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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谋第1部分阅读

子上一臀坐下去。没提防椅子是烂的,往后一倒,一屁股跌到地上去了,活象被打翻了一个淘金盆。这一下,孙二婶更来了气,哎哎哟哟爬起来,用力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闹得满屋烟雾尘尘。她猛地向刘三奔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骂道:“‘三痞棍’,你这没良心遭雷打的,你没钱付我尤自可,还害老娘跌跤。你这并不是没钱,分明是看着我这孤儿寡母好欺负。你说没钱,昨天还有人见你从食品站提了猪肉和肚子回来。你自己肿颈横喉又有,给人家就没有了,这是为什么?你说!你快说!”刘三被孙二婶猛力一拖,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但他没有生气,仍然继续耐心地说好话:“孙二婶,也难怪你老人家生气,你听我慢慢讲啵,今年上年送猪时,我本是要马上送钱给你的,可是到医院去看孩子他妈的时候,医生硬催着要我交钱动手术,虽然蒙zhèng fu关怀免了一些药费。可住院二个多月那一头猪的钱还差得远哩。四处求亲告友又借了一些,还粜去四担口粮谷才勉强凑成个数。你说我昨天拿了肉和肚子回家确实不假,但那不是我在食品站买的,而是孩子的舅舅见他姐姐病成那样,送给她做单方吃的。我自己哪里还有钱斫肉啊,今天都二十九了,明天就过年,可我家连连遭事,到这会还冷锅冷灶,不知过年肉在哪里呢?”

    “你没有我又有么?尽向我诉苦,难道要我倒给你一些?随你怎么讲,我不听你的,我只晓得要钱。我不怕你变歹当骗子!我上大队部告你去!”说着,孙二婶怒气冲冲出了门。

    孙二婶一走,其他几个讨债的自知无望,也络续跟着走了。

    看着刘三叔那个家境,我当然怜悯他。但那年月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一身虱子都没汤泡,还有什么办法管人家。“是非场上早抽身”,我安慰刘三叔几句后,只得一走了之。

    出了门,一路上还听见孙二婶在前面不停地回头朝着刘三的屋骂骂咧咧:“‘三痞棍’呃!你这不得好死的,只怪我当时心和耳朵太软,看你伢妹大细一堆跟着造孽,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把猪崽仔赊给了你。如今我是蛇咬一口,见了黄鳝都怕了,以后屙尿都不敢朝你这一方了。我那八十元钱就当是舍给你去吃药买棺材吧!”

    孙二婶骂刘三的话,象是给我敲了jg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看来,我得早点规避才好。从那以后我和刘三叔更加疏远了,为的是怕这“痞棍”找我开口借什么不好应付。幸而这“财神爷”很照顾和体谅我,以后竟一次也没有“光临”寒舍。就这样,我和刘三叔的关系完全断绝了。我始终奉信一条:莫和这样的人接触为妙。所以,返城那阵,我到大多数乡亲家去辞了行,却没有到刘三家去。可是,他为什么还记着我,这么远请我喝“酒”?想曲意巴结吧,我可没当官呀!奇怪,奇怪!

    我带着这个疑问下了汽车。从镇上的车站到永田还有五、六里路没有通班车。我正愁提着二个大包走不动,打算拦一辆的士时,突然前面开来了一辆红sè的桑塔拉停在汽车站出口处,从车上下来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又漂亮又神气的小伙子,对着站上的人群扫了一眼,很快发现了我,立刻笑容满面地跑到我面前,很礼貌地说:“敬叔,知道您今天要来,我公公吃过早饭就催着要我来接您,快把包给我提吧!”说罢,就伸过手来接我的提包。我一看,原来是舅舅的大孙子小明,二年不见竟长得这么高了,于是,高高兴兴上了他的小车。

    几分钟后,车子就停到了舅舅家门口的地坪里。

    舅舅的房子新建过了,是一幢二层红砖透顶贴了瓷砖的漂亮小洋楼,窗子全是铝合金的。舅舅把我安置在小明的房间里,这屋子收拾得很整洁,陈设很华丽。屋里全是新式组合家具,有电视机、电脑、音响、皮沙发。就是我这个在城里当高级工程师所住的,自以为比一般左邻右舍还要稍胜一筹的套间里的摆设,与这屋子比起来都会显得寒伧。

    我正在饶有兴味地欣赏这些结构jg巧,式样新颖的家具,舅父叫小明来喊我去吃晚饭。

    这是一顿我下放在永田那六年无论逢年过节都未曾吃到过的非常丰盛的筵宴。虽说大多数是土产,但“猪吃叫,鱼吃跳”,比城里的新鲜多了。我这饕餮可饱享了口福。

    晚饭后,舅舅陪我到他家后面的小山上去散步。小山上有父亲的坟茔,我在那里烧香叩拜了。这是一座不甚高的小山,早些年,还是童山浊浊的“和尚头”,现在,满山都是郁郁葱葱的松树和杉树,虽说是冬天,却仍然给人一种生气勃勃的感觉。登上小山顶鸟瞰,整个永田尽收眼底。这个周围是矮山的小盆地,近些年的变化真大啊!四周的山脚下,象雨后chun笋一样冒出了一幢幢漂亮的小洋楼,原来那些低矮的房子,好象是自惭形秽,都悄悄地隐遁了。只有靠西边的山脚下还看到三间十分破旧的老屋,和旁边的新式建筑物比较起来,象是鹅群中的丑小鸭,显得很不协调,十分刺眼。那就是刘三的房子。

    “刘三这些年的情况好些吧?”我远远地指着他的房子问舅舅。“照理讲是应当好些。现在伢细子大了,自己和老婆的病也好了,这些年他重cāo旧业,承包了二口山塘,养了二百只鸭,每年收入怕也有一万多元哩,但不解他的钱都搞了么子?房子还是原样,家里你没去看,除了地坪里多了个养鸭的圈,根本什么新东西也没添。只是有一条,这几年,却没见他哼苦找人借钱了。”

    “他原来欠了人家一些钱都还了吗?”我听舅舅提到借钱的事,马上回想起了那年年底在他家看到的热闹场面。“还个屁嘞!他借了我八十元钱已经二十年了,一个也没还,听说欠了别人好多,也是很久的老账了。开初大家还问一下,后来看到反正讨不到手,就不愿去枉费口舌了,还不如留着那点唾液去变尿哩。这些年大家生活都好了,有了盈余,更不在乎那几个钱了,谁还上门去问?只要他再不来找着借就谢天谢地了。”

    “刘三的大伢子蛮大了吧?他家明天做什么事呀?是不是崽伢子结婚?他还写了信请我喝‘酒’哩!”我想起了那个“谜”,转开话题问舅舅。“嘿!结婚,哪有那么容易?刘三那个大伢子跟你细表哥是同年的,今年已满二十八了,孩子倒是个好后生,可惜招了个名声不好的爹。你想,刘三欠了人家的拖长三十里不还,名声早臭了,家里又是那破烂样子,鬼见了都要打三个倒退,谁的闺女愿嫁到他家去受罪呢?至于明天请喝‘酒’倒真是有点儿奇怪,昨天下午,他来我家借桌椅也特地邀我明天过去‘坐一坐,吃口便饭’。我问他做么子事,他笑着说‘你到时就晓得了。’我肚子里面‘打官司’:这事是有点古怪,说是邀吃chun饭吧,现在又不是正月,怎么搞到年底下?我看反正不是‘鸿门宴’,明天我们甥舅两个就结伴同去一趟看个究竟吧!送二包点心作进门礼,钱也带点去,如果是做生ri什么的就再封个礼。”

    第二天中午,我和舅舅果然同到刘三家中喝‘酒’去了。我们才到他家门口的小路上,刘三就笑着从屋里跑出来迎接我们。他仍然穿着土布大裆裤和黑sè汉装罩衣,只是洗得干干净净,没有原先那些泥点和油污了。多年不见面,真奇怪,他不但不见增老,反而比以前显得后生了,脸sè也由原来的寡黄变得红润活泛起来。我连忙迎上去拉住他的手说:“您好?刘三叔!承您盛情,我就从直,两个肩头扛把嘴,空脚凉手赶来了。”“贤侄,我生怕你不肯赏脸哩!昨天有人去县里,我又专门托人去请你。你来了,我真高兴。一路辛苦了,快到屋里请坐。”说罢,很礼貌地往旁边一站,伸手迎着,让我们走头进了屋。

    这是一幢三间陈年老屋,由于太破旧,它象个驼背的衰弱老人,碰着发风,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门板也烂掉几块。泥墙上的二个老式窗户过小,屋里光线明显不足。但是到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干净得地上掉了盐都可以扫起来吃。正厅和两边的屋子里各布了一张桌,桌底下烧着红通通的炭盆火,把屋里烤得暖烘烘的。桌子上的筷子酒盅都摆好了,先到的人正围着烤火扯谈。我一看,有李波、王小、廖海和孙寡妇等一些人,算一下,连我和舅舅一共三十人,刚好是三桌。我和大家寒喧了一阵后,便跟着入了席。很快,第一道菜“仙鹤孵蛋”就端上了桌。刘三举起酒壶在每个客人面前敬过一轮说:“今天大家赏脸,所邀的都来了,大家看得起我,我心里就别提多高兴了。只是没有好菜,耽误了诸位的时间,这淡酒请大家多喝几杯,不要讲客气,等会我还有几句话想向大家说一下。”

    刘三不停地给大家敬着酒。大家吃得很欢快,很热闹,一边称赞这菜做得好,一边畅谈着改革开放后农村的大好形势。趁着刘三去厨房里端菜的时候,大家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谈论了起来。“刘三这些年呀,挣的钱应该好些万了,就是不晓得钱都哪里去了。孙二婶,刘三欠你的猪钱都还了吧?”李波拉了一下孙二婶的胳膊悄悄地问道。“还个鬼咧!那年子过年,我三十晚上一直守在他家等到半夜,他才想方设法给了我二元钱,现在还欠七十八元。不过,这几年我也好了,不想问了,随他把不把都没有问题。”“我那一百六十元也没有还,你们的呢?”李波又问王小和廖海。“我们的也没有把。”二人一同回答。“那就真奇怪了,也没见他吃蛮好,穿蛮好,家里也没置什么东西,这钱硬应当不少呀,哪里去了呢?”大家议论纷纷推测着。

    吃完了饭,刘三趁大家喝茶、吸烟的时候把房里两个炭盆都端到正厅里说:“大家请都到厅里去坐,我想向诸位说几句话。”说罢,他走进屋里打开大柜从里面提出一个带拉链的黑皮包,看看大家坐好了,便作古正经仿着干部做报告的架势讲了起来:“乡亲们,我是你们大家的老债户了,今天请大家来,没有什么好东西吃,真对不住。过去,承大家大方,近二十多年来,我因治病、买猪和籴吃的借了大家很多钱。不是搭帮乡亲们,我和我老婆这二把老骨头恐怕早就可以拿着当鼓槌敲了。可是我欠了大家的钱和物,口里说借,但一到手,就是刘备借荆州,就象米进了叫化袋,再也没有打转了。其实,从我内心来讲,真觉得对不起大家。我并不是不想还大家的账,只因为那年月队上收入低,其它的又什么也不准私人搞,我家孩子多,劳力少,加上营养不良,疾病也特别多,屋破又遭连夜雨,搞得东家借了借西家,‘下雨担秆,越担越重’,‘泥鳅滚灰,越滚越多’,再也不得清场了。人,谁不想挺起腰杆当硬汉,做个清白人?虽说乡亲们体谅我,不老来催问,可我见了大家就象是做了亏心事似的难过死了,觉得自己好象比别人矮了一大截,说话难启齿,出门总是低着头,恨不得蒙把瓜瓢才好。幸而这些年党的政策好了,允许劳动发家致富。我从实行责任制起,除作好分到户的田土外,还承包了二口山塘。这几年每年能产一千多斤鱼。我还养了二百只鸭,每年能产几千斤蛋,除去成本,一年光这二项纯收入就有一万多。家里有了钱,细伢子看到别的青年都穿好衣服、骑摩托,也吵着要。我说,照现在的政策,再过一、二年这些东西保证全给你们买,现在我先要省着钱还欠账。他们也真个听话,至今还穿着旧衣服,骑着旧单车。我把钱一个一个地积起来,首先把在远一点地方亲戚朋友那里扯的六千多元还了,免得人家来讨时难跑路。现在,我所欠的就只剩下你们在坐这三十位的五千四百八十三元八角七分钱了。今天,我要一次一分一文都付清给大家,从现在起,做一个轻轻松松,干干净净的人。”他这最后一句话,就象宣布一件奇特的新闻,一下子把满屋的人都怔住了。大家用惊异的怀疑的眼光呆呆地看着刘三,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静了足足有一分钟,只见刘三提过皮包迅速将链子拉开,从里面掏出一大叠整整齐齐的红纸包放到了桌上。然后望着大家笑了笑说:“大家感受到奇怪,不相信吧,看,我这就兑现啦!”说着,首先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红包看了一下,把一只卷了的角摸平整,双手托着恭恭敬敬地走到孙二婶面前说:“孙二婶,这还是八一年买猪,欠了你的七十八元钱,二十几年了,太久啦!真对不住,请莫怪。”然后又拿起第二个红包走到周医生面前说:“这是七九年我第二个伢子发高烧在你那里打针欠了十四元八角七分钱,二十多年了,太久啦,真不好意思。”接着他又给李波、王小、廖海、我舅舅及其他人都送了个红包。末了,他拿着最后一个走到了我的面前说:“贤侄,这是欠了你家的一百一十元,请你算一下是不是对?”这突面其来的钱使我愕然了。“你记错了吧?刘三叔。你从来没找我借过钱呀!”我很迷茫,惊奇地问道。“绝对没有错,我借的钱一分一文都清清楚楚写了簿的。我早就料到你还不知道这回事哩!告诉你吧,经过是咯样的:你们刚下放到永田那一年,有几百元下放费都由你爸爸保管着,年底我因揭不开锅盖了,就找你爸爸借了一百一十元钱去百多里外的关山买薯丝,谁知待我搞了四天之后回来,你爸在我拿钱走的当天下午就永远离开了大家。听说他的病很急骤,一开始就不能说话。我回来后,没见你们家来问钱,就知道你爸没来得及交关。我本想马上就去还你们的,人要有良心,不能欺死瞒生呀!可是,我想尽千方百计也没能搞到一个钱,又怕当时告诉了你们来找我要时不得清场,便隐着没有说出来。我很痛苦,跑到你爸坟上哭了一场,发誓以后一定要照数还你们,谁知一直到今天才如愿。瞒了你们这些年,对不住你们和死去的老哥,真不该呀!”说罢,他低下了头,眼圈也变红了,眼角上溢出了一串泪珠。

    经刘三叔这么一说,我这几天来一直在心中嘀咕的那个“谜”一下子解开了。我仔细地端详着刘三叔的脸,他那端端正正的微微上翘的鼻子和紧闭的厚嘴唇充满着厚诚和慈祥,显得那么可亲而又可敬。怎么能叫他“三痞棍”呢?我心中想着,开始对这个绰号愤愤不平起来,同时,也感到脸上一阵火热。因为自己原来也这样叫过他,心中立即产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罪过感和深深的疚愧。

    我把接过的钱转送到刘三叔的手里说:“刘三叔,您这些年才稍微转点机,这钱就不必还了,你先留着,我目前的条件比你还是要好些。”

    见我和刘三叔拿着钱推来推去,乡亲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孙二婶则有点坐立不安了。她大约是想到原来自己去刘三家讨钱时骂得太刻毒了一些吧,脸上显得很不好意思。只见她犹犹豫豫地把棉袄的下摆掀起来又放下,放下了又掀起,最后终于把手伸进贴肉的内褂子口袋里,把那个早已放进去的红包拿了出来。然后用手拢了拢头发,看了大家一眼,站起来走到刘三面前把红包递了过去:“三老,我这钱也不必还了,你先用吧!”“我的钱也不必这么急。”“我的也慢点没关系。”“我的也待以后再说吧!”在孙二婶的带动下,其他的人全受了感动,不约而同地立起身来,争着把红包送回给刘三。

    刘三叔被几十个人团团围住了,屋里只听到一片推来推去的喊声,只见到许多红包在空中不停地晃动。刘三叔显然是被这种热烈的场面激动了,围在垓心不知如何是好。我只得帮着他先把大家劝着坐了下去。

    待大家都坐好安静下来以后,刘三叔定了定神又开始作“报告”了:“乡亲们,大家的美意我心领了,我万分感谢大家。不过,这钱我今天无论如何要还大家。因为这钱一ri不还清,我心里就一ri背个包袱,连觉也睡不着,把钱还了之后,我就脱落一身枷,心里坦然多了,觉也会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