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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00部分阅读

    兄,藉校尉身体如何?”

    陈操之正想如何措词,老僧藉罴已然笑道:“藉某大限将至,心里清楚得很。”眼望冉盛:“天幸殿下至此,了却藉罴一桩心愿,虽死又何憾!”

    冉盛看看陈操之,陈操之轻轻摇了摇头,冉盛心知阿兄也无能为力,不禁有些伤感,握着老僧藉罴瘦骨支棱的手,说道:“藉校尉忠义,天日可表,冉裕虽不能重建父母之邦,但一定要那燕国灭亡。”

    老僧藉罴听冉盛言词慷慨,心下颇慰,却又道:“殿下是魏王仅存的血裔,鲜卑人之仇能报当然最好,若势力悬殊,切莫一意孤行,不然非但仇未能报,自身反而陷入绝境,慎之,慎之。”

    冉盛郑重点头,荆叔也对他说过这种话。

    老僧藉罴又道:“那邺宫藏金虽然现在不能取用,但总要知道确切地点才好,陈洗马有何良策?”

    陈操之心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藉罴亲自去邺城西宫区看看,那样就能确认当年石虎宣光殿遗址所在,只是藉罴哪里能有机会进宫!”说道:“别无他法,只有在下设法到西宫区,再画一张宫殿草图给藉公一览,不知藉公能否据图找出当年宣光殿的位置?”

    老僧藉罴点头道:“此法可行,好教陈洗马得知,立在宣光殿后门,往左看能望见铜雀园金凤台的虹桥,大约相隔一百步,往右能看到雄伟的太武九殿,对了,这太武九殿其中六殿早已被焚毁,就不知鲜卑人把这九殿改成什么名了,陈洗马务必打听清楚。”

    陈操之道:“若宣光殿遭焚毁重建,地基开挖,藏金岂不是早为鲜卑人得去了?”

    老僧藉罴摇头道:“不会,鲜卑人无此洪福!这几年鲜卑人重修邺宫,藉某常向其中工匠打听,得知宫殿多在原址重建,赵武帝(即石虎)当年在邺城修建的宫殿基础坚实,鲜卑人为了加紧迁都,并未深挖重建,不少前朝殿宇得到保留,稍加紧修葺而已,而且鲜卑人若挖到藏金,那么多工匠人多嘴杂,肯定会流传出来。”

    陈操之点点头:“那好,在下若能进宫,便绘图来向藉公请教。”

    老僧藉罴道:“请陈洗马答应藉某,他日若能取得藏金,莫交与晋室司马氏,冉裕殿下既已暂改姓陈,那此金就归陈氏一族。”藉罴虽然知道想取出邺宫藏金千难万难,很有可能终冉盛一生也取不到此金,但总要叮嘱陈操之一句才安心。

    冉盛道:“藉校尉放心,我阿兄就是这个意思。”

    陈操之给老僧藉罴留下了一个护心方,就是当年葛洪为陈母李氏开的药方。

    从龙岗寺回到邺城冰井台,遥望铜雀园高墙,陈操之在思索如何能进到皇宫西区察看?请慕容冲领他进去,似乎不大妥,慕容冲毕竟只是一个孩童,而且皇宫西区是后宫内苑,或许只有皇太后可足浑氏召见他,他才能进去。

    午后,慕容冲来见陈操之,笑容可掬道:“陈洗马昨夜受惊否?小王特命人送来三坛大棘城美酒为陈洗马压惊——”

    陈操之故作不悦道:“殿下戏弄煞人,昨夜我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幸太后仁慈,未予降罪。”

    慕容冲拱手道:“抱歉抱歉,小王也是出于好心嘛,君子成丨人之美啊。”

    陈操之道:“这算什么成丨人之美,戏弄人尔。”

    慕容冲觉得自己一片好心不被理解,不免有些委屈,今日上午还被姐姐清河公主揪了一下耳朵,让他在胭脂班队面前失了颜面,真是郁闷,怏怏道:“罢了,真是曲高和寡啊。”便要离开——

    陈操之纳闷,这与曲高和寡何干,随即想到这是慕容冲感叹没有人能理解他呢,这八岁凤凰儿还真是好笑,想必是刚学会了这个词,找机会用上了,便忍着笑道:“殿下留步,就算我错怪了殿下吧,只是殿下这个好意我如何消受得起。”

    慕容冲便转嗔为喜,悄声道:“陈洗马,做大燕的驸马都尉怎么样,我姐姐可是燕国第一美人,昨夜我在竹林里都看在眼里,你当时看我姐姐都看呆了,对吧?”

    陈操之哂然一笑,也不置辩,却道:“那天女木兰实在是极美的花木,江东所无,可惜不能见全貌。”

    慕容冲想了想,说道:“陈洗马若想赏看天女木兰,得请我姐姐求我母后,要我母后恩准,陈洗马才可以进西宫内苑。”

    陈操之道:“罢了,此事太难,我不去想那天女木兰就是了。”

    慕容冲笑道:“这事包在小王身上,定让陈洗马亲眼看到那天女木兰。”

    送走了慕容冲,陈操之给慕容恪写了一封书帖,提及慕容恪当日的承诺,而今秦使席宝都已放还,他为何却滞留不能归?

    陈操之写好书帖,命沈赤黔送到太原王府去。

    这日傍晚,燕尚书仆射可足浑翼赴上庸王府拜会太傅、司徒慕容评,说了昨夜在龙岗寺之事,询问太傅的意见。

    慕容评笑道:“钦钦思春了,嗯,十二岁了,也是识得爱慕的时候了,那陈操之诚然俊美多才,也无怪钦钦动了心思,那日钦钦混在凤凰的班队中,我就觉得疑惑,却原来是为了看陈操之,哈哈,有趣。”

    可足浑翼见慕容评笑得开怀,便道:“太后虽觉得陈操之人品上佳,但在燕国无权无势,所以不能把公主下嫁于他——太傅意下如何?”

    慕容评慢条斯理道:“无权无势?太宰要留他在燕国,自是要重用他,那时不就有权有势了,你想必还不知道吧,太宰为了将陈操之留在大燕,竟欲以许昌城来交换钱唐陈氏一族,这样陈操之才会死心塌地为大燕效命。”

    “啊!”可足浑翼吃惊道:“竟有这等事?”

    慕容评道:“桓温派来的使臣已经过了黄河,三日后将到邺都,这是来讨回陈操之的,太宰将与其谈判,以许昌城换取钱唐陈氏一族。”

    可足浑翼瞠目久之,连连摇头道:“荒唐,荒唐,太宰怎能行此荒唐之事,此事前所未闻。”

    慕容评倒是毫不惊讶,说道:“昔日和氏璧能换十五城,以许昌城换陈氏一族数十口有何不可!”

    可足浑翼还是摇头:“司马氏自命正统,盲目自大,斥我大燕和秦国俱是伪朝,就算太宰要与其交换,只恐晋室也不答应。”

    慕容评道:“那是太宰需要劳心的事,你我不必多管。”

    可足浑翼奇道:“太宰有何权力以城换人,太傅难道不阻止他?”

    慕容评脸露高深莫测的笑意,说道:“由他,由他。”

    可足浑翼便知慕容评定有计较,既然现在不肯说,他自然也不便多问,又绕回清河公主下嫁陈操之之事上,慕容评道:“未尝不可,钦钦才十二岁,真要成婚还得两年后。这两年间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足浑翼总算是明白了,慕容评这是想利用清河公主来左右陈操之的立场,让陈操之来助他对付太宰慕容恪,陈操之受慕容恪重用,一旦变生肘腋,那将是致命的一击——

    可足浑翼心中惴惴,这等政变实在太凶险,置身漩涡往往不知何时人头落地,不敢多说,便即告辞。

    慕容评道:“待明日我进宫觐见太后,说说钦钦公主之事。”

    ……

    七月十七日辰时,慕容冲来到冰井台陈操之寓所,说其母后已恩准陈操之入内苑赏花,并将一枚巡鱼符让陈操之系在腰上,有这令牌就可以自由出入铜雀园,但若要进入其他宫殿区,则另需令牌,而且铜雀园令牌只有一枚,冉盛等人当然不能跟去。

    陈操之便跟着慕容冲前往燕国皇宫,冰井台原是铜雀园的一部分,后虽隔开,但离宫城甚近,慕容冲领着陈操之便是从宫城后门进入,经过数道岗哨,查验腰牌、搜身,而后进到铜雀园中,但见铜雀台、金凤台高高耸立,由金凤台横跨铜雀台的虹桥凌空夭矫,极为壮观——

    陈操之心道:“藉罴说站在宣光殿后门往左就能看到金凤台虹桥,看来我得往东北方向走。”问慕容冲:“殿下,我闻邺宫宣光殿极是宏伟,不知从苑中能否遥遥望见?”

    慕容冲引着陈操之在园中穿行,摇头道:“小王不知宫城中有宣光殿,那想必是前朝的旧殿名吧。”

    陈操之“哦”了一声道:“或许是。”

    慕容冲道:“陈洗马,那三株天女木兰都在园北,你沿这碎石小道往这边走就是了,我去去就来。”说罢一溜小跑,转过一丛花树,没影了。

    第四十七章 凶险之境

    邺宫三台——铜雀台、金凤台、玉龙台,曹操始建,石虎时扩建,并改玉龙台为冰井台,其中铜雀台高二十七丈,巍然如山,宏丽无比,飞阁重檐俱用铜罩装饰,日光映照,流辉溢彩,又有巨型铜雀置于楼顶,舒翼迎风,栩栩然若飞——

    然而短短十五年,昔日繁华奢靡的铜雀三台就已是面目全非,虽经鲜卑皇室修葺,但与昔日高台巍峨、双桥凌空的盛况相比是大为逊色,只是在陈操之看来,这仅存的铜雀、金凤双台依然壮观,还有一种华丽堂皇之外的荒芜和沧桑。

    慕容冲领着陈操之到得园中就先溜走了,想必是要去安排其姐清河公主来与陈操之相会,陈操之清楚凤凰儿的那点心思,此子有当马泊六的潜质和爱好,所以他必须尽快浏览并记住园中楼台景致的方位,老僧藉罴说宣光殿后门往左百步就是金凤台虹桥,百步约合后世的一百五十米,这个位置应该是比较好确认的。

    陈操之在花木亭榭间穿绕而行,往东北方向快步而去,沿途也遇到几个宫娥或内侍,但只是拿眼看看他,无人出语问一声。

    走了数十丈,陈操之举目看那金凤台虹桥,在右前方一百米外,若是要走到金凤台虹桥右侧宣光殿的大致方向,则要经过一个十亩方广的小湖,湖上有廊桥,呈半月形状。

    陈操之心道:“宣光殿应该是在宫殿区,我是不能过去的,但看这金凤台,似乎属于内苑,我若能上得金凤台,应可将宣光殿位置确定下来。”左右一看,望见一个内侍走了过来,便问:“此金凤台可以上去吗?”

    那内侍略有些慌张,答道:“小人不知。”

    陈操之摇了摇头,道:“你去报知中山王殿下,让他去金凤台下寻我。”

    那内侍赶紧答应,颇有些仓皇地去了。

    陈操之走过半月形的湖上廊桥,又绕过一座湖泥堆砌的小山,来到金凤台下。却见此台破败不堪,台座砖石犬牙交错,台上的五层高楼也是门窗凋弊、彩漆剥落,两侧的副楼被焚毁了,最上面一层也被雷电劈去一角,有焦黑之色,想必是被雷火击中后,暴雨随至,此楼才未焚毁,还有,远看以为金凤台的虹桥与铜雀台相连,近看才知也已隔断,只是一座危桥斜倚云天,摇摇欲坠——

    荒草枯黄,石麟埋没,废台冷寂,这正合陈操之心意,将袍角撩起掖在腰间,在乱石蓬蒿间走上金凤台,从侧面楼梯登上金凤台最高层,放眼一望,偌大的邺城宫城尽收眼底,看准正北方向,然后估摸百步距离,寻找宣光殿的大致位置——

    金凤台西南两百步,有大批工匠在忙忙碌碌,六座宏伟大殿比邻而建,另三座正在起梁,轮廓已现,这应该就是重修的太武九殿吧,再结合身处的金凤台,陈操之基本确认了宣光殿的位置,那里正有一座古旧的宫殿,往左距金凤台正是百余步,往右一百五十步则是雄伟的太武九殿,而且此殿的前方,正对着远处的宫城大门,老僧藉罴并未说及,想必在宣光殿前是看不到宫门的,因为有其他宫殿阻隔。

    陈操之游目四顾,记下宫城四面比较醒目的建筑,便下了金凤台,正待循原路过小湖廊桥去寻看天女木兰,忽见一高高瘦瘦之人大步过廊桥而来,下意识地便闪在一尊石麒麟后,听得那人脚步声响,来到了废园中,从石麟前走过时,陈操之认出此人是上庸王慕容评。

    陈操之本欲招呼相见,却又想自己来这里不尴不尬,被慕容评看到恐怕惹其疑心,就这么一迟疑,那慕容评已经快步上了金凤台,登楼不见,听那楼梯板响,上到了二楼就不见动静——

    陈操之暗暗奇怪,慕容评这是做什么,独自一人来到这荒废楼台,似乎是直奔目的地——

    陈操之等了一会,不见慕容评下楼,他不能在此久留,便欲走出去,没走两步又看到湖上廊桥走来一人,金色的发髻在阳光下分外醒目,雪肤花貌,蓝眸盈盈,却是燕国皇太后可足浑氏!

    陈操之吃了一惊,立感形势不对,这皇太后身边竟没有内侍宫娥跟随,只她一人花枝招展过桥来,她来干什么,来见上庸王慕容评?

    皇太后可足浑氏来到金凤台下,左右一看,便提着裙裾上楼去,可以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忽然惊呼一声,随即是“吃吃”的腻笑声,想必是太傅、司徒、上庸王慕容评阁下给了尊贵的皇太后一个惊喜,随后便没了声音——

    陈操之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事,这燕太后、太傅哪里不好去却偏偏要来这里,这是什么奇异情趣?

    这下子陈操之倒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燕国太后与燕国上庸王私会,上庸王慕容评是燕国先皇慕容儁的叔父啊,这实在是骇人听闻。完全不是苻坚之母苟太后与李威私通能比的,陈操之若在这里泄露了踪迹,那不管慕容评如何爱才、可足浑氏如何惜貌,陈操之也是非死不可的!

    感觉得到背心沁出冷汗,心跳加速,陈操之从来没有面临这样凶险的情形,往日修心养气,讲究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讲究奔马迎面、大风摧树而神色不变,此之谓名士风度,但像这样既尴尬又凶险的场面是完全出乎那些名士的生活体验的,陈操之现在面对的不是风海涛这些自然的异变,而是人心的丑陋和险恶。

    荒废的金凤台寂静无声,太后可足浑氏与太傅慕容评这燕国两大权力巅峰人物似乎完全融入了古老的金凤台中,无声无息。

    陈操之在石麒麟后立了一会,思谋脱身之策,皇太后可足浑氏既与慕容评在此私会,那么廊桥那一端定然守着人,以防他人进入金凤台,只是没有料到他陈操之会先一步到来,现在回不去,老是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怎么办?

    陈操之从石麒麟后转出,朝廊桥那边一望,果然有内侍、宫娥守在廊桥那一端,从这边是出不去了,往另几个方向看,东边和南边是宫殿区,西边就是小湖廊桥,北面是一堵高墙,那堵墙甚是破败,找个缺口逾墙而出不算难事,只是万一惊动楼上的太后可足浑氏与慕容评,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看来只有呆在原地,等皇太后可足浑氏离开金凤台后,廊桥那端的守卫自然就会跟着太后尽数离去,然后慕容评才会离开——

    就在这时,隐隐听得廊桥那边有说话声,过了一会,听到有轻盈的脚步朝这边来了,陈操之甚是奇怪,那些内侍定是得了皇太后严令不得放人进来的,这人是谁,怎么能进来?

    陈操之从石麒麟后悄悄望出,见一个白裙少女从廊桥上袅袅而来,对襟襦裙、束腰披帔,洁白无尘,飘逸如仙,那浅碧色的眸子顾盼之间,容光照人,却是清河公主慕容钦忱。

    慕容钦忱一入废园,便东张西望,显然是寻人的,寻谁?自然是陈操之,她听弟弟慕容冲说陈操之进苑赏天女木兰了,便想远远的看看陈操之,在苑北那三株天女木兰下没看到陈操之的身影,便信步来寻,问一个艺花的宫娥,说有一俊美男子往金凤台那边去了,所以慕容钦忱便来了,不料廊桥那端的内侍、宫娥不肯让她过去,她自然不好说是来寻陈操之的,便冷着脸硬闯了进来,那些内侍、宫娥也不知道皇太后是在与上庸王幽会,所以并未拼死拦阻。

    陈操之一见清河公主进来,心里暗暗叫苦,当机立断,从石麒麟后走了出来,向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摇了摇手,示意她莫出声。

    慕容钦忱见陈操之突然走了出来,吃了一惊,所幸没有尖叫的习惯,只是瞪大了那双迷人的美眸,有些娇痴一般的看着陈操之——

    陈操之近前轻声道:“殿下,你必须帮助我——”

    慕容钦忱见陈操之贴得这么近与她轻声说话,一张雪白的瓜子脸顿时羞得通红,倒也没有受惊而逃,只是也轻声问:“什么?”

    陈操之一边注意听着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