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幸或不幸,也全在二爷。”
古将十多年都这般颓废的过了,究竟他心里是有野心壮志还是一如死水,谁也不知,当然古绯也不指望就凭这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挑拨起古将对大房的不忿,她唯有能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古将将她带回古家,这其中不管是被胁迫还是自愿,那一定是藏了私心的。至于是何私心,便不好说了。
古绯优雅地挑了点饭入口,慢条斯理的咀嚼下咽,瞧着站在日头下没动的古将,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父亲不饿么?今个这一桌子的饭菜,可都是为父亲准备的,终日酗酒,身子要坏了,咱们二房没了顶天的人可如何是好?”
她眯起眼睛,笑着说出这话,这会却换了称呼,“父亲”两字喊的再自然不过。
古将迟疑了下,当即进门,在那位置坐下,也不管身上袍子还是湿的,硬邦邦地开口,“我可当不得你父亲。”
古绯不介意,她示意苦妈盛饭,倾身拿过干净的小盏,每样菜都夹了点,推到古将面前,“三姐日后可是要出嫁的,我这模样,也没想过嫁人,所以父亲日后终老,可还得我来伺候,收容之恩大过天,这声父亲,当之无愧。”
连她自个都不知道自己这话里头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不过是事实就是了,如若古将是个聪明的,不碍着她要谋划的事,世事无常以后的事,又是哪里说的清的。
古将讽刺地笑了声,他也不客气,端起碗,大口地就吃了起来。
古绯向来胃口不太好,苦妈绞尽脑汁每日变着法换花样弄吃的,她才能稍微多吃点点,可却不妨碍她见别人吃的香而心情愉悦。
小盏中菜没了,不等苦妈动作,她竟自己拿了过来,捡古将吃的最多的菜式夹,就这么一顿饭的功夫,她便将古将的吃食喜好给摸清了个七七八八。
这入目细微的心思,想要真心去讨一个人的欢心,实在是件容易的事。
一顿饭吃毕,古将也不多呆,身上衣裳都湿着,穿久了不舒服,搁了碗,起身就离去,都没多看古绯一眼。
古绯示意苦妈撤了碗筷,她闭目摩挲着轮椅扶手,唇边有浅若涓涓溪流的淡笑。
苦妈泡上一壶凉茶道,“姑娘,古将若是不依姑娘的心思,让老奴出手胁迫了便是。”
哪想,古绯摇头,杏眼半敛,就有一股子的慵懒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用,胁迫的早晚会被反水,他会心甘情愿的站到我前面,古家的浑水,还是要古家人来淌方才不落口实,而且别忘了,咱们还有个书生幕僚。”
她睁眼,点漆黑瞳有浓墨重彩的戏虐,“我倒期待,咱们的幕僚能做到哪步。”
苦妈笑,“老奴见那个尤湖,不似一般的书生迂腐,是个有胸有沟壑的。”
古绯瞥了她一眼,眼梢有意味深长,“我发现,苦妈你对尤家两兄弟从头至尾都赞不绝口,往常,可没见你这么夸过人的。”
苦妈脸上皱纹笑的深刻,松弛的眼睑遮掩了一切,“老奴还不是见着姑娘如今有人帮衬,心里高兴。”
古绯轻笑一声,她也不多说,然心里头提了提警。
72、小生知道
尤湖最近几日,清早衣着光鲜的出门,临到傍晚,才面带春风的回青墨院,到了晚上,又是一阵止不住的轻咳。
古绯没过问他去干了什么,相对的,尤湖也不用事事都回禀,与其说是占着幕僚的名头,可他在青墨院简直比古绯还来得自由。
两三天过去,古将怒气冲冲地冲进青墨院,他脸色阴沉,可当望着古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天大的火气都被石头生生堵在肚子里,一点缝都透不出。
古绯心里猜出点苗头,定是尤湖那边对古柔做了什么,才致于古将失态。
古绯轻描淡写地拿着鱼食往水缸里丢,她只挑眉问了一句话,“父亲,这是怎的?莫不是又想念苦妈做的饭菜了?”
她倒十分有心情开玩笑。
古将拂了下衣袖,将军肚一张一弛,几乎是咬着牙龈地道,“使那么多手段,无非就是想我为你出头,站到古仲的对立面么?我今日就如你愿,你想怎么使都行!”
丢下这句话,古将愤然离去。
杏眼之中有微末的潋滟粼粼波光,荡漾开来经久不息,唇角上翘勾起,古绯垂落睫毛,看着水缸之中的锦鲤,对身后的夜莺道,“晚上尤湖回来了,就说我找他。”
“知道了,姑娘,”夜莺偏头,看着古绯喂锦鲤应道,末了她又提醒道,“姑娘,苦妈说,您只能给鱼儿喂这么点,不能再多了,要再多,这对锦鲤就又养不活了。”
说完,她自己都掩唇轻笑起来。
说来谁都不信,明明是个清秀如莲,心思玲珑的人儿,什么都好,可就是喂养不活活物。
古绯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将手里的小盏递过去嗔道,“敢取笑姑娘了?以后这喂养的事就交给你了,锦鲤若死了,拿你是问。”
夜莺屈膝,“婢子定将姑娘的心爱之物,养的肥肥壮壮的。”
两人正在说笑间,白鹭通传,封礼之来访。
古绯一喜,当即道,“快请。”
今日的封礼之身穿缥碧色圆领长袍,玉冠碧簪,并有素银点点的细链子垂落在他发间,和发丝纠缠,越发衬的他那张俊逸的五官俏如美玉。
每见一次,古绯都会暗自感叹,不愧是美玉公子,当的起那美名,他踏进厅时,倏地光线转暗,像所有的光源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一般。
古绯已经准备好了凉茶相待,她杏眼微眯,唇边有笑,难得的从她身上都能感受到欢喜来。
这样的古绯,让夜莺诧异,她仔细打量封礼之,这人她是听苦妈提起过的,并嘱咐了好几次,让她们记得切莫让两人单独相处。
“我猜,今日礼之上门,是为喜事。”古绯端着茶盏开口,她小指微翘,指腹摩挲着杯沿。
然,封礼之眉头皱起,他一撩袍摆坐下,望着古绯欲言又止。
古绯脸上的笑意减淡几分,面带疑色,“是我说的不对么?礼之为何这般表情?”
封礼之叹息一声,“是喜事,也可能是坏事。”
“哦?”古绯尾音上挑,“何出此言?”
闻言,封礼之从怀里掏出张鎏光烫金祥云暗纹的深紫色帖子来,那帖子上书“易州墨商会”几字,“这是墨商会给你的,认命你为第六位墨使。”
夜莺机灵上前,从封礼之手上接过,递给古绯。
古绯打开,粗粗看了眼,随手就扔在一边,半点不在意的模样。
封礼之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我爷爷说,这对你不是好事,且你又是用半张配方换取的,恐九月的商会大典上公开时,定有人使坏。”
“商会大典?”其他的古绯没注意听,她反而抓住了这几字。
封礼之没好气,这边他心里是各种担心,甚至都准备劝说古绯放弃墨使的位置,还是按照商会规矩慢慢熬资历,可哪想,这分明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还有心思关系商会大典的事。
“是啊,咱们制墨这个行当,只数每年的二月和九月才是最合适制墨的,虽平时也可以,但技艺不足,天气冷暖都容易制坏,所以每年的二月和九月在易州,商会都会办大典,这算是易州盛事之一。”封礼之娓娓道来。
如今离九月也没几天,眼见大典在即,墨商会那边甚至都开始在准备了。
古绯陷入沉思,显然这大典之事出乎她的意料,二月和九月对制墨的人来说都是特殊的月份,这她是知道的,就拿以前在大京墨家时来说,每到这时候,大京墨家的每个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要备足整年的用料,还要尽可能多的制墨。
封礼之继续说,“爷爷还说,这帖子只是任命文书,让你先行做准备,到时候在大典上,才会将你新任墨使的身份公开。”
他又叹息一声,看了眼古绯,眉目忧色叠起,“爷爷让我提醒你,想当墨使,不是那么容易的,若你……”
“不用多说,墨使我是做定了。”古绯摆手打断封礼之的话。
封礼之摇头,显然也觉得古绯不是一般的执拗,有时候这种执着,简直让身边的人头疼。
“对了,据说今年的商会大典,邀请了大京那边的贵客,具体是谁,还不知道,”封礼之将古绯的事放下,转而说起其他,“大京贵客,我猜可能是那个墨家的人,不过也可能是别人,但是不管谁来,到时候定会有当场制墨观察的机会,这才是最难得的……”
大京墨家?
封礼之还在说什么,古绯没听清,她脑海之中不停地回荡这几个字,良久的都回不过神来。
若是大京墨家来人,那会是谁?
“姑娘,听说你找小生?”蓦地,尤湖低沉如酒醉的嗓音在花厅门外传进来。
古绯回神,才发现封礼之神色莫辨地瞧着他,从刚才起,她连封礼之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朝尤湖点了点头,转头对封礼之露出歉意浅笑,“礼之对不住,我刚走神了。”
封礼之哼了声,下颌扬起,斜睨着她,很不满地道,“岂止是走神,起码有两刻钟,我唤你,你都没听到,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他很自然的相问,对走进来的尤湖当没看到。封礼之自来就是如此,但凡没入他眼的,就是皇帝老儿,他也是看不到的,而入了他心的,就是一只蝼蚁,他都看中非常。
这便是封礼之的高傲,生来便带在血脉之中的傲气,说他目中无人也好,骄傲自大也罢,总归这人就是这般直率而为。
古绯也不隐瞒,“我在想你说的大京贵客,大京会制墨的家族,也就那么几家,很好猜的。”
封礼之起了兴致,连眸色都亮了几分,“嗯?那你说会是谁?”
古绯失笑,她拾袖掩唇,“这个么?我也不知道。”
听闻这话,封礼之一愣,才觉自己被古绯给调笑了,他也不恼,闲闲地端起凉茶,喝了口,然还没等他将嘴里的茶咽下去——
“小生知道,”一边的尤湖开口了,他瓷白的脸上挂着悠然自得,斜飞的眉,狭长的凤眼,唇尖微翘,不点而朱,带着勾人的弧度,“小生知道会是谁来参加九月的易州墨商会大典。”
73、真是小可怜
“小生知道,”一边的尤湖开口了,他瓷白的脸上挂着悠然自得,斜飞的眉,狭长的凤眼,唇尖微翘,不点而朱,带着勾人的弧度,“小生知道会是谁来参加九月的易州墨商会大典。”
古绯一怔,她放茶盏的动作微缓,转头看向说话的尤湖,“你知道?”
尤湖含笑点头,他余光瞥了封礼之一眼,带莫名意味,“姑娘莫非忘了,小生说过,只要花银子,小生能买来任何的消息。”
闻言,封礼之嗤笑一声,显然他将尤湖当做只会说大话的狂妄之徒,他不屑的一弹膝盖上的袍子皱褶,轻蔑地道,“阿绯,你这书生还真能耐了,这等本事真是闻所未闻。”
古绯眉心蹙拢,封礼之语调之中的讥诮让她顿生少许不悦,再怎么说,尤湖这会还是她的人,她这人除了小心眼眦睚必报之外,还有一点,那便是特别的护短。
脸上的笑意淡了,她道,“不管真假,且听他一说便知。”
言下颇有维护之意,封礼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倒是尤湖倏地笑了,他人生的俊,还是那种雌雄莫辨的美,瓷白脸上有莹润玉光,狭长的凤眼飞扬出桃花的粉色,唇尖那一点厚且翘,瞧着如水滴诱人。
他这一笑,犹如一夜梨花绽放,浩大而盛烈。
“本来这事,姑娘不问,小生过几日也会回禀姑娘的,今个姑娘问起了,小生自然事无俱细,”他说着,半点没下人的自觉,自顾挑了封礼之对面的位置坐下了,“九月易州墨商会大典,因着易州有个封溥羽大家在,历来大京都会有贵客前来一观,而今年,不巧,大京那几个制墨的家族都会有人来,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大京墨家的大公子墨戈弋。”
话落,尤湖望着古绯眼不带眨,暗沉的眸色暗芒倏蹿。
大京墨家大公子墨戈弋!
墨戈弋!
古绯耳边仿佛有回音,墨戈弋这个名字不断回响,经久不绝。
封礼之听闻,却眼色发亮,他神情熠熠生辉,探身问道,“此话当真?”
出奇的,尤湖没理会封礼之,他斜飞的眉皱起,深深地注视着古绯,企图看进她点漆黑瞳的深处,“据说还有墨戈弋的好友,云离国制笔世家的乐清泊公子!”
乐清泊!
古绯脸色发白,她双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盯着尤湖,长袖之下的双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瘦弱的身躯更是止不住地轻颤起来,一股子的戾气混合着绝望的情绪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这种异状连封礼之都察觉了。
“阿绯?”封礼之不确定地喊了声。
尤湖腾的起身,他不看封礼之只凝视着古绯下逐客令,“小生家姑娘身子不适,封公子请回吧。”
封礼之不满地瞪了尤湖一眼,跟着起身,却走向古绯,“阿绯……”
尤湖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一拦,字字冰霜地道,“封公子请回!”
“你是什么东西,滚开!”封礼之一拂袖怒道。
别看尤湖平日病怏怏的模样,以封礼之一袖之力竟然没让他移动半分,“尤二,送客!”
字音方落,铁塔一般的黝黑大汉踏进来,声若滚雷,“封公子,请!”
封礼之还想抗争,哪想尤湖半点机会不给他,接着道,“给我丢出去!”
那点耐性宣布告尽,尤湖怒了,尤二嘿嘿一笑,大掌落下,像抓鸡崽一般将封礼之拎了出去。
封礼之哪里挣脱得了,他脸涨的通红,憋着口气喝道,“狗东西,放开本公子……”
直到封礼之不见,尤湖转身,那一刹那,他脸上幽暗横生,一步一步走到上首位置,站到古绯面前,瞧着面前的人脸如苍雪,颤抖不休,一身的冷汗将衣衫都给浸润湿了,有叹息从他唇尖流泻而过,悠久又亘古。
他伸手穿古绯脖颈后披散的青丝而过,微凉的发丝宛若最上等的丝绸,顺滑又柔软,“这模样,真是小可怜……”
厚重的阴影覆盖在他身上,压根就看不清此刻尤湖说这话时的表情。
古绯毫无所觉,她陷入自己的魔障之中不可自拔,双腿传来阵阵的撕裂的疼,这一瞬,她似又历经一遍生生的削肉之痛。
墨戈弋,乐清泊……
墨戈弋,乐清泊……
这两个名字像是魔咒,不断交替闪现,她身在深渊,却无浮木,举目之间,皆是黑暗,唯有的,手中轮椅的扶手,是她还没崩溃的救命稻草。
尤湖弯腰伸手,将之轻轻抱起,抬脚就往古绯的房间去,他走的很慢,同样很稳,唯恐怀中的人如琉璃易碎。
随后几天,古绯便病了,一夕病来如山倒,硬是浑身发烫昏迷不醒了两天,还不断说着胡话,将苦妈急的不行。
开药的方子,是尤湖自作主张自己写的,他甚至都不解释,径直丢给苦妈,苦妈也半点不怀疑,拿着药方就去抓药了。
期间,大爷古仲来过,带来象征古家掌事人的印章,还有古家铺子这几年来的账本,以及一大串的钥匙,尤湖代古绯做主,将东西都接了,漫不经心得让古仲先行回去等着,香墨的事,古绯会解决。
如此,便算是古仲将古家的权利都交了出来,主动让贤,只是可惜这等场面,古绯没看到。
古绯是在第三天醒来的,这当,尤湖已经将古家铺子的账本理了遍,捡要紧得跟古绯回禀了遍,末了问古绯日后有何打算。
古绯刚刚有病愈的兆头,很多事她没法亲自动手,只得叮嘱尤湖,让他先将古家铺子里所有人的底都摸一遍,哪些是古仲留的后手,哪些是可以拉拢的,全过一次。
这种事,其实不用古绯吩咐,尤湖已在做了,他笑着说,这几日,封礼之来过,后来连墨玉华也来了,不过都被他挡在了门外。
古绯听闻后,沉吟片刻,让人给封礼之去信儿,就说自己没事了,而对于墨玉华,她讥诮一笑,居然说相请。
尤湖比苦妈还尽职,对古绯的要求无一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