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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一梦人依旧第1部分阅读

 奉剑小仙官本名叫什么我不大记得了,之所以叫他做小仙官要从几年前一个晚上说起。

    那天晚上天苍苍夜茫茫,正是个天黑好办事的好形容,我百无聊赖的坐在亭子里头思考人生,忽见假山后头池子面上站了个人,正就着一张张荷叶跳来跳去。

    阿爹府上本就多客,同是天涯无聊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于是我极尽风流态的朝他打了个口哨:“喂,你小心掉下去!”

    不料我生的一副好嗓子,不仅没叫他朝我看一眼反叫他惊得扑通一声跌下池子去。

    我看着他晃晃悠悠从水里爬上来,闪亮亮的眼睛极富惊恐的朝我道:“你看得见我?”

    我扑通一声从轮椅上跌了下去。

    他看着我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来,极富惊恐的问他:“你是鬼?”

    后来我才晓得,他并不是个鬼,而是上头不知道几重天上的一个小仙官,负责记录上头发生的事,因近来天下太平,便百无聊赖的下界玩耍,此时正是瞧见我家后院芙蕖花生的喜人,便隐了仙身前来玩耍,不料被我撞见,后绘芝来推我回去,竟然真看不见奉剑,我这厢就信了。

    我对他说的事情深以为有意思,便时时朝他打听神仙鬼怪的八卦奇闻。

    譬如神仙里头也分四大美人,譬如上头那位顶顶大的老大神仙有个牛逼盖世的孙子,譬如这孙子有恋尸癖,譬如四大美人之首那位顶顶美的美人因的一场大战战殁了,如今群美无首等等。

    我听了好奇的不得了,天上头竟然会叫个美人上战场,还打的前锋战殁了,放到我这世道就好比兔子要吃肉,委实不像样。

    如今我好几个月没见到他,正愁无甚八卦杂文可听,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他显了仙身匡酒吃。

    于是便邀了他同我和师父一道吃酒。

    师父教了我十年书,一向为老不尊深得我心,我便对他无甚隐瞒,初初听到奉剑说的奇闻杂谈我还特地寻了山海经等一概书籍前去问他真假,他被我问的头昏脑涨,自觉多看我一眼也要少活好几年,最后我藏不住心思败露了,故他也晓得奉剑小仙官一事。

    酒过三巡,奉剑伸出一根手指贴到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对我说道:“你可晓得,我为何突然被召回去了两个月?”

    我心领神会,端了酒杯肃穆道:“你是个神仙,怎好同我这个凡人泄露天机,何况我也不大爱听八卦,但,你姑且一讲。”

    他神秘兮兮的凑到桌子中间道:“我同你说的那个圣君的孙子你可记得?因他两个月前失踪了,我便多出好些事情来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见师父眸子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他对奉剑道:“有意思,你继续说。”

    此话正对了奉剑想讲的意思,便十分受用的顺着继续讲道:“圣君长孙已经即位了太子,因此地位非常,轻易不会出九重天,但此番突然失踪,据说正是下了凡间来寻那位战死美人。”

    我以为此八卦甚无意思,比我凡间的戏本子差了不晓得多少,又不好拂了他兴致,待听得他兴致勃勃的讲完,又同他吃了几杯酒,就起身告辞。

    从老酒街一路走到我房门口,我同师父道了个晚安,看着他的背影离开,踌躇半晌,还是对着他背影问道:“你不是我师父罢?”

    他眉眼弯弯的笑将着转过身来:“你果然聪明。”

    我瞪圆了眼。

    看了一会我瞪得比烧饼还要圆的眼睛,甚满意道:“诚然我不是。”

    我自言自语:“我还道我前几日魂出窍的狠了,没想到你竟真```````”

    他打断我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看着他茫然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待我好像待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

    他笑而不语。

    我被他左一句诚然右不是一句怎么发现绕的头发昏,茫茫然又答:“师父教我十年书,年纪起码长我两轮,怎会是你现下一副潇洒倜傥的形容。”

    他对着我弯着眼睛微笑,我愣了不晓得多久,突然生出一句:“那我师父呢?”

    他立刻笑的倾倒众生:“世人又怎知道我不是你师父?”

    我不愣了,我傻掉了。

    我曾经听闻一个白马非马的诡辩,说的是马可与不可其相非明。故黄、黑马一也,而可以应有马,而不可以应有白马,是白马之非马审矣。大抵意思是你怎么能从毛色知道一匹马就是白马呢白的颜色就一定是白了吗它是白毛就是白马了吗而它不是白毛就不能叫白马了吗如此芸芸。

    我一向最怕这些,当年师父绕了几日舌同我讲明白这个马的道理,乃致我后几个月看见白马就想吐。现如今又被我遇到一个,如今世人都道我是你师父你又怎晓得我不是你师父既然我不是你师父那你说说你师父又在哪里呢。

    我瞪着他哑了许久,只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眯眯道:“岑桑。”

    第二章

    我不晓得岑桑是个什么来头,如今他既是我师父,又不是我师父,不知道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我少不得要多看他几眼。

    我一边用午膳一边拿眼睛瞟他,刺史大人筷子把碗敲的当当作响:“好生吃饭!”

    我自觉无趣,耷拉着脑袋扒饭。

    扒着扒着,听见坐在对面的岑桑忽然对我爹恭顺道:“我早年游历之时认得一位神医朋友,近来听闻他得了几株七叶雪莲,可生筋肉骨,我想带着卿儿前去求一求医,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有诈,正思索着如何驳回去,还有驳的诚恳,驳的滴水不漏,就闻得我爹道:“也好。”

    我大惊。

    神医住在京师,我要和岑桑两人坐一间马车,并几个丫鬟童子御马,这如何了得。

    岑桑坐在对面看着我,不说话。

    我被他看的忐忑,于是率先打破沉默道:“虽然我不晓得叫你什么好,不过既然人人道你是我师父,那我依旧尊你一声师父,可好?”

    他答非所问:“卿儿,你想医好腿吗?”

    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我斩钉截铁的回答:“不想。”

    他用手扶了扶额头,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说不想,可是你为什么不想呢?”

    为什么不想,我也不知道,便两手一摊答:“我懒得走路。”

    岑桑哼出几个笑音,唇形煞是好看。

    我出行不大方便,到京师是八日以后,神医往我腿上贴了一糊玩意,又灌了我一壶药汁,嘱咐我多多走路。

    原先我做好了被针灸被香熏被药灌乃至被以毒攻毒的一干准备,因我做好了一干万全准备,他却没能将我扎上一扎,一股被庸医耍了的感觉迎面扑来。我坐在椅子上,十分不满。

    又过了两天,岑桑说有个上元节集市,邀我一道去逛一逛顺顺筋骨。同他处了半个月难得听到句像样的话,便欣欣然应了。

    不消多久我就和他站在集市一个池子前,池里浮着各种各样雕的精致的花灯,花灯尾上镂了个圈,一文银十根签子,站在池外若是能将签子一投就插进圈内就可以拿了花灯走。

    我觉得,固然我插不中,也万不能失了风度,须得插出风格,插出水平。

    我捏着竹签,思索良久。

    半个时辰后,我欢天喜地的捧着金鱼灯出了集市。岑桑觉得和我一道颇为丢脸,远远的走在另一边。我拿手捅他的腰:“我听说放花灯可以许愿的,我们今晚去放了它好不好?”

    今日是上元,长安城里到处是喜庆的气氛,人又多,我还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

    天色渐渐暗下来,突然听得头顶砰砰几声巨响,抬头一看十几支烟花直指天空,喷出数道光彩夺目的火花,把大地照射得如同白昼。惹得街上人们一阵欢呼。

    我也看的甚欢喜,不由忘了方才岑桑对我嫌弃的意思,笑着转过去看他,却发现他也正目光盈盈的看着我,一张脸被烟花映的分外仙逸。他问我:“喜欢吗?”

    我点点头,他拿过我手里的金鱼灯,弯着眼睛对我道:“喜欢我就年年带你来看。”

    我略尴尬,只得低着头嗤了一声:“说的轻巧,还年年来呢。”

    他说:“只愿年年似今日,烟火满京师。”

    此时他挨的我非常近,我看着他灼灼的眼神,万年脸皮突然没征兆的红了一红,

    我有点慌,一边拿手扇风一边别过脸问他:“你做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扳过我半张脸,我看不见他表情,只听得他一字字如鼓槌般击在我脑中,震的我头皮发麻。

    他说:“现在好,以后也好,永永远远的对你好。”

    嘭的一声,气血炸上脑门。

    岑桑捧着我烤红薯似的一张脸许久,竟不觉得烫手,我好生佩服。

    然后他扶着我一道去酒馆吃了饭,我破天荒的第一次感觉没有脸去拿桌上的鸡腿啃,埋着头吃了一碗白饭,岑桑瞅着我吃完一碗白饭十分体贴的倒了一盏凉茶给我怕我噎着,我感激的接过茶杯将茶喝尽。

    我如坐针毡,一顿饭吃的十分艰难而心酸。

    可惜很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天我嚼了一晚上白饭然后又喝了一杯茶的滋味。

    但这是后话。

    后来的日子关系就变得十分微妙。

    他说:“卿儿,给我抚一曲琴可好。”

    我便搁了琴在案头一曲一曲的弹给他听。

    他说:“卿儿,笑一个给我看看。”

    我便冲着他微微一笑,他抚上我肩膀,闻闻我的头发。

    将将过去了几个月,临近七月七,一日我思寻着要折个纸花给他,须得想个新鲜花样来表达我的一番情义,翻来覆去忧愁了好几天,红纸也折烂了好些。倘若纸会说话,一定要跳起来问问我为什么将它折了又拆拆了又折折磨成这样,害得它日后投胎再也不能成为一张好纸。

    这天我正折纸折的困乏,准备歇一歇,却瞥见窗外站了个人,我抬头一看正是岑桑,便拢拢袖子收起桌上一干纸玩意,不料他却拾起一朵我将将折好的花问道:“你折这个做什么?”

    我一向对儿女情长的小心思不大感兴趣,便坦白道:“马上要七月七了,我想折些像样的花送到你房间插插花瓶。”

    他将手里的花捻了一转儿道:“我方才路过你娘亲书房,看到花瓶里也插了几朵。”

    曾经我看话本子,记得里头有出戏女角儿凄肠百转的唱过这样一句:“既然你给我的和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么我便不要了。”

    我立马悟过来,解释道:“因我许久不曾折这玩意,手艺生了,花式也忘了许多,前几日我拿旧时花样练练手,又舍不得扔了,便送到我娘那里放着。我给你折的这些个却是我费了许多心思新创的。”

    这一番解释果然很有用,岑桑瞧着不大高兴的一张脸立刻眉开眼笑,对我说道:“你待我同别人不一样,我欢喜的很,不过我今日来找你是来和你告别几日,方才你爹差我出去几日做个事。”

    我疑惑道:“我爹极少差你出去做事,这次你出去,是要做什么?”

    他俯下身来在我额头印了个吻,说道:“我也不晓得是什么事,只道要先去接他一个旧时好友,你在家里乖一些,我七月七前一定回来。”

    我本不大乐意他离开,但他一句我七月七前一定回来说的恰好弥补了我心中不乐意他离开的原因,说到我心坎上,十分贴心,十分受用。

    我放宽了心日日折纸,窗前桌上堆了许多。

    但是七月七那天他却没回来。

    那天我抱着一束仿的像真花一样的折纸,坐在门口从日出等到日落,院子里火红的凤凰树花飘飘摇摇落了我一身,拐弯处青石板路浸着丝丝凉意。晚上从门口看到街上可以看见有几扇窗镶嵌在青砖砌成的墙上,窗纸荡然无存,只剩下横横竖竖的窗格,远处姻缘树上面系满了长长短短的红丝绳,红丝绳在风中无助地飘曳。

    在子夜之前我还尚抱了一丝丝希望,我抱着花等的睡了过去。

    半月之后岑桑依旧没有回来。

    一日,我白日里睡得过了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便想下床喝口水,刚刚坐起来,却看见奉剑悄无声息的立在我床尾,面色阴沉。

    我一声惊叫滚了下去。

    奉剑再不济也个仙官,却在夜里扮鬼吓我,十分不厚道。

    他阴测测的开口:“阿卿,我在你爹爹房梁上蹲了两日,听见一个江湖人士同你爹爹说‘做干净了,骨灰都没剩’。”

    我腿不好,立的不大稳便,一屁股坐在床上。

    我觉得,奉剑堂堂一届仙官,掌管九重天上的文墨,自是无限风光。却在我这凡间旮旯窝里蹲了两日房梁,憋屈之余还有那么一丝丝浩然正气,不由替他落了几滴感激的泪。

    是以第二日我跪在爹爹书房里,和爹爹说了一番识大体的话。

    我说的是:“女儿年幼之时夫子教导女儿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是古人结草以亢杜回,报先帝而重陛下。女儿师从夫子十年,夫子待女儿之情亦如父母之恩,今夫子已作古,女儿无以为报,但求为夫子守孝三年,望爹爹成全。”

    说毕抬头看爹爹,只见他的脸色瞬间变成惨白,眼神透露出不可置信的意思,嘴唇颤抖了半晌,允了。

    我便一改绣了花的雪锦,卸了发饰,着了三年素衣。

    三年后的正月十五,京师城门悬了大红的华纱,几条官道上车马粼粼,行人如织。两旁店肆林立,刚刚入夜的月光淡淡地洒在喧闹的街道上,泱泱盛世,烟花齐放,钟鼓声鸣,百姓自得其乐。

    绘芝替我捋平嫁衣下摆,一边给我梳头一边道:“今儿公主出嫁,圣上大赦天下,并着放了三日礼花,外头百姓都呼公主圣德,热闹的很,公主可要去看看?”

    公主圣德,名声,烟花,繁荣,盛世,这些同我又有什么相干。

    我穿了许久素服,忽然觉得这大红的嫁衣有些刺目。

    我对绘芝道:“到底不是个公主,你还是叫我小姐罢。”

    太始元年,天下根基未稳,宗室闻肃公主以天下百姓为重,和亲远嫁鄯善,百姓大呼公主圣德。

    一年前我腿脚大好,闻的奉剑摆手叹息说真是看不下去帝王将相家的婚姻,要把一个娇滴滴的公主美人嫁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鄯善去,公主和公主母妃几度哭晕。我听了不动声色,夜里偷偷溜进爹的书房修书一封盖上刺史用章,自报家门,附小相一张,愿替公主远嫁。

    不出十天,一顶软轿将我抬进皇宫,赐号闻肃。

    绘芝给我插好最后一朵簪花,将我扶起来:“小姐即便不是公主,也是个美人,外头百姓都想一睹公主芳容,日后好铭记于心口耳相传。”

    既是和亲,站在城楼给百姓看看总是要的,不站对不起我梳了三个时辰油光水滑的头。

    当今圣上站在城楼上俯视,百姓齐齐跪了一地。

    “朕今嫁妹,赐黄金十万,绫罗千丈,如意宝玉八对,定风珠一颗,宝石明珠二十箱,血汗宝马八匹,牛羊千头,大赦天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黑压压跪了一地。圣上转过头道:“百姓皆感恩你大德,你上路前说句话罢。”

    我道:“兄长厚赐臣妹,臣妹无以为报,但抚琴一曲与兄道别。”

    于是几个侍卫急急抬来一张琴,我当着京师百姓的面,施施然坐在城楼之上,流畅的曲音从指间流出,抚了一曲广陵散。

    奉剑隐在人群里对我嗤道:“公主远嫁他乡,悲伤都来不及,你还有心思抚琴,奇才。”

    我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其实我这心里头悲伤的很。”

    又几束烟花冲天而起,巨大的声响震的人心突突的跳,炫目的火光映在脸上明灭不定,百姓欢呼雀跃。

    只愿年年似今日,烟火满京师。

    和亲的车马行了数月到了鄯善。我将将到鄯善皇宫门口前时鄯善王并一干皇子公主在外迎接我,默默端详了我一阵,觉得甚妥。

    我从不上心我要嫁给哪个,是日依着鄯善风俗行礼成亲,我便被送进房里坐在床榻上等皇子吃酒归来。

    皇宫的嫁妆到底比寻常人家好上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