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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第20部分阅读

    身后只留下沉沉的黑夜。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个晚上。

    壬生忠见的怨灵变成鬼出现,夜夜吟诵着自己的和歌,在紫宸殿的方向消失…

    …

    这个说法传到了天皇耳朵里。

    “然后呢? ”晴明问道。

    “圣上对此大为紧张呢。他下令让……”

    博雅眼珠子向上翻翻,看了看晴明。

    “让我去? ”

    “对。”

    “我嘛。也见过忠见的怨灵几次,但他是无害的。他不向外。全都是向内的。

    让他留着,现在这样子,在某种情况下还是有用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

    “也就是说,因为整个宫内的气脉,包括忠见在内,都很平稳。如果驱逐了无害的东西,以致破坏了稳定,反而有可能发生怪事,有可能被更加不好的妖魔鬼怪附体呢。”

    “晴明,既然你这么说,此话应不假。可是问题是圣上并不是那么想的……”

    “他……”

    “喂喂,不是说过不要那样称呼了吗? ”

    “让式神每天晚上到他那里去,在他耳边小声叮嘱:别管忠见,就让他那样好啦——好吗? ”

    “要是暴露了,你可有性命之虞啊,晴明。”

    正当博雅说话之时,一名身穿唐衣的女子,从对面婀娜地走过来。

    她来到晴明跟前,略低一低头行礼说:“您约的客人到了。”

    “带他过来。”

    晴明说完,那女子又低头行礼。循来路离去。

    “那么,我且退下吧……”

    博雅想站起来。

    “不必,博雅。你就在那里好了。因为这位来客所要求的事,与你刚才说的情况不无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 ”

    “因为客人是壬生忠见的父亲,壬生忠岑大人。”

    六

    壬生忠岑穿着陈旧褪色的窄袖便服,端坐在晴明和博雅面前。

    这位老人年已八十有半的样子。两鬓雪白。看上去像一只猿猴。

    晴明介绍了博雅之后,忠岑小声说:“您是歌会时右方的讲师吧。”

    王生忠岑曾做过泉大将藤原定国的随从。为是贞亲王歌会、宽平御时后宫歌会、亭子院歌会等创作过和歌。他作为歌人的实力获得认可,被任命为《古今和歌集》的编选者之一。

    延喜五年(即公元905 年)在平贞文歌会中,左方的第一首和歌是他的作品:春来吉野山

    夸朝影朦胧

    此作被选为《拾遗》的卷头歌。

    同年,他为泉大将藤原定国的四十大寿献屏风歌。又过了两年,宇多法天皇行幸大井川,忠岑扈从,吟诵了和歌,留下了有别于纪贯之的《假名序》。

    在《古今和歌集》以前的歌会中,忠岑留下了不少与纪友则等人并肩的作品,但自延喜七年为大井川行幸献上和歌之后,他就再没有留下作品了。

    博雅当然知道这位歌人的大名。

    “是的,我担任了讲师。”博雅回应道。

    博雅的官位是三位,忠岑的官位是六位——这样的身份差别,一般不可能同坐于廊内、正面相对,但在晴明的宅院里,这样相处变得理所当然。

    反而显得博雅尊敬年长且已负歌人盛名的忠岑。

    “忠岑大人……”

    晴明将视线移向王生忠岑:“这位博雅大人也是为了同一件事过来的。”

    “哦,是为了忠见的事? ”

    “是的。”

    晴明予以肯定。

    “那么,博雅大人也知道圣上要下旨镇住忠见之灵? ”

    “是我带这道圣旨来给晴明的。”

    听博雅这么说,忠岑叹了口气。

    “唉。真是……”

    “您有什么隐情吗? ”博雅问。

    “博雅,忠岑大人请求是否可将第二十首和歌的赛事,换一首和歌再比赛一次。

    忠岑大人说,这是镇住忠见怨灵的最佳办法。“

    “再比赛一次? ”

    “当然是私下进行即可。如果兼盛大人答应的话,加上兼盛我们四人就行。裁判由晴明大人担任,讲师则与那一晚相同,是博雅大人……”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   博雅这一问,忠岑便深鞠一躬,说:“说实话。其实那首‘恋情未露’和歌,并不是忠见所作。”

    “是代作吗? ”

    “是的。”

    忠岑点点头。

    “但是,代作并不稀奇。迄今许多人的歌会之作,都是他人代作。仅此并不足以成为重赛的理由……”晴明说道c 情况正如晴明所说,这一时期拿到歌会上的作品,未必都是作者本人的创作。

    许多歌人把别人吟咏的和歌当做自己的作品推出,这样的做法很普遍,也是被认可的。

    “但是,说是代作,在此我却要老实说出来,创作那首和歌的,其实是鬼。实在是很丢脸啊。”

    忠岑满脸惭愧说道。

    “鬼?!”

    博雅不觉叫了一声。

    “是鬼。而且不仅是那首和歌,那天晚上忠见所有的和歌——不,迄今我和忠见在歌会时吟诵的所有和歌,其实都是鬼吟诵的。”

    像是豁出去了,忠岑一口气说完,这才打住。

    “全部……都是鬼? ”博雅问。

    “是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说来话长。我初次遇鬼,是在宽平三年的春天……”

    “那么说——”

    “是距今七十年前,我十八岁的时候。”

    忠岑喉间带着痰音说起来。

    七

    我生于贫困的地方官之家……

    壬生忠岑开始叙述。

    因自幼便深切体会到贫困的滋味,从明白世事起,便有了进京谋求更高官位的心愿。

    “卑微的小官真的很糟,不做到高级的宫位,不可能过上像样的日子。”

    这是父亲经常念叨的话。

    忠岑喜欢创作和歌。

    虽然不是高手,但好歹也算自幼能够吟咏和歌。

    千方百计想要以创作和歌为进身之阶,只要有歌会之类的机会,便到处找门路推销自己的作品,然而都失败了。

    只要有钱,便能托上更大的人情、门路。也能推销自己的和歌,但他既没有钱,也没有门路、熟人。

    我降生在一个什么家庭啊! 忠岑甚至诅咒过父亲的窝囊,但后来,他明白到自己并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好歹能咏歌——然而毕竟只是还算不错,却实在不是歌会那样的场合拿得出手的。

    不过,是否好歌,自己还是能明白。

    只要他听过,就能判断出那首和歌的高下,分得出是好歌还是坏歌。他察觉到这一点。

    因此,他也能估计自己的歌才大致在何种程度。

    “具备辨别和歌好坏的眼力和创作和歌,看来是两回事啊。”忠岑叹道。

    那一年,忠岑来到京城推销自己的和歌,但心愿未酬,更痛感自己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钱花光了,回乡不成,他上了比壑山。

    跟和歌分手吧。只要能回故乡,再也不进京了。

    再也不作和歌。

    他边上山边想,泪流满面。

    当时是春天,是山樱盛开的时节。山路上沿途开满樱花。

    花团锦簇压枝低,花瓣在没有风的时候也散落下来。

    满山嫩绿之中,置身山樱盛开的一角,仿佛被轻盈的白光所包围。

    多美啊……

    自己除了和歌之外,别无他能。自己惟一的才能,又较之他人为劣。

    忠岑如此年轻便知道了自己的才具。

    雪白的樱花,在忠岑眼里呈现一派伤心之色。

    正当此时——他听见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仿佛是神的声音。

    新芽嫩绿蔚成霞

    离枝尤香是樱花

    好歌。   而且,似曾相识。

    那么。是在哪里听过? 正寻思时,又听见了吟咏同一首和歌的声音。

    那么……

    有人在吟诵这首和歌吗? 那声音好像发自眼前盛开的樱花。也似来自头顶上的樱花树梢。

    但是,既没有人攀上樱树,附近也没有人迹。

    对了,是《万叶集》吧……

    《万叶集》的无名氏作品中,应有这首和歌。

    忠岑为了应和那个又传过来的声音,自己也吟诵起那首和歌。

    当那个声音说:“新芽嫩绿蔚成霞——”

    忠岑便接上道:“离枝尤香是樱花。”

    从树干上方传来愉快的哈哈笑声。

    可是,左看右看,都不见人影。

    难道是看不见身影、却喜欢和歌的鬼吗? 难道是鬼对这山中盛开的樱花美景一见忘情,情不自禁地脱口吟出了佳句? 就算真的是鬼,忠岑也不觉得害怕。

    当时的事仅此而已。

    回到摄津国,几天后的某个夜晚,忠岑正独自苦吟。

    他想创作和歌。

    夜已深。

    但是。越是苦思冥想越不得要领。

    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才华——似乎自看透这点的那一刻起,他比之前更加难得好词句。

    “入春——”

    忠岑试说出第一个词组,感觉还不坏。

    其后应接上“惹愁思”呢,还是其他表达? 他迟疑不决。

    “入春——”

    再次把同一词组说出口时,一个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即念吉野美——”

    “吉野美? ”

    忠岑刚一接口,马上有一个声音结句:“山绕飞霞心中现。”

    “入春即念吉野美。山绕飞霞心中现。”

    得一佳句。

    “是谁? ”

    忠岑一出声,那个声音便道:“是我是我。”

    “你? ”

    “是我。前不久,我们不是还在比壑山相会了吗? ”

    “那时候……”

    那声音没有答这个问题。又说道:“我为你作和歌怎么样? ”

    “作和歌? ”

    “对。你当时不是在想。自己没有作和歌的才华吗? ”

    “照此说来,你不就是鬼吗? ”

    “对呀。我就是你们所说的鬼啦。不过,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鬼呀。”

    “啊……”

    “你知道《万叶集》里的那首和歌:”新芽嫩绿蔚成霞,离枝尤香是樱花‘吗? “

    “当然知道。那天,在比壑山的樱树下,你吟诵的不就是这首和歌吗? ”

    “这首作者列为无名氏的和歌,正是我的作品。”

    鬼的声音大了起来。

    “怎么……”

    “我作的和歌流传世上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两首,而且都列为‘作者不详’。

    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啊。我实在是太恼火啦! “

    说着,鬼的声音变得高起来。

    “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

    呜呜! 嗷嗷! 鬼放声痛哭。

    “我死后,因为执著于和歌,死不瞑目而变成了鬼啊!”

    即便是鬼,一见美丽的樱花,就自然地将自己所作的和歌吟诵出来——那声音,也就是鬼,说道。

    “你不想参加歌会? ”

    “想倒是想。”

    “既然如此,你就让我来写和歌。我代你作,你可凭这些和歌参加歌会。”

    “行得通吗? ”

    “没问题,因为是我作的。”鬼说道。

    鬼又劝忠岑:你好像想过不再作和歌了,对吧? 不如接受我的提议,怎么样?

    让我一显身手吧。你以参加歌会为乐,我则以自己的作品在歌会上被朗诵为乐。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迟疑再三,忠岑最终听从了鬼的话。

    之后,每当传来举办歌会的消息,鬼便找上门来。

    “我来啦。”鬼打招呼。

    “这次拿出什么作品好呢? 对了,这个怎么样? ”

    鬼兴高采烈地创作起来。

    一年如此,三年仍是如此……

    “最终,连儿子忠见也被鬼附了体,直至今天。”

    忠岑对晴明和博雅说。

    八

    “原来如此。情况已大致明白了。现在那鬼的情况怎么样? ”

    听完忠岑的叙述,晴明又问。

    “它和忠见一起来京城之后,直到现在,将近一年都杳无音信,不知道它在哪里,在干什么。”忠岑回答。

    “是这样……”

    “不过,事情至此还没有结束。”

    “还有什么事? ”

    “请看一下这个好吗? ”

    忠岑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片,递给晴明。

    晴明打开纸片,看里面的内容。

    上面写了一些字。

    像是和歌。

    一看纸片,晴明不禁称奇:“哎呀。”

    “究竟是什么? ”

    从晴明身边探头窥视的博雅也不禁喊叫起来:“哇——”

    纸上写的是这样的和歌:眉宇之间隐深情人问是否我相思“晴明。这不是……”

    博雅说道,“……和兼盛的和歌一模一样吗? ”

    “的确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 ”

    “忠岑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晴明问。

    “那旱我编纂《古今和歌集》时,没有收入集中的许多和歌作品之一。”

    “它为什么会和兼盛的和歌一模一样呢? ”

    “不是它与兼盛的和歌一模一样,而是兼盛的和歌跟它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兼盛的和歌以此作为原歌,仿作了‘深情隐现’的和歌。”

    “是的。”

    “担任裁判的实赖大人或圣上知道这件事吗? ”

    “恐怕不会不知……”

    以某一和歌为原歌,模仿原歌男作——这种被称为“摘取原歌”的手法,在当时是普遍的做法之一。

    但是,歌会时若出现这样的和歌,无论多么好,评价都很低。

    尤其是与对方的和歌难分高下时,如果一方的和歌是没有原歌的新作,当然是新作获胜。

    也就是说,以此看来,兼盛的和歌应输给忠见的“恋情未露”和歌。

    然而,兼盛却是胜者。

    “不过,这件事兼盛大人没有责任。”忠岑说。   如果有人应为此事受到指责,那就不是兼盛,而是担任裁判的藤原实赖,或者是推崇兼盛之作的天皇。此事与他们的和歌修养有关,虽然裁决是根据天皇意志的,但是又不能对天皇说:你错了。

    “事情就是这样。”

    晴明抱起略膊,凝神闭目。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说道:“总之,我们三人先去见一次忠见大人,应该没有错的。”

    “我们来努力一把的话……”

    “成不成尚是未知之数呢。”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 ”

    “究竟会怎么样,看今天晚上。忠岑大人且先观赏一下京城里的樱花什么的,请晚上再到这里来。”

    “打扰了。”

    “博雅,你也可以吧? ”

    “当然。”博雅答道。

    “那么。忠岑大人,您走之前请把一个东西带在身上。”

    晴明说道。

    “是什么东西? ”

    “是类似护符那样的东西。只要有这件东西,你尽可放心地在京城里走动。”

    晴明扬起头,“啪啪”地击三下掌,说道:“青虫呀青虫,把我的文具准备好。”

    随即。刚才来报告忠岑来访的女子,挽着唐衣的衣裾出现了。

    她的手上拿着砚盒、纸张。

    晴明自己研墨,然后取过纸笔,将纸举起以使博雅和忠岑看不到,挥笔“刷刷”

    写下几个字。

    等墨汁干了,晴明把纸片折叠几次。说道:“好,把它放在怀里,放心观赏樱花吧。”

    忠岑一边接过纸片,一边问:“非得赏樱不可吗? ”

    “也不是跟晚上的事全无关系,所以务必……”

    “明白了。”

    忠岑将折好的纸放入怀里。,“哎,博雅,到傍晚还有时间。趁着现在让青虫买酒回来吧。”

    “买酒?'‘”对,因为等待忠见大人的时候,会觉得冷。“

    晴明朗朗地说道。

    九

    紫宸殿前,四周被黑暗所笼罩。

    月亮高悬天上,洒下满地青光。只有大门和建筑物的背光处黑糊糊的。

    地上铺了垫子,晴明、博雅、忠岑坐在垫子上。

    各人手中端着酒杯,饮酒。

    斟酒的是青虫。

    “怎么样,博雅? 幸好备了酒吧? ”

    “对、对……”

    博雅表情勉强地点点头。

    夜深入静。

    工匠们今晚没有一人留在清凉殿。

    听说有忠见的亡灵出现,众人都在天黑前走了。

    “忠见大人今晚会出来吧? ”博雅同晴明。

    “会吧。”

    晴明端起酒杯。

    不久。从清凉殿方向冒出一个高亢的声音:“恋情未露……”

    “来了……”

    晴明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