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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05部分阅读

    谢家姐姐吧,我想应该是误诊。”

    陈操之“嗯”了一声,平静了一下心绪,又握住陆葳蕤的纤柔小手说道:“这两日我将很忙碌,后天我去看你,近来都中会有大事发生,你尽量不要外出。”

    陆葳蕤道:“你出入也要小心一些,那卢竦在天师道信众中颇有威信,又得皇帝宠信,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陈操之在她白嫩手背上吻了一下:“我会小心的,今日只是给卢竦一个薄惩,他若不知进退,将会自取灭亡。”又道:“后日我去拜访你爹爹,还要再提醒陆子羽一句,莫要与卢竦、朱灵宝这些人厮混,其祸难测。”

    陆葳蕤摇头道:“我六兄哪里是肯听劝告的人呢,只会把陈郎的好意当作非难。”

    陈操之默然不语,心道:“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临近建康城南门,陈操之下车乘马,他先送陆葳蕤回横塘,然后径去乌衣巷探望谢道韫。

    在横塘北岸分手时,陆葳蕤从车窗里向陈操之示意近前,陈操之下马靠近,听陆葳蕤道:“没什么事,陈郎好生为谢家姐姐治病,一定要治好她。”

    陈操之看着陆葳蕤澄澈双眸,用力点了一下头。

    陈操之让小婵、黄小统等人先回顾府,觅良医为黄小统接骨,他带着沈赤黔数人策马直奔乌衣巷谢府,此时是巳时三刻,谢安、谢万在台城官署尚未回府,谢韶出来应客,一见陈操之,谢韶如见救星,道:“陈兄,你可回来了,赶紧为我元姐诊治一番吧,那些庸医胡说我元姐是不治之症,我不信,只盼陈兄回来。”

    谢韶在钱唐枫林渡口听丁幼微对堂姐谢道韫说过,待陈操之回来为元姐诊治一下,陈操之虽不是名医,但或有治元姐的偏方,而且谢韶以为,元姐之疾,半是心病——

    谢韶也不去禀报三叔母刘澹,带着陈操之就去谢道韫居住的蔷薇小院,小院冷冷清清,只听到咳嗽声。

    谢韶立在院前阶下,说道:“元姐,陈子重来探望你了——”

    咳声立止,谢道韫的声音道:“请稍待。”听得出,那语调微颤。

    陈操之心中既伤感又激动,静静等候了一会,听得木楼里侍婢柳絮的声音道:“娘子,让婢子来帮你吧?”谢道韫道:“不用,你和因风先出去。”

    柳絮、因风二婢走了出来,向陈操之和谢韶行礼,二婢女眼泪汪汪,柳絮道:“娘子要换上男装与陈郎君相见呢,唉,娘子就是这么认真!”

    因风热切地望着陈操之道:“陈郎君,你能治好我家娘子的病对不对,陈郎君一定能。”

    陈操之心头沉重,他知道自己无力治愈这种劳疰,却还是点头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柳絮、因风二婢顿时喜笑颜开,二人一起入室小声地对道韫娘子说这事,说陈郎君有把握治好娘子的病。

    谢道韫淡淡一笑,心道:“子重很会安慰人,他还没给我切脉诊视,就说能治好我的病!”又想:“或许子重真有治劳疰的良方?”

    因陈操之的到来,谢道韫感着美好的希望,这时她才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地渴望见到陈操之,这种情感并不像那日与陆葳蕤所说的那般隽永超然。

    第六十四章 世间没有祝英台

    九月中旬天气,从户外阳光下走进幽静的室内,刹时间眼睛不能视物,只感着清凉之气和淡淡药香,陈操之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就见谢道韫立在屏风前含笑望着他,依旧是襦衫纶巾,只是衣衫下空空荡荡,已是瘦得不成样子,趋前作揖道:“子重,远行辛苦。”是本来的低柔嗓音,不是洛阳腔,因为那种浓重的鼻音会让她咳嗽加剧。

    陈操之看着谢道韫形销骨立、弱不胜衣的模样,心中一恸,不禁上前执着谢道韫的手,伤感不已,问候言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谢道韫被陈操之拉着手,挣了挣,想缩回来,陈操之握得颇紧,只好作罢,所幸谢韶、柳絮等人皆未入内,羞怯稍减。只是心口涌上一股热潮,忍不住咳嗽起来,猛然记起自己这病是会传染他人的,急抽回手道:“子重,不要碰我。”

    陈操之稍显尴尬,扭头看了看,并无他人,便道:“道韫,你不要把自己的病看得太严重,慢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劳疰,即便是,其传染性也只针对体质虚弱的人,我身体强健,又懂医道,有什么碰不得。”

    谢道韫狭长的眼睛睁得老大,吃吃道:“你,你,咳咳,子重你叫我什么?”

    陈操之道:“祝英台的名字现在不能用了,你只对我一人用,实在有些怪异,太隔膜了,来,坐下,我为你切脉。”

    谢道韫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能思考了,让陈操之牵着手坐到书案边,陈操之坐在另一侧,谢道韫把手缩回袖底,陈操之道:“把手伸出来。”

    谢道韫迟疑了一下,想起陈操之现在是医生的身份,是来给她诊脉的,便抿唇笑了笑,伸右手,手心向上,搁在书案上——

    谢道韫未患病前就是身形高挑纤瘦的,可一双手却不显得指骨嶙峋,手背莹白、指节修长,尖如细笋,那是弹琴吹箫的手,但如今,这纤纤玉手终于显出了病痛的摧残,指骨棱起,显得手指格外的长,虽然白皙依旧,但这种白,是毫无血色的白,已没有了光润的色泽——

    单单一只手就给人不胜今昔之感,世间好物不坚牢,彩虹易散琉璃脆,陈操之心里叹息一声,调匀呼吸,为谢道韫把脉,方才执手不觉得,现在触腕冰凉,谢道韫血气衰微已极。

    过了一会,陈操之让谢道韫换一只手再切脉,心里犹疑不定,说到切脉,陈操之只是根据西晋太医王叔和所著的《脉经》十卷自学的,没有名师指点,所以并不甚精,虽从脉象中察觉谢道韫虚劳过甚,但虚劳并不就是肺结核,肺结核是因为体质虚弱而被痨虫侵入,虚劳可治,可肺痨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基本不可治。

    陈操之又细问谢道韫饮食起居,诸如睡眠、气短、饮食多寡、自汗盗汗否?腹胀便溏否?气短心悸否?午后和傍晚有低热否?咳痰有血丝否?甚至,月事不律或停闭否?

    这些事,当日杨泉和宫廷太医也大抵问过,谢道韫不觉得有何羞缩,但陈操之问来,她就简直无地自容了,偏偏陈操之又医貌肃然的样子,她只好低着头一一答了。

    陈操之蹙眉深思,隐现喜色,谢道韫虽然咳嗽四个多月了,但痰里并无血丝,而且诸症状并不是很严重,也就是说谢道韫的确是虚劳之症,但不见得就是尸疰肺痨,即便是肺痨,也应是初期,如果调治得当,未始没有治愈的机会。

    陈操之道:“伸舌头让我看看。”

    谢道韫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咬着嘴唇,狭长的眼眸闪烁不定,不看陈操之,也不开口。

    陈操之无奈道:“那你自己对镜看看,舌尖会不会发紫?”左右一看,没看到有铜镜。

    谢道韫咳嗽了两声,唤因风取铜镜来,因风一直在廊下侍候,闻声赶紧去卧室去了一面锃亮的背有瑞兽图案的铜镜来,谢道韫看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背过身去看壁间书橱,谢道韫便映着光对镜吐舌,又低声问因风——

    因风退出去后,陈操之转过身,见谢道韫脸儿红红道:“不会紫,有些红。”

    陈操之脸上多了两分喜色,舌尖不发紫,就表明肺泡组织未受严重损坏,又道:“你自己按按肩下和上腹,会不会很痛?”

    谢道韫看着陈操之的脸色,用手在胸上和中脘按了按,轻声道:“腹部不痛,胸,有点痛。”

    陈操之点点头,他现在虽不敢确定谢道韫患的不是肺痨,但至少不算很严重,有可能是慢性肺炎。所以不能说就没有治愈的希望,历史上谢道韫寿命在六十开外,总不能因为世间有了陈操之,谢道韫反而要短命夭寿,说道:“道韫,我敢断定你所患的并非劳疰,应是虚劳之一种,我先给你开一剂杀虫与补虚的药方试一下,三日后再来为你复诊,到时再根据病情变化再换药方,你自己也不要郁郁寡欢,应放宽心坎,若药方有效,过些日身体好了一些,应该多出去散散心,不要局限于小院之内。”

    谢道韫眸子泛光,心里的欢喜可想而知,应道:“是。”

    陈操之就在书案上取纸笔手书一方,柳絮、因风二婢都在书房外听陈操之与道韫娘子说话呢,听到陈郎君说道韫娘子不是尸疰,可以治愈,二婢快活无比,柳絮进来取了药方派人去抓药,谢韶也进来,满脸喜色道:“子重兄,我爹爹与三伯父回来了,请你去相见。”

    陈操之便向谢道韫告辞,说道:“我还有一些从长安和邺城带来的礼物,今日仓促,未及带来,三日后再给你送过来,你好生休养。”

    谢道韫送陈操之到小院门前,看着陈操之跟在谢韶身后走上听雨长廊,正午阳光耀眼,那颀长背影让谢道韫感觉春意盎然。

    侍婢因风立在谢道韫身边,喜滋滋道:“陈郎君才是真正高明的医生啊,什么扬州名医,什么宫廷太医,说话都是吞吞吐吐、模棱两可,陈郎君却是断定娘子并非劳疰,娘子有救。”又仔细端详谢道韫,喜道:“婢子看娘子气色与昨日就大不同了,有了血色。”

    谢道韫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犹有羞热,说道:“你以为陈子重是神仙,我还没服药气色就好了?”

    侍婢因风方才在门外听到陈操之称呼谢道韫的名字,而不像以前以英台兄相称,因风与柳絮两个心里都是没来由的快活,说道:“陈郎君当然不是神仙,他也许治不了别人的病,但娘子的病他就治得,这是命里注定的。”

    ……

    散骑常侍谢万自得知侄女谢道韫身患不治恶疾之后,对陈操之甚是不满,认为侄女若非为了陈操之而出仕,两度远赴会稽,操劳过度,就不会患这种病,这都是因为陈操之,陈操之让陈郡谢氏的声誉受到了严重损害,但方才听婢女柳絮说陈操之可以治愈谢道韫的病,谢万大喜,对兄长谢安道:“这个陈操之真有这么神奇!”

    谢安亦甚喜悦,这些日子以来侄女的病让他心里极为沉重。

    见到陈操之,谢万率尔问:“操之,道韫的病可治否?”

    陈操之道:“不敢说一定能治,但希望肯定是有,我会尽力的,在道韫面前,更要显得信心十足,人的精气神不能垮。”

    谢安点头道:“操之说得甚是,人定胜天,对于病痛未尝不能战而胜之,道韫之病就要操之多费心了。”

    陈操之道:“只要我在都中,隔三两日便会来探望诊治的,这起先半月尤为关键。”

    谢万见陈操之笃定从容,也宽心了一些,心想若侄女之病能被治好,那么嫁给陈操之也堪称美事,陈操之受桓温赏识,甫弱冠就已是七品太子洗马,日后定能晋身高位,虽然钱唐陈氏门第是寒微了一些,但操之人物实在出众,是道韫良配,只是这将置那陆氏女郎于何地,随即想起方才在台城听到的一件事,问:“听说操之在新亭因为陆氏女郎的缘故而痛殴了卢竦、朱灵宝诸人,当真?”

    陈操之微一踌躇,答道:“是。”

    谢安不想让四弟谢万问下去,说道:“卢竦乃欺世盗名之徒,仗着皇帝宠信,颇多恶行,操之严惩他正是大快人心,但操之亦要防其反扑。”

    陈操之道:“多谢安石公提醒,在下正要为此事去与郗侍郎商议一下,还要再去拜会琅琊王。”

    谢安微笑道:“卢竦无能为也,操之不必过虑。”心想:“陈操之刚回建康,便制造这一事端,以其以往的谨慎稳健的性格来看,恐怕是另有原因吧。”

    陈操之、沈赤黔诸人在谢府用罢午餐,然后告辞,陈操之牵马走在秦淮河畔,想着方才为谢道韫诊治的一幕,自觉心态有了某种改变,这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不是理智所能梳理和约束,只能如这秦淮河的流水曲曲折折奔流向前。

    第六十五章 废帝的理由

    东晋官吏的休沐制度比两汉时宽松了许多,两汉时官吏只有休沐日才可以回家,其余时间全部呆在官衙,而东晋官吏实行轮流值宿制,除了轮值的官吏必须夙夜留在官衙之外,其余官员午后就可以不去坐堂,因为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有不少属吏,那些日常的繁杂公务由属吏去做,高官们只需决策就行,是以闲暇时光甚多,好似半官半隐,这就是清官与浊吏的区别——

    郗超午后就在寓所等着陈操之,他先前在台城看到陈操之的族弟陈裕押解着卢竦、朱灵宝十余人到五兵尚书部,很是诧异,便去问陈裕,陈裕说其兄陈操之也已回到建康,想必先去陆府了,午后定会去拜访郗侍郎,又简略说了与卢竦冲突之事——

    郗超见陈操之甫回建康便惹出这么大纠纷,而且还把卢竦解送到陆始的五兵尚书部,可谓大张旗鼓,这与陈操之一向内敛的行事风格不符,难道是出于桓公的授意?

    见到陈操之,郗超执手寒暄,问:“子重是在陆府用的午餐?”得知是谢府,略感诧异,问:“那谢氏女郎之病还可救治否?”

    陈操之道:“要观察旬日才可确定,希望总还是有的。”

    郗超心道:“若子重治好了谢道韫的病,那么谢安、谢万应该会很愿意把侄女下嫁给陈操之,毕竟谢道韫苦恋陈操之的流言已传得沸沸扬扬,不嫁陈操之,谢道韫也无人能嫁,名士才女,实是良配,但陆纳之女又怎么办?难道陈操之自感陆始顽固、娶陆氏女无望、转而求谢氏女吗?这对一般人来说不失为一个明智选择,谢氏高门犹胜于吴郡门阀,但这样做似乎不合陈操之的性情,而且陈操之与陆氏女感情极好,从今日卢竦之事便可知。”

    这是陈操之的私事,陈操之未主动说起,郗超也不便多言,便问出使北地之事,陈操之对郗超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即将出使长安和邺城的经过一一说了,郗超听到陈操之设计骗得秦使席宝也随他一起去了燕国,大笑,但对陈操之能顺利说服慕容恪表示疑惑,问:“子重莫非言有不尽?”

    陈操之笑道:“嘉宾兄目光如炬,一点都瞒不得你。”便把他利用慕容评与慕容恪之间的矛盾说了,当然,鲜卑公主慕容钦忱有意嫁他的事也说了。

    郗超抚掌笑道:“原来如此,哈哈,此亦佳话,若北伐顺利,子重还是可以将这鲜卑公主收为内嬖的。”

    陈操之哂道:“北伐未见一兵一卒,便议论鲜卑公主归属,恐为后人所笑。”忿开话题道:“弟此次来,携有桓公密信,嘉宾兄请看。”从怀里摸出一封书帖递过去——

    郗超神色一肃,展信细看,细长凤目眯了起来,信中所言之事非同小可,竟是桓温欲行伊尹、霍光之举,要废皇帝司马奕另立新君,郗超对桓温的心思很清楚,桓温这是要以废帝来确立其权威,然后便是代晋自立,桓温骤然跨出这一大步肯定和陈操之有关,若非陈操之让桓温看到北伐有建大功的希望,桓温恐怕不会这般激进。陈操之对桓温影响甚大,皇帝司马奕受陆禽、朱灵宝等人谗惑意欲纳陆氏女入宫,这显然让陈操之极为恼怒,陈操之也知道只要司马奕在位对他的仕途就颇多不利,是以推波助澜要桓温废帝,这也正合桓温心意——

    郗超心道:“陈操之表面优雅超脱,心计却是极深,从他在长安、邺城翻云覆雨的诡谲手段就可以知道,我阅人多矣,但陈操之却是看不透,他可以很真挚,也可以狡诈多计,做他的朋友是幸运的,与他为敌则会心惊胆战——”

    郗超内心也很矛盾,他并非如外人所知的那样死心塌地追随桓温,他也是为了家族的前途,郗超的祖父郗鉴去世后,高平郗氏逐渐被排挤出权力中枢,郗超对幼时来乌衣巷看望姑母郗璇受到王导之子王荟的取笑记忆深刻,深感羞辱,发誓要重振高平郗氏的威望,这是他选择为桓温效力的原因,升平五年郗超叔父郗昙病故于徐州刺史任上,更让高平郗氏雪上加霜,高平郗氏从此丧失了兵权,郗鉴组建的北府兵星散,郗氏在京口的势力远不如昔,郗超不追随桓温则无以振作家声,从这一点来看,他与陈操之所走的路是相同的,陈操之的出现让他明白追随桓温博取功名的大有人在,他不能让自己超然于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