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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航吧!编舟计划第5部分阅读

西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西冈的父亲也是上班族,但他始终不明白父亲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似乎去公司上班只是为了工作,为了养活家人,为了公司的业绩,为了薪水,为了生活……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而已。

    着迷于辞典的人,实在超出西冈的理解范围。西冈甚至不确定他们是否把它当成一份工作,不但透支薪水、自费购入许多研究资料,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也不在意,可以一直待在编辑部里查东查西。

    似乎在他们心里有个汹涌的漩涡不停旋转着。但真要说他们热爱辞典,西冈觉得好像又不太对。真的很爱某样东西的话,能够那么冷静、执拗地分析,追根究柢地研究吗?比较像是搜集憎恨对象所有相关情报时的怨念吧?

    为什么能这么投入,只能说是个无解之谜,有时候甚至让人看不下去。但如果我也像马缔热爱辞典一样,全心投入于某件事呢?西冈忍不住如此幻想着。

    那肯定会看到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吧!那会是个光芒万丈、甚至闪亮到让人揪心的世界吧!

    邻座的马缔桌上摊着大大小小的辞典,拿着不知从何找来的放大镜,专心地比较着被略微放大的数字记号,平常就蓬松的一头乱发自由奔放地摇晃着。看到这一幕,西冈忍不住想把马缔的乱发抚平。

    “我去大学拜访老师。”

    因为突然用力站起,腰痛得像被电击。

    完全没察觉西冈咬着牙呻吟的模样,马缔依然盯着放大镜,对着空气说:“唔,辛苦喏!”

    “喏”什么“喏”。

    西冈虽然气呼呼的,但因为动作太快会让腰更痛,只好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慢慢步出编辑部。

    冬天午后的阳光,轻柔地照着马赛克磁砖图案装饰着的楼梯间。

    西冈扶着木制把手慢慢爬上古老厚重的校舍楼梯,抵达四楼,在研究室门前脱下外套,单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敲门。

    听到里面的回应声,打开门,眼前的教授正吃着便当。

    “啊,是西冈呀!”

    专攻日本中世文学的教授,用大方巾急忙把便当包起来。

    “对不起,打扰您用餐了。”

    “不会不会,我刚吃完。请坐。”

    西冈顺着教授的意思,拉出被书堆埋没的椅子,坐了下来。

    “是爱妻便当吗?”

    “不、不是,普通便当而已。”教授不好意思地摸着头上均匀的灰发:“稿子还没写好,真抱歉。”

    “麻烦您在截稿日前完成。”

    尽完提醒之责后,西冈调整了姿势:“今天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明年度开始我就要调到宣传广告部了,之后将由辞典编辑部的其他同事和教授联络。”

    教授皱起眉头,上身略微前倾靠近西冈。表情中带点担忧,又似乎有点好奇,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难不成,那个传言是真的?”

    “传言?”

    “玄武书房其实不想出版新辞典吧?所以才会裁撤编辑部的人员。”

    “没这回事,”西冈笑着说:“如果是真的,就不会请您执笔了。”

    “那就好。”教授似乎放心了,但又追问:“这样讲或许不中听,不过写稿很耗心力,稿费却不高。当然,辞典很重要,需要很多人的心血和投入,可是我也有很多会要开,还要做学术发表,实在很忙。如果编辑部私底下有什么动作的话,可是会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啊!”

    “中世部分只拜托老师一位。交接前新人会来拜访,还请老师多多关照。”

    再三低头鞠躬,西冈心里却不满地批评着:大学教授,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蠢专家,就是光会打探小道消息、只顾政治角力的家伙。

    说到情报搜集能力,西冈自认并不输人。教授吃的便当可不是什么爱妻便当,而是爱人(指情妇。)便当。

    万不得已,就用威胁的方式拿到稿子。西冈再度下定决心。

    受不了教授外表一副绅士样,骨子里却唯利是图的毒气攻击,回家后的西冈泡在浴缸里就这么睡着了。惊醒时,鼻子都快被凉掉的洗澡水淹没了。

    “无论我再怎么喜欢泡澡,你不觉得我也未免泡太久了吗?”西冈对着客厅里的丽美哀怨地说:“差点就要溺死了耶!”

    “唉唷,好惨喔,抱歉呐!”丽美的视线依然盯着电视:“我有想到啊,但因为在忙所以没去看看。”

    电视里的搞笑艺人正热络地说着自己喜欢的家电用品,每次看都觉得这节目很奇特,但凑巧看到的西冈也不知不觉一直看下去。激动地讲着自己爱的人或东西的模样实在很滑稽,却不令人生厌。原本只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随便看看,最后却不自觉地佩服、觉得很有趣。这和每天接触马缔他们的心情很类似。

    节目结束时,西冈和丽美坐在沙发上喝着热茶。

    “你觉得辞典怎么样?”

    西冈随口问问,就像在多出的空间顺手摆上一个盆栽,只是找话讲。

    丽美却歪着头,出乎西冈意料地认真。

    “『怎么样』是什么意思?”

    “就是例如说,喜欢什么样的辞典,或是学生时代用过哪一本辞典之类的。”

    “咦?”丽美双眼睁得斗大,就像突然听到来自灵界的声音:“辞典有喜欢讨厌可言吗?”

    对啊,这才对嘛,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嘛!

    什么时候开始,西冈竟也被辞典编辑部的人感染,会主动谈起辞典了。这样的自己虽然有点吓人,但印证了一讲起喜欢的辞典就没完没了的马缔他们果然不是正常人,反而安心许多。

    “嗯,对某些人来说有。”

    “哇,是喔,我连用过什么辞典都不记得。”

    丽美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双手抱着膝,“不过,说到这个,我想起了国中的事。”

    “嗯。”

    “英文课本里出现『fish & chips』这片语,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喂,你不是说自己生长在连小酒馆也没有的乡下地方吗?”

    “你很烦耶,国中生和小酒馆没有关系啦!”

    轻轻踢了西冈的膝盖,丽美继续说:“总之,我查了辞典,找到『fish & chips』的那一页,解释写的竟然是『鱼与洋芋片』。”

    西冈喷出口中的茶。

    “这是什么解释啊!”

    “就是啊!很差劲吧?”丽美也笑了,屁股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后晃着:“阿正,要做出一本好辞典喔!”

    突然间,一股热流以几乎让人感到疼痛的速度涌上西冈的喉头。

    至今为止一直离不开丽美,一直藕断丝连,就是因为喜欢。有时虽然比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令我生气,但却无法放手、也不想放手。我喜欢丽美,就算她是丑小鸭也很可爱。

    这番话,应该要从半张着的嘴里说出来的,但耳朵听到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没办法了。”不光是喉咙,连眼皮都热了起来,西冈低着头继续说道:“我要被调离辞典编辑部,成为宣传广告部的人了。”

    我居然为这种事哽咽,不甘心呐,真是太丢人了。但总算能一吐为快。这段时间以来堵在心里的憾恨和屈辱,活像吞下一块比小石头还要生硬的肉。

    丽美没有动静,沉默着。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地把西冈的头揽近自己的胸口。

    动作像在打捞掉在水面上的美丽花朵般温柔。

    收到爱人便当教授的稿子是在二月底,打开附加档案,读了稿子的西冈不禁惨叫失声:“这下糟了。”

    教授执笔的内容主要是日本中世文学相关的用语、代表作品、作者等。虽然委托时附上了〈撰述要点〉和书写范例,但收到的稿子字数全部超过规定,文章也掺杂了太多个人想法。

    例如【西行】这个词,教授这样写:

    【西行】(一一八一~一一九〇)平安时代到嫌仓时代活跃的和歌诗人、僧侣。出家前名为佐藤义清。原本是侍奉鸟羽上皇的北方武士,二十三岁时心生感悟,不顾苦苦央求的孩子,毅然出家。之后在各地旅行,创作许多和歌,“春花盛放死为伴,如月(指二月。)满日了无憾”现在依然脍炙人口。只要是日本人都对西行描写的情景很有感触,希望自己也是如此吧!巧妙地将自然和心情融入歌中,背后隐藏的无常观独树一格。殁于河内的弘川寺。

    我应该是日本人啊,但对教授举的着名和歌却没什么感觉。西冈很烦恼,总之先将稿子列印出来。辞典的稿子最讲究的是正确、达意,可以随意用“不论是谁都会如何”的说法吗?和我一样没感觉的人说不定会来投诉呢!

    教授执笔时的心境就像“二月也要结束了,二月就是如月,对了,玄武书房委托的稿子还没写呢,那就来写『西行』这个词吧!”字里行间透露出“随便交差了事”的心态,让西冈很生气。

    “喂,马缔。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西冈把稿子推到正用小刀削着红色铅笔的马缔面前,马缔边说“容我拜读”,边慎重地把纸张拿到面前读了起来,就像朗读着国语课本的新生。

    红色铅笔削到一半,躺在马缔桌上,马缔虽然认真地用小刀削着,但笔芯却还是扁圆的状态,感觉就像拿着刀在恶作剧,木头的部分则凹凸不平。这家伙的手真是不灵巧,西冈决定帮马缔削铅笔。

    西冈待在用力读着稿子的马缔旁,静静地动着小刀。时间还是早上,打工的学生还没来,编辑部里只有西冈和马缔,非常安静。

    刀子削进木头,露出红色的、尖锐的笔芯。西冈喜欢用小刀削铅笔,让人联想到骨头里的骨髓,秘密啊、生命力啊,全都倾泄而出。他想起小学时用刚削完还带着木头香的铅笔,在笔记本上画着机器人和怪兽。总觉得手削的铅笔能画得更好,所以不爱用削铅笔机。

    真怀念啊,让人想起二十年前的情景。西冈看着红色铅笔,检视着削好的模样,最前端像没入空气般尖锐,对于自己削铅笔的技术一点都没有退步很满意:心想:“马缔还是买个削铅笔机吧!”我真的被调走后,马缔说不定会削到手指,真危险。

    “哇呜!”

    马缔发出低呜声,把稿子放在桌上。左手抓着头发,右手在桌上翻着,像是在找东西。西冈把红色铅笔塞进马缔手里,马缔这时才抬起头。

    “谢谢你,西冈。但是这稿子需要大改啊!”

    “果然没错。”

    “执笔教授同意我们改稿了吗?”

    “当然啊,委托时就书明在先『有必要的话我们会修改』了。只是,这个教授很难搞。”

    西冈望着稿子,说:“保险起见,我先通知他要怎么改好了。”

    马缔点点头,拿着红色铅笔改了起来。

    “首先,累赘的说明太多了。辞典的稿子不需要执笔者的主观意见,只要列举事实。此外,教授的稿子中没有旧式假名,引用的和歌也是现代假名,与原典不符。”

    “这和歌,有必要摘录吗?”

    “这一点见仁见智,暂时先删除吧!”

    【西行】(一一一八~一一九〇)平安末期、嫌仓初期的和歌诗人、僧侣。法名圆位,俗名佐藤义清。

    “西行不是变成和尚后的名字吗?”

    “西行是号,和尚的名字是圆位。”

    “嗯。其实这样就够了,简洁有力。接下来要怎么改?什么叫做『心生感悟』,每一句都让人想挑剔一下。”

    “就是啊!西行出家的原因有很多说法,好比因友人之死而感到生命无常,也有一说是失恋,但都没有定论。”

    “这是一定的啊,说不定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出家吧!”

    西冈的话让马缔笑了。

    “人对于自己的心,甚至是自己的事,确实未必都能掌握啊!”

    “『不顾央求的孩子』这一幕,到底是谁目睹了?我真的很想这么反问他。”

    “这前后的文字都太含糊了,全部删了吧!这稿子还得再多斟酌几次,目前先这样好了?”

    原为北方武士,侍奉乌羽上皇,二十三岁出家。之后游历各国,歌咏自然和心情,文字风格独特。《新古今和歌集》收录其九十四首和歌,为数最多,另有个人和歌集《山家集》等。殁于河内弘川寺。

    原来如此。这样就比较像辞典的说明了。看着修改完简单明了的稿子,西冈满心佩服,但马缔似乎还不满意。

    “只是,『西行』这个词,只放人物说明对辞典来说还不够。”

    “除了人名外,还有别的意思吗?”

    “确实还有『不死之身』的意思。”

    “怎么说?”

    “有段时间『西行在旅途中凝望富土山的神态』成为热门绘画主题,知名画家争相描摩。于是,『凝望富士山的西行』渐渐延伸出『西行=不死之身』的意象。”

    “简直是欧吉桑爱说的冷笑话嘛!”

    “明明是很风雅的说法。”

    西冈觉得很无力,为什么要竞相描绘“凝望富士山的西行”,西冈实在无法理解,画和尚很有意思吗?

    “其他还有……”

    “还有啊?”

    “有。因为西行游历各国,所以也有『四处旅行的人』或『流浪的人』的意思。”

    西冈从书架上取出《日本国语大辞典》的其中一本,查阅【西行】这一则。正如马缔所言,不光是人物的说明,还记载了各种衍生意义。原来西行法师为人熟知,对后人来说可说是耳熟能详。

    “还有呢?”

    西冈故意试探马缔,偷瞄着《日本国语大辞典》问。

    “如果没记错的话,田螺等螺类好像也有人以『西行』来称;能乐(日本鎌仓时代兴起,配戴面具表演的古典歌舞剧。)里有个曲目叫〈西行樱〉;把斗笠戴在身后的戴法称为『西行笠』;斜背在身后的布包称为『西行包』;说不定连其忌日『西行忌』也应该要说明。”

    不只《日本国语大辞典》,西冈还查了《广辞苑》、《大辞林》来确认马缔说的是否正确。完全超越“厉害”的程度,简直就是恐怖!

    “你不会把所有辞典的内容都背起来了吧?”

    “可以的话就太好了。”

    马缔仿佛道歉似的缩着身子:“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西行』的所有解释,西冈觉得《大渡海》要收录那些意思呢?”

    “『各地旅行的人、流浪的人』还有『不死之身』。”

    “为什么?”

    西冈双手交叉望着天花板。这是我的直觉反应,被你这么一问还真答不出来。

    “硬要说原因的话,现在已经很少人使用斗笠和布包了,很难想像我会背后斜背着布包走在路上,突然碰到朋友,跟我说:『你这个是西行包耶!』”

    “这种状况发生的机率应该不到万分之一。”

    “只是假设嘛!我又想到另一种『原来这样的背法叫西行包』的情况。好比说,公司有一天突然对员工说:『明天所有员工都背西行包出勤。』”

    “这种情况发生的机率连亿分之一都不到吧!”

    “都说是假设了咩!可是啊,收到公司命令时我一定会问:『什么是西行包啊?』那个时候有人说明的话,就能马上懂。换句话说,『西行包』或『西行笠』从话题的前后脉络很容易推敲出意思,只要知道意思的人一说明,立刻能想像。”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特别去查辞典的机率很小。”

    “还有,听到或看到『西行樱』时,联想到能乐的机率也很高。很少是没有铺陈或前言,就突然说或写『西行樱如何如何』。只要推测得出和能乐有关,之后再去查《能乐事典》或相关书籍就行了。”

    “『西行忌』也很容易望文生义。如此一来,只剩下田螺这个意思最难联想了。”

    “首先,现代人才不会称田螺为西行呢!真的有人这么说的话,只要直接问对方『什么?』不就得了。”

    “还真直接呀!”

    马缔似乎讨论得很愉快,西冈也毫不退缩,继续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可是啊,『不死之身』这个意思就有必要收录,而且要连『凝望富士山的西行』一起。要不然,文章里如果出现『我是西行,哇哈哈哈』,不知道『西行=不死之身?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