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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人第12部分阅读

恢复,由于他们从没做过类似的实验,有关后果和影响只能靠理论数据来推测,大体而言,利弊各居一半吧。因为实验是秘密进行的,所以,实验的时间和场地都存在许多不确定因素,这方面也加重了两位同事的担忧。不过,我尽量说得轻松些,假如不做的话,按章鱼的话说,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绝望”。浑天仪看了看我,点点头,脸上似乎有了笑意。我的坚决令章鱼深感迷惑,一是风险,二是隐患,三是目的。说实话,他们俩没必要因为一个本已成为“肉虾”的人浪费精力,在许多人看来,这几乎毫无意义,弄不好全部完蛋,可他们最终还是同意了。我想,这也许是我的真情打动了他们。(可我的真情,换个角度看,无非是和一个女孩床上床下来回折腾,这有意义吗?要说意义,应该是基于对一个曾经爱过的人的同情,以及对人为的“恶”的抗争。)

    “这是命运吗?”我不禁自问。

    一次微妙的偶遇足以改变人的一生,假如我们完全顺从于这种“偶然”,那么,消亡便可以算得这个结局的“必然”了。在n3城,我目睹了像西子那样、受制于一块生物芯片的“服务生”,她们的悲剧在于自我意识的丧失,这种不以为然的改变最终使她们落入死亡泥淖,淤泥和污水慢慢浮至腹间,延至胸口,最后没入鼻孔,即使在这一刻,她们也没能回头一眼,判认来路的凶险。(奇怪,这个道理,我为什么现在才明白?)

    “浑天仪,实验什么时候开始?”我问。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现在就可以开始。”章鱼说。

    “今晚先把你的记忆提取出来,留作备份。‘封喉’已让我把工作移交给你,因为明天还有一个手术,时间是很紧的,再说,我更担心的是‘封喉’这家伙,经常搞突击检查,弄得我们很被动。记忆的分类组合需要三天时间,我想,第四天应该能给乌龙女做手术了。”浑天仪说。

    “这段时间,注意休息,我也得赶紧把病毒代码的后续部分完成,晚上加点班,累就累点,谁让我们贪了这条命呢。”章鱼一脸苦笑,手臂上的青筋勃勃欲动。

    “老天保佑吧。”浑天仪打开窗子,仰望天空。

    “咱们会成功的。”我鼓励道。

    “但愿如此。”章鱼说。

    “好了,干吧。”浑天仪回到了座位上。

    我打开电脑,第一次看到了一幅幅令人惊叹的记忆分析图谱。)

    晚饭时,我建议喝点酒。

    “你是不是有病?明知我们不能喝酒,逞什么能?”乌龙女嚷道。

    “噢,我忘了,你看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那——我们喝点啥?”

    “我去烧碗鱼汤吧。”乌龙女走到灶前,开始生火。一阵烟雾腾起,她忍不住咳嗽起来。我听着心疼,走过去,扳过她的肩膀,乌龙女伏在我的怀里,眼窝里噙满了泪水。

    “你歇一会,让我来吧。”

    “做人,就这点讨厌,每天柴米油盐,哪还有心情浪漫?”乌龙女掀起竹帘,来到院中,望着江南的暮色。一弯残月已升起,河岸上飞动着发光的小虫,有节奏的浪花扑打着青石。月光下,乌龙女的白裙,和她的长发一起被风吹起,波浪声一下接一下。灶下的木柴已燃烧起来,我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脆响。通往陆地的灰白小径,已消失在宁静夜色里了。

    “你不高兴吗?”吃饭时,我问乌龙女。

    “修成了人,不过这样,我后悔听了你的话。”

    “在水里,哪有这样的风景?你要是不愿意,我去拿半斤黄酒来,我们一块喝下,化了蛇,一块钻回水中,怎么样?”

    “算了,吃饭吧。”

    我笑了笑,把一块青鱼肉放进她的碗里。奇怪的是(也许是烛光的原故),逆光的乌龙女看上去像一块本已脱水的植物标本,她的侧影,她的移动,她埋在碗里的黑发的长度,都被一种令人怦然心跳的灰暗替代。(当然,此刻的我绝不会想到雷峰搭的“现实”已被程序控制,即使是暗示,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层层直立而上的楼梯,它使我尝到了抚摸的粗糙和快乐,并将这个夜晚和另一个久远的修行之夜联系在一起。乌龙女的双足吱呀呀地踩过,木板在痛苦中呻吟,可我在呻吟中听出了欢乐,一种破茧而出的欢乐,从下面一直响到上面,并在门板房的拉手上嘎然而止。)

    “进来吧。”我对着立在门外阴影里的乌龙女说。

    “没有灯呀——”

    灯?我笑了,作为青蛇的我,随手一挥,门外便游动着数不清的萤火虫。

    “进来呀。”我向她伸出了手。

    “你看,多美呀。”她笼住两只萤火虫,围在掌心。她的手,遗忘在闪烁的尾光里。

    “青蛇,你看,这有多美。”

    “我不叫青蛇,我叫吴三更,记着了吗?”

    “吴三更?吴三更不是青蛇吗?除了青蛇,谁会有这么多的萤火虫?”

    我不作声了,望着她。也许,我真的是一条青蛇,一条为了一个诺言等了千余年的青蛇。这个夜晚,注定是为了忘记我的鳞片和长须而存在的。有鳞片的日子,已随着眼前的萤光流逝,现在,我通体皆白,因为水的浸泡,我相信,日晒雨淋会令我的肤色更趋自然,和人一样。

    在这一刻,我们陶醉于由漫天萤光化为一团的隐没的美丽中。

    在这一刻,我从后面搂紧了乌龙女。

    在这一刻,我的手顺着她两肋的弧线,滑下她的胸和小腹,我第一次感受到的人体,竟然是动人的弧线。

    月光漫入窗内,萤光已成了一团虚幻的印象,木板床吱地一声(这倒霉的东西,竟在这种时候不择手段),接着,地板也吱叫了一声(我只好轻抬脚掌,让这搂抱有点准头)。乌龙女的肢体柔滑顺畅,突起的臀轻抵着我的胯,我调整角度,用手臂将她轻轻拨转,她的羞涩面对着我,裙下的肉体迅速引起了我的反应,我的双手,在没有遗传基因的影响下,摸索到她的布扣和皮肤,我想她的身体也张开了,起伏的肺囊呼出一口口甜腥腥的齿香(这令我兴奋)。我难受得要命,不知嘴里喊了些什么,也许是央求或是肿胀的葧起,我那渴望的燥热发了疯,裙带开了,我的手伏在她光洁的背上,她的背冰冷,可她的|乳|房灼热地翘着,我发了昏,一把握紧了它,我听到耳边嗡嗡直响,焦渴的嘴唇胡乱涂着,恨不能把她生生吞下去。同时,她的回应也是强烈的,抬起的膝盖不时搭在我的胯上,让那核心对着我,我的手游过她的脊背、腰和水草般的臀线,与那陌生的渴望会合于一点——那个春潮汹涌的河床。

    “啊……啊……”她呻吟起来。

    “啊……啊……啊……”我呻吟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木板床也呻吟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整个夜晚呻吟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雷峰塔在呻吟中突然停顿了。

    不久,我们又开始了另一轮“啊啊”。这一夜,我也不清楚做了多少次“啊啊”,因为我的嗓子,已经“啊啊”不出了。那粒种子,也就是在某一次“啊啊”中诞生的。

    乌龙女,她怀孕了。

    梦境之甲骨文篇

    几百年以来,我一直在想象乌龙女腹中的胎儿。

    雷峰塔倒掉了。我和乌龙女再一次飞临到雷峰塔上空时,俯瞰是一片空地。它被时光无情抹掉了,空地四周,只有荒草和昆虫的低呤。江水对面,风化街真的风化了,整个紫石镇也被战争和瘟疫摧残得几近废墟。我再一次走近它,我第二次面对时,它埋葬了我的想象和期待。黄昏里,紫石镇成了一具布满细菌和寄生虫的干尸。

    啊,干尸。或者被霉布裹紧的烂透的四肢?

    “紫石街怎么成了这样?”乌龙女撩起水淋淋的长发。

    紫石街沉默着,死亡一般,就像我现在的感觉。

    “我们的孩子呢?”乌龙女突然惊慌地哭了。

    其实,我早知道,我们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我说。

    “我把它放在这儿的,我记得很清楚,就在这儿——”乌龙女蹲下身,双手在地上摸索着,她弓起的后背,让我看到夕阳在上面留下的最后一点光彩。不久,光彩消失了,光彩消失后,乌龙女的身子黑了下来,乌龙女的身子黑下来后,我抑制着悲痛,扶起她。乌龙女泪汪汪的脸上,冷风在江面上呼嚎。

    “三更,我们的孩子不见了~~~~~~”乌龙女痛哭道。

    我把她搂在怀里。三更,是的,我听到她这么叫我。她这么叫我的时候,我听到了,她凄凉的哭声,夹杂着蛇信子的咝咝声。

    “也许,做人并不比做蛇好。”我说。

    “三更,不管蛇还是人,我都想要我的孩子。”

    “雷峰塔已经倒了,你让我到哪儿找我们的孩子呢?”

    “啊,是的,它可能被人收养了……也可能游到哪里玩了……或是……”

    “可是,它是一个未孵化的卵啊——”

    乌龙女突然不吭声了。

    “我们跟人类,毕竟不同的。虽说我们修成了仙,有了不死之身,可我们的后代仍是蛇身,这是改变不了的,按人类的说法,这叫命运。其实,那些渴求永生的人,很羡慕我们的。”

    “那有什么用呢?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乌龙女伏在我的怀里,停止了哭泣。

    “也许,我们就不该把它留在雷峰塔下。”——当时,乌龙女说塔里很安全,糟糕的是我也这么认为,于是,那个卵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我们只在天上住了一个月,可人间已是几百年,当我们回来后,才发现一切都晚了。连年的战乱,使本已破败不堪的雷峰塔最终难逃覆亡的命运。

    “不过,我们可以再要一个。”我说,但乌龙女的脸色依旧黯然。我想,现在还是不说这个为好,我想象中的生命,就让它活在我的想象中吧。从另一个意义上讲,也许它本不该出生的,这个错误,在它开始时就被注定了。

    我最后望了一眼江面,以及身后的空空荡荡,江风留给水面的颜色,已被黑暗一收殆尽。

    我和乌龙女慢慢走回堤岸。紫石镇,重新来到我们的脚下。

    “先在这里住一夜吧。”我说。

    乌龙女点点头,她的心情很差。今晚,在哪儿过夜都是一样的。

    (啊,现在,我可以说说封喉了。

    封喉的个头不高,身体微胖,一双清澈的黑瞳,短头发,粗脖子,大手,五指粗黑,走路时,一左一右斜着。到了实验室后,我过了好久才听到玻璃门喀噔一声,原来他的手在背后抓紧了门把,看到我们三人没反应,他才弄出点噪音,以示提醒。

    “啊,组长来了。”章鱼站起来说。

    浑天仪坐在软椅里,一动不动。我觉得有必要表示一下,就笑了笑。封喉向我走来。

    “我们这里,条件简陋,一下子能适应吗?”组长友好地笑着。

    浑天仪突然怪叫一声,嗓眼里像掉进了一只蟑螂。我敢保证,封喉的心里掉进了一碗肉蛆,他的脸忽地没了血色,逼向同样苍白的浑天仪。

    “你小子是不是不服?”组长怒发冲冠了,可他头发短,也冲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我哪敢啊,组长!”

    “知道就好。”封喉重新来到我的身边,看来,他把统一阵线放在我这边了。

    “有什么不懂的,问问‘章鱼’,他是最棒的。”封喉转脸看了章鱼一眼,黑瞳重新对准了我,“生活中有什么困难,跟我说一声,一定想办法解决。其它的嘛……”他看了看浑天仪,“我相信你有能力的——”

    我点点头,算作回应。

    “‘章鱼’,现在,院方制定了新的药剂开发计划,这种新药剂的药效是原来的十倍,可剂量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对我们而言,这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对此,我们大家都应当欢欣鼓舞。同时,这也对我们在记忆体删改的精度和深度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为此,我决定让浑天仪来完成这项工作,大家看怎么样?”

    浑天仪的嗓眼沉默了。

    我和章鱼也是沉默的,因为我们并不清楚他是卖药还是卖人。

    “封组长,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停了一会,浑天仪”说。

    “啊,大家都没病。程序方面,还需要大家同心协力,任何形式的内讧都是一种愚蠢行为,我们应当求同存异,不计前嫌,一根筷子可以被折断,四根筷子就能完全挺住嘛,一条绳子可以被拉断,十条绳子就拉不断嘛……”

    我们睁大眼睛,看着封喉沉浸在对一个浅显道理的深刻阐释中。阐释人的黑瞳,燃放着电光,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人类文明史是由无数细绳和筷子组成的,我们的子子孙孙,不过是做着传递筷子和细绳的工作。

    “组长,你能具体说说吗?”章鱼细声地问。

    “对,具体说说。”我说。

    “具体?他娘的,一提到‘具体’我就来气!本来昨天说好的,让我参加院方的领导人会议,要说资历嘛,我倒不是最高,可我的经验,可是院里数一数二的!他娘的一院的人都知道了,你猜他们最后怎么着?临门一脚把我踢飞了!真他娘的窝囊!”

    我们都没吱声,当头儿发怒时,最好静观其变。

    “什么破会议?一群伪道士!拿他娘的拿卫生巾当旗子!一张嘴就没一句实话,会议一结束,都他奶奶的给废话撑饱了!去了有什么用?从我一离开娘胎,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没参加这次会议!你问问上头几个人,包括戚主任,又是出家又是禁欲,还有的两个同性恋,怎么着?不疯才怪呢!疯!都疯了!”

    “是呀,组长说的是。”章鱼说。章鱼拍马屁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浑天仪直性子,他的目光,不时在封喉的脸上晃几下。我不好说什么,尽量缩着身子,像回岤的蟹,小心辨别组长的话外之音。屋内,一种异样的隔阂在发芽,我才发现,其实,虽说我和章鱼、浑天仪达成了某种默契,可对每个人来说,都有和领导人妥协的心理,这是明哲保身吧。这也说明,封喉的影响仍是存在的,有时,这种影响力非常强大,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吧——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的这种想法,突然有一刻引起了我的不安,我想,我并不能责备他们,我知道他们这么做是帮我,一想到他们在帮我,这种不安便渐渐消散了,代之的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这时,封喉走到浑天仪身边,浑天仪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剪刀嘴不停地开合,嚓嚓地响。看样子,封喉想跟他说点什么,我想应该是鼓励或者歉意的话,他也注意到那把剪刀了,剪刀的开合阻止了他的表达,他的表达,其实是会很好的,可被剪刀铰碎了,空气里嚓嚓地响,空气里还有一股烧焦的皮味,我想是电流在铜线内走动的声音,有时候,电流会因为强度或是密度的关系,在绝缘的皮内十分躁动,这样,空气里就有那股味了,很糟的味。

    这段时间,我们三人都没有离开各自的座位。封喉一直在我们这个“三角”内不停移动,以求突破眼下这种糟糕的僵持。我想,章鱼绝对看出来了,依他的性格,应该主动一点才是,可他沉默着,他的沉默让人意外,可又觉得似乎是合情合理的。现在,情况就是这样,谁都知道那是必须的,谁也知道那是不必须的。矛盾,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章鱼’,你把最近工作的进展情况讲一下。”封喉也看出,如果自己不主动的话,他的处境将是十分难堪的。

    章鱼清了清嗓子,以一种梦呓般的语调开始了他的陈述(我以为他刚刚睡醒):“……这几天……我们的……进展不快,因为程序的自我完善能力已经很高了……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在做无用之功呢?我一直在寻找程序自身的漏洞,但一直没有发现。至于深度和广度,这方面……其实,我的寻找已经抵达它的核心了,在它的核心,源代码以一种令人吃惊的速度自我复制,同时,这就像生物体的细胞,复制者身上带有上一代程序的遗传代码,这种基因一般的繁衍方式足以与世界上任何一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