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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人第9部分阅读

    死了,保证来这里陪你,和那些‘死友’在一起,到那个时候,我也‘死不全尸’了,你也不会在意这一点吧。”吴山找了一块抹布,擦干净地上的烟灰,提着塑料袋子,最后看了一眼,关了灯,离开冷藏间。

    穿过暗室,吴山的心情才恢复过来。这十几米的距离,在老人看来就像两个世界,他把他的愿望在那里实现,并在房间的寻找结果。暗室和冷藏室是不同的,它形成一个过渡,他回来了,打开那扇冰冷的房门,而一小时前,他记得摄影师推开的是另一扇,现在它被关上了,一声沉痛的钝响,金属体之间互相磨擦,他的记忆残留在那块发光的门板上,它现在关上了,亮光也跟着消失,他需要尽快找到摄影师的藏钱之处——这样的结果令他心烦,他在客厅扫视一圈,那种紧张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查看了客厅内所有的抽屉,感兴趣的只有一个打火机,银制的,正面一个捰体女郎,背面一个暗红色按钮,幽蓝的火苗,吴山觉得他不该对它感兴趣,可他想把它带走,他装进口袋,来到摄影师的卧室。

    抽屉都锁上了,吴山一阵窃喜。正当他把钥匙塞入锁孔时,摄影师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一点都不痛,却令人难受。吴山望了一眼客厅墙上的时钟,已经深夜一点半了,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来电话?“他妈的,神经病!”由于烦躁,吴山骂了起来,眼睛盯着塑料里闪烁的蓝光,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他张着两臂,也不敢走近,可不走又不行,那铃声催得他难受,一声比一声刺耳,像一篇泣血的悼文。正在左右为难时,铃声又断了。

    吴山像冲出包围圈的士兵,猛地扑到沙发上,解开塑料包,拿出手机,刚关机,电话响了!

    “妈的,到底怎么啦?你究竟想怎么样!!”吴山喊道,猛然又醒悟过来,手机是不能关的,一关机,对方就知道这边有人,据此,此人更不会善罢干休。这样一想,吴山又开了手机,躺在沙发里,痛苦地闭上眼,心里祈求铃声快点结束。不料,几声之后,录音键开了。

    “——我是”鬼谷子“,原谅我被你打扰,是我的朋友,请留言,我尽快回复!”

    “老鬼呀,我是‘地鼠’,你跟我玩什么虚?手机也不接,一星期了,连个人影都不见,喂!你屋里的灯怎么亮了?你他妈赶快出来接电话!听到没有!”——看来,此人会使诈。

    吴山以为他真看到了,连忙埋下头,屁股几乎贴到了地板。幸亏离得远,否则就给发现了——想到这里,吴山吁了口气,一面责怪自己不细心,要是早掐了电话线,现在就没这个节外事了。

    “喂,快滚出来!别装孙子,你他妈的又在j尸?喂?喂?听到没有?我有个大买卖!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尸吗?我找到了一个,这女人死前是一个小学老师,发现丈夫有了外遇,一气之下,割腕自杀了。听说你这里替人保存尸体,女方家托人找我……你看,生意上门了,你倒躲开了,这女人,我看过了,要是活着,那皮肤,你摸着都担心划伤了……好吧,我先说到这,明天一早等你的电话——”

    声音断了,吴山连忙跑过去,一把扯断电话线。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做自己的事了。

    卧室的空间并不大,吴山决定先从最简单的地方入手。他打开衣柜,翻开所有的衣袋、每一个包装盒、被子、行李箱、每一处角落、枕头下、书厨、木柜,甚至墙壁,可都没有发现,最后,只剩下摄影师的办公桌了。其下的两个抽屉都是锁上的,吴山翻找了半天,终于打开。他抑制着兴奋,一点点查看。令人失望的是,他只寻到两千多块钱。这和摄影师刚才说的数字悬殊太大。看来,一定有其它藏钱的地方。吴山迷惑了,在哪儿呢?他重新回到客厅,陷入苦思冥想的烟雾中。

    吴山站在屋子中央,最后,他把注意力投到床上。

    假如地板不是空的话,只有这个地方才能藏下那么多钱。他小心地掀开床垫,下面的床体也是空的,他的双手在床垫四周仔细摸索着,在它的尾部,吴山同志发现了一个拳头大的洞口,他慢慢地伸进去,不错,他的手指首先触到了一沓纸币!他的心脏猛然狂跳起来,是一万元,他前后掏出了八沓,整整齐齐摆放在脚下。这时,他的手指有些累了,由于极度的兴奋,他的嘴唇发干,苦丝丝的唾液布满了舌苔,回到客厅时,他几乎认定这是一场梦。待吸完了两支烟,重新回到卧室时,纸币仍然老老实实呆在那儿,它的颜色和花纹唤醒了他对现实的感觉。吴山生怕这种感觉再一次消失,他匆忙找来一个纸袋,把它们一沓打放进去,他抚摸着,感受它的充实,对于萦绕于心的恐惧以及血腥的回忆,此刻,他断然抛弃了。房间的光线在他的意识里逐渐模糊,吴山把纸袋丢在沙发上,脱了黑手套,在卫生间洗了脸和手,紧张感消失后,疲倦袭来,他看着镜中的老头,一种比恐惧更可怕的孤独感牢牢困住了他:他现在去哪儿呢?

    已是凌晨三点了,死寂的气息使屋子显得更为空旷,他的目光四处游动,渴望在某一处找到它的寄托,可更多的时候,静止把目光圈在某个昏暗的点上,他回避不了,他想把思索带到另一处,可每一个点都是相同的,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失去了归属感——由于他杀了人,他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无法将自己归于那类无辜的人群中,因而,他的失落也成了某种必然。

    此刻,无论他如何回避,事实都不可避免地证明了他的“有罪”,当然,他可以把这一切假定为对生存的一种反抗,但是,反抗的形式有千万种,杀人是罪孽最为深重的一种。对犯罪的认识,昔日模糊的认识此时突然清晰起来,杀人之前,他的预想大都限于对杀人过程的掩蔽(他极力避免可能出现的蛛丝马迹),对于如何逃避杀人的罪恶,他的模糊认识一度使自己陷入异常慌乱的境地。

    吴山收回目光,来到沙发上,闭上眼。

    沉闷空气使人的情绪很难平静下来,记忆中弥漫的血腥、剔净的白骨、血衣、铁硬的尸体、少女的毛发、打开的胸腔、腐烂、臭、白色、眩目的灯光、烟蒂、空洞的嘴、暗室的骷髅、分尸的利刃、铅色、红与黑的混和物、走廊的不安、酒的倒影、烟雾、床单和杂乱的果皮、铃声与人影、一个死亡摄影师的反常遭遇、黑的吻、镜框、柠檬香型、衫衣里的打火机、卡片、门板的交合声、水笼头的声音、擦地板的声音、上楼的脚步声、谈话、笑、裤带与内衣的亲密接触、谁给了我仇恨?、杀手小传、一个贫民的逃亡是如何进行的?……

    黑手套重新带上了。半小时后,吴山的信心复活了。在卧室,他收拾好每一件衣物,包括床单和床垫。地板也擦拭干净,烟灰倒掉了,脱了自己沾满血迹的衣裤,换了摄影师的,同样,他的鞋也换了,是摄影师的一双平头黑皮鞋。后来,他在衣柜里翻到一只黑色旅游包,他拿出一沓钞票,放在自己的外衣口袋里,余下的用报纸包好,套上塑料袋,放在旅游包里。为了充体积,吴山又拿了酒柜里的一条香烟,一瓶白兰地,另有一件未拆的灰蓝布纹衬衣。这时,吴山隐约听到公鸡的啼叫,再仔细看时,已是凌晨四点了。然后,他找了两个黑色塑料袋,把所有准备扔掉的衣物放进去,熄了灯,在门内静听了一会,没动静了,他才走出来。

    刚下楼梯,吴山发现自己还带着手套,他暗自笑了一声,同时又觉得有某个细节漏掉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天色尚早,楼道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到处是清凉的雾水气息。出了a座,吴山回头看了一眼,从一层到顶层漆黑一片,水银般的月光牵引着他的影子,过了紫石街,吴山出现在一条零乱的小街上。不远处,有一个清扫工的身影。吴山停住脚步,转身进了一条灰暗的小巷。东方露白时,吴山来到一座石桥上,望着暗绿色的河水,它的流动和他现在的感觉一样沉重,河水的方向模糊不清,似乎在无力中预示了他的将来。桥的两边是城市里正在凋败的树叶和花草,几只白菊异常醒目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吴山望了望两边,听到口袋里沉痛的感觉。河水的流动在他看来大概已生了铁锈,将血衣丢下去,天一亮就会有人看到它刺眼的血腥。再说,目光所及的远处,已散见到几点灯火了。吴山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继续朝前走。当天色渐渐亮起来时,梦游般的行走令他十分疲惫,广场上已有晨练的老人,偶尔有年轻人跑步经过,他们的身影生动而充满活力。胡同口,早点的热气冒了起来,闻到饭香,吴山几乎走不动路了。

    10月19日清晨,吴山把装有血衣塑料袋扔进路边的垃圾筒,然后扑向一百米开外的早点摊。6点半钟,塑料袋被垃圾车运到城东郊的“胜利治污厂”。填饱肚子后,吴山在一个偶然机会选中了离“东方红医院”一巷之隔的“美人鱼旅馆”。当他失忆的儿子穿过这条小巷时,因为一个瞬间闪现的背影,吴山的生命最终被一阵纷纷扬扬的纸币卷走。

    第二十七章

    一周后,胡花荣做完了第三阶段的实验。

    有关被实验人的去留,经过一番小规模的争论,初步意向是“转移”。当时,恰好有几家夜总会和俱乐部招聘年轻女子,他们看了胡花荣的简历和模样,感觉太老了,客人都喜欢年轻的。于是院方替胡花荣做了整容手术,医生用针管抽去了胡花荣皮肤下的脂肪,同时做了生殖器紧缩手术和基因植皮手术,40多岁的胡花荣看上去不过20来岁。于是,这个“失忆人”便被一家叫“夜来香”的夜总会收用,成了一个“坐台小姐”。芯片的植入技术极大改善了人的适应能力,很快,许多夜总会都与院方建立了良好的业务关系。胡花荣从此步入“消失之途”。

    为了获取实验的第一手材料,医生通过计算机芯片和人体内的芯片进行记忆的删除和添加,以达到完全左右人意识的目的。在此期间,胡花荣换了三个实验室,她的实验经历被12号记录在案,12号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见证人之一。可是,随着实验人的不断增多,作为第一个有此经历的女人,她的信息已被完全删除。任何人通过任何渠道都不可能获得实验内幕以及胡花荣的下落。在医生们看来,胡花荣不过是一个听凭他们指挥的“肉欲机器”。通过实验,他们无限膨胀了个人私欲,以达到完全摧毁个体反抗的能力。“自我”一旦消失,附着其上的一切也就荡然无存。医生们笑嘻嘻地观看每个人的隐私,对于因实验所产生的罪恶毫不在意。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是实验本身,而不是它的结果。

    临出院的那天,主任(具体哪位主任她已没了印象)拿出胡花荣和院方签订的合同。主任说:“院方已按照合同的规定支付了三个实验阶段的全部酬劳,他们汇入的帐号和存根都附在合同的附本上。”胡花荣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主任在心里骂了句“白痴”,走到女人身边,指着她手里的合同说:“我的工作完成了,如果没有疑问的话,请在这里签个字,画押也行。”

    女人有些茫然,她睁大眼睛,傻乎乎地盯着主任。

    “这里,对,就这!”主任指了指,目光在她的身上游移不定。

    胡花荣木然拿着钢笔,在合同的下方签了自己的名字。

    “对,再画个押。”

    女人又按了一个红指印。

    “好,程序结束了。”主任舒了口气,迫于一种“同情心”的驱使,他交代了院方对她的处留意见。

    “另外,本着对实验人的将来考虑,我们替你安排了一份舒适的工作,嗯,这方面的手续我已经替你办妥了,也需要你本人在这里签个字——”主任说完,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合同。合同一式四份,上面密麻的铅字令人头晕目眩。

    “你只需签个字就行。具体细节我们已经帮你审过了。没什么疑问的,签字吧。”主任将合同递给胡花荣。他看着她木然的手动了起来。他看着她手指的颤抖,不禁心花怒放了。

    “下午三点,他们派车来接你。现在嘛……才十点钟,我请你喝一杯吧。”主任的脸上浮现出暖昧的笑容,他走到里间,忙活了半天,才端了两杯红葡萄酒。

    “祝你早日康复。”他说。

    胡花荣动了动嘴,想说点什么,可随后就不动了。

    “来,干杯。”

    高脚杯响亮地碰了一下,主任一饮而尽。女人也学着他的样子,一仰脖喝了下去。不多一会,她的心便狂跳起来,心里有抑制不住的念头。跟着,她感到有一只手把她托了起来。她想挣脱,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四肢好像融化了一般,附着它身体的部分看到了天花板的晃动,一些糊涂的动作抹了她一身,令她轻微的反抗竟然成了做作的顺从。跟着,她听到几声浊重而零乱的呼吸,强撑的眼皮重新垂了下来,她意识到这屋里只有两个人,她和他,主任在她的身上动作着,不时听到一两下钝闷的捶打声。不久,她昏昏然睡了过去。

    醒来后,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被人重复了。

    在这个以繁衍虚拟著称的世界,女人的命运不知被复制了多少遍。“他们”通过对芯片暂存数据的删改,人生便被一遍遍的刷写,安装、运行、提示、指令、完成、存入、编辑、属性、工具、面板、读取、清除、插入、样式、模板、链接、拆分、放大缩小更改、显示路径指定……无数人的生活和人生便被这样选定并粘贴,“个体”的意义微不足道,重要的是程序的编排、记忆体的重新设定。胡花荣睁开眼的一瞬间,模样使房间变了,同时,她的发现使嗓音也变了,而另一种相反的东西——她的感觉,已被芯片的力量完全控制了,她只记得现在(像爬虫类),对未来和过去毫不关心,或者,芯片将它们挤出了空间,在逼真的现实面前,她的双眼空洞无物,仿佛吞没光线的黑洞——宇宙中,没有任何力量可与之抗争。

    镜子里,站着一个赤裸裸的男人。

    这时候,男人在穿衣服,她看到了,他的肌肉用力地屈紧放松,颜色在衣服上留下一块块跳动的花纹,正如水纹在河面的行走一样,房间是它现在的样子,不久之后,它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他转过身,镜子里看到的是他的背面,他走过来,朝着她的方向,他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交织着,光线以一个倾斜的角度刺向玻璃的反光,两股光线在空气中碰撞,最后,它们在镜片上呈现出几个黑点。胡花荣望着正在穿衣的男人,她的眼神好像只限于观看,正常人可能引发的行为和心理,在她那里已经固定为某个特殊标志了。的确,爬行类对自己的巢岤最为关心,这一点有别于胡花荣,周围的世界在她的眼里消失了区别。

    男人关上门,看都没看她一眼,走了。

    胡花荣孤零零地坐在床上。黄昏了,她像一个等待指令的光标,一旦进入程序,除了等待,没别的选择(也许她自己并未知晓)。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在光线的衬托下,她才发现自己也是光裸着身的,身下的分泌物已然冰冷,刺激着因为温热仍然有所感觉的皮肤。许多问题在她的嘴边等待,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没有提问,自然没有回答,在长久的等待中,胡花荣慢慢有了发现——一张躺在枕边的服务卡:

    服务号000557

    秦湘莲

    “秦湘莲?”女人翻开卡片的背面,上面写着:温柔、娴静,处子般的呻吟,极度的紧缩体验,忠贞不渝的x爱体式,自虐般的肤色,淹没型高嘲平台。凡成功的放纵型男士,皆可优先选择。000557号属上品,优惠期内,谢绝打折。

    “谁是秦湘莲?”胡花荣不禁自言自语了。

    “是不是我呢?”女人突然有了这种感觉。

    “胡花荣又是谁呢?”过了一会,女人从自己衣袋里翻出两份合同。

    “我不是胡花荣。”女人肯定了她的感觉,把合同纸扔到了门后。

    “我是秦湘莲,也是000557号。”很快,她的“自我”意识确立了。那个叫“胡花荣”的女人,被一个瞬间拟定的“符号”永远埋葬了。天色渐渐暗淡,晚餐时间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