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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04部分阅读

    陈操之不能拖着整个家族冒这个险,架空皇室、门阀当政是当前最好的选择,他钱唐陈氏要借势迅速壮大实力,于国于民于家于己,四方受益。

    第六十章 爱之无以复加

    九月初六午后,秋阳朗照,陈操之骑着陆纳送他的那匹黑骏马出了姑孰城,冉盛领二十名军士跟随护卫,另外还有沈赤黔及十余名沈氏私兵,丁立诚一家四口和婢仆五人也一道随陈操之去建康,丁立诚已得桓温荐书,到建康将求见尚书仆射兼吏部尚书王彪之,谋取钱唐附近某县长吏之职,丁立诚在益州为官近十年,原以为不到致仕之年不能归乡了,未想年初叔父丁异对陈操之一言,陈操之竟真把他从遥远的益州征调出来了,丁立诚一家如何不喜笑颜开——

    来德坐在一辆双辕马车的车辕上,笑得嘴巴合不拢,操之小郎君今日上午特意去子城军械司向考工兵曹为他告假,考工兵曹答应给假四个月,让来德回钱唐过年,想到一个月后就能与妻子青枝和尚未满周岁的儿子团聚,来德真是快活无比,在西府服役已一年半,再有一年半他就可以解职还乡了,陈家坞才是来德一辈子想呆的地方——

    跟在来德马车后面的是十辆牛车,车厢里大都是秦、燕两国君主送给陈操之的私礼,还有桓温以军府名义赏赐给陈操之的五十万钱、八百匹绢。

    黄小统架着雌雄白隼行在车队最前面,突见一道白影冲天而起,排云直上,在晴空下如白色闪电一般急速飞逝,但闻一声呼哨,那道白影飞掠而回,停在黄小统肩头,敛翅不动——

    众人齐声喝彩,少年黄小统抿着嘴,得意非凡。

    次日一早,陈操之命黄小统带着两个随从先赶回建康,向三兄陈尚和小婵报平安,再设法让葳蕤知晓,如果葳蕤尚有出入府门自由的话,那么四日后的上午在新亭相见。

    黄小统欣然领命,他这次跟着陈操之出使北国,学会了骑马,当即带了两个随从,一路纵马飞鹰而去。

    初十日巳时末,黄小统三人赶到建康,径去城西顾府,正遇陈尚,前两日鲜卑使臣皇甫真在袁宏的陪同下到达建康,陈尚就已获知十六弟即将归来的消息,现在见到黄小统,自是大喜。

    小婵在院里听到黄小统的声音 ,赶紧出来,急问:“小统,操之小郎君呢?”

    黄小统身量长高了一截,跟随陈操之往返万里,见识增长,已非昔日腼腆少年,笑嘻嘻向小婵作揖道:“小婵姐姐好,小郎君明日就能到,让小统先一步来向三郎君和小婵姐姐报平安。”

    小婵喜不自胜,问:“小郎君真的说到我了吗,向我报平安?”

    黄小统道:“是,小郎君亲口说的。”

    只是一句简单的报平安,就让小婵快活得几乎要哭出来,连声道:“真是太好了,小郎君回来了,得尽快让陆小娘子知道,陆小娘子可是日夜盼望着呢。”

    黄小统道:“不知陆小娘子还能不能自由出府,小郎君想请她明日上午在新亭相见。”

    小婵道:“我去问彤云小娘子。”便去顾府后院见张彤云,张彤云得知陈操之明日就能到建康,也很高兴,即命仆从备车,她带着小婵去小陆尚书府见陆葳蕤。

    陆葳蕤正在花窗下画一幅墨菊图,她也知道陈操之即将归来的消息,这两日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这时听到小顾夫人张彤云来了,陆葳蕤的心猛地一跳,赶紧迎出去,一眼看到张彤云身后的小婵,小婵正热切地望着她,喜气盈盈不同往日——

    陆葳蕤去见继母陆夫人张文纨,陆夫人张文纨一看陆葳蕤的脸色,没等她开口,就含笑道:“陈郎君回来了是吗?”

    陆葳蕤垂下眼睫,掩饰内心的欢喜,应道:“是,明日能到。”

    陆夫人张文纨问:“你是想明日去新亭迎他是吗?”

    陆葳蕤嘴唇颤动,嗫嚅羞涩,却还是应道:“是。”

    张文纨笑道:“去吧,现在连皇帝都不敢娶你了,你除了嫁陈操之还能嫁谁!你二伯父虽然固执,久之也必会答应的,好在如今二伯父那边也不管这边的事了,你要出城也无妨,反正建康城内外无人不知你与陈操之的事。”

    陆葳蕤脚步轻盈地回绣阁向张彤云和小婵回话,张彤云、小婵都甚是高兴。

    陆葳蕤道:“阿彤,明日你与我一道去新亭吧?”

    张彤云笑道:“我家顾虎头又没回来,我去接谁啊!”

    陆葳蕤含羞道:“新亭菊花台的菊花都开了,我们一起去看菊花。”

    张彤云道:“不去,让小婵与你去。”

    陆葳蕤便与小婵约好明日卯时末刻在南门相见,然后齐赴新亭——

    这一夜,陆葳蕤久久不能成眠,摸摸左足踝上系着的赤丝绳,想着三月天与陈操之在秦淮河畔的陈氏新宅的西楼上的缠绵,陆葳蕤不禁浑身发烫,辗转反侧,情难自已,却又想起那个病重的谢家娘子,自那日去乌衣巷见到了谢道韫,听到那柔美低沉不时杂着咳嗽的嗓音说出的一番深情言语,陆葳蕤就对谢道韫非常怜惜,当时情绪激荡之下说愿意让陈操之娶谢道韫,但事后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不是承让的事,她不能扭曲自己的情感,她要和陈郎君在一起,这种炽烈的情感无法抑制,不能与陈郎君在一起毋宁死——

    然而,瘦弱而依然努力挺腰端坐的谢道韫如清晰的剪影一般深刻在陆葳蕤心里,这谢家娘子一往情深让她动容,她想,这世间何曾有这样的男女友情,谢家娘子一心只为陈郎君着想,帮助陈郎君、与陈郎君同喜同忧,这谢道娘子是不是喜爱陈郎君尤胜于她?

    这样一想,陆葳蕤就更难以入眠了,披衣而起,立在窗前看楼外迷蒙昏暗的院落,半圆的月亮已经西坠,星辰闪闪烁烁,夜风轻拂,带来后园桂花的芬芳——

    陆葳蕤心想:“我已经不能再多喜欢陈郎君一分了,我只能这么喜欢陈郎君,好比一个人力气有大小一样,我已竭尽全力。可是谢家娘子胜过我,比我还喜爱陈郎君,那我也没有办法。”

    秋夜寒重,陆葳蕤回床去睡,心想明日还要起早呢,睡不好脸色会不好看,嗯,谢家娘子我一点也不嫉妒,我喜欢她,我希望她好起来,这次陈郎君回来,应该有办法治好她的,明日我要问问陈郎君——

    ……

    九月十一日卯时末,陆葳蕤乘一辆马车,带了十来个婢仆随从出了建康城南门,与小婵、黄小统数人会合,一道往新亭而来。

    陈尚原想去新亭迎接十六弟的,但因为陆小娘子要去,他觉得不大方便,就没有同去。

    建康城前些时下了几场秋雨,这两日放晴,天空就显得格外清碧高远,朝阳初升,霞光万道,众人都觉喜气洋洋,操之小郎君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黄小统骑着马,鞍前是一对雌雄白隼,黄小统道:“陆小娘子,等下快到新亭时,我就放出白鹰,小郎君他们若是先到了就会看到,就知道陆小娘子到了。”

    一行二十人加紧赶路,不需半个时辰,新亭山遥遥可见,黄小统便打开雄隼有脚绊,朝前方示意,那神骏的辽东白隼便风驰电掣朝前飞去,在新亭山上盘旋一圈,倏忽飞回——

    黄小统道:“小郎君还没到。”

    板栗奇道:“小统,莫非你懂鸟语,这大白鸟把看到的告诉你了?”

    黄小统笑道:“我就是知道,不过究竟怎么知道的我也不能告诉你,怎么说呢,这叫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板栗“啧啧”道:“小统出息了,跟着陈郎君出使长安,现在说话竟这般让人难懂了。”

    众人皆笑,陆葳蕤一颗心也是浮跃跃、轻飘飘的,已经数月没有这么轻松快乐过了,陈郎君一回来,这感觉就是不同,阳光都似乎明媚起来了。

    一行人来到新亭山下,见陈操之果然还没到,陆葳蕤和小婵便登上半山亭,一边赏玩菊花,一边等待陈操之到来,黄小统派了一个随从快马去迎陈操之,就说陆小娘子已经在新亭等着了,他自己架着双隼在菊花台上放飞。

    正这时,从建康方向来了一群人,或乘车、或骑马,来到新亭山下,十余人往半山亭攀登而上——

    板栗和几名陆氏府役拦住道:“我家小娘子在台上赏花,请诸位稍等一会再上去吧。”

    那十余人中的为首者身材高大,广颐丰颊,气势凌人,扭头对左右冷笑道:“哪家的小娘子如此气派,占到新亭山来了,竟不许我等游玩!”

    板栗也知理亏,陪笑道:“小人是陆尚书府上的,请诸位多包涵,要不待我命人设锦幛遮蔽一下诸位再上山,可好?”

    为首那人根本不听板栗说什么,厉声道:“皇帝已将这新亭山赐于我建道场,以后这里就是归本道首所有——”身后一人扯了扯他袍襟,低声道:“卢道首,这是小陆尚书府的家奴,亭上的小娘子子想必就是那位入宫未成的陆氏女郎。”

    板栗一看,这后面说话的人他认得,却是去年在瓦官寺山门外调戏陆小娘子还殴打他、后被冉盛打断腿的皇帝侍从朱灵宝,再看其身后几人,果然计好、相龙都在此。

    第六十一章 陆葳蕤的愤怒

    葛衫道冠、丰颊多髭者便是彭城天师道大祭酒卢竦,去年二月在建康台城太极殿东堂,卢竦装模作样表演其蹈火不热的所谓仙术时,被陈操之巧为破解,卢竦一双手给沸油烫得皮肉糜烂,声名扫地,狼狈不堪地回徐州去了——

    当今皇帝司马奕还是琅琊王时,就师从卢竦修习男女合气术,卢竦在太极殿东堂出乖露丑,司马奕却不醒悟,还命琅琊王友陆禽去彭城赐卢竦钱帛,以示慰问,上个月更是把卢竦请回建康皇宫供奉,又赐新亭山让卢竦重建道馆,卢竦志得意满,俨然以江东天师道首领自居——

    对于去年在太极殿东堂施法失手,卢竦有些疑心是陈操之暗中捣鬼,因为陈操之是葛洪弟子,或许也知晓沸油不热的秘法,而且此前陈操之就与他有言语冲突,所以卢竦虽不甚确定,但依然对陈操之衔恨在心,思有以报之,此前在徐州是无可奈何,现在重回建康,得到皇帝司马奕的宠信,应是一饭必酬、睚眦必报的时候了——

    板栗见到朱灵宝、计好、相龙,识得此三人是皇帝的侍从官,往日又有仇隙,不免有些慌张,又不知威风凛凛的卢竦是何人,心想:“朱灵宝三人都跟在后面,此人该不会就是皇帝吧!”念头一起便知不对,此人方才说皇帝把新亭山赐给他建道场,想必就是那个深得皇帝宠信的天师道卢道首了。

    板栗不敢拦在山道上,带着几名陆氏府役退回半山亭,护住陆葳蕤、小婵等人,低声道:“葳蕤小娘子还认得那几个人吗,他们是——”

    短锄眼尖,嚷了起来:“这是去年在清溪门想要非礼我家小娘子的那几个人,被小盛打折了腿,这些人又来干什么!”

    短锄不提那事犹可,一提就揭了朱灵宝三人的痛处了,顿时恼羞成怒,也不管陆禽的面子了,指着板栗道:“你这无礼家奴,滚出来,今日让我等打断狗腿就饶过你。”

    板栗连连作揖道:“是小人冒犯,是小人冒犯,请让我家小娘子先下山去,小人任凭你们处置。”一边说一边不停作揖。

    板栗是吓到了,他知道朱灵宝三人要报复去年断腿之仇,他很后悔没多带几个私兵出来,现在只有先让陆小娘子先脱身,而他自己就算被打断腿也在所不惜——

    卢竦体格高大,目光越过板栗等人的头顶,看到半山亭中那个娇美无俦的年轻女郎,不禁耳热心跳,色授魂与,心道:“这定然是花痴陆葳蕤了,卢某修习男女合气术十五载,阅女无数,何曾见过这么美的女子!那眉目、那小嘴、那雪白肌肤单单看着都觉得娇嫩无比,若是手抚上去——嘿嘿,可惜未能入宫,不然的话——”又想:“这女子连皇帝都娶不到手,难道最终却要嫁与陈操之,可恼,可恨哇!”

    短锄见卢竦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家小娘子,挺身拦在前面,怒视卢竦,脆声道:“你是什么人,这般无礼,可知这是谁家女眷!”又对板栗道:“阿兄,求这些人做什么,他们敢怎么样!”

    卢竦收回目光,冷笑道:“别的不敢怎么样,打断这家奴狗腿却是敢的,家奴无礼,我代为教训,小陆尚书还得谢我才是。”喝一声:“将这家奴拿下!”

    卢竦是天师道道首,当然身手不凡,随行的除朱灵宝三人外,其余七、八人都是他的弟子,个个身有武艺,根本不把那几个陆氏府役放在眼里,气势汹汹就要上前打人——

    陆葳蕤虽然害怕,却还是走上几步,立在半山亭阶沿边,说道:“这是我陆府家人,他哪里得罪了你们?我六兄陆子羽随后便到,你们可以向我六兄去说。”

    陆葳蕤知道从兄陆禽与朱灵宝三人交好,所以这么说,算是缓兵之计,待陈操之赶来再对付这些人。

    卢竦示意弟子暂勿动手,肥脸含笑注视着这位美丽的陆氏女郎,问道:“陆小娘子在此是等待什么人吗,听说那陈操之被鲜卑人放回来了——”

    在菊花台上放鹰的黄小统和一名西府军士这时过来了,黄小统道:“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我家小郎君是快到了。”

    卢竦笑容一收,问黄小统:“你是陈操之的随从?”

    黄小统见这人口气不善,也就脖子一梗,应道:“是又如何!”

    朱灵宝三人已经大叫起来:“打!是陈操之的人就该打!”若说打陆府的板栗还有些顾忌的话,打陈操之的手下则是毫无顾忌,去年打断他们腿的正是陈操之的手下,正可谓冤有头、债有主——

    卢竦摆摆手,他看中了黄小统臂上架着的那两只白鹰,这位天师道大祭酒平日除了勤习男女合气术外,最爱的是畋猎,对黄小统道:“皇帝近来颇喜鹰犬,你这两只鹰理应呈献给皇帝。”对左右弟子道:“取那两只鹰来。”

    黄小统对这两只白隼爱逾性命,岂肯交出,争夺之际,锁鹰的脚绊不慎绷开,两只白隼振翅而上,鸣声高亢,瞬间成两粒白点,消失在云端不见。

    黄小统这些日刚把这两只白隼养熟,但平时放飞都是或雌或雄单放,这下子一齐双一起飞去,哪里还收得回来。黄小统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又气又急,大哭起来,冲上去要与卢竦拼命,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西府军士也是气愤不平,正要拔出腰刀,却被卢竦的一名弟子先下手为强,一脚踹倒,两个人扑上去夺了那军士的刀,黄小统也被卢竦一个耳光扇倒在地——

    卢竦掸掸袍袖,朝陆葳蕤拱手道:“陆小娘子请吧,但陈操之的这两个手下却走不得,让陈操之来向皇帝要人。”掉头朝山下走去,他的几名弟子反扭着黄小统两人拖着要走——

    陆葳蕤极少动气,她一向温柔良善,少与人计较,婢仆有过也都是宽容待之,但这回实在是气得狠了,身子微微发抖,一提裙角,快步走下半山亭,拦住卢竦等人的去路,说道:“请不要为难他二人。”这女郎虽在盛怒之下,言语依然有礼从容,显示了极好的教养。

    小婵、短锄、簪花,还有十余位陆氏仆役都护在陆葳蕤四周,将下山道路堵塞。

    卢竦没想到这陆氏女郎有这样的胆气,寻常女子遇到这事已是吓得容颜失色了,哪里还敢上前!

    卢竦看了看朱灵宝三人,朱灵宝、计好、相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佞臣小人也只敢在陆氏家仆面前逞凶,在陆葳蕤面前就不知所措了,他们还真不敢与陆氏家族起正面冲突,世家大族的强横不是他们这些无品小吏能抗衡的,他们不怕陈操之,但畏惧眼前这个陆氏女郎。

    卢竦哈哈一笑,爽快道:“既然陆小娘子为他二人求情,本道首岂能不给陆小娘子面子,就饶了他们吧。”朝那几名弟子使个眼色,做个拗断的手势——

    那几个反扭着黄小统二人双手的天师道弟子心领神会,施辣手将黄小统与另一名西府军士的左肘“咔嚓”折断,然后一跤推倒在地,说道:“奉师尊命,饶了你二人,还不跪谢!”

    黄小统二人起先还不觉得手臂痛,片刻后,剧痛袭来,全身寒毛一炸,满头冷汗,忍不住右手捧左手,大声呻吟起来——

    卢竦两手一摊,说道:“陆小娘子,本道首已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