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出一张嘴』也能是优点啊?”佐佐木傻眼地摇了摇头,向柜台说:“追加二瓶日本酒”。
大厨正烤着盐味乌鱼,香具矢认真地看着大厨手上的动作,把日本酒送上桌的是比香具矢资深的前辈。虽然少了一点亲切感,依然是个帅气的男人。
“师傅和小香一起工作,真的没有任何遐想?”
“遐想?什么意思?”
“小香长得这么可爱,工作又这么投入,却……”边说边用下巴指着马缔:“跟这种平凡男人在一起,有点可惜吧?”
“西冈,你喝醉了吧?”
马缔似乎被西冈的话影响,一心想打断西冈的发言,双手在桌上胡乱挥着。前辈挑着单眉,表情逗趣地说:
“因为我已经结婚了。”
有老婆也可以偷吃啊!西冈小声回嘴。
“不过,如果你阻碍了香具矢的修业之路,我可不饶你。”嘴角上扬浮现笑容的前辈回到料理台:“香具矢可是被寄予厚望的女弟子喔!”
“太帅了!”
佐佐木脸颊绯红,西冈还是第一次见到。
“原来,『英俊潇洒』就是这个意思啊!”荒木也忍不住欣赏赞叹。
被说“不饶”的马缔,却和松本老师讨论了起来。
“『不饶,狠狠地修理』里的『不饶』,应该是从『不放过』来的吧?”
“从日本料理师傅的嘴里说出来,怎么让人有种『不被菜刀放过』的感觉哩!”
两人愉快地聊着。
真是一点也不有趣。
“别放过最后点餐的机会喔,要吃稻庭乌龙面还是茶泡饭,请举手。”
西冈故意说得大声,马缔心虚地举手要了稻庭乌龙面。
回到位于阿佐谷的公寓,三好丽美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等西冈回来。
“你回来啦!”
“你还是一副会把人吓醒的丑样啊!”
一手拿着刚脱下的外套,西冈低头看着丽美,有感而发地说。
“你以为说这种话不伤人吗?像你这种敲不醒的笨蛋,真让人打从心底绝望啊!”
丽美从沙发上起身,检查着手脚上的指甲油是否干了。底色是珠珍白,上面贴着闪闪发光的宝石。西冈心想,这女人虽然手巧,却只会用在上不了台面的地方啊,嘴上回着“对不起”。
和丽美的缘分,用“孽缘”来形容最恰当不过了。
两人最早是大学网球社的学长学妹关系。丽美虽然不漂亮,但身材好又活泼,无论异性或同性都对她印象很好。西冈也认为这学妹很可爱,彼此都清楚对方学生时代和谁交往过。
两人关系改变是在西冈那一届即将毕业的社团聚餐那晚,因为对彼此都不讨厌,喝醉后发生了关系。
隔天早晨,看到丽美卸了妆的脸,西冈暗地里惊叫连连。眼睛从双眼皮变成单眼皮,睫毛也少了七成,眉毛更像晚霞般消失无踪。坦白说,就是个丑小鸭。
西冈虽然受到惊吓,却没有因此讨厌丽美,反而真心佩服她“化妆技术真是太好了”,感动于她的勤于打扮。
此后,他们会去对方的公寓。在西冈面前,丽美索性把妆卸掉:西冈对丽美也不再客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然而,被别人间到“正在交往吗?”时,好像只能回答“不太确定”。
西冈依然去参加联谊,顺利的话也会跟别的女人上床,还有一些发展成短暂交往的关系。对此,丽美一句话也没说。发现西冈有了女人,就不再主动出现;等他恢复单身时,才又现身。
丽美似乎也有其他男人,但因为不知道该不该问,西冈也保持沉默。学生时代关于交往对象这种事,两人什么都能聊,发生关系后距离反而变远了,很奇怪的感觉。
“对方应该没看过丽美的素颜。”想到此,西冈心里的阴霾顿时散去。阴霾的背后是由爱而生的嫉妒,抑或只是孩子气的占有欲,西冈自己也分不清楚。
孽缘依然持续着。
“最近因为小香实在太亮眼了,相形之下落差很大。”
“小香是谁?”
“有时聚餐去的日本料理店的人。”
“原来是美女啊!”
“难得一见的美。”
“真是不体贴的男人,差劲!”
丽美嘟着脸颊,靠近坐在沙发上的西冈。丑女摆出这样的表情,也只是像丑女面具而已——这话到了嘴边,终究没说出口。虽然这么想,但丽美身体的温度确实能让人放松,这也是不容置疑的。
丽美的头发飘来一股香味,似乎擅自使用了西冈家的浴室。虽然是同样的洗发精,但用在丽美头发上感觉更加甜美。丽美的身体贴近西冈撒娇着,眼角浮现一丝笑意。
西冈见状,毫不掩饰地说:
“还好吧,我是拿你跟『难得一见的绝世美女』相比啊!”
“我的意思是,比较是一件没礼貌的事。”
两个人在沙发上推挤嘻闹着。
马缔是怎么抚摸小香的?西冈不是有想像力的人,脑海里没什么具体画面,但却记得香具矢一脸幸福的笑容,望着马缔的模样。
虽说“美人三日厌”,但马缔得到香具矢,我最后就这样和相貌普通的丽美结婚吗?这际遇也差太大了。
下唇被轻咬着,西冈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丽美的模样。因为靠得很近,可以清楚望见她毫无修饰的单眼皮下的眼眸。每天早上丽美如何把单眼皮变成双眼皮,详细的过程西冈依然不清楚。只看到丽美一早拿着化妆包进洗手间,出来时已经是双眼皮,每次都让西冈觉得像是便了变身魔法。
“她不是普通的店员吧?”
丽美有点担忧地说。
香具矢确实不是普通的店员,而是日本料理师傅,但丽美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你最近没什么精神。那女人不只是美丽的店员,还有什么内情吧?”在沙发上抱膝坐着的丽美,视线落在西冈的胸口:“你真的喜欢上她了,对吧?”
真是敏锐,丽美的直觉或许就是孽缘始终断不了的原因之一。
西冈伸长手臂,把丽美抱紧。
“怎么可能!”又故作开朗地说:“谁适合我,丽美应该最清楚啊!”
丽美略略移动了一下姿势,从被拥抱的缝隙间抬眼凝望西冈,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你的脆弱,我懂。”西冈的心情似乎恢复了些,看到丽美凝视自己的模样,心想:这种表情不适合丑女啦,只会让你看起来像在耍狠啊!
“我去洗澡了。”西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明天要上班?”
“当然啊!”
“那早点睡吧!”
因为还有点醉意,所以只冲了澡。热水当头淋下,西冈思考着。
丽美应该察觉到了吧!就像丽美说的,小香对我来说“不只是美丽的店员”。但就算真的喜欢过,没有认真追求的心思也是事实。
我或许只是想要赢过马缔吧!私心妄想要是小香选了我,这种自卑感就会减轻一点,真是痴人说梦啊!其实自己一点也不信,当然更没想过要全力追求。
西冈也有其自尊。虽然大家不怎么指望他,虽然明知就算工作顺利完成也得不到太多肯定,却时常暗中和他人较劲。自己这样卑微的一面,实在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即使丽美看穿了西冈的没用,也不想让她知道。
因为毫无用处的自尊心太过强大,我恐怕永远也无法“不在乎他人眼光”。
为预防将来秃头,西冈将生发水喷在头皮上,用毛巾仔细按摩擦干后,才走进寝室。丽美已经躺在小型双人床的一边,闭上了眼睛。
钻进空着的半边床位,西冈叹了一口气。
虽然床有点小,但和丽美同床感觉不差。将床边的台灯关掉,一会儿后眼睛习惯了黑暗,可以看到窗外的街灯透过窗帘照了进来,甚至连天花板的角落都看得见,浓淡分明的蓝色夜影。
“你有什么烦恼,说出来吧!”
以为丽美已经睡了,却突然发出声音。西冈的脸转向侧边,丽美的眼睛依然闭着。
“阿正现在忍得很辛苦吧?”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又不是我的女人,是想当我老妈还是老姐?我告诉你,我们只是炮友而已!
西冈怒火中烧,差点冲动地吐出这番话,但还是忍住了。虽然如此,看着丽美紧闭的厚厚眼皮、几乎快沉入梦乡的神情,还是不自觉地抚摸了丽美的头发。
“我看起来这么没精神吗?”
“嗯。”
“需要我证明我精神好得很吗?”
“笨蛋!”
丽美用手肘推开西冈的身体,忍不住窃笑起来,西冈也跟着笑了。用力抱住了丽美的头,鼻子被柔软的发丝搔得发痒,再度叹了口气,这次是接近深呼吸的吐气。
两人各自沉入梦乡,依然听得到对方的呼吸。
辞典编辑部调整了优先顺序,转而展开《玄武学习国语辞典》的修订作业。
一本辞典即使顺利出版了,松本老师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总是说:“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依然把每天注意到的婉转说法或年轻人的新词汇,做成新的用例采集卡。
修订作业就是从讨论这些新增的用例采集卡开始,筛选出要收录进修订版《玄武学习国语辞典》中的词汇。
相反地,也有“不用再收录在《玄学》(编辑部对《玄武学习国语辞典》的简称)里”的词汇,必须从原版本中挑出后删除。
驸除原本收录的词汇,比起追加新诃还要费神。因为这些已经成为半死语、或现在不怎么使用的词汇,无法断定绝对没有人会再查阅。
不慎重讨论不行。决定要采用还是删除的人,主要是松本老师和马缔,读者回函与意见也会列入参考。实际上,使用者的意见是非常重要的依据,能让《玄武学习国语辞典》变得更好。
制作一本辞典不只靠监修者、执笔者和编辑,使用者更是重要的一环。必须集结这么多角色的智慧和力量,投入漫长的时间细细琢磨,才能完成。
有追加或删除词汇的那一页,往往必须调整前后词条的字数,让每一行的走文井然有序,不能有多余的空白。必要时,连前后一页都必须小心调整,让定稿的版面看起来整齐美观。
查阅某个词时,有时候会出现『请参考〇〇』的附带说明,但如果『〇〇』在修订版中被删除,就会找不到参考条目。这是很糟糕的情况,因为会损及辞典的权威性。所以,修订时要一再检查,确认是否有矛盾或前后不符之处。这项作业不仅是松本老师和马缔的事,还会请玄武书房内外的校对者一同参与。每天埋首在跟小山一样的校稿堆中,聚精会神地用红笔圈出问题。
此外,还要检查追加的新词条例句是否恰当。为此,请来专攻国语文和文学等人文科系的大学生,组成约二十人的工读大队,帮忙检查例句是否忠于原典、新词的例句是否恰当。
工读生来的时间不一,在不影响课业的原则下,由学生自己决定工读时间,以打卡记录出勤状况。工作时,在编辑部里就着大桌、从书架上取出资料,再三检查稿件里的例句有没有问题。资料管理和工作分配由佐佐木负责,荒木则监督工读生的工作品质。
依西冈的说法,编辑部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他春天就要被调到宣传广告部,即使协助修订工作也只能半途而废,干脆不插手。
但又想帮忙,只好把心思放在编辑部的空间安排上。从别馆一楼置物间搬了大桌子到编辑部让工读生使用的人,就是西冈。严格说来,西冈一个人是搬不动的,多亏了警卫帮忙。资料室也整理了一遍,把空书架移到编辑部,好存放大量校稿,让工作的动线、流程更顺畅。
搬进桌子和书架时,因为编辑部的门太小而进不来,西冈索性将镀铜手把的古老大门拆了。从警卫室借来镙丝起子卸下门绞链镙上的螺丝,绞链拆除后,露出岁月洗礼下依然光滑的原木色泽。
“别馆盖多久了啊?”西冈问荒木。
“应该是战后不久盖的,至少有六十年以上了吧!”
在这里存在了这么久的门,竟然被只待了辞典编辑部五、六年的我给拆了。西冈觉得这太讽刺了,暗自在心里向门道歉:“对不起啊!”再小心翼翼地将门包起来,移到置物间。
没了门的编辑部,在走廊就能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但谁也不在意。西冈以外的人都忙着修订作业,会在别馆走廊来去的,除了辞典编辑部也没有其他人了。
西冈的腰因而痛了好几天,苦不堪言,连打喷嚏都需要勇气。每次起身或坐下前,都要先用双手扶着桌子,边调整呼吸边对鼓励自己说:“走吧,加油啊!慢慢来。”
看到西冈这模样,马缔照例用马缔的方式表达关心。某天早晨到公司时,西冈的椅子上绑着马缔原本使用的椅垫。桌上放着一条软膏,留有一张字条:请保重!
“我又不是痔疮!”
西冈抓起药膏朝马缔的桌子丢过去。转念又想,马缔也是担心自己,说不定将来用得到,又把它捡回来收进自己的抽屉里。
比西冈晚一点到办公室的马缔,则抱着新花色的坐垫。
“这是房东竹婆缝给我的。”
真是的!既然有新的,干嘛给我旧的?想到此,本来想道谢的话也吞了回去。
看着西冈坐在自己的坐垫上,马缔似乎很开心。
重要的《大渡海》编纂作业,因为修订《玄武学习国语辞典》而处于停滞状态。即使如此试打的样张还是完成了,松本老师和马缔、荒木交换着意见,指指点点地说着这个不行那里不对。
“打样稿”是将几页排版好的稿子拿去试印的样张。因为稿子要全部处理完还要很长的时间,目前能试印的只有几页而已。虽然如此,请印刷厂按照预先设定的印制条件打出样稿,对掌握纸张及页面的感觉很有帮助。
一一检查字级大小、字体、行距是否恰当,图片的位置是否美观、数字和记号是否容易阅读。
要做出好读好查的辞典,根据打样稿来改进编排细节和版面视觉,是很重要的一个步骤。
松本老师和马缔、荒木三人认真地围着打样稿,一脸兴奋的样子。虽然只是一小部分内容,但《大渡海》的具体雏型首次呈现在大家面前,确实会令人喜出望外吧!
“黑底白字的圆形数字记号,数字的部分会糊掉,似乎不容易办识?”
“原本以为会很清楚,看来似乎不行,赶快重新选一个不同字体的数字记号。”
“喂,马缔,为什么『香菇』这词条的下面,是一张看起来很像毒菇的怪图?”
“啊,那是我画的。因为图片来不及,为了预留位置,我先画一张充数。”
“就算要暂代,也不能拿这样的图去印刷吧?”
“咦?这是香菇喔,我还以为是草莓呢!”
“明明就在『香菇』的词条下面……太过分了吧,松本老师。”
就连这种时候,西冈也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
《大渡海》的完成还要好几年。不,公司会再半途杀出什么程咬金,谁都不敢说,被迫完全中止也不是不可能。
不论是完成或被中途腰斩,那时我都不在辞典编辑部了。
完成《大渡海》时的喜悦也好、辛苦也好,我都无法参与。但计划开始时,明明待在辞典编辑部的人是我,不是马缔。
内心像温泉一样不断涌出苦涩之情,西冈试着探寻源头,得到一个心痛的结论:我嫉妒马缔。我摆明了没办法像马缔一样全心投入辞典工作,却又挥不去懊恼的情绪。无论怎么振作都得不到肯定,让他非常苦闷,心中的焦虑无法克制。
到宣传广告部再努力也不迟,西冈这么对自己说。不论马缔如何后来居上或一步登天,到宣传广告部就活跃不起来了吧!我可不一样,不论在什么部门都有自信能把工作做好。去宣传广告部后,一定要大展身手,全力表现。
虽然对广告和对辞典一样没什么兴趣。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像那样全心投入呢?是要认定自己无路可退,才有办法全力向前冲吗?西冈始终不解。
至今为止,西冈身边没有像马缔、荒木和松本老师这样的人。学生时期的朋友们,没有人会为了一件事废寝忘食,西冈的确认为沉迷于某样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