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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第39部分阅读

霄惊怒,看她持剑在手,龙吟剑飞快出鞘,在她腕间飞快一划。

    一溜鲜血滴落,长剑铛然落地。

    可浅媚转头望一眼唐天霄,黑眼睛里泪水莹然。

    唐天霄怔了怔,才觉出她对自己并无杀机。

    正想着要不要缓和了气氛先将她带走,可浅媚已弯下腰,用未受伤的左手捡了长剑,低头看了一眼,忽然闪电般刺出,正对李明瑗心脏部位。

    不知是因为剑钝,还是她的力道不够,那剑一时竟未能将李明瑗刺死,甚至不曾刺到他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却含糊说了个“谢”字。

    可浅媚看着尚在喘气的李明瑗,满眼都是泪水,和身扑到那剑柄,狠狠压下。

    轻微的“噗”的一声,长剑终于把李明瑗刺穿。

    那一刻,李明瑗的眼睛忽然一片清明,甚至有种解脱的笑意。

    对着前方,他低低地唤道:“静雪,你来了!”

    他明明已经被剜去了舌头,但这一刻,连唐天霄都听得清晰,他唤的是个女子的名字。

    但唐天霄转头向门口看去时,只有一道冷风自帘角处透入,将灯光吹得一暗,却并没有看到甚么人走进。

    而李明瑗已经垂下了头,再也没有了声息,也没有了痛苦。

    可浅媚仿佛在那和身一扑时已经用尽了力气,慢慢自他身上滑下,无力地跌落于地,满身俱沾着他的鲜血,扑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哭失声。

    唐天霄犹豫片刻,从自己怀中取了帕子,将她还在流着血的右腕牢牢裹缚了,说道:“既然这么死了,也算便宜他了。你……从此也该安生了吧?起来,回去换件衣服,我带你去看峰儿。”

    可浅媚不答,甚至连伏在地上的姿势都不曾变过,颤动的双睫下有泪如泉涌,却有着怨毒的恨意流溢。

    她在恨他。

    她恨他如此冷酷,如此残忍,在害死她全家后,又不得不亲手杀了她的夫婿。

    她委屈,她心疼,可难道他不委屈,他不屈辱?

    她凭什么认为,他不会在她一次次的背叛和出卖中筋疲力尽?

    他正想着要不要先拉她起来带他离开时,帐外又有亲卫在禀道:“皇上,罪人庄碧岚求见。”

    唐天霄怒道:“他又要做什么?”

    庄碧岚乃戴罪之身,重铐囚禁,本无权直接通传求见;但唐天祺嘱咐过以礼相待,加之人人俱知唐天霄心痛南雅意之死,因此庄碧岚执意请求之下,从人竟两次过来回禀。

    他本待再次驳回,转头看到李明瑗血肉模糊的尸体,又改变了主意。

    退回到一边草席上坐了,他说道:“传。”

    可浅媚还在伏地而哭,却似连放声大哭都已无力,只有断断续续的凝噎之声传来。

    片刻后,但闻镣铐声响,庄碧岚缓缓走入。

    他依然一身素衣,穿戴甚是整洁,眉目清雅宁静。

    走到唐天霄身畔时,他只一揖为礼,说道:“见过皇上。”

    唐天霄也不在乎那些虚礼,单刀直入问道:“你有什么事?”

    庄碧岚扫了一眼帐中情形,眸光微悸,立时明白唐天霄肯见自己,只怕是杀鸡儆猴之意。

    但他早已打定主意,依然是原先的温文沉着,慢慢说道:“我想去看看雅意。”

    唐天霄道:“雅意已经死了。临终时朕问过她,她说并不想见你。”

    庄碧岚惨淡一笑,“傍晚时我憩息时忽梦到她来告辞,便知不好。后来皇上传来的口谕,她果然是去了。她与我相处多年,焉会不想见我?只是她素来爱惜容貌,凡事务求完美,不欲我见她憔悴模样罢了。听说她已入殓,我便不去看她的模样,我只过去陪陪她,让她看看我的模样。”

    他目注唐天霄,叹道:“皇上若真心待她好,必会希望她走得安心些吧?”

    唐天霄沉默片刻,才道:“你去吧。朕应过她饶你不死,朕希望你别辜负了她这片心意,再做出甚么找死之事。”

    庄碧岚勉强笑了笑,说道:“谢皇上成全!”

    拖着那沉重的脚镣,他慢慢向外走去。

    待走到门帘处,他又回头,打量了一眼渐渐连凝噎声都安静下来的可浅媚,忽道:“关于可淑妃,有一件事,只怕皇上并不知道。”

    唐天霄不耐烦道:“什么事?”

    庄碧岚道:“关于信王娶可烛公主为妃之事,只是为了拉拢北赫将士演的一场戏。”

    此事正是钉在唐天霄心头的一把刀子,日日夜夜的嫉恨让他寝不安枕,闻言不觉屏了呼吸,却道:“你说什么?你是看着李明瑗完了,想为你的结义妹子撇清,日后再能抓着个什么机会,也算是提前在朕身边埋下了枚好用的棋子吧?庄碧岚,《薄媚》之计,一次便已足够!朕不会再上当!”

    庄碧岚黯然道:“你若不信,也由得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可浅媚重病已经半年,其间一直卧病于床,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传说中的信王妃。就连当初引你入临山镇陷阱的,也只是李明瑗,可浅媚隐居在那里,自以为与世隔绝,根本不知道那座酒楼已经被信王控制。”

    唐天霄不觉站起身来,问向可浅媚道:“可浅媚,你说,是不是这样?”

    可浅媚仿佛没有听见,依然静静地伏于冰冷地面,没有一点声息。

    若不是尚在起伏的腹部,他甚至感觉不出她是一个活物。

    唐天霄忽然间惊慌起来,上前一把将她捞到自己的臂腕,说道:“浅媚,你说话!”

    可浅媚面色雪白,眸光抓不住眼前事物般飘忽着,唇边也已全无血色,正在无声地颤抖。

    庄碧岚朝可浅媚脸上看了一眼,眸光已是黯淡。

    他低低道:“皇上,快传原先为她治病的那位塞外神医过来为她诊治吧!她的病正月里便初露端倪,信王命那位神医提前了好几个月搜寻药物,才在她生产大出血后病发时不致手忙脚乱。”

    他似不忍再看可浅媚的模样,惋叹般轻声道:“她调理了六个月,刚有些恢复……但若经历了房事或受到强烈刺激,勉强聚起的一点精气神立时便会涣散,病情即刻加剧。一旦病发,来势凶猛,最多不过日的光景……”

    唐天霄骇然,将可浅媚紧紧抱住,喝道:“你胡说!”

    可浅媚却似听到了庄碧岚的话语,飘忽的眼神惊恐地转动,终于凝到了庄碧岚身上。

    庄碧岚看一眼李明瑗的尸体,说道:“这事……连浅媚自己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她只是产后大出血,身体弱了,需要调养。其实……我们早就知道那是绝症,连神医的药也只能控制病情,无法除根……”

    他慢慢地向门口走去,撩开了帘子,夜晚大团的冷风随着他的话语涌了进来。

    “她的病根在血液里,症状之一,便是受伤后会血流不止。如果没有对症的药,便会一直流下去,流尽身体里最后一滴血,直到……死去。”

    唐天霄被那突然刮入的冷风吹得连心都冷得发颤。他飞快地抓过她受伤的右手。

    鲜红的血已经浸透了裹伤的帕子,将袖子也染红了半边,犹自在淅淅地滴落鲜血。

    他只是阻止她持剑伤人,出手当然不重,若是体质正常,就是不包扎,也该渐渐凝结了。

    但唐天霄解开那鲜血浸透的帕子,只看到那血液仍在汩汩渗出,再无一丝停歇之意。

    可浅媚身体哆嗦得厉害,泪水无声地成串滑落,嘴唇翕合着,并没有发出声音。

    但从那翕合的形状,唐天霄依稀辨别得出,她反反复复说的,只有两个字。

    “骗我……骗我……骗我……”

    她如此年轻,如此活泼好动,如此盼着能见到他,并不相信她得的是绝症,更不敢相信她已经快要死了。

    唐天霄也绝不相信。

    庄碧岚只是在骗他,一定只是在骗他。

    但他已觉出她艰难呼出的气息烫得厉害。一摸她的额,已是烫手。

    他记得方才缠绵时她身体微凉的体温。

    她一遍遍地告诉他,她身体不好,她没力气,他总认定她是在推搪,含恨将她摧折得更厉害……

    他透不过气来,慌忙将她一把抱起,一路急急喊道:“快传太医,传成安侯!传太医,传成安侯!”

    皇帝的营帐里,暖炉已熊熊烧起。

    唐天霄坐于毡毯上,抱紧了可浅媚,拿衾被裹了,等着随军的四名太医轮流上前诊治。

    对于伤口的处理,四名太医的应对很一致,立刻拿了最好的凝血伤药为她敷上。

    片刻后,伤处虽然还在流血,却明显流得缓慢多了。

    但对于怎么治病,四名太医却各执一词。

    有人说先退烧的,有人说病因不明,如果烧得不是太厉害,应该先设法内服凝血的药物,又有人说伤口不凝血只是此病的症状之一,只求凝血治标不治本……

    唐天霄听了半响,已知庄碧岚所说不假,这几名医术还算高明的太医甚至连她得的是什么病都说不上来。

    他的胸口已闷沉得像被一团厚厚的棉絮堵死,气息呼不出,吸不进。

    刚刚得知自己病情的可浅媚像猫一样蜷缩着,浑身都在颤抖,却紧闭着眼睛,不看他一眼,也不说一句话。

    她的手白得透明,哆嗦地绞着自己的前襟。

    那衣襟上大片大片,俱是信王李明瑗的鲜血,沾了她满手,也沾了他满身。

    他将李明瑗千刀万剐,只为她的不忠和辜负,可原来她的不忠和辜负,不过是他的错觉。

    她恨他,却始终爱他,并忠贞于他们的爱情……

    他却蹂躏她,凌辱她,并逼她亲手杀了她的亲人,引她绝症发作……

    望向营帐的帘子,他嘶声向外喊道:“天祺,天祺呢?”

    “我来了,皇上!”

    唐天祺气喘吁吁奔进来,急急应道。

    他在巡营时被十万火急叫过来,一路奔得满头大汗,忽一眼看到傍晚还和他闹别扭的可浅媚气息奄奄地躺在唐天霄怀中,顿时一呆。

    “怎……怎么了?”

    他虽已得报是淑妃急病,却再不晓得已经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快……快去找以前跟在李明瑗身边的那个外邦大夫。”

    唐天霄急促地吩咐,“浅媚的病,只有他能治。”

    唐天祺怔住了,默然看向可浅媚。

    可浅媚黑黑的眼睛绝望地盯着他,泪水已直直地挂了下来。

    唐天霄催促道:“怎么不去?”

    唐天祺嗫嚅着,终于说道:“皇上……那个大夫,似乎就跟在浅媚身边……皇上让接浅媚时,把……把她身边的下人尽数诛杀,因此……昨晚,他已死了……”

    唐天霄忽然间手足冰凉,从牙缝中挤出字来:“死了?朕下令杀死的?”

    唐天祺不敢做声。

    太医大着胆子道:“不知……不知可有药方留下?若能研究研究……”

    “连他的药室也给烧了……跟她的人已经死绝了……”

    唐天祺惶恐地说着,忽然想起了一人,叫道,“对了,庄碧岚!他懂些医理,做事又细心,即便不会治病,多半也晓得大致用了哪些药,我们跟着那些药先沏了来,等三妹的病稍缓和些,再去寻访其他名医过来诊治。”

    唐天霄闻言,正要遣人去传庄碧岚时,忽闻外面一阵嘈杂。还没来得及叫人去询问出了什么事,便有人在外急急禀道:“皇上,虞国夫人停灵的帐篷起火了!”

    “什么?”

    “罪人庄碧岚还在里面。初步估计,应是庄碧岚在内引火自焚……”

    唐天霄大惊。

    可浅媚却突然在他怀中挣扎,拼尽力气挣开她,踉跄地向外跑着,嘶哑地惨叫道:“庄大哥!庄大哥……”

    “浅……浅媚!”

    唐天霄慌忙扶住她,只觉她强挣着要往外奔,急将她挽紧了,半扶半抱带她出去。

    可浅媚满眼是泪,只恨自己手足无力,不能往外飞奔,奔过去救那个总是温和微笑着尽力翼护她的结义大哥;

    她也恨着身边的男子,却满心疲惫,连推开他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只能由着他揽在怀里,在这冰冷的黑夜里给予她她所渴慕的温暖怀抱。

    火焰烈烈窜起,已映亮了半边夜空,有人影憧憧,正在着火的帐篷前后奔忙扑火。

    却不晓得庄碧岚拖着一副重重镣铐在帐篷中做了什么手脚,兵丁们来来往往提水扑到火焰上,倒似火上加油般越发火舌吞吐,烈焰腾腾。

    奔到近前,可浅媚从唐天霄怀中挣开,跌跌撞撞地冲向那帐篷,用尽所有的力气哭着呼喊:“庄大哥!庄大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你快出来!”

    她的脸色惨白,散落的黑发凌乱地在夜风里飞舞,翻起的衣袂飘飞着,奔向烈火的姿态,如同一枚扑火的蛾。

    “浅媚,浅媚,别这样!”

    唐天霄一把将她拉住,紧紧抱住她,硬生生地把她拖离火场,转身向从人喝道:“快进去救人!不惜一切代价,救出他!”

    早有死士领命,拿了水桶将自己淋湿,顶了湿被褥冲了进去。

    唐天霄向内高喊道:“碧岚,你出来,朕放你自由,封你为交王,让你继续镇守交州,如何?你快出来!”

    应和他的,是两声惊叫,却是两名死士被人从着火的帐篷中抛出,远远落在草地上。

    几乎同时,帐篷忽然倾塌,烈烈覆于帐篷内着火的家什和棺椁之上。

    隐隐有着了火的素袖在金黄的火焰里翻飞,伴着忧伤怅然的叹息。

    “我所得者,从来非我所求。我所求者,向来……求不得!”

    “庄大哥!”

    可浅媚失声痛哭,却已连哭都无力,只觉眼前的火焰一团一团,时远时近,只在眼前飘浮。

    火焰之中,恍惚有一对素衣的绝世男女携手步出,向她轻轻地挥手。

    “浅媚,我们去了。”

    “你们要去哪里?”

    “到有蓝天白云青草地的地方,生一堆娃娃,养一群羊。”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庄大哥,雅意姐姐……”

    看着他们衣袂翩翩,飘然而去,可浅媚只想追过去,身体却摇晃着,在唐天霄扣紧的臂腕间慢慢软倒了下去。

    “浅媚!”

    唐天霄一把捞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无力地跪倒在冬日冰冷的衰草之上……

    庄碧岚死后,这天下再无一人能与大周朝廷为敌,却也再无一人知道该怎么救可浅媚。

    就如庄碧岚所料,可浅媚的病情自那晚起便全线发作,并一日比一日严重。

    唐天霄枉自统领着精兵强将无数,将大周万里河山践于脚底,却再找不到一个能治可浅媚疾病的好大夫。

    他留下唐天祺扫平西南叛党余孽,自己率了部分兵马携可浅媚回京,冀望京师繁华之地,能有杏林高手救治她。

    一路回京时,他已传了谕旨到附近各地,用最快的速度将最好的大夫送过去为她治病。

    可浅媚终日病卧于车舆上,大部分时间不是昏睡便是发烧。

    唐天霄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不肯稍离一步。

    但她终不肯再看他一眼,也不愿和她说一句话。

    从西南出发回京的第二天,唐天霄便颁下圣旨,册皇子唐千峰为太子,其母可浅媚为皇后。

    照例这等大事该要和众大臣提前商议了,再由礼部颁布并诏告天下,并有繁琐的仪式祭告宗庙、再授以金册宝玺。但唐天霄要让可浅媚欢喜,竟是乾纲独断,只飞书告诉了宣太后一声,便径自颁下了旨意。

    如今他恩威并重,朝中再无重臣敢为这些事逆他心意,宣太后闻得孙子聪明伶俐,可浅媚病情危重,也不干涉。

    但金册宝玺送到可浅媚跟前时,她同样不曾看上一眼。

    庄碧岚说,他所得者,非他所求,他所求者,向来求不得。

    她竟也同样如是。

    甚么荣华富贵,甚么江山如画,甚么位践中宫,总抵不过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哪怕种地放羊,哪怕吃糠咽菜,哪怕粗衣褐服,只要能有心上人的倾心相待,白首相携,一切便已完满。

    她记不得积攒了多少的日夜,终于有勇气试着跨越那段不堪回首的仇恨后,奔袭而至的,是另一场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的手上染满了李明瑗的鲜血;而他的手上染着多少人的鲜血,只怕连他自己也已数不清。

    层层叠叠的鲜血铺展开来,让她每次看向他那让她魂牵梦萦的面庞时,总是先看到了一片亮烈得夺目的血光。

    唯一能牵动她心的,只是六个多月的小太子唐千峰。

    小千峰已经六个月多大,圆滚滚,粉嘟嘟,眉眼精致可爱。

    他还是爱笑不爱哭,看见个好玩的东西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嘿啦嘿啦笑个不住。

    他的眼睛形状很像唐天霄,但憨笑无邪的模样像极可浅媚。

    可浅媚想不出自己当时生出的红红皱皱的小东西眉眼长开了会这样有趣,有点精神便趴在车上看儿子。

    只有在那时候,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才会浮现一抹温柔的浅浅笑意。

    她恋恋地看着小千峰的时候,正是唐天霄痴迷苦楚地凝望她的时刻。

    而她对他视若未睹,只是在?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