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佳期如梦 > 佳期如梦第12部分阅读

佳期如梦第12部分阅读

    也没有颜面回来,回来面对与父亲同有过的一切。

    那些最美最好的时光,那些最温馨最温暖的记忆。

    她拖着箱子又重新走回到桥头上去。

    桥栏的石板冷沁如冰,坐下来,仿佛还是许多年前,很小的小女孩,放了学,忘了带钥匙,只好在这里等爸爸回来。

    只要再等一会儿,爸爸就会推着自行车,从桥头那边走上桥来,熟悉的身影会一点点出现在视野里。

    河水无声,风吹得很冷很冷,河水里倒映着两侧人家的灯光,荡漾着温暖的橙色光晕。

    可是再没有人会回来,替她打开家门,再没有一盏灯,会是她的家。

    这么多年,最辛苦的时候,她也曾经流泪,躲在被子里,默默哭泣,可是再不会有人,用温和的手掌,替她拭去眼泪。

    这么多年,她一无所有的回到这里来。

    两手空空,身心俱疲,什么都没有,连一颗心都成了灰烬。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远处人家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的灭了,夜浓稠如墨,风吹得人冷彻心扉。

    而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令人绝望的空虚与寒冷,让她一直发抖。

    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桥下的河水在黑暗里无声流淌,她抵在桥栏上,视线一点点的模糊。

    “爸爸,我回来了。”

    “爸爸,求你帮帮我,我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爸爸,我要回家去,我想家。”

    “我只想回家去,求求你,让我回家。”

    老街的那一边新开了家客栈,很小的招牌,暂新的粉刷,门口还挂了一对大红灯笼。因为近年来游客渐多,所以镇上也有了几家像模像样的旅馆。

    灯还亮着,于是她敲了门。年轻的老板娘并不认得她,但是很热情的把她迎进去了。

    楼上的房间里一切都是新的,连窗帘都是新鲜而热闹的橙色图案,房间是所谓的标间,还有小小的洗手间。燃气热水器,老板娘耐心的教她调水温。

    她洗了一个洗水澡,午夜时分,整个古镇几乎都已经睡去,哗哗的水声,寂寞而清晰,而热水打在身上,泛起一种轻微的痛楚。

    没有带吹风机,湿淋淋的头发用毛巾随便擦了一下,佳期只觉得累到了极点,竟然就那样睡着了。

    到快天亮的时候她迷迷糊糊醒来,全身都是滚烫的,皮肉仿佛一寸寸全都是酥的,被子摩擦着就生疼。

    她知道自己是在发烧,可是人倦到极点,仿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昏昏沉沉睡着。口很干,嘴唇上全起了皮,紧得发疼,只觉得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自己爬起来倒了一杯水,因为烫,喝了两口又倒下去睡着。

    有乱梦,恍惚间是小时候生病,父亲摸着自己的额头,看有没有退烧。父亲的手清凉而轻柔,像是羽毛,拂过她的额头。

    再过一会儿,却梦见上次在医院里打点滴,她睡着了,护士替她拨掉针头,而阮正东俯过身看她,温和的替她按住药棉。

    突然之间,却只剩了她一个在空荡荡的医院里,医生、护士一个人都没有,很长很长的走廊,却寂静如死地。她浑身发冷,一间间病房的推开门,门后却都是空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仿佛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可是找不到,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只是一直发抖,惊恐交加,把每一扇门都推开,却总是找不到要找的东西。

    她从梦里醒来,透过窗帘,阳光是一方影子,仿佛有橙色的光。

    她觉得心悸,用手按在胸口,半晌不能动弹。

    或许是发烧的缘故,虚弱无力到了极点。

    终于挣扎着起来,慢慢走去了镇上的医疗站。

    这么多年,医疗站还是那么简陋。医生护士都是些年轻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医生开了药,想不到最寻常不过的感冒,却让她病得这样无力。

    药水滴的很慢,过了许久还没有打完。输液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独自坐在长椅上,看药水一滴滴落下。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吃,可是并不觉得饿,人像是发了木,机械而迟钝。

    有人从门外的走廓上经过,都已经从她面前走过去了,忽然又回过头来,迟疑着唤她:“佳期?”

    她认了许久才认出来,原来是在自家楼下住了十几年的邻居孙伯伯。

    孙伯伯又惊又喜:“佳期,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努力微笑。

    孙伯伯是来取药,却一直陪她打完针。

    他坚持要她跟他回家,说:“咱们楼上楼下住了十几年,你就跟我自己的女儿一样,怎么可以不回家看看。而且你现在又病了,回家让乔阿姨给你熬热粥,受凉感冒,热热的吃下去就好了。”

    她只得点头。

    停了一会儿,孙伯伯却说:“佳期,其实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这句话她没听懂,直到走进熟悉的院门,看到熟悉的房子,她站在天井里,仰望那熟悉的小楼,那熟悉的窗子,那自己曾有过的一切,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掉下眼泪。

    孙伯伯说:“怎么不上楼去看看?”

    而她只是摇头。

    她不敢,她一直以来所谓的孤勇,只不过没有了家,所以不得不孤注一掷。

    她是没有家的孩子,一切都只有自己,所以不得不勇敢。

    不论面对什么,她都没有任何支撑,所以才这样自欺欺人,以为自己勇敢,而实质上,她只是软弱的不敢承认,自己根本没有退路,没有支持,所以不能不勇敢。

    她没有资格嚎啕大哭,所以把全部的眼泪,都忍回心底。

    因为她没有回家的路,家于她,已经是失去。

    孙家伯母看到她的样子,也红了眼圈。

    她说:“好孩子,已经买回来了啊,他已经替你把房子买回来了,你别再难过了。”

    佳期没有听懂,直到孙家伯伯拿了钥匙来,孙家伯母牵着她的手,陪她上楼。

    当钥匙插进锁孔,当熟悉的门被推开,房子里的一切出现在她眼前。

    一切的一切,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她与父亲的家,还在这里,竟然还在这里。

    她一直以为,在这个世上,自己是再不会有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再无法站在这里了。

    她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奇迹。

    她抑不住自己的身体在发抖,用手捂着自己的嘴,才没有哭出声。

    孙家伯伯说:“你现在有这么一个男朋友,对你这样好,你爸爸若是知道,一定也会觉得放心的。上个月那位阮先生来的时候,说想把这房子买下来,老李本来不肯的。最后阮先生出到十五万块钱,都能在镇上买套最好的新房子了。我们都觉得好奇怪的,那位阮先生才说,其实是想替你买回来,说你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这房子对你来说,就是家。他就是想给你一个家,再新再好的房子,对你来讲,都不是家,只有这房子,只有这里才是你的家。”

    “当时老李一家和我们邻居们都觉得他真不容易,花这样的心思,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为了你。所以老李二话不说,只要了六万块钱,就将房子卖给他了,而且第二天就着手找房子搬家。当时啊,那阮先生一直感谢老李,还说谢谢邻居们在中间帮忙,请我们在镇上最好的餐馆里吃饭。这位阮先生人真好,就是不会喝酒,我们劝破了舌头,他也只喝了一小杯,还说是因为大家太热情,把你当女儿看待,更没把他当外人看待,所以他不能不喝。当时我们就说,我们东浦的女婿,怎么能不会喝酒呢,等你们结婚后,佳期,你一定要把他酒量给练出来。”

    孙家伯伯说得直笑:“他最后把钥匙给了我,再三的拜托我,请我平日帮忙打扫一下房子,等你哪天回来了,再把钥匙还给你。他还要付我们清洁费,我说我们楼上楼下住了这么多年,不过帮你平常打扫一下,怎么能要他的钱。等你们结婚回来摆酒席的时候,我们多喝两杯喜酒就行了。”

    孙家伯母说:“佳期,你遇上了好人,你下半辈子,一定会幸福的。”

    她一直流着眼泪,仿佛这一生的眼泪,都会在这一刻流尽。

    装着家门钥匙的信封里,是阮正东的字迹,那样流利飞扬,只写了一句话:“佳期,终于等到你回家。”

    他一直在等,却没有告诉过她,他为她做过这样一件事情。

    在一个月以前,在他离开北京的时候,他就来了这里,替她买回了这房子,他竟然替她把家找了回来。

    他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为她做过这件事。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为她做过什么事。

    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他为她做的事情,他都不曾告诉过她。

    不管是帮她在工作上解决麻烦,不管是那次帮她找钥匙,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到底在身后,花了多少时间,花了多少气力,替她一一担当,替她一一寻觅。

    他说过:“因为我是全心全意的对她,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一直以来,真的做到,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来爱她,不管她待他到底是如何。

    他一直等着她。

    等着她爱上他。

    她生病,他第一个发现,她遇上麻烦,他总是帮忙,每一次她哭,他都能知道。

    因为他全心全意,那样子爱她,不管她在想什么,他都能知道。不管她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知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感动,而到了现在,她没有办法再觉得感动。

    她让他等了这么久,一直等到现在,一直等到了今天,她才是全心全意。

    年轻的时候她爱上一个人,以为两情相悦就是天长地久。

    后来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她一直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力量,去爱上另一个人。

    当她转过身,他却一直在那里,一直在那里等她。

    她用了这么多的时间,一点一滴,渐渐遗忘,渐渐成长,在挣扎与彷徨中一路走到了现在,在最后的选择面前她甚至动摇。直到今天她才知道真的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直到今天,她才觉得自己,有勇气重新开始。

    把全部的过往都忘记,把过去的一切都结束。

    一直到今天,他才等到她。

    一直到今天,她才等到他。

    她要回去,如果来得及,如果还可以,她要重新开始,全心全意。

    第 25 章

    走出机场刚刚打开手机,忽然接到江西的电话,语气焦虑而惊慌:“佳期,你在哪里?哥哥突然昏迷,我们现在在医院里。”

    她忽然心悸,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与恐慌。

    问清了医院的地址,立时赶过去。

    幸好并非是高峰时段,道路并不拥堵,佳期赶到医院,江西出来接她,眼睛红红的已经哭过,说:“医生说情况很不好,妈妈已经赶过来了。”

    佳期觉得恐惧到了极点。

    她一直跑到病房去,穿过长长的走廊,两侧无数病房的门,她拼命往前跑,江西在后头追着她:“在icu。”

    阮正东在icu里,只能隔着大玻璃窗,看到医生护士忙碌的身影。

    “昨天你没回来,哥哥一整天都没有说话。今天早上起来,他说不太舒服。他从来都不说不舒服的,他从来再疼都是忍着的。我去打电话叫医生,结果电话还没打通,他就已经倒下去了。”

    佳期痛悔交加。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犹豫了那么一天,也许事情就不会发生,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是因为她懦弱,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腿发软,扶在墙上,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站稳。

    张秘书走过来,轻轻跟江西说了几句话。江西转过脸来对她说:“妈妈要见你。”

    佳期心如刀割,因为前所未有恐惧和惊惶,人反倒有点发木,麻木的跟着人走,一直走到一间会客室去。

    她视线模糊,看到沙发上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低头无语。

    阮正东的母亲嗓音略有些沙哑,神色疲倦而憔悴,这一刻,她也只是个平凡的母亲。

    她说:“我向东子的父亲提过你,说你对东子很好。”稍停了停,她说:“那天东子给他父亲打电话,他父亲没有同意你们的关系。主要是考虑东子病着,而你还年轻,只怕耽搁了你。”

    她终于落泪,说:“不是。”

    哽咽着,说:“是我不好,我没能及时回来,让他担心。”

    再多的话都是苍白无力,她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

    “眼下这个样子,你能回来,我就很高兴了。”

    她默默垂泪,阮夫人洞若观火,显然对一切都了然于胸。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而且善良。有你在,我放心。”她轻轻的在佳期手上拍了拍:“医生说他会醒过来的,希望你能让他安心。”

    阮正东是晚上醒来的,在他自己的坚持下,转出了icu,住进了特别病区。

    他的脸色并不好,因为用了镇痛剂,精神尚可,看到她还是吃力的笑了,说话的声音仿佛有一点哑:

    “你回来了?”

    他说的很慢,几乎每说一个字,就要停顿一下。

    只不过几日不见,他就似乎瘦得脱了形,躺在那里,越发显得瘦。

    她伸手握着他的手,因为一直吊着点滴,他的手很冷,她用两只手捧着,用自己掌心的体温暖着。

    他说:“你别担心,我就是晕了一下子。”他说话很慢,也许是因为疼,可是还是笑着:“比上次还丢人,上次是在浴室里滑倒的,这回就在客厅里,被地毯绊的。”

    阮夫人说:“你就是不听话,如果肯乖乖住院,哪会有这么多事,现在不住也得住了。”

    “妈,我好着呢。”他慢慢说:“不信我爬起来,跑三圈给你看?”

    阮夫人嗔怪:“还贫嘴。”

    “您怎么来了?”他停了一下又问:“没惊动我爸吧?如果惊动了老爷子,我罪过可就大了。”

    “你病成这样,妈妈能不来吗?西子在电话里急得直哭,幸好我这两天在江苏考察,所以能这么快过来。你爸还不知道呢,你呀,尽让我们操心。”

    阮正东似乎很疲倦,跟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就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佳期不敢动,还是江西走过来,轻轻将阮正东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来放下。

    她却一直不敢动,也不敢多说话,只怕自己会哭。

    过了许久抬起头来,才发现江西望着自己,那眼底分明有泪光。

    而她连哭都不敢。

    她只怕他突然就离开,在她刚刚明白,在她刚刚觉得,一切都还可以再开始,他却就这样,决定离开自己。

    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她一直不敢动。

    只怕惊醒了他,可是却更害怕一种无以言喻的恐惧。

    她不能动弹,像是小小的蚁,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蜷缩成最小的一团,只是希望,能有一线光。

    可是光明却永远不能笼罩她了。

    她觉得害怕极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一直怕得发抖。

    阮夫人还要赶回南京去,因为行程安排,第二天有外事活动。

    江西和佳期送她离开医院。

    临上车前,她握了一下佳期的手,语气感伤而郑重:“佳期,谢谢你。”

    佳期心中一恸,几乎失态:“阿姨。”

    她握着佳期的手,过了很久一直握着,最后才轻轻拍了拍,上车离去。

    江西神色也十分憔悴,佳期劝她回家去休息,她却说:“我饿了,你也还没吃饭吧,你能不能陪我去吃点东西。”

    江西其实同她哥哥很像,她是想让她去吃点东西,却会用这种婉转迂回的说法。

    江西向来同阮正东一样挑剔吃喝,尤其嗜美食,向来不委屈自己。今天却似乎并不在意,随便顺着马路找了家最近的餐厅,就坐下来点菜。

    佳期一直怕她会说什么,自己会无言以对,谁知她什么话都没有讲,只是默默吃饭。

    江西吃了很多,她一直吃,默默无言,反倒是佳期几乎没有吃下什么。

    最后,江西才说:“好饱。”

    佳期说:“我有一个朋友,曾经说过,吃饱了就会比较不难过。”

    江西叹了口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