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公子十二娇》
一及进雨
迁江县连年干旱,方圆上百里,户户缺粮少食,城外官道上,外流的乞讨者不计其数,路边饿昏饿死者,屡见不鲜。
前些年买一个十六、七岁的家奴一般都要花上五、六两白银,现在呢?只要三、四两就行。那些长相比较好的年轻姑娘,前几年很难买到的,现在也就六、七两银子,而且一点也不难买。
时下又是五月了,田野里的禾粟一片青绿,可天公却又开始不作美,天天都是炽日高照,田野里的青苗又快要旱死了。
迁江城东不到一里地,蜿蜒而来的清水河,在这里注入红水河,当地人戏称:青龙窜入黄龙肚。
眼前虽有两条大河,水波翻滚,可偏偏那河床太低,什么水车、戽斗都够不着水面,村民们望着缺水的庄稼地,心里只有干着急。
在清水河和红水河交汇的地方,有一座连绵数里的山峦,名叫榜山,榜山的南面,有个村子,叫河弯村,大概是因为清水河在这里拐了个弯而得名吧。河弯村并不大,只有四十多户人家,村子的周围有许多木棉树,每年的二三月间,木棉花开得红艳艳的,整个村子被包围在红木棉花中,非常的美丽诱人。
月亮东升的时候,繁星点点,天空莹亮如洗,南来之风,燥热而烦人。河弯村东头黎家的罗百升老人再也按捺不住了,喝了两碗粟米粥,叫上村西袁家谭就一起来到李家找刘特龙老哥一起商量什么祈祀求雨。
罗百升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刘特龙正好七十岁,袁家的谭就年轻一些,今年五十八,三人是村里威信最高的老人,平时但凡村里有事,几乎都是三人说了算。
刘特龙那破旧的瓦房里热得难受,三人各拿了一张小竹凳,来到院了里。
院子里有棵木棉树,高大而繁茂,月光下,树荫有些朦朦胧胧。
三人心情沉重的坐在木棉树下,紧闭着嘴不作声。
半晌,刘特龙动了动那满是皱纹嘴,首先出声:”我今年满七十了,到河弯村也有五十多年了,这样的年景很少见,看来我这把老骨头是难得善终了。”
”刘老哥也不用太难过,田里苗苗不还是青绿的吗?事情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呀。”谭就老人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满脸凄然的刘特龙:”清水河和红水河里不是还有水吗,实在不行,就是让孩子们挑水淋禾也不能让村里人饿死。”谭就目露精光,那架势绝非随便说说。
”真要那样,那就是大劫难了,到时我们这些老骨头能不能挣得过去都难说。最可怕的是小孩,他们该怎么办?”罗百升说着眼泪就要出来了。
三人又沉静了。
最后谭就先开了口:”我看,不如我们请法师来做场祈雨法事,两位哥哥认为怎么样?”
”我看可以。”罗百升同意谭就的想法。
”法师祈雨我们去年就做了,结果还是一样干旱,所以我们不能对法师寄予太大的希望。法事该做,更重要的是把清水河堤的小码头修一修,修好后立即要孩子们牵牛牵马驮水浇庄稼,你们觉得如何?”刘特龙老人想了许久才说。
罗百升点了点头,同意刘特龙的想法:”明早就把孩子们叫到一起,把你老的想法和他们说说。”
”那请法师的事,您二老看该请那里的法师……”谭就说着,突然发现刘特龙的眼睛睁得很大,罗百升也发现了刘特龙的异常表情。
”那是什么东西?”刘特龙哆嗦着抬起一只手,指向房子的西边。
罗百升和谭就顺着刘特龙的手指望去,只见房屋的西边比房子稍高一些的地方,一个如碗口大的圆东西,晶莹透亮,发着红光,正朝着刘特龙的房屋飞来,那东西飞得很慢,只比房子高出一点点,当它飞到刘特龙的屋顶时,三人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个圆东西象个圆球,不但晶莹透亮发着红光,而且里面还有一个什么东西在窜动。它缓缓的飞过刘特龙的房顶,发出的红光把刘特龙房顶的瓦片照得一片血红。
三个老人望着那个圆东西,吃惊的张着嘴不作声。
那圆东西飞过刘特龙的房顶,又飞到邻家的房顶,被邻家的房顶挡住看不见了。
刘特龙首先从惊骇从醒来,拉着罗百升和谭就的手:”走,到屋后的土坡上去看看,看它飞到那里去。”
三人跑出院子,向村后的小土坡跑去。
你可别小看三人都已经六、七十岁了,他们三人的身体都很好,不但耳聪目明,而且体健身轻,平时要是天气好,三人可是天天都相约着上山放牛呢,他们要跑起来,跟年轻的小伙子差不多。
三人借着月光,很快跑到村后的小土坡上,整个村子,尽收眼底。
三人又看到了那个发光的圆东西,它正缓缓的向村落东头飞去。
村子里的人大概都在吃晚饭,整个村子一个人影也没有。
三个老者站在村后的土坡上,一声不吭的望着那个发着红光的圆东西。
那个圆东西飞到了村子东头,在罗百升的屋顶上稍停了一下,突然飞快的掉到院子里不见了。
三人大吃一惊,特别是罗百升,吓得脸都青了。
”走,到你家看看去。”刘特龙拉了拉两人的手说。
三人几乎是小跑着跑下小土坡,罗百升有点心烦意乱,下坡的时候跌跌撞撞,脚给一块小石子绊了一下,差点跌了一跤,幸亏谭就眼明手快扶了他一把。
三人都不作声,疾步向罗百升家中跑去。
到罗百升的院子门口时,罗百升差点和里跑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从院子里面跑出来的是罗百升的儿子卢选由。
卢选由一看是自己的老父亲,站住脚说:”爸爸,我正要去找你呢。”
罗百升一听,联想到刚才那个圆而发光的东西,双腿一哆嗦,差点瘫软了下去。他脸色铁青,双唇有点哆嗦的问道:”出了什么事?”
”七姐生了。”卢选由高兴的说。
”七姐生了?”三个老人重复着卢选由的话,半天回不过神来。
”是的,您刚出去一下七姐就生了,是个男孩,妈正要我去找你呢,没想到您自己回来了。”卢选由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一边说一边笑。
三个老人总算听清了卢选由的话,特别是罗百升,一听说自己的女儿生了个孙子,高兴得早把刚才那个发亮的圆东西给忘记了,他像个小伙子似的三步并作两步的向屋里跑去。刘特龙、谭就、卢选由也跟着进了屋。
罗百升刚冲进女儿的屋子,立即被老婆黎达洪赶了出来:”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你一个大男人进来干什么?”黎达洪一边推老公出来,一边笑咪咪的说。
罗百升那老脸红到了耳跟,不过他还是有点不甘心,想去看看自己的孙子,他拉老脸问老婆:”儿他妈,我能不能去看看孙子?”
”不行,要看也要等到三天之后,这是规矩。规矩是不能改变的。”黎达洪一句话就把罗百升堵住了。
这时,一个宏亮的婴儿哭声从房里传了出来,黎达洪连忙转身进屋去了。
一会,哭声停了。不过接之而来的一阵沙沙的声音却让屋里的人为之一震:
下雨了。
这雨有点怪,天空中明明有星星也有月亮,可地上却偏偏在下雨!虽然那雨有点小,但那也是雨呀!
就在众人吃惊的时候,一声惊雷打了下来,接着天空立即乌云密布,倾盆大雨飘落了下来。
”真是及时雨呀!”刘特龙非常激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卢选由没时间去夸这雨来得及时不及时了,他的那片田急着灌水呢,他披上蓑衣,随手操起一把锄头,拦雨水灌田去了。
罗百升搬了几张小凳子,请刘特龙和谭就坐下。
刘特龙沉默许久,才开口说话:”百升老弟,我老在想,刚才那神秘的圆球,她什么就落到你家的后院了呢。现在,我明白了,那个圆球,就是你家孙子的元神,她一落到你家,你的孙子就出世,而你的孙子只是开口哭了一声,这大晴天竟然下起雨来,看来你这个孙子定然非仙即神,总之不是一般之人。”
刘特龙的话,惊得罗百升和谭就张开的嘴半天都合不上。罗百升这时才从兴奋中回过神来,重新记起了刚才的事情。
最后,三人一致约定,今晚所见之事,今后不再向任何人说起。
雨,越下越大。
三人正说话间,卢选由回来了,他肩膀上扛着锄头,手里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红鲤鱼,兴冲冲的。
”田里怎么样?水够不够?”罗百升着急的上前问道。
”现在还差点,不过你们看这天,一丝风也没有,这雨呀,估计得下到天亮,我看这庄稼地里是不会再缺水了。”卢选由说着,脸上露出了一片幸福的笑容。
这也难怪,这些天来一直不下雨,大家愁都愁坏了,这突然之间下了一场透雨,不乐才怪呢。
”这么大的鱼,那来的?”三个老人听到卢选由这么说,连日来的担心顿时烟消云散了,脸上也绽开了笑容,这时谭就首先注意到卢选由手上的大红鲤鱼,忙问道。
”清水河边捉的,这一下雨,清水河边不知从哪里来了好多的鱼。”卢选由说着,把拴着鱼的柳丝塞到罗百升的手上:”让妈做盘鱼汤,给七姐下奶,剩下的你和大伯大叔下酒吃,我这再捉鱼去。”卢选由说着,一手拿起着鱼网,一手提着一只木桶,冲进了雨帘中。
”雨大路滑,你要小心点!”罗百升没忘记交待儿子。
”知道啦。”卢选由的声音从雨中传来。
罗百升掂了掂手中的鱼,好家伙,起码有五斤多。
一会儿,黎达洪从房里出来了,罗百升把鱼交给她做鱼汤。
鱼汤做好了,黎达洪盛了一碗给自己的女儿黎七姐,剩下的给罗百升三人做下酒菜。
家里刚好还有几斤小米酒,三人坐在小桌子边慢慢喝了起来。
几杯酒下肚,卢选由提着木桶从外面回来了,木桶里装着七条四、五斤重的鱼,五条草鱼,两条红鲤鱼。
三人一看,吃惊不小,因为平时在清水河里很难打得到鱼,别说四、五斤的大鱼,就是一两半两的小鱼也是很打得着,今天卢选由一下子就打了这么多,三人都觉得不可思义。
”清水河里真有这么多的鱼?”谭就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我只是撒了两网,那些小鱼我全都放了,只捉了这几条大的。”卢选由说。
三个老人相互望了一眼,没有再说些什么。
”难得今晚这么高兴,你把蓑衣脱了,洗一洗,换身干衣服,来和我们一起喝一杯吧。”刘特龙拍了拍卢选由的肩膀说。
卢选由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雨,一直下到天快亮时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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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孙子用妻姓
很多地方在喜得贵子时都有吃满月酒的习惯,而住在迁江县的壮族人不一样,他们吃的是三朝酒,也就是在孩子生下来满三天就宴请亲朋好友,所以叫做三朝酒。
三朝酒和别的酒宴有很多的不同之处:首先是喝的酒不一样,别的酒宴喝的都是象水一样的白酒,而三朝酒喝的是用糯米酿成的甜酒,酒很浓稠,而且还在糯米甜酒中放入很多的生姜一起煮,所以也叫吃姜酒。
另外一个不同之处就是,三朝酒除了自己家男人人外,所有的来宾全是女客,迁江县的壮族男人,注定一靠子和别人家的三朝酒无缘。
罗百升给自己的孙子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三朝酒。
罗百升的女儿黎七姐,打小就和丈夫卢选由认识并且有往来,她刚满十四岁的时候,父母把卢选由招作上门女婿。
卢选由是邻村人,比黎七姐大一岁,两人成亲后,很是恩爱,可是天公不作美,婚后十几二十年,黎七姐的同龄人早已儿女成行,有的早已娶妻招婿,有的都有了孙靠了,可黎七姐的肚子硬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个儿子都到外村做上门女婿去了,看到家里唯一的女儿一直没的生养,罗百升夫妇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又是请法师做法事,又请郎中来看,黎七姐夫妇也是积极配合,可是来来回回折腾十几二十年,黎七姐的那个小肚子硬是没动静,全家人是彻底的死心了。就再也不去想这事了。
去年,已是三十五岁的黎七姐,小肚子突然大了起来,开始全家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后来郎中来把脉,确认黎七姐的确是身怀六甲了,全家人都高兴得流下了眼泪。
现在黎七姐顺利的生下了一个大胖孙子,罗百升当然要热热闹闹的办一个三朝酒了。
罗百升在吃三朝酒的那一天给自己的孙子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黎正。
大家一定觉得奇怪:罗百升的孙子和女儿为什么姓黎不姓罗呢?
这就得从迁江县的地方风俗习惯说起了:迁江县这个地方,有一个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风俗,不管家里养没养有儿子,都爱招上门女婿,而自己的儿子,却要到别的村子去做上门女婿。
有的村招上门女婿时,要把女婿的姓改成妻姓,当然名字也要由妻家的老人重起,而有的村招上门女婿时,仍旧用女婿婚前的姓名。
河弯村招的上门女婿就用女婿婚前的姓名。
河弯村的已婚男人十之是从别村来入赘的,并不是说河弯村生的男人少,而是村里的男人大多数都到外村去做上门女婿去了。
罗百升、刘特龙,谭就都是从邻村来做上门女婿的。
这里的上门女婿不叫女婿,都叫儿子,妻的兄弟姐妹也都把上门女婿叫做兄弟而不叫姐妹夫,而且上门女婿享受的都是儿子的待遇。
上门女婿不管改不改姓名,他们子女用的都是妻姓,这就是迁江县周围千村百寨的风俗习惯。
罗百升的妻子姓黎。他的女儿当然姓黎。女儿招了卢选由做上门女婿,孙子当然也就姓黎了。
所以,罗百升给自己的孙子取名黎正。
也不知为什么,自从黎正出生之后,清水河里鱼突然莫明其妙多起来,所以大家虽然缺粮少食,但吃鱼是绝对能养人,自然就没再出现饿死人的事发生了。更为奇怪的是,往年经常受干旱煎熬的迁江县,竟然连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稻粟满仓,六畜兴旺,人们的脸上难得的现出了笑容。
光阴易逝,转眼间黎正已经七岁了。这天七十七岁的刘特龙老人在院子里散步时,突然摔了一跤,老人的儿孙们把他抱回屋,老人见自己气息微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但望着满堂儿孙,老人知足的笑了。
最后老人让儿子把罗百升和他的孙子黎正找来。
老人的儿孙们都出去了,罗百升祖孙俩站在刘特龙的病床前。
刘特龙老人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黎正的头,满眼的慈爱:”黎正啊,刘爷爷以后恐怕没法和你一起玩了。也没法教你读书写字了,你要记住爷爷的话,不要忘记读书学习。将来长大了,不管做多大的事情,也不管离家多远,都不要忘记河弯村的亲人们,记住了吗?”
”刘爷爷,我记住了。”黎正虽然只有七岁,但人很聪明,他知道刘特龙爷爷病得很重,估计快不行了,明亮的小眼睛里忍不住噙满了泪花。
”别难过了,出去玩去吧!我和你爷爷说几句话。”刘特龙老人展开一抹笑容,对黎正说。
黎正乖乖的退了出去。
看着黎正出去了,刘特龙转过脸,问罗百升说:”百升老弟,这些年,村子里的变化你注意到没有?”
罗百升不知刘特龙想说什么,一时间竟然答不上话来。
对罗百升的反应,刘特龙并不生气,罗百升是个爽直的农家汉子,有些细节上的事情,他没注意到倒也是正常。
”自从黎正出生后,我们村是风调雨顺,六畜兴旺,你想想,我说的对不对?”刘特龙不看罗百升,微闭着眼睛,缓缓的说道。
平时罗百升不太注意这事,经刘特龙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
罗百升不得不点了点头。
”所以我心里常想,黎正这孩子,他不是一个平凡的人,是我们村的福星啊。将来长大了,也一定是一个有大作为的人。”刘特龙依然眯着眼睛,轻声说。
两人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黎正出生的那个晚上出现的那些怪异之事,只是三人有过约定,今生今世,永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