呆,再不晓得怎么又会扯到这上头来。上回在荆山密道里提起来这些时,便已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皱眉,又抓过甩在她头上的干布,继续给她擦着长发,愠道:“少给我胡扯!淋几滴雨还能死得了?我比你大多了,要死也是我先死,到时我在哪里,便把你接哪里去,总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那边已有人送了姜汤来,可浅媚接过,趁热喝着,笑道:“也是,我可千万不能让自己先玩完了,到时一个人关在地狱里,一定无聊得很。”

    她顿下碗来沉思片刻,道:“不过若我先死了,那孟婆汤还是不要喝吧!若是想不起你来,便是在山水间飘来飘去的,也一定心里空空的,怎么快活不了。”

    唐天霄见她越扯越离谱,待要发怒,却见她眼睛还是红得和兔子一样,倒似要落泪一般,便忍了下来,拍拍她的面庞,温言道:“刚是我不好,好端端扯什么死呀活的。你不许再说了。难道和我每天活着相对不是更好吗?”

    可浅媚见他低了心气认错,便再也挑剔不出话头来往下扯了。

    她转过身,环了他的腰嘻嘻地笑道:“没错,我想和你一起活着,到头发全白了,我们还快快活活在一起。”

    唐天霄抓过她擦得半干的长发,让那乌黑的发丝穿过指尖,微笑道:“到头发全白么……还要很久很久呢!”

    这晚入睡时,可浅媚连打了几个喷嚏。

    唐天霄只恐她着凉生病,命人抱了厚被子来,将她窝在自己怀里发汗。

    可惜他自己虽给捂了一身的汗,这丫头却还是手脚发冷,半点汗意都没有,便晓得有些不妙了。

    第二日,可浅媚果然鼻塞声重,有点儿着凉。总算夜间看护得好,并没有发热。

    太医过来诊断了,也说不妨事,喝一两剂药发散发散就行了。

    唐天霄放了心,吩咐了宫人小心侍奉,这才到前朝去处理政务。

    待午时回来看时,可浅媚依然在缩在被窝里蒙头睡着发汗,两个北赫的侍女却被她打发到御花园那里去找什么煎茶吃的草药,说是北赫的秘方,以往吃了很有效用。

    唐天霄看看外面还在淅沥沥下的秋雨,悄悄叫来香儿等人吩咐道:“那什么草挖回来后先叫太医看一看,如果和太医配的药没冲突便给她煎了;若是有不妥,不拘找什么味道相似的补药给他煎一味喝了就算。只是这样的雨天,万不可让她再出去淋着了。”

    近日他另有要事在身,见可浅媚并无大碍,只是一味憨睡,也不吵她,自行回乾元殿了。

    到晚上他再过来瞧时,可浅媚已起了床,正披着衣服在案前写字。

    他素日知道可浅媚厌文喜武,见状倒也希奇,笑道:“生个小病居然从侠女变成才女了?今日朕可算是见识了!”

    可浅媚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眼睛却已恢复了澄亮,闻言也不生气,怔怔地盯着写完的字,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向他嫣然笑道:“我本来就是才女,你不许小瞧我!”

    唐天霄听她声音清脆,再听不出着凉来,心下也是欢喜,接过香儿递过来的茶水,一边喝着一边看她写的字,却是抄写的《诗经》里那篇《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笑道:“不错,的确是才女,连《诗经》都看起来了!我本以为你只会背《三字经》呢!”

    可浅媚只作听不出他话中的嘲笑,站起身将外衣往上拉得紧些,说道:“以前先生教我这首诗时,我挺烦恼的。”

    唐天霄奇了:“烦恼什么?这首在《诗经》里算是很浅易的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