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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第93部分阅读

不相信他,只怕陈忠会多心,这话又咽了回去。

    曹闻道在一边插嘴道:“统制,要不要我将他们抓起来拷问?”

    我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说,此番他们救了我一命。功未赏,却无端拷问,于理上说不清。这样吧,我与廉百策一起去问问他们。”廉百策足智多谋,也极善察颜观色,让他一块儿去问话,定能问出底细来。

    曹闻道道:“要不,我带几十个弟兄同去。”

    “不必了,他们先前救我,自然没有害我之心,带人过去,只怕他们要多心。”我笑了笑,又道:“说不定,他们另有打算,说清楚便可。”

    曹闻道急道:“如果他们真是路恭行的决死队残部,万一想为主上报仇,那怎么办?”

    “不会的。要报仇,我在蛇人手上时,他们有的是机会,不会等到这时。”

    曹闻道想了想,道:“也对。我去叫廉百策进来。”

    廉百策现在在横野军中颇受我重用,不过他这人也太会多心,若只是叫个士兵去叫他过来,只怕廉百策会胡思乱想。曹闻道虽然粗鲁,但这些地方倒也细心得很。

    过了一会儿,曹闻道带着廉百策过来了。他被木昆擒住后,此时仍然惊魂未定,一见到我,便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末将万死,让将军置于险地……”

    我道:“廉兄,别说这些没要紧的话,和我一块儿去问问冯奇。”

    廉百策一怔,道:“怎么了?”

    我将陈忠的话约略说了一遍,廉百策皱起眉头,道:“陈忠将军说的?那不会错。可是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曹闻道在一边笑了笑,道:“二太子已被斩首,他们树倒猢狲散,大概想投靠统制了。”

    他这话刚一出口,廉百策脸上登时一红。我心知这话又犯了他的心病,忙道:“古人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这也是英雄所为。走吧。”

    廉百策看了我一眼,也没说话,但眼中已带了感激之色。良禽择木而栖这话自然不错,但也谈不上英雄所为,他先前在邵风观落难时背弃了邵风观,心中大概也一直后悔,我这话自然让他甚是感动。

    冯奇他们歇息的是横野军驻营的一间空房里。我们一进去,冯奇他们正在吃着馒头夹牛肉。他们夹在军中进入东平城,只怕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此时正吃得热火朝天,我们一进门,他们放下馒头,十个人齐齐站直。

    我看了他们一眼,微笑道:“冯将军,好。”

    冯奇大吃一惊,有点口吃地道:“楚……楚将军,你是说收我们了?”

    我坐了下来,道:“这个自然。不过我也有句话想问问你们。”

    冯奇看了看同伴一眼,把嘴里的牛肉和馒头咽了下去,道:“楚将军,我想也瞒不过你的,我们本是路将军麾下决死队成员。”

    这倒轮到我和廉百策大吃一惊了。我带廉百策过来,本就是想旁敲侧击,看出他们的底细,没想到冯奇竟然直言相告。我道:“果然是么?那你先前为何不说?”

    冯奇道:“末将既是这个身份,战前若是直言相告,楚将军你岂能相信我们?不杀我们便是您的忠厚了。”

    我笑了。的确,要不是他们救了我一次,若知道他们是决死队成员,打死我也不敢相信他们。我道:“你们既是路将军麾下,为何又要投入我军中?”

    冯奇忽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苦涩,道:“败军之将,原本实在不该再抛头露面了。我们十人号称十剑斩,小人是什长。那次路将军奉二殿下之命攻打东宫,已知胜机极微,便对我们说,若是东宫一战成功,我们便突入禁中,趁乱擒住帝君,否则,”他顿了顿,道:“要我们日后投入楚将军麾下。”

    我吃了一惊。二太子起事前,我已经是文侯的亲信了,而路恭行作为二太子的亲信,该与我势不两立,怎么还会有这等命令?我道:“真的?”

    冯奇道:“我们兄弟原本也想不通,但这些日子,慢慢也知道路将军深意。路将军当日只说,到时楚将军问起原恩,便说养虎为患,终须有制虎之人就行了。”

    我恍然大悟。路恭行自尽前跟我说过,文侯总有一日会有不臣之心,要我当心。他知道二太子事若不成,朝中定再无能制住文侯之人,唯有希望能有与文侯抗衡的人出现,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对我这么有期待。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在东宫,我与路恭行斗得天翻地覆,那时我对他毫不容情,他对我倒总有些犹豫。也许,那时他就知道二太子非成事之人,但各为其主,既然走上这条路,就祟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我叹了口气,道:“路将军就相信我能收留你们么?”

    冯奇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原本也有所怀疑,不敢贸然前来。但路将军说,时之英雄,唯楚将军仁义宽厚,虽与路将军走的不是一条路,可是与路将军的目标却是一样。帝国的将来,终将靠楚将军一力承担。”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却翻滚不定。路恭行也太看得起我了,可是我真能做到他期望的那样么?冯奇大概见我默然不语,又道:“楚将军,末将不敢居功市恩,若楚将军不愿收留我们,末将等也不敢心存怨心,终老于山林,愿已足矣。”

    我想了想,道:“冯将军既然不弃,那就留在我军中吧。”

    冯奇脸上露出喜色,道:“真的?”他们十个人忽地齐齐跪下,道:“谢楚将军收留之恩。”

    他们是路恭行的旧部,以文侯的手段,我若不收留他们,他们就只有化名亡命,逃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去了。他们一身本领非凡,路恭行训练他们,定然花了极大力气。攻打东宫一役,路恭行自己也知道难有胜机,大概不忍心让这十个好手白白送死,才给他们指点了这条后路。我没想到路恭行死后,还给了我这般一个人情。也许,真的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离开冯奇他们的居处,廉百策低声道:“楚将军,此事要不要瞒着文侯大人?”

    我诧道:“为什么要瞒着文侯大人?当时各为其主,现在他们愿为国出力,那是好事。回帝都后我便向文侯大人禀报,大人定会首肯的。”

    当初在符敦城,我因为中了陶守拙的计策,害死了萧心玉,后来不敢向文侯说起,但文侯一语就道破,那时我就吓得魂飞魄散。这件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不敢再瞒着文侯。廉百策听我这么说,张了张嘴,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半晌,他才道:“将军,不管怎么说,这一战我们还是胜了。”

    第二十一章 风起青萍

    然而最终的胜利依然十分遥远,远得望不到影子。一转眼,就是三年了。

    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夺回东平城是天保二十八年年初。这一年的好消息仅仅这一次而已,正当我们挟余胜之威,踌躇满志,准备一路南下,扫平蛇人,这年的四月就遭到了一次大挫,石虎城被蛇人攻破,全城兵民被斩杀迨尽。

    石虎城是名将褚闻中镇守。褚闻中的两万狼兵颇负盛名,我在随毕炜赴援东平城时,曾有一支狼兵临时编入我麾下,对他们的战斗力我是深有体会。加上蛇人攻击符敦城失利,人人都以为,比符敦城更坚实的石虎城自无问题,褚闻中自保有余。没想到大约有一万余蛇人如同天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了城池,狼兵居然没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石虎城位于大江上游南岸,是上游的门户,此城一失,中游符敦城、下游东平城这两道门户就形同虚设,蛇人可以从石虎城绕道渡过大江这道天堑,一路杀来。文侯听得这个消息时,正召集我与邓沧澜、毕炜和邵风观四人举行家宴,报事人递上羽书,文侯惊得失箸更色,不语竟日。第二天,他立刻命令邓沧澜与毕炜两军火速沿江而上,务必要阻住蛇人北渡。

    当时新军训练依然不足,反攻东平,损兵不少,新训练出来的士兵大多补充入诸军中,东平城甫夺回,也需要大兵镇守,实在派不出更多的部队了。幸好邓沧澜与毕炜的水火两军团不负重托,在石虎城与蛇人鏖战二月,缠斗之下,虽然未能击溃蛇人,但蛇人也被他们拖住了,未能大举北上,结果到了六月,文侯调发狄骑一万,加上调拔的青月公援军二万,共三万人赴援,八月告捷,蛇人终于退却,石虎又被夺回,但诸军伤亡惨重,据说连毕炜的神龙炮也失落了两门。

    而这时,蛇人又向东平发动了进攻。

    此时驻守东平的只有地军团。虽然屠方指挥得力,我们横野、折冲、镇威、扬威四部算是力战不止,可是水火两军团已被调走,地军团孤掌难鸣,死守到八月,正是石虎夺回的捷报传来时,东平城再度易手,地军团退守东阳城。

    幸好东平城经过接连两番战役,已是残破不堪,蛇人又缺乏船只,一时不能渡江攻击,而此时五羊城终于出击了,一举收复了周边几个城池,蛇人大概觉得后院起火,加上天气又转冷,于十月底全军退却,我们才算侥幸夺回东平城。

    天保二十八年十一月一直到天保二十九年夏,帝国与蛇人没什么战事,文侯也舒了口气,帝国军算是有了个难得的喘息机会,但是五羊城却陷入了危机,蛇人恼怒何从景突然发难,派兵围困五羊城。我们离得太远,加上自顾不暇,只能盼望上天护佑,让五羊城脱得此劫。说来好笑,五羊城是共和军的大本营,以前帝国视之为若仇雠,恨不得他们早早毁灭,现在却从上到下都盼着他们撑过去,连重病在身的帝君,也破天荒地率监国太子一同以太牢祭天,为五羊城祈福。谁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五羊城一旦覆灭,蛇人下一轮的攻势会极其凌厉,就算文侯自己,也没有再一次胜利的信心了。

    没想到的是,五羊城的守御强得超出我们意料。从这年七月一直到年底,虽然谣言满天飞,说是蛇人已经攻破五羊城,马上就会北上,但事后都被证实只是谣言而已,五羊城守得固若金汤。可是南疆不比帝都,冬天也不是太冷,蛇人又下了狠心,定要破城而后已,这一战旷日持久,一直持续到次年七月,蛇人终于知道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废然而退。

    消息传来的这一天,帝都上下欢声雷动,简直就和当初帝国破围成功时一般。也因为五羊城苦战整整一年终于守住了城池,而这一年天下大熟,粮草取得大丰收,尤其是句罗岛,据说太仓粟米几乎要满溢出来,句罗王入贡的粮草马匹比往常多了一倍,帝都的底气也为之一振,人人都觉得胜利终于快要来了。可是谁也没想到,此时倭岛又开始向句罗岛发动进攻,句罗王以血书告急。

    据说倭岛此番进攻,竟然是受蛇人挑拨。我不太相信蛇人竟能挑动倭王,但倭人进攻句罗岛却是事实。文侯权衡之下,决定派李尧天率一万水军团,会同三万句罗水军远征倭人,一举解决倭王。

    这一战我不太赞成,邓沧澜的水军团在石虎城损伤很大,此时补充了不少新军,还有待训练,但李尧天自己跃跃欲试。倭人与句罗人是世仇,能有这个机会远征倭人,他是求之不得。

    这一年,薛文亦得子,张龙友则因为改良铁甲车,加封为工部侍郎。更因为与叶台一共献上丹药,帝君服用后病情大见起色,连带着上清丹鼎派的地位都大见上升。

    天保二十九年九月,李尧天率水军团精兵一万,会同三万句罗水军,战船八百余艘,开始远征,邓沧澜则在帝都加紧训练新军。水军团因为元气大伤,文侯决定是年大力扶持水军团,从诸军中抽调能手,这一年军校毕业生中有不少便编入了水军团。唐开报了名,被水军团收录。他是军人,一直不甘于在军校当教官,此时终于得偿所愿。这一年毕业生中,有一班就是我当初教过一段时间的,其中有几个也入了水军团,成了唐开的同僚。

    李尧天九月出发。我对他极有信心,便是文侯也相信李尧天的能力,但不幸的是,李尧天一去便无消息。直到第二年开春,有残兵逃回帝都,我们才知道李尧天的结局。当时水军在海上曾遇到倭人拦截,被李尧天轻松击败,倭人惶惶不可终日,于是死守本岛。李尧天列队待攻,哪知就在总攻的前一夜,飓风忽起,八百艘战船全军覆没。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禁怔忡了半天。李尧天是不世出的将才,我总以为他这一去,定能奏凯而还,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死在飓风之下!当初路恭行自尽前说是“天命有归”,也许,冥冥中真的有天命在注定一切。

    李尧天远征军的失利,使得共和军越发重要起来。以前文侯一直有的让共和军与蛇人去拼命,我们坐收渔人之利的念头,直到这时才终于完全打消,帝国与共和军的合作越发密切起来,甚至,文侯允许共和军在帝都设立议事处,负责与五羊城之间的日常谈判。

    天保三十年,号称太阳王的天保帝因为“积劳成疾”,国师玉馨子上疏保举他的师弟玉清子为帝君向海外仙山取药。由于上清丹鼎派的丹药立竿见影,清虚吐纳派那些养生之道显得难见成效,玉馨子一定盼望借这机会重获宠信。只是要派人寻药,花费不少,现在因为战事,国库空虚,御史台右班御史齐裕辉上疏办谏。因为在进谏时有些冲动,向来不问政事的帝君竟然破天荒地大发雷霆,对齐御史动用廷杖,结果齐御史被活活打死。而齐裕辉正是地军团折冲将军齐雅辉的亲哥哥,齐雅辉因此事连坐而斩首,地军团进行整编。这件事对地军团震动很大,齐雅辉有功无罪,却因为无妄之灾而斩首,不仅是地军团上下,全军都为齐雅辉不平。好在此时与蛇人的战事不算激烈,否则因为此事,已渐渐成为主力的地军团只怕会因为军心涣散而一蹶不振。文侯也有鉴于此,对地军团进行了一番大调整,我因为属于文侯班底中的大将,被提拔为地军团副都督,仅名列屠方之下,横野军由钱文义接手,折冲军则交给了曹闻道。虽然我也很想升官,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升官,我实在并不高兴。

    天保三十年,玉清子率众如期入海求药,唐开被选中成为护卫的两个百夫长之一,结果一去再无消息。十二月,帝君驾崩。

    天保三十年的冬天,是二十年不遇的寒天,天气极为寒冷。虽然因为寒冷,与蛇人没有太多战事,可是因为连年战争,无家可归的贫民日益增多,这年冬天因为冻馁而死的贫民极多,尸首狼藉于道。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里,太子登基为帝,改元自新。

    自新元年二月,春雪连绵。

    这一年是因为“帝都之乱”而载入史册的。起因是天保三十年年底太阳王终于病重不治,去世前遗诏命江妃自缢以殉。遗诏下到江妃所居静婉宫,江妃不从,说这是太子矫诏,命宫中卫士斩杀传旨黄门,紧闭宫门不让人出入。太子针锋相对,命文侯率军进攻。文侯调火军团炮轰宫门,毕炜率人杀入江妃所居静婉宫,将里面一干人等斩尽杀绝,江妃因绝望而自缢。路翔是江妃表兄,这些年他这个兵部尚书被文侯架空,根本不得过问军事,等如闲职,但他一直随遇而安,似乎根本不以为意,此时终于再也按耐不住,与文侯发生了正面冲突。

    帝都的变乱发生前,我因为对事态的处理上与文侯相左,被文侯调到前线。后来听说,帝都之变,死伤上千,而事后文侯大肆搜捕路翔余党,刑罚极为残酷,单是刑法上被折磨而死的就不下三千人,因连坐获罪的超过两万,以致这一年帝都的棺材价格大涨,人们背后传说“自新”这年号不好,“自”是如倾盆血,“新”则是斤斧加所亲。

    然而这一年对蛇人的战事却捷报频传,地军团与风军团、水军团会同八千共和军在东平城下与来犯的五万蛇人野战,取得大胜,但地军团同样损失惨重。可是这一战使得地军团名噪一时,勇名之盛,一时无两。以往我们不敢与蛇人野战,因此敌退我进,敌进则我退,总在进行拉锯式的消耗战,但此时张龙友终于已将铁甲车改善完全,蛇人在铁甲车的冲击下溃不成军,全军覆没,而这一战因为屠方当时留在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