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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第55部分阅读

    没那么多空房啊。”

    钱文义摇了摇头道:“以前你带前锋营时,身先士卒,与士卒同甘共苦,因此能得全军弟兄死力。如今我们养尊处优,全军弟兄住在军营中,纵然他们不多想,也要与我们隔了一层。兵法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军心如一,方能百战百胜。楚将军,这话我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的话象兜头一盆冷水,我的酒意也一下清醒了。我的确也没想到这些,本来觉得前锋营多半不会多想,但他说的也是在理。我点了点头道:“正是。明天我就向周都诺告谢,我们还是住到军营里去。”

    钱文义脸上一下露出喜色,向我又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当年我们分属同属,如今你是我上司,本来我不该这般无礼。但楚将军,古人有云,富贵最能磨人意志,实在不能……”

    他下面没说,但我也知道他说的多半不该被安逸销磨意志之类的话。我道:“钱兄,你说得极是,多谢逆耳相劝。”

    以前名诗人闵维丘有一首在军中传颂一时的诗,结尾是“封侯将军事,战士半死生。头颅轻一掷,空有国殇名”四句。因为这首诗,当时武侯大发雷霆,说他挑拨军心,差点要把他斩了,亏得文侯说情,才算不追究,后来江妃把他流放关外,这首诗也未必不是贾祸之由。这四句诗我在当兵卒时很有同感,一场大战,战士出生入死,但是战后,加官晋爵的全是各级将领,虽然也有士卒提升为军官的,可更多的士兵死在沙场上,连名字也留不下来。可是现在我自己当了将军,却似乎已把这些话都忘了。我不禁一阵羞愧。

    钱文义大概也觉得不好说得太过份,道:“那我歇息了,明天我们都回去。不知曹将军的意思……”

    我打断他道:“曹闻道我会跟他说的。”曹闻道虽然很乐于住在这儿,但我想跟他说明这个道理,他一定也会听。

    钱文义道:“那就好,楚将军恕我无礼打搅。”他又行了一礼,突然象想起什么,小声道:“楚将军,我们真的是要来增援西府军么?”

    前锋营出发,这次名义上是下诏升西府军将领之职,再就是增援。我心里动了一下,道:“是啊,怎么了?”

    “我们不到一千人,与五万人的西府军比起来,力量微不足道。我有些奇怪,当北宁城危机未除时,文侯大人怎么会轻重不分的。”

    我心头一凛,也不好多说,道:“大人自有道理。你去歇息吧,明天早点出门。”

    这时送冷水来的下人也进来了,我让他把铜盆放在桌上,关上门,把脸探进水里。天有些冷了,这水都有点刺骨的寒意,但也让我余酲尽消。的确,钱文义也看得出这次我们的目的有点不明不白,以周诺这样一个大都督会看不出来?而文侯难道也想不出当中的不合情理么?

    我把头探出水盆,擦干了脸。突然,象脑中划过一道闪电,我一下呆住了。

    文侯并非不知道周诺会看出这事的古怪,而是他故意这样安排的。周诺有不臣之心,只是陶守拙的一面之辞,未必不会另有内情,如果一下派了一支上万人的大军过来,周诺没有异心还好,一旦真有异心,那反而会激得他提早生变。只派我这一千人过来,一方面是警告一下周诺,让他知道自己的动作并非瞒得滴水不漏,另一方面也是当万一真个有变,我可以对他有所牵制。而周诺一定也已觉察到文侯的用意,所以他对我大加笼络。也许,他是想把我拉到他那一边去。

    只是,周诺知不知道告密的是陶守拙?

    我擦干了脸,刚把毛巾放回盆里,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有人!

    在战场上经历得多了,如果有人在我身后,我不用看也能知道。我猛地一弯腰,左手在地上一按,人几乎贴着地板翻了个身,就在这一翻身间,右手已拔出了腰间的百辟刀来。

    “嗤”一声,当我刚伏下时,有个东西从我身上飞了过去,钉在床柱上。只是很奇怪,这东西离我很远,我就算站着不动也打不中我的,难道这刺客的本事这么糟糕么?

    我提刀站了起来,冲到身后的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外什么都没有,一轮寒月挂在天际,被天空中的雾气笼得朦朦胧胧。天水省多雨多雾,现在就算不是雨季,雾气仍是很重。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关上窗,正有些担心,猛然看见刚才那人扔出的那东西。那是把飞镖,上面绑着一块小小的羊皮纸。我吃了一惊,拔了下来,却见羊皮纸上写着几个字:“白帝祠”。

    天一亮,我马上向周诺告谢,并说明我们要住回军营中去。周诺倒是一怔,可能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因为昨天的事,我也有些害怕单独住在来仪馆了。在那儿虽然住得好,吃得好,但是并没有照应,实在放不下心。

    和曹闻道、钱文义回到军营,他们正在操练。我安置好后,把那本《八阵图谱》交给曹闻道,让他先操练全军,自己跳上飞羽,说是去看看符敦城的形势。

    昨天那张羊皮纸多半是陶守拙派人送来的吧,但我绝对不敢大意。问了问土人,听说白帝祠居然是在城西江边,离城有二里多地。军营是在城北,得大半天时间。

    我不知道白帝祠里会有什么,在那种偏僻之地,可不能大意,还好我早有准备,外衣里穿了软甲,薛文亦给我的手弩也挂在腰上。到达白帝祠时,已是中午了。天水省大多日子不雨也是阴天,今天倒是难得的晴天,远远的已看到江边有一幢石屋。这石屋也已很破败了,不知有多少年,虽然名为“白帝祠”,那些石头却都是黑的,从石缝里钻出的藤草已将墙壁大多掩没了。

    到了白帝祠前,只见门口拴了几匹马,这里周围是一片江滩,一览无余,不会有重兵埋伏。我把马拴好了,刚走上石阶,还没到台上,已听得有个人笑道:“楚将军你来了。”

    那正是陶守拙的声音。他已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里面有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些酒菜,可我对他仍有些戒心,脸上却没露出来,坐下后只是道:“陶都督,不知叫我来此,有何吩咐?”

    陶守拙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上回你来时,陶某一时昏了头,做下错事,此后追悔莫及。”

    他说的就是把她们当成贡品送给帝君的事。我心头一阵气苦,板着脸道:“这已是旧事了,陶都督不必多提。”

    陶守拙道:“陶某此后一直想弥补这过错,听得楚将军前来,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楚将军正当妙龄,又英勇无敌,来人。”他拍了拍手,从屋后袅袅婷婷地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一看到她,我几乎要叫出声来。

    那是个穿着黄衫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面琵琶。乍一看到,我几乎要失声叫出来,还以为时光倒流,重又回到了当初武侯营中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了。但仔细一看,那个女子眉目间虽然与她有些近似,毕竟大有不同,这个女子更多几分艳丽,却少了几分清秀。

    我愕道:“陶都督,这是何意。”

    “陶某为补前愆,故特地为将军物色了一个女乐,以娱闲情,请楚将军笑纳。”

    我没想到他居然想的这么个主意,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女子走上前来行了一礼,坐在一张石凳上,陶守拙笑道:“这位小姐是乐坊琵琶圣手萧心玉,色艺双绝,一手琵琶更是妙绝天下。玉小姐,请你为楚将军清歌一曲可好?”

    萧心玉抿嘴一笑,在琵琶上调了下音,低低唱了起来:

    “君去桃花遍邓林,君来桃树已无阴。

    只余惆怅满遥岑。

    襟袖漫沾灯下泪,琵琶犹弄别时音。

    薄情人早负前心。“

    她的声音娇脆柔美,极是动听,象是心头被重重地拨了一下,我只觉眼眶里也有些湿了。是薄情人负心么?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薄情人,但是仅仅这一年而已,世界变得太多,我也已经变得太多了。

    陶守拙打断了我的思绪,笑道:“妙哉妙哉,真是清歌一曲应难尽,恐到尽时人断肠。”

    我心头刀绞一样地疼,强笑道:“的确是妙曲。”

    陶守拙道:“得聆如此妙曲,当浮一大白。楚将军,来,干一杯。”

    我端起酒一饮而尽,只觉酒味苦涩,几乎难以下咽,不过,那可能只是我的错觉。陶守拙笑道:“壮哉,壮哉。楚将军是天下少有的勇士,酒量也如此洒脱,真令人佩服。”

    陶守拙惯会甜言蜜语,我也知道的,但他这么客气,我也不能总拉着个脸。我道:“多谢陶都督美意,只是末将身在军中,只能辜负陶都督美意了。”

    陶守拙道:“楚将军是怕旁人闲话吧?不妨,我已在城中僻静处为楚将军买了一处住宅,也有下人在那里打理,楚将军有空便可去那儿走走。”

    我放下杯子道:“陶都督,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不知陶都督究竟有何吩咐?”

    陶守拙看了一下他身后那两个随从,那两人行了一个礼,带着萧心玉退了出去。等他们一走,陶守拙小声道:“楚将军,文侯大人命你来时,可曾向你交代过?”

    他的话里有些不安之意,可能他怕文侯根本没和我说起,我说不定和周诺做了一路了。我笑了笑道:“陶都督的深意,大人都领会了,因此末将受命前来,以观其变。”

    陶守拙道:“楚将军,周都督确有不臣之心,他已将我手下的盛昌也拉了过去,更是百狐手下将领也有不少与他暗通款曲,楚将军可要当心。若不是蛇人攻来,他担心内乱引起蛇人大举进攻,恐怕早就举旗自立了。”

    我叹了口气道:“周都督暗削陶都督兵权,那只是西府军内务,似乎也不能说是有不臣之心的证据。”

    陶守拙也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可知他排成这八阵图后,为何只传给第一、第二两路军?只因他最信得过的便是这两路。”

    我道:“偏向嫡系,那是人之常情,也不算证据啊。”

    “他已命人造作‘天水国’军旗,以备自立所用,这可是确凿无疑了。”

    直到此时我才吃了一惊。如果这是真事,那就非同小可。我也压低声音道:“陶都督因何得知?”

    陶守拙又看了看周围,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周诺只道瞒着我,却不知我已在他身边安排了人,这些事我都已知道。他那些为自立准备的器械都放在城东木厂中,那儿由他亲兵队把守,旁人都进不去。”他大概也有点急了,对周诺已是直呼其名。

    我沉吟了一下,假如真是这样,我当然不能向周诺提出参观他设在城东的木厂,那样只会让他生了疑心。可没见过的话,口说无凭,我也不能听陶守拙的一面之辞,这可是件马虎不得的大事。我想了想道:“是真的么?那该如何是好?”

    陶守拙道:“周诺现在还想拉拢楚将军你,因此他毫无保留地传你阵法,只因你手头只有一千兵,他起事时你能附和就最好,如不附和,要杀你也只是举手之劳。楚将军,事关重大,你必须要早做决断啊。”

    我道:“如果周都督真要起事,你说过他手头有了四万兵,你我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一千,又有何用?”

    陶守拙道:“现在我们唯一的胜机便是当机立断。他现在对你尚无戒心,还一心想拉拢你,只消带上数十个好手,趁夜突袭他的官邸,事后再说你是奉大人密令稳定军心,大事可成矣。”

    我心头在暗暗冷笑,现在已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了,陶守拙的话未必全然可信,周诺想自立,肯定不怕文侯兴师问罪,同样陶守拙也不会怕,如果我真按他的话做,到时陶守拙突然翻脸,以为周诺报仇之名起兵,西府军上下自然一呼百应将我拿下,这样他有名有实,而且军心尽归他掌握,连周诺的手下也会听他指挥,周诺为了自立做的准备反倒成全了他,我岂不是成了他手中的工具?虽然陶守拙也未必有这种打算,但我仍然不得不防。我道:“陶都督确是好计,只是万一此时蛇人攻来,那该如何?”

    陶守拙道:“若是蛇人攻来,那才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可向他请战要求出征,到时趁乱立刻发难将他斩首,然后我们封锁住消息,仍以周诺名义发令,到时米已成炊,识时务者自然束手归降了。”

    他这计划大概早已安排妥当,这些天来想了许多遍了,说起来流畅之极。我冷笑道:“陶都督,你可真是深谋远虑啊。”

    陶守拙道:“岂敢岂敢,这得全靠与楚将军联手。唉,周都督与我共事多年,情同手足,做下此事,我心中实有不安,为国之忠,弟兄之义,有时真不能两全。”

    他是在做作么?我看了看他的眼神,但他眼里竟然也有点泪光,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话,如果不是的话,那他的演技也太过逼真了。

    我沉吟道:“现在首要之事,当是确认周诺是不是真要谋反,陶都督,请原谅,此事太过重大,末将不能妄下决断。”

    陶守拙道:“是,是,我在木厂已安插了人手,本就虑及此事,今晚我便带你去察看。”

    他自己带我去?我又有点迟疑了。陶守拙如果派别人带我去,我得多想想会不会其中有诈,但他自己带我去,那是对我推心置腹了。如果他在骗我,难道不怕我将他生擒么?原本我对他还有点疑心,但此时就周诺要谋反之事,我已信了七八成。我道:“陶都督,你的手段也当真厉害,周都督有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陶守拙笑了笑道:“岂敢,用间为行军至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突然觉得有些失言,伸手指着江面道:“楚将军,你看这一带大江环抱着大好河山,以性命守卫不受侵犯,那是我辈军人的天职。”

    江上长着些枯干的芦苇,风吹过,苇林簌簌低头,一轮红日也渐渐沉向西,陶守拙手里拿着酒杯,样子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我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但他这一席话我也很有同感,也不由得沉默了。

    他放下酒杯,又笑了笑道:“楚将军,逝者已矣,我希望楚将军能不计前嫌,共谋大事。”

    如果西府军因内乱而崩溃,那么文侯算定的蛇人三路并进之举,有两路便已打通,到时帝国真个要大势去矣。到时,不仅仅是一个符敦城的事,天下所有的名城百姓都将落到蛇人手里,那副情景我都不敢多想,我也把酒杯放下了,想了想,道:“陶都督,请放心,末将既受文侯大人之命,自当效死力。”

    陶守拙一下兴奋起来,倒了一杯酒端起来道:“那就好,楚将军,我再敬你一杯。”

    我也和他碰了一杯,却不由得有些想苦笑。

    陶守拙和我说好,晚上他带我去城东木厂看周诺准备的那些军旗,只要事情一确认,就马上准备动手。西府军大部分都属周诺统辖,因此我们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手,不发则已,发则务必要一击必中,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从木厂回来,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跳下马车,我心底有如惊涛骇浪。尽管早就知道周诺可能会谋反,但一旦确认后仍是说不出的震惊。

    陶守拙和我扮成工匠进入木厂,里面有一小队人都是他安插在内的,我由他领着到了一间销好的仓库,看到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军旗和号衣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周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谋反定已准备妥当了。我心乱如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回到军营,我连夜召集曹闻道和钱文义过来商议,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也都惊得面无人色。暗地里商议了一阵。陶守拙建议择日到时由我以向周诺密报之名,带领几个亲兵进入都督府,将周诺拿下。这个计划看来也是相当可行,但是我总有些不安,总觉得还有没考虑周全之处。要捉周诺并不难,但是将周诺拿下后,我宣布周诺的谋反之罪,虽然陶守拙相助,但到时周诺手下那几个指挥使不服,发动哗变来夺回周诺,岂不是要在符敦城里引起一场大乱?可是思前想后也再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若是周诺抢先宣布独立,他必定要让我表明态度,我不愿附和的话说不定马上就要被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