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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夫子第4部分阅读

    是圣上,我无法洞察他老人家的心思。但我可以肯定,你的八爷是绝对不可能坐上那把椅子的。”

    “为什么?”

    为什么她竟能这样肯定?

    何焯侍奉八爷左右的这段时日,他冷眼旁观,无论是才是德,八爷都是皇子之中非常出众的,更别说他还受到一大堆官员文人的支持。

    “依我看,八爷深得人心,朝中大半的官员暗地里都支持立他为储君,若圣上依附臣子之心,那八爷是最有希望坐上那把龙椅的……”

    何夫子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我只是一个印书女,我不懂天下大事,更不敢妄言什么样的人可以执掌天下,指挥山河。我单从我一个小户人家的想法去看——

    “满人从关外浴血杀进关内,不过几十年的光景。纵观历史,哪朝哪代的皇帝不希望自己的江山千秋万代?以康熙爷的眼光,自然也是放眼今后的。如今圣上已经是六十的人了,可身体健硕,他千秋之后继承江山的储君怕起码得过了不惑之年,那么他的目光必然要锁定孙子辈中可以继承大位的人选——在弘字辈的皇孙中,你以为何人较为出众?”

    她还真不是一个简单的印书女呢!连皇孙那辈都考虑上了。

    何焯惟有摇头,“我可没有圣上那么长远的目光。”

    “我也没有。”在他的惊愕中,她伸出了手指,“但数数——我是会的。”

    她此言何意?

    “八爷有几个儿子?”

    这倒不难算,何焯回说:“只有一个。”

    皇家的事,他所知还不敌她之一二,还是让她来说吧!

    “八爷膝下只得一子弘旺,康熙四十七年正月生,其母为妾张氏。还有一女,康熙四十七年五月生,其母也是妾。福晋郭络罗氏,虽出身高贵,乃和硕额驸明尚之女,然未有所出。就那么一子还时常病病恹恹的,也未能及早入南书房,同一干皇孙们习文练武。

    “再看四爷,与八爷差不多年岁,却已有十多位子女,除去早殇的,已见聪慧的就有长子弘晖、三子弘时、四子弘历、五子弘昼,六子弘瞻、七子福惠,其中弘时、弘历、弘昼这三人在皇孙辈中已是崭露头角——若你是康熙爷,考量了众皇孙后,你会选择谁来继承自己的江山?”

    对子息一说,何焯在朝中亦有所听闻。传闻康熙帝斥责八爷时曾言其“迄今未生子”,约莫就是对弘旺乃贱母所出,血统低微有所异议。

    然何焯并不以为此事已成定局,“八爷方而立之年,子息之事还长远得很,未必就会如此了了。”

    “那是你不了解卫家的血统。”

    何夫子从八爷的生母开始说起:“就拿八爷的生母良妃来说,她的美丽出众是众所周知的,即使年过三十依然深得圣上宠爱,可她却只为康熙爷留下了一子。

    “与之差不多时候受宠的郭络罗氏宜妃却为康熙爷生下了五位皇子,其中三位康健;与之受宠年限一般的马佳氏荣妃和四爷的生母乌雅氏德妃都育有六位子女;就连康熙爷晚年受宠的王氏密妃在受宠的八年间也诞下三子——这中间难道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再看卫家,祖父只留下我父亲、二叔和良妃,我父亲早逝,良妃只留下八爷一人,二叔倒是妻妾成群,可所生子女不过四人,其中三人早夭,留下来的惟有卫成器这一个命根子。由此可见,卫家确是子息单薄。”

    何焯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依照卫家的血脉和八爷这些年的现状看,他膝下怕只得弘旺一子,与四爷的那几小爷相比,那么康熙帝他决不可能把皇位传给……”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简单几句,抛开什么才德口碑不说。若他是皇帝,也不会将大位传给只得一子的八爷。

    而今,无论他意愿如何,其他几位皇子已然将他视为八爷一党的核心人物,将来无论哪位皇子登上大宝,他都会不得好下场。

    八爷趁此时机借何夫子向他提亲,这分明是要将他逼成身边心腹之人,让他无可选择。待他与何夫子成亲之后,八爷便会向他透露机密之事,那……八成与夺嫡之争有关联。若到了那一步,他便真的抽不开身了。

    他开始明白何夫子的考量,在政治朝局上,她比他成熟太多了。

    那么,他们的联姻之路又该作何?

    “听我的话——无论八爷如何利诱,你坚持强调我欺骗你太多次,决计不能与我成亲。”

    何夫子满眼的真挚让何焯无法忽略,她是认真的,她是当真不愿与他成亲。他知道,这是为了他的今后考虑,可她的决绝又让他心头遍布疙瘩。

    “你当真要我拒绝八爷的提亲?要知道,这是你嫁我为妻最佳时机,你之前不是千方百计想尽一切手段逼我娶你嘛!”这个女人,未免太嬗变了。

    何夫子眼望着他,悠悠然笑开了花——

    “何焯,你知道吗?我逼你是因为我了解你,我们太像了,我们都是那种不会轻易将自己许给旁人一生的家伙。我们对相伴终身的那个人有无限的要求,直到我们满意为止,在这之前我们不会轻易许诺。对我,对喏喏小姐,你都抱着同样的心态——我们不够好,不够符合你的要求。

    “可这世上真有全然符合你要求的女子吗?若她出身名门,是否又能与你谈诗对文呢?若她才气逼人,是否又骄傲自大无法治家呢?若她精通家事,又是否容貌出众呢?若她是十全十美的女子,你又是否爱慕她的性情呢?

    “我逼你,设计你,骗你娶我,是希望在你看清这一切之前让我们生米煮成熟饭。我有信心在成为你的妻后,让你绝对不会后悔,甚至会庆幸自己有我这位当家的;我更有信心,凭我的智谋带你远离政治漩涡,简单、富足而愉悦地度过下半生。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你太快进入政治核心,你太快卷入夺嫡之争,你太快被八爷看中,你太快成为其他皇子都无法拉拢的对象,所有的一切都太快了,快得我来不及想好法子助你全身而退,我们就必须做出抉择。”

    何焯痴痴地望着她,他头一次发现这个小女子的爱是如此的博大高深,“这就是你的抉择?与我彻底分道扬镳?”他们彼此之间都很清楚,一旦何焯此次拒绝八爷的提亲,他们俩至死再不可能结为连理。

    她先前费尽心机,难道就是为了这样的结果?

    他不信她会认下这样的结局。

    连他都不甘心,一生的幸福成为政治的殉葬品。

    “夫子,你……不会不甘心吗?”

    “会。”

    她的回答比他想象中更干脆,“我不甘心,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就这样因为毫不相干的皇子之争而湮灭。可,如果让我在一生的幸福和你的平安中做出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我要你平安,长长久久地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那一瞬间,他好想握住她垂下的手指,好想好想将她拥在怀中。

    然,她背过身的那一刻,他知道,他们之间原本相连的那根红绳……断了。

    他终于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

    听完了何焯所说,他与何夫子之间的恩怨纠葛,八爷也不再勉强,“若是这样,这门亲事也只好作罢。待日后福晋遇上性情温良的大家闺秀,再为你说亲,你可莫要嫌我唠叨啊!”

    八爷朗声笑着,何焯只是一个劲地喏喏,再不支声,“若八爷无事,我就去校对王应麟先生的《困学纪闻》了。”

    “慢着,我今日找先生还有一事。”

    八爷掂着手中的扇子揣摩着说道:“会试在即,近来京里聚集了不少文人,有许多都是先生的故交,大多还曾拜读过先生的锦绣文集。我想请先生出面替我好生招待这些文人,地方嘛……也不拘什么大场合,我瞧着儒茶青幽就不错,先生与那里的老板娘也熟稔吧!”

    只是在儒茶青幽会会文友,这与从前他参加的那些茶会并无不同。何焯略想了想便答应了:“好,此事我尽快安排。”

    “先生先放下手里的书稿,早些替本王招呼好这些参加会试的贡生吧!”

    八爷发了话,这事不是尽快,而是立刻!

    何焯不敢自作主张,忙放下手里的书稿,这就去安排茶会事宜。

    喏喏小姐许久不见何焯了,乍一见到,她竟有些茫然,“润千……”

    “我受八爷委托,要办个茶会,烦请喏喏小姐帮忙筹办一下。”他自怀里取了先前拟好的名录,“这是邀请之人的名单,还请喏喏小姐按单子准备。”

    “哪里哪里,是我托了润千的福才是。”喏喏小姐尽心招呼着,虽时隔不久,却总觉得他们之间变得很陌生,“要来盘茶点配茶吗?”

    “不用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他婉言拒绝,急着召集来京的贡生文人。

    见他这就要走,喏喏小姐也憋不住了,遥遥地站着忽然开了口:“你……你和何家小姐要成亲了吗?”

    何焯转身静默了片刻,低垂的头藏住他的所有表情,“我和何夫子此生再无可能。”

    第6章(2)

    他的话让喏喏小姐长长地舒了口气,然而他松懈的肩膀和颓废的身形又叫她琢磨不透。她慌着表明一些自己的情绪,“我……我上府里找过你两次,我特意给你备的点心,大姑娘拿给你吃了吗?要是觉得好,我再做些,你带着。要是你不方便,我……我稍后派人给你送到府上,反正每天我也要做……”

    “……喏喏。”他忽然叫她的名字,他向来恪守礼法从未冒昧地直呼过这两个字。

    喏喏小姐痴傻地迎上他的目光,以为这将是决定她一生幸福的时刻。

    他下面要说的话确是如此,“我不可能娶你为妻,别在我身上再耽误青春了。”

    喏喏小姐手微抖,盘子里的茶点撒了一地。她从未逼迫过他,只此一次,她要为自己争取,“为什么?为什么?我以为你对我……”

    “是我让你产生错觉了,我很抱歉。”他为自己的自私道歉,在何夫子对他说——

    如果让我在一生的幸福和你的平安中做出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我要你平安,长长久久地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在她说了这些之后,他不允许自己在自私下去,他不允许。

    他脸上决然的表情让喏喏小姐感到绝望,她一心期盼嫁入何府,成为廉亲王坐上宾的夫人。就在前一刻,他说自己和何夫子再无可能的那一刻,她还在做着美梦。

    “为什么不继续骗我?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你。”

    “啪!”

    她的手挥舞在他的脸上,那上面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他却忽地松了口气,“茶会的事还要麻烦您,喏喏小姐。”

    他不再亏欠她什么了,可她却并不这样认为。

    钱债好还情难还,他亏欠她的情,她决不会轻易罢休。

    茶会之事筹备在即,就定在这天晚上。何焯忙完了南书房的事正准备回去,忽然太监打外面喊:万岁爷驾临南书房——

    万岁爷怎么这会子驾临南书房了?何焯跪在地上请安,照往常,万岁爷落座后很快就会招呼众人平身。

    然今日与往常却有不同,万岁爷撵了众人出去,独留下何焯,任他跪在那里,也不叫起来。

    何焯也不知道圣上今日是怎么了,可感觉到这些变化都因他而起。

    “何焯,你是名闻天下的文人,君子与小人的区别,朕很想听听你的见解。”

    万岁爷忽然跑来南书房,要听他讲讲君子与小人?!何焯不敢正对,“还请圣上明示。”

    “明示?是你对朕暗藏祸心在前,如今反倒要朕对你明示?”康熙爷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停下,屋子里静得可怕,“你一介文人,六试不中,是朕给你机会让你到南书房来侍候,是朕把你派到廉亲王府上。朕惜才,不盼你回报朕知遇之恩,万料不到你竟有叛逆之心。”

    这话是怎么说的?叛逆?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何焯磕头如捣蒜,“何焯虽不才,万不敢有叛逆之心,若臣对圣上有万分之一的不敬之意,当天诛地灭!”

    “你不用诅咒发誓,你只对朕言明,为何要拉拢此次上京的贡生文人,聚众集会?你有何企图?还是,”康熙爷冷眼瞧着,“还是,你背后有谁指示你做出此事?”

    原来圣上是为了此事发怒!何焯赫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廉亲王不亲自出面笼络那些贡生,非急在这时候派他出面,原廉亲王早就知道,一旦圣上得知此事将龙颜大怒。

    好个廉亲王啊!

    何焯一身冷汗如雨,“圣上,圣上,臣不敢为自己辩解,然集会一事确是臣一时之兴。臣久居京城,与那些故交许久不曾叙旧,本想借此机会一叙当年之情,谈文论语,图个文人兴致,并无任何图谋不轨之心。”

    康熙爷凑上前半蹲着身子在他耳旁低语:“朕深知你无此心,可你的主子呢?”

    圣上这是在怀疑廉亲王?想借他这把刀?

    一时间,百转千回,何焯思绪万千,他沉吟了片刻之后方回说:“臣的主子只有万岁爷一人,正如万岁所说,臣六试不中,是万岁爷您让臣进了南书房,您对臣有知遇之恩,臣万死难报,除了您这个主子,臣万没有他心再孝敬旁人。”

    康熙爷俯视他良久,忽然着太监呈上一道折子来,他也不经手,直接叫太监把折子递到何焯跟前。

    “你自己好生看看吧!”

    这是一道密折,当中说他为廉亲王图谋夺嫡,另有私藏反书云云。

    何焯放下密折,朝康熙爷连磕了三个响头,撞得地面咚咚直响,“臣自认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对圣上更是一片忠心可昭日月。”他自行取下头上的顶子,匍匐在地上,沉声道:“臣愿一死以示清白。”

    “你是忠心,只是不知道你这片忠心到底是向着谁的!”康熙爷转身折出了南书房,临走前却发下话来,“查抄!将其家中所藏之书查抄清楚,详细报予朕。”

    当今圣上发了话,何焯的府邸还能保全?

    当天八旗卫队就查抄了何焯全部家当,所有藏书全部记录在案,圣上还钦点雍亲王全面调查此事。

    眼见着,这又是一场文字狱。

    藏书被抄,何焯下了大狱,从前与他交往甚笃的人躲还来不及,只剩下大姑娘守着空落落的何府,不知该如何是好。

    入夜,咚咚的敲门声惊扰了大姑娘,她忙披了衣裳起身去开门,“这个时候还有谁敢来啊?”现在的何府是与地府差不多的地界了。

    开了门,她定睛一看,竟是何夫子!

    “你这会子来做什么?别人躲还躲不开呢!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大姑娘是怕连累上何夫子啊!

    “我已经知道何焯的事了。”

    何夫子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跟她商量何焯的事,“他到底藏了什么反书,你可知道?”

    大姑娘忙不迭地摇头,“他平日里看的书多了,哪里知道哪本是反书啊!”她倒有主意,“夫子啊,你不是八爷的表妹嘛!八爷平日里待润千也是极好,这当口你领着我,咱们去求求八爷,请他在万岁爷面前替润千求个情,怎么样?”

    “你趁早别去。”朝中的政治斗争,何夫子可比大姑娘懂得太多了,“此时别说是你我,就他廉亲王的福晋出面求情,八爷也绝不会出面。”

    “为什么?”在大姑娘看来,那八爷可是康熙爷的亲儿子,他出面说句话保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啊!

    何夫子索性同她明说了吧!

    “圣上此次把何焯下了大狱,反书只是个由头,真正让圣上发狠的是何焯出面拉拢参加会试的贡生,大有聚众谋逆之嫌。圣上最恨党争,早年间明珠一党和索额图一党掀起的党争仍历历在目,后来大爷和被废的太子爷也是党同伐异,圣上对党争一事恨之入骨,认为是影响朝局,动荡社稷之祸根。

    “何焯不过是办个茶会,联络读书人。可何焯是谁的人?在众人心目中,他就是八爷的人,他拉拢文人那是替谁在做?自然是八爷啊!

    “这点圣上心里清楚,八爷心里也清楚。圣上将何焯下了大狱是在借此事削弱八爷党的势力,也是给八爷敲敲警钟。若八爷此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