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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航吧!编舟计划第7部分阅读

忖:“不过是纸,有必要这样吗?”却又对既不是玄武书房员工、也不是辞典编辑部同事的宫本,如此为《大渡海》尽心的态度感到开心。

    放下《字玄》后,宫本拿出手机到走廊上打电话。不久,结束通话、回到办公室的宫本说:“我们会在最短时间内重提新的纸样。就像马缔先生说的,《字玄》用纸所具有的滑顺感,这次的纸样却没有兼顾到。个中原因,我刚才和公司的技术人员确认过了……”

    宫本继续说,原因可能出在新的抄纸机。

    “抄纸机?”

    岸边歪着头,思索着陌生的单字。

    “就是制纸过程中烘干纸浆让纸变干的机器。如两位所知,制作不同用途的新纸时,调整配方原料和微量药剂是必要的。”

    听了宫本的话,马缔点头表示“原来如此”。这种事情我当然懂,但还是让年轻的宫本先生表现一下!马缔展现出体贴的心意。岸边虽然疑惑“『调整配方原料和微量药剂是必要的』是一般人知道的常识吗?”但还是点头表示理解。

    马缔和缓地说道:

    “你是说,贵公司曾为《字玄》成功研究出滑顺感的配方,但新添购的抄纸机却无法顺利表现在新纸张上吗?”

    “确实如此,”宫本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每台抄纸机都各有特性,即使在制作纸张时用了相同配方,也会因机器的不同而出现多多少少的差异,而负责开发《字玄》特制纸的技术人员又已经退休。是我们的疏忽,没有留意到纸张的滑顺感。”

    会注意到滑顺感的人只有马缔吧,一般人哪会察觉啊!岸边这么认为。马缔似乎被宫本诚挚的诚意和说明打动了。

    “你能明白我所说的滑顺感就够了,期待贵公司的新纸张。”

    “是!”宫本终于露出笑容:“我们一定会做出让马缔先生满意的纸!”

    宫本把摊开的纸速迅收拾好,疾风般迅速离去。

    “真是个可靠的青年啊!”

    马缔一脸好心情地回到座位,松了一口气后,随即又开始动笔书写。岸边悄悄瞄了马缔,原来他已经在制作“抄纸机”这个新词的用例采集卡。

    辞典编辑及相关工作者,净是些怪人。

    岸边一方面莫名畏惧这找人强大的热情,一方面又担心自己能否跟上他们的脚步。

    不管那么多了,先收拾大桌子吧!手上拿着《广辞苑》的岸边,突然想到马缔提过像谜语般的词汇“酩酊”,索性查阅起来。

    【酩酊】大醉、烂醉如泥。净琉璃《忠臣藏》:“众阿谀小人,岂能不使酩酊现本性。”

    马缔的意思原来是“你昨天喝得烂醉如泥”啊!

    干嘛绕这么大圈子,何不直说呢?

    岸边心中一把怒火。

    《广辞苑》里引用的例句,是《忠臣藏》,也就是《仮名手本忠臣藏》里的一段话。《仮名手本忠臣藏》?这是古文耶!时代剧欸!现在还有人会讲“酩酊”这个词吗?听都没听过!

    马缔故意用这么难的词测试我的程度,岸边心想。他明明知道我是辞典外行人,懂的词不多。

    心眼真坏!

    既气愤又觉得被羞辱,难过得就要掉下泪来。但若哭出来岂不就真的输了?索性把不满发泄在打扫上。

    马缔依然没有指派工作给岸边,只是对着桌子埋头写东西,恐怕根本忘了办公室有岸边这个人。她要大哭还是打喷嚏,搞不好马缔都无所谓。

    岸边自己一个人在本馆员工餐厅吃了午餐,今天的a餐是炸竹荚鱼定食。

    原本想找人说话,去餐厅前还特意探了一下资料室。佐佐木不在,也许已经外出用餐。这种时候,偏偏餐厅里又找不到熟悉的面孔。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和年纪相差很多的人一起工作。

    食不知味地咬着喜欢的炸竹荚鱼,心里想着。

    在《northern bck》编辑部时,周围多是同年龄的编辑或写手。尤其是编辑,除了主编外全是女生。同侪之间不能说没有竞争心,但基本上还是会互相帮忙、互相倾吐,甚至一起完成紧急任务。工作空档则聊食物、聊衣服、聊恋爱,也常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笑到停不下来。

    调部门才第二天,已经深刻体会到之前的工作环境和同事关系,对抒解心情有多大的帮助。

    辞典编辑部就只有马缔一个人,没有共同话题就算了,还常常说些莫名其妙的古语,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岸边想起当学生时新学年第一天的心情。面对新班级、新同学,很怕跟大家处不来,紧张不安中找了教室里最不显眼的位子坐下。在导师来跟大家开班会、决定座位前,把这里当成短暂的安身之所。

    现在和开学不同的是,完全没有“新生活要开始”的期待,公司的工作虽然不是义务,但和学校生活的新鲜刺激相去甚远。

    为赚钱而工作,根本不符合人类存在的意义,岸边叹了口气。公司的想法、个人的习惯、惰性,已经让人生充满矛盾和挣扎,要是连办公室里的人际关系都毫无乐趣,就实在太惨了。到底有什么能支撑自己继续做下去呢?我已经看不清了。

    虽然这样想,但岸边却没有勇气轻易辞去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吃完午餐,把餐盘拿到回收处。没办法了,暂时只能以下一次的奖金做为在辞典编辑部努力的动力。上个月才刚领的夏季奖金,已经全数花在鞋子和衣服上了。

    唉……

    叹着气回到别馆的同时,立即被喷嚏攻击,顿时让岸边的心又一沉。

    岸边调到辞典编辑部的第三天,终于把办公室整理好,飘浮在空气中的灰尘似乎也减少了。

    岸边拿下口罩,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放松一会儿。边喝着在茶水间刚冲好的咖啡,边打开封面是蓝色的文件档案夹。

    去茶水间前问了马缔:“要帮你冲杯咖啡吗?”马缔竟回答:“呼!”让人完全摸不着头绪。马缔一味地盯着手边像是资料的线装书,完全没有抬头的意思,只好任他去了。

    岸边望着放在书架上显眼位置的档案夹,封面竟写着:(秘)限辞典编辑部人员阅览。

    好怕人看不到的秘密啊!

    差点喷笑的岸边被勾起了好奇,拿下这份自称“(秘)”的档案。

    翻了几页,应该只有《大渡海》执笔者的个人资料算得上机密。大多是大学教授和研究员,除了每个人的专长领域、发表过的论文概要外,还记录了家族成员、喜欢的食物、发生问题时的解决方法。似乎是编辑部以前的同事留给继任者的交接资料。

    但资料也太旧了。在执笔者名单中,看到几年前过世的知名心理学家的名字时,岸边不由得双手交叉在胸前思考着:这是是什么时候做的交接资料呢?纸张都有点泛黄了。

    交接资料的最后,岸边看到一段话:

    马缔不擅长对外交涉,来到辞典编辑部的你!请参考这个档案,协助马缔完成《大渡海》吧!祝健康顺利!

    玄武书房辞典编辑部为了《大渡海》问世的那一天,等了超过十年,一点一滴地朝目标迈进。岸边听说,其间除了马缔外,辞典编辑部没有招聘过任何新成员。

    也就是说,这个档案应该是给“我”的交接资料。

    制作档案的人肯定是和马缔同期的辞典编辑部同事,在调到其他部门前,为了马缔而留下这份对外交涉的重要资料。因为不知道何时才会有新人来,只能以这样的形式把资料交付给未来的新人。

    怎么觉得……好沉重,岸边一点把握也没有。被调到辞典编辑部,表示一定得喜欢辞典吗?一定得抱着热情和爱,投入辞典的编辑工作吗?当然,这是理想,但对我来说实在太勉强了。不但没有自信和马缔顺利沟通,也承担不起这位交接人为辞典编辑部着想的心意。

    怎么办呢?

    无意间翻到最后一张资料夹,竟出现档案制作人的名字:

    辞典编累了吗?想放松一下吗?

    碰到这种状况的编辑部同事,请洽西冈正志。asanishinbhobojp

    西冈?确实是宣传广告部还是业务部的人,和马缔差不多年纪,岸边探寻着微薄的记忆。虽然没有交谈过,但记得长相:一副吊儿啷当的模样,常出现在本馆走廊。令人意外的是,轻浮外表下的他竟然是四个小孩的爸爸;还听说常常忧心小孩的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岸边还不至于“编累了”,毕竟来到辞典编辑部不过才三天,但确实想“放松一下”,而且想要一个可以倾诉内心迟疑和不安的谈话对象。应该可以找曾经待过辞典编辑部的西冈商量吧?

    怀抱着期待和希望,岸边决定立刻写信给西冈。

    西冈正志先生

    初次来信,您好。我是刚调到辞典编辑部的岸边绿。辞典对我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我想从现在起好好学习。我看了西冈先生制作的档案,感谢您留下参考资料。在不打扰的前提下,可以找个时间和您当面谈谈吗?我有很多事想请教。

    岸边绿 上

    西冈似乎正在办公室,当岸边又冲了一杯咖啡回到座位时,西冈的回信来了:

    呀嗬!谢谢你的来信。

    连回信都可以这样吊儿啷当。

    但是,我不能和你见面。因为呢,怕一见面你会迷、上、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啦,哈。事实是,我没有编辞典的才能,所以你可以不用犹豫,尽管请教马缔。ciao(义大利文的再见。)!

    四十几岁的大叔竟然写出这么白痴的电子邮件,这说得过去吗?现在不只鼻子痒,连全身都不舒服起来,岸边不禁打了个冷颤。

    补充说明:请查百~万\小!说架上的书挡,有个让你愉快的好货,应该可以解决你的烦恼喔!那么,这次真的要说adios(西班牙文的再见。)了!

    这封信的最后一句,就像一幅轻浮的图画。但岸边顾不了这些,立即起身寻找。

    编辑部里书架林立,当然也有很多书挡,西冈指的到底是哪一个?岸边将书移开,一个个检查。这期间,马缔依然读着线装书,对岸边的动作完全不闻不问,就像冬眠中的松鼠般安静。

    “应该是这个吧?”岸边在杂学区的书架中,找到西冈说的书挡,是个金属制、灰色,很常见的事务用书挡,但底部却贴附着一个白色信封。胶带已经发黄,没什么黏性。

    经历长年岁月,信完全没有被人动过,静静地躺在书挡下方。

    这就是西冈藏着的好货吧,但到底是什么呢?

    岸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站着打开了信封,里面放着一叠信纸,张数还不少。正确来说,是信件的影本。

    敬启 寒风拂来,冬日将近,值此今时,敬祝安康顺心。

    这是谁写给谁的信?虽然有点担心这样擅自阅读好吗,但还是先确认最后一页的收件人吧,或许能明白这十五张信纸是怎么回事。以信件来说,可说是长篇大作。

    第十五页的最后有着署名:

    二〇xx年十一月

    致林香具矢小姐

    马缔光也 上

    喂,等一下!岸边按捺内心的兴奋,走回自己的位子。林香具矢,不就是“月之里”的日本料理师傅、马缔的太太吗?那这封信难不成是情书?但第一句怎么看都不像情书啊!

    若无其事地偷瞄马缔,他依然像只冬眠松鼠,从桌上书堆后方,露出蓬松的鸡窝头。岸边不动声色坐回位子上,开始一字一句地读起手上的信。

    真是一封严肃又滑稽的情书,汉字异常地多,文章很不通顺,可以想见当时马缔有多紧张。因为太急于把心意传达给对方,反而用了太多赘词,让人如坠入五里雾中。

    宛如自月宫降临凡间,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辉夜公主,吾自见汝初日,犹如身置月球,只觉胸口压迫、呼吸困难。

    岸边反复读着这段文字。“『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坠入爱河,心里小鹿乱撞』你想说的应该是这个吧?”而且,“『我喜欢你』四个字就能讲清楚的事,为什么要这么迂回啊?”岸边心想。

    信里看得出出马缔情绪起伏,一下子激动亢奋,一下子心酸苦涩,渐入高嘲。

    若容我坦承心境,只能说:“香具矢兮香具矢兮奈若何!”

    这,这不是……中国汉朝项羽陷于“四面楚歌”时,仰天悲叹的知名桥段嘛!

    岸边也不禁想起,高中汉文课上似乎学过。

    项羽当时被敌军包围,告别爱妾虞美人之际,咏叹道:

    “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啊虞姬,我该拿你怎么办!)

    现在的处境,是得亲手杀了心爱的人呢,还是尽管放了她有可能让她遇到更坎坷的命运,也要一试并祈求她安然无事呢?这原本是走投无路时,方寸大乱的男子面对心爱女人所唱出的慷慨悲歌耶!

    回过头来看马缔的情书,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啊?该不会是想:“我把『虞兮』置换成『香具矢兮』,厉害吧?”哪里厉害了啊!岸边又好气又好笑。

    无论怎么说,面临生死关头的项羽,和辞典编辑部里的鸡窝头马缔,就算同样用这句“我该拿你怎么办!”两人悲叹的情境还是天差地远。更何况,“什么叫做『我该拿你怎么办!』应该是你想对香具矢做什么,而『她该拿你怎么办』吧?”想到此,真的很想掐紧写情书时马缔的脖子啊!

    不但自比为项羽,还妄想迂回地用“香具矢啊香具矢,我该拿你怎么办!”来传情。文青马缔的情书是这样收尾的:

    我言尽于此。不,其实还有更多话想说,但即使我有一百五十年的寿命也不够,把热带雨林全砍下来做成纸张也不够,所以还是就此搁笔。

    读完后,希望有幸一听香具矢小姐的想法。不论是什么答案,我已有觉悟,结果如何,皆将默然接受。

    善自珍重

    不但夸大其诃,还央求回复,说完自己波涛汹涌的心情后,又唐突地以“善自珍重”总结。被问及“想法”的香具矢,应该会不知如何是好吧!

    看到马缔从座位上站起,岸边匆匆把情书影本藏进膝盖和桌子之间。

    “岸边,忘了跟你说。”

    “是。”

    马缔绕过桌椅,站到岸边身旁。坐着抬头看马缔的岸边,一想到情书的内容,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仿佛在辞典编辑部待了好几世纪、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宛如枯朽的树木或风干的纸,绝缘于爱恨情欲之外,这样的马缔竟然会为恋爱所苦,写出“深夜日记”般自剖心迹的情书。

    而现在又一副语文专家的姿态,完全沉浸在辞典编纂中。岸边为了掩饰强忍的笑意,只好假装打喷嚏。由这封情书看来,马缔虽然懂很多词汇,但文笔并不好,甚至笨拙,可惜了满腔炙热的情意。

    岸边突然顿悟:“原来如此!”让人感觉很有距离的马缔,或许跟我念书时候一样;不,说不定我现在也是这样:不知道怎么跟人互动,不确定是否真能编出一本好辞典,所以才会这么拼命。虽然很难透过言语把心里的意思说清楚,但就算担心会辞不达意,也只能鼓起勇气,把那些反应内心的笨拙话说出来,同时祈求对方能够领会。

    因为不安、因为期望,马缔才会投注一切、矢志做出收录大量词汇的辞典吧!

    若真如此,那我应该也可以在辞典编辑部待下去。我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赶走不安;我希望和马缔顺利沟通,找到自己的位置,过得踏实。

    搜集众多词汇,就像手里拿着一面能精准反射光线的镜子。反射越精准,用它来映照自己的心、呈现给对方时,对方就越能接收到细腻的心情和想法,甚至可以一起对着镜子大笑、大哭或生气。

    编辞典的工作或许比想像中还要快乐,而且重要。

    因为这封情书,岸边觉得马缔比较容易亲近了。加入辞典编辑部至今,第一次有了正面的感受。

    马缔当然没有看出岸边的心情转折,很容易就被她三流的演技蒙骗过去。

    “咦,你感冒了吗?”

    “啊,有一点。你什么事忘了跟我说?”

    “明天要正式开始《大渡海》的编辑作业,到时候会使用别馆一楼和二楼的所有房间,用人海战术来检查用例,并依序发稿。”

    “啊?”

    这么重要的事,不应该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