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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航吧!编舟计划第8部分阅读

    前一天才跟我说吧?

    “那么,我们开始来搬桌子、做准备吧!”

    马缔不顾一旁呆住的岸边,径自卷起袖套。

    岸边和马缔整晚都在移动桌子和堆积如山的资料,连警卫都来帮忙。佐佐木为了即将增加的工作人员,影印着流程说明书,准备文具。

    准备作业好不容易结束了,岸边全身肌肉酸痛。

    “你还很年轻呢,我的腰现在可是痛到受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无法伸直腰杆,马缔说完后,像能乐演员般拖着几乎不听控制的双脚回家。

    这样的姿势对腰的负担不是更大吗?

    目送马缔走后,岸边马上回信给西冈。

    我顺利找到了信,托你的福,稍微打起精神来了。辞典编辑部明天就要正式朝完成《大渡海》的目标启航了,但或许我会因为肌肉酸痛而无法上班。

    《大渡海》靠着马缔的坚持,十三年来一点一滴地进行着。

    编辑部负责的一般用语在马缔、荒木、松本老师的执笔下,已完成九成。剩下一成,是十三年来陆续出现的新词,或新的用例采集卡中尚未决定是否收录的词汇。所有词汇经马缔和松本老师讨论、定案后,由马缔撰稿。

    但就算词条的稿子都齐了,时间过了十三年,有些用语还是会过时。这些可能过时的词汇就交由岸边和荒木决定是否收录。

    “辞典作业的特性是,几乎不删除已经采用的词汇,为了尽可能收录更多词汇,所以连死语也会保留。”荒木对新手岸边说明:“因此,如果事前不反复检查,很容易编出一本死语过多的辞典。”

    岸边看着根据〈撰述要点〉写成的一叠稿子,点了点头:“我就在想『木屐柜』为什么会收进来呢?”

    “什么?木屐柜是死语吗?”

    “我上学时都改称『鞋柜』了啊!不过,『木屐柜』的释义中没有提到『鞋柜』的用途,看不出来有『放鞋子的柜子、箱子』的意思。”

    “时代变迁的浪潮啊!喂,马缔,有麻烦罗!待讨论的词条又增加了一个。”

    在这样的混乱中,岸边也渐渐习惯阅读辞典的说明了。

    百科及其他专业术语,大多委托大学教授撰述,几乎都已交稿。马缔只要一有空就亲赴大学和研究机构拿回这些稿子。

    “难不成马缔看了(秘)档案?”

    岸边问,马缔开心地点了点头。

    “多亏西冈的整理,和这些老师们的交涉及攻防进行得很顺利。”

    那么,藏在编辑部的情书影本,马缔也知道了吗?岸边小心试探。

    “那……你看了档案的最后一页吗?”

    “说来惭愧,”马缔害羞地搔了搔脸颊:“其实我一度对《大渡海》能不能完成失去信心,于是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跟西冈求救,结果他约我去喝酒。”

    “这样啊……”

    大叔们的交情还真是苦闷啊!岸边不自觉露出笑容,从马缔身边走开。西冈的电子信箱对马缔来说是喝酒解闷用的“垃圾筒”,对其他人则是爆料情书用的“广播台”;而(秘)档案其实是公开的秘密。

    不论是编辑部写的,还是委外撰述的稿子,都不是写好就算完成,还要经过反复推敲,删去多余字句。因为收录的词汇超过二十万个,版面怎么样都不够。

    “检查例句”也是重要的工作。要先标明词汇的出处,再从中摘出适当的段落做为例句。若是现代用语,大多没有出处,而是按释义撰写合情合理的例句。

    这项工作由二十多人组成的工读生团队,一个一个检查语义是否相符、引用及出处原典是否正确。学生们坐在岸边辛苦搬来的桌子前,埋首于资料校正与确认。暑假期间,将会有两倍以上的学生在编辑部工作。

    确认无误的稿子,则依照《大渡海》的编辑体例进行格式统整,包括调整字级大小、标注读音等版面上的细节。如果格式没有统一,随意变换级数,或是每个词条的记号不一致,会导致使用上的混乱。

    完成之后,才终于能将稿子交给印刷厂。基本上会依照五十音,从第一行“あ行”开始依序发稿。

    发稿后,印刷厂会印出校对稿送回来。辞典编辑部人员和校对者便开始校对每个细部环节,包括有没有错字或语意不明的地方、解说是否正确等,要检查的细节多到数不清。《大渡海》计划不只动员玄武书房内部的校对者,还会找来经验丰富的外校人员。

    校对完成后,校正过的样稿会再送回印刷厂,将红笔标示处一一修正后再重新印出来。

    像《大渡海》这么庞大的辞典,样稿的校对从初校到最后一校,至少会往返五次,更大的辞典甚至会高达十校。

    在一、二校阶段,有时候只能先检查内容和体例。因为稿子尚未全部到齐,所以无法完全按照五十音排序。

    缺的稿子,必须在三校前全数补齐,所以三校时要严格依照五十音排序。这时,不但要检查有没有重复或缺漏的条目,还要安排好图片的位置。

    四校时要决定每一页的版面编排,调整图片位置。到了这个阶段最好不要再变更总页数。如果大量增减解说文字或条目,页数会改变,也会影响辞典的售价。

    第五校则是最后确认。即使到了这一关,还是有追加条目的可能,例如美国总统突然换人,或乡市镇合并等突发状况。为考量最后可能追加的条目,预留一些空白比较保险。

    当然,校正作业也是从最前面的“あ行”依序进行。

    “因此,几乎所有辞典的后半部,条目数量都比较少,有点不扎实。”马缔苦笑:“校对到后面的『ら行』或『わ行』时,通常出版日已迫在眉睫,几乎是和时间赛跑。临时遇到不得不加收的状况时,根本没有检查例句的人手,更没有挤出篇幅、调整版面的余裕。”

    “《大渡海》到了后半部会有这个问题吗?”

    岸边不由得担心,辞典编辑部花了这么长的岁月制作,如果真的变成这样就太可惜了。

    “花了十三年的时间,日积月累才准备好的辞典,”松本老师在一旁插话:“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个阶段,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最后的『わ行』啊!”

    “要判断后半部的分量,其实有一些标准。”

    马缔从书架上取出几种中型辞典,一本本排在岸边面前。

    “为了方便查阅,辞典的书口(翻阅书籍时,手指会碰触到的、跟装订边相对的那一侧。)上往往印有黑字标示,从这里看就一目了然。『あ行』、『か行』或『さ行』等开头的日文单字数量非常多。”

    “真的耶!”

    岸边比较着眼前几本辞典。不论哪一本都是“あ行”到“さ行”的分量最多,“た行”几乎已经跨到整本篇幅的后半。

    “相反地,『や行』、『ら行』、『わ行』占的页数很少,对吧?这是因为和语很少的关系。”

    “和语?”

    “不是汉语也不是片假名的外来语,就是日本原有的语汇(日文分成平假名(和语)、片假名(外来语)和汉字(汉语)三种文字形式。)。总之,按五十音顺序排列来看,词汇几乎集中在『あ行』到『さ行』。因此,当辞典的中间页数落在『す』或『せ』时,可知这部辞典的后半本内容分量是充足的,也可以说它很平均地搜罗了词汇。”

    “没想到五十音前几行的单字就占掉辞典的一半了。”

    从来没发现啊!岸边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书口。

    “每个音的词汇分量本来就不平均。”松本老师微笑着,手指触摸着书口,一副怜爱的模样:“玩文字接龙想要赢,关键是尽量不使用尾音是『あ行』、『か行』、『さ行』的字,而找出尾音是『や行』、『ら行』、『わ行』的单字,把对方逼到接不下去。例如,不用『怪兽』、『监查』,而改用『鎌仓』、『粕取』(原文的读音为怪兽(kaigiyou):尾音是あ行,监查(kannsa):尾音是さ行,鎌仓(kaakura):尾音是ら行,粕取(kasutori):尾音是ら行,指劣等酒。)等。只是,要一下子想出这些字也不容易。”

    “松本老师也觉得很难吗?”

    岸边惊讶地问。

    “文字大海既广又深啊!”松本老师开心地笑了:“我的造诣还不够,无法像海女一样,一出手就采到有珍珠的贝壳。”

    如火如茶地进行着的《大渡海》编纂作业,不知何时才有结束的一天。

    检查例句的工读生们,即使暑假结束了,仍然来辞典编辑部报到。岸边和编辑部员工也常常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

    日复一日地讨论词汇、查核最后的例句、标示读音,并用红笔修改校对稿。要做的事实在太多,岸边不时会冒出“啊!”的叫声。事实上,还曾在别馆厕所里突然想到什么而叫了出来!

    “不要紧的。”负责控管进度和下达作业指令的佐佐木会适时安慰:“我会掌握每个阶段的进度,也会指出遗漏处,岸边只要专心把眼前的工作做好就行。”

    但“眼前的工作”不计其数,要同时进行的作业多到让人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时,荒木会在一旁打气:

    “以第一次参与制作辞典的新手来说,岸边算做得很好了。你看,马缔编《索鬼布大百科》时人人赞赏,现在还不是那副苦瓜脸。”

    马缔坐在校对稿前,抱头苦思。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在空中比手画脚,手势宛如在移动方块。

    终于马缔也因不堪负荷,出神地玩起我们看不见的砖块游戏吗?

    荒木对吓到的岸边说明:

    “他正在模拟最后的分量调整,要缩减哪里的文章,如何减少行数,才能将所有条目全都纳进页面中。因为复杂如拼图,就算是马缔也免不了陷入苦思。”

    不只办公室内的工作,和外部交涉的事务也增加了。

    马缔身为辞典编辑部主任,不但要参加业务部和宣传广告部的会议,还要和美术设计开会,决定《大渡海》的装帧。

    岸边原本认为马缔会应付不了外面的压力,而弄得灰头土脸,没想到他却在对外交涉上展现出惊人的毅力。一提到重要的《大渡海》,就拿出毫不妥协的坚决气势。马缔果决地将敲定发行日这件事延到最后一刻,争取最后时间充实内容、加强辞典的可看性,对美术设计的装帧提案也不轻易点头,完全展现出辞典编辑部主任应有的魄力。

    岸边也想参与行销会议,但人手实在不够,很难两人同时离开编务工作。《大渡海》这么大规模的辞典,宣传广告当然是大手笔,公司里甚至传出将由艺人代言,或搭配上市期间在车站张贴大型海报等传言。这让岸边很不安,马缔哪里认识什么艺人了,他真能掌握状况吗?

    有别于岸边的一脸忧心,马缔开完行销会议后神情愉悦地走回办公室。

    “有提到哪个你喜欢的艺人吗?”

    “没有,即使说出名字,我也不知道是谁。”马缔尴尬地笑了:“但是不用担心,西冈会私底下想办法帮忙。”

    又是西冈啊!岸边想起吊儿啷当的电子邮件,叹了口气。即使如此,宣传广告部有前辞典编辑部的成员,的确让人安心许多。

    被其他部门揶揄成“米虫”的辞典编辑部及《大渡海》,在西冈的奋力奔走下,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让众人大开眼界了。

    这一天,曙光制纸的宫本打电话来。

    “终于做出『极致的纸』了!”

    正是樱花绽放时。

    换句话说,春天到了;这是岸边在辞典编辑部的第二个春天。前年七月从《northern bck》编辑部调到辞典编辑部,之后过了一年八个月,每天和辞典编辑部的人埋首于《大渡海》的校订作业。

    目前,辞典的前半进行到四校,但后半还停留在三校,校正的进度不一,不知道何时才能赶上。

    但《大渡海》的发行日期已敲定在隔年三月上旬。

    日本的春假期间是辞典大战最火热的时候,因为新学年即将展开,这时候买新辞典的人最多。

    但依目前的状况,辞典的编辑作业仍在缓慢进行中,明年这时候《大渡海》是否真的能如期完成呢?今天的岸边倍感焦虑。

    马缔和平常一样,一副深不可测的神情,坐在办公桌前读着什么。正在校对“あ行”的岸边发现了问题,起身找马缔讨论。

    她站在马缔旁边,视线落在马缔的桌上,马缔正看着一张准备放在『河童』条目下的插图。这张央请插画家画的河童,走的是线条细致的写实风(其实岸边没见过河童)背上画有龟壳,身上挂着酒瓶。如传说中的模样,头顶没有毛发。

    “啊!正好。”马缔抬头看着岸边,拉了一旁的椅子,示意岸边坐下。“这张河童图,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没有分辨河童美丑的能力,被问到怎么样,哪里回答得出来。

    “应该可以吧!”

    马缔歪着头说道:

    “河童会带着酒瓶吗?只有信乐烧(滋贺县甲贺市的信乐为主的陶瓷器,是日本六大古窑场之一,狸猫为其代表物。)的狸猫才会吧!”

    “这样说也对,日本酒的广告拍得很成功,让人有『河童=酒壶或酒瓶』的印象。”

    岸边最近也染上辞典编辑部的习惯,对于不知道的事,不会含糊放过。完全忘了原本要问马缔的问题,反而翻起书架上其他出版社的辞典。

    “《日本国语大辞典》里的河童图,身上没有任何东西。”

    “果然,”马缔交叉着双手说:“只有信乐烧的狸猫才拿着酒瓶。”

    “河童拿着酒瓶其实也没有不好啊!”岸边再次拉开马缔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真的狸猫哪会随身带酒瓶,何况河童到底会拿什么,我们也不可能知道啊!”

    “不,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探究下去以符合事实啊!”马缔的说明像是自言自语:“如果要在『信乐烧』的词条里举出代表例子,放上酒瓶狸猫图很合理,对吧?但如果把同一张图放在『狸猫』这一条里,就不对了。同样地,毫无根据地把拿着酒瓶河童图放入『河童』的词条下也不妥。况且有些人相信河童的存在,我们不能便宜行事。”

    放任不管的话,马缔搞不好真会冲到岩手县远野市去捕捉河童喔!“请问你平常会带酒瓶吗?”岸边脑海里浮现马缔捉到河童、认真询问的模样后,连忙回答:

    “河童长什么样有各种说法,这张图应该没问题,如果你很在意的话,就请插画家修改一下,把酒瓶删掉不就行了。”

    “说得也是。干嘛大费周章,参考最不会有问题的鸟山石燕(日本近世的画家,留下许多妖怪的知名画作。)的作品不就得了!”

    马缔面对电脑,开始写起电子邮件,戒慎惶恐地拜托插画家修改。马缔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岸边,你找我有事吗?”

    “我想和你讨论一下『爱』这个条目。”

    岸边把校对稿拿给马缔看:“释义1『无可取代的,珍惜爱怜对方的心。』还可以理解,但是后面的举例却是『爱妻、爱人、爱猫。』这值得商榷喔!”

    “不妥吗?”

    “当然不妥啊!”岸边激动地说道:“爱妻和爱人并列为『无可取代的』,你不觉得很矛盾吗?让人有一种『妻子还是情妇哪一个重要,请解释清楚!』的冲动。再说,把对人的爱和对猫的爱放在一起,也太随便了。”

    “爱没有差别,不分尊卑贵贱。我爱我养的猫,就像爱我的妻子一样。”

    “虽然这么说,但你不会和猫性茭吧!”

    岸边失控地叫出声来,引来工读生侧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马缔的脑子里还在想着“性茭”的汉字怎么写,想出来时,突然脸红了起来,吞吞吐吐地说:

    “啊,是没错啦……”

    “对吧!”岸边觉得自己有理,便理直气壮地继续说:“而且,更奇怪的是说明2『思慕异性的心情,伴随着x欲。恋爱。』”

    “哪里不对呢?”马缔一副失去自信的模样,看着岸边的脸。

    “为什么只限异性?难道同性之间『怀着x欲思慕对方的心情』就不算爱了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有必要说得这么细吗?”

    “有!”岸边打断马缔的话:“马缔,《大渡海》不是新时代的辞典吗?只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