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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第23部分阅读

    博雅向着已迈步走去的晴明喊道。

    “我得抓紧时间。今天晚上还得做好准备,迎接泰山府君呢。”

    八

    两人在饮酒。

    地点是在晴明宅邸的外廊内。

    和昨夜一样,只孤零零地点了一盏油灯。

    晴明背靠廊柱,悠闲自在地举杯送往唇边。

    博雅虽然也举杯送往唇边,却显然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两人之间,另放有一只琉璃杯。

    杯子里放着一个小小的蛋形物。

    这正是那个纸做的武士和狗从智兴内供奉体内赶出来的东西。

    夜晚的庭院与昨夜一样,漂浮着极其细微的水雾,难以辨明是细雨还是雾汽。

    不知是因为将近满月,还是充盈在大气之中、宛似雾霭的水汽较昨天要少的缘故——辉映在天空中的青光似乎多少要比昨夜明亮。

    湿润的植物气味浓浓地飘溢在两人周围的夜气中。

    “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晴明? 我现在觉得还是一笔糊涂账呢。”

    博雅一边端起酒一边说道。

    “我不是说了吗? ”

    晴明回答。

    “你说什么了? ”

    “是那位道满大人让大家陪他一起消遣、打发无聊啊。”

    “你说什么? 为了消遣? ”

    “没错。那家伙第一次出现时,怂恿智兴内供奉去搞女人。那时他就已经下了咒。”

    “又是咒啊? ”

    “正是。而这恰恰是智兴内供奉心中渴望的事情,道满只是原封不动地把它说出来,这样就牢牢俘获了智兴内供奉的心。”

    “哦。”

    “在这次事件中,力量最大的咒大概要数泰山府君了。”

    “泰山府君? ”   “所以智兴内供奉才会惶恐不安到极点,体内自然而然便生出了这种东西。”

    晴明看了看琉璃杯中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 ”

    “是智兴内供奉由于惊恐过度而在体内生出的东西,说得简单些,就是鬼了。”

    “你说得一点都不简单。为什么说这东西是鬼呢? ”

    “对智兴内供奉来说,虽说对方是尸体,但毕竟还是犯了色戒。这种罪恶意识加上对泰山府君的畏惧,以及智兴内供奉苦修了几十年犹自割舍不了的种种欲念,都在这里面。”

    “哦……”

    博雅似懂非懂地回应。

    “等这东西孵化出来,我打算拿来当式神用。”

    “用这个吗? ”

    “嗯。”

    “会孵出什么东西? ”

    “这个嘛,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这原本是无形的东西,所以我只要下令,无论是什么虫的形状,或者是鸟的形状,大概都可以孵出来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就是这样了。这可是无价之宝啊,博雅。”

    “这算什么无价之宝! ”

    “你想一想嘛,这可是那位智兴内供奉长年修行之后仍然未能割舍的东西啊。

    一定会成为强有力的式神。“

    “晴明,弄不好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才到三井寺去的吧。”

    “这怎么可能? ”

    “值得怀疑。”

    “我是听说了道满的名字,感觉到那家伙是在诱我出面,所以才去三井寺的。”

    “你刚才不是说,那家伙是为了消遣才做的吗? ”

    “我是说了。”

    “你明知是消遣,还偏要赶去吗? ”

    “我也想去消遣一下呢。道满大人究竟预备下什么东西来打发无聊,我也很感兴趣呀。”

    “可是,弄不好会出人命,对不对? ”

    “嗯,是这么回事。”

    “而且,照你的说法,这件事似乎还没有了结,是不是? ”

    “嗯。”

    “泰山府君会来这里把你带走吗? ”

    “这个嘛,大概是要来的吧。”

    “真的? ”

    “真的。”

    “晴明,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所谓泰山府君,真的有吗? ”

    “要说有,就有;要说没有,就没有。这次,道摩法师是用泰山府君的名字施了咒,所以应该会有吧。”

    “我听不懂。”

    “博雅,这个世界是由好多‘层’和‘相’构成的。”

    “……”

    “在这些‘层’和‘相’之中,有一个便是泰山府君啊。”

    “但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在某个地方有个地狱,那里有一个名叫泰山府君的东西,可以随心所欲地决定人的寿命,想延长就延长,想削短就削短。”

    “博雅,我不是曾经说过吗? 虽说是泰山府君,归根结底也仅仅是一种力量而已。是这种肉眼看不见的力量支配着人类的生命以及生命的长短,从这层意义上讲,泰山府君无疑是确实存在的。”

    “……” “当人们祭祀这种力,并将其称之为‘泰山府君’,那么从那一刻起,这种力就成为泰山府君了。而当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泰山府君’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么‘泰山府君’也就消失了,只剩下这力还存在罢了。而且,如果改变对这种力量的称呼——也就是改变咒的话,那么这种力就可以既是泰山府君,又可以作为别的迥然不同的东西出现在这个世上。”

    “说来说去,使得泰山府君之所以成为泰山府君的,归根结底是因为人们施了咒? ”

    “正是这样。博雅,这个世上所有的东西,其存在形态都是由咒决定的。”

    “我搞不懂。”

    “是吗? ”

    “搞是搞不懂,不过,这位泰山府君今晚还是要到这里来,把你抓走的吧? ”

    “因为我把那纸上的名字改成我的名字了嘛。”

    “它来了的话,我能看见它吗? ”

    “想看就可以看见。”

    “它究竟是什么样的? ”

    “总而言之,你觉得泰山府君是什么形象,它就会以什么形象出现在你面前。”

    “唔。”

    “那是一种无比强烈的力。不过,到这里来的,仅是这力的一部分而已。”

    “那么,你不害怕吗? ”

    “船到桥头自然直。”

    晴明正这么说时,庭院里突然现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是什么?!”

    博雅刚要起身。

    “是我。”

    那个影子答道。

    芦屋道满——道摩法师正站在庭院的草丛之中。

    “欢迎。”

    晴明淡淡说道。

    “我看热闹来啦。”

    说罢,道满穿过草丛,优哉游哉地向着两人相对而坐的外廊走了过来。

    “看看足下与泰山府君如何了结啊。”

    道满得意扬扬地笑着,一边盘腿坐在外廊的一角,一边抓过放在外廊内的酒瓶。

    三个人喝起酒来。

    大家沉默无语。

    惟有时间在流逝。

    也许是心理作用,天空的月色仿佛变得明亮起来。

    “博雅,笛子……”

    博雅从怀里取出叶二,贴在唇上。

    笛子的旋律流入夜空之中。

    时间流逝。

    突然——“来了……”

    道满低声道。

    博雅刚打算停止吹笛,晴明用眼神制止了他。

    博雅一边继续吹着笛子,一边纵目凝望庭院深处。

    只见在大枫树下的草丛中,依稀浮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夜色中,那白色的东西像是由沐浴着月光的细微水雾凝聚而成,又像是一个身穿白色官服便袍的人。

    仿佛是随着博雅在自己内心中将它看做人影,那白色的影子便缓慢地变成了人的身姿。

    那影子似乎盘踞在草丛中,又似乎在侧耳凝听博雅的笛声。

    无声无息地,它缓慢地移近前来。

    根本没有看到它在走动,这白色人影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附近。

    一双冷静的眼睛,看上去既像青年男子,又像女人。

    脸上毫无表情,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一种恐怖的气氛弥漫开来,让人觉得即使它冷不防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的獠牙,也并非不可思议。

    当这个东西终于接近外廊时,晴明伸出右手举起那只装有白色蛋形物的琉璃杯。

    蛋形物在杯中裂开了。

    从裂开的蛋中,一种焕发着柔软的光芒、仿佛雾一般的东西漫溢出来,它从杯口向外漫溢出去,形状缓缓增大。

    它变成了一只麻雀般大小的蓝蝴蝶。

    晴明左手从怀里掏出那张写有咒文的纸。把纸递至蝴蝶前,蝴蝶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用脚抓住了那张纸。

    是一只美丽的蓝蝴蝶。

    蝴蝶的头部,是晴明的脸。

    蓝蝴蝶就这样抓着纸,飘然向空中飞去。

    于是——白色的影子蠕动起来。

    看不见有任何动作,白色的影子飘然浮到空中,将蓝蝴蝶拥拢在双掌内。

    刚感觉到银色的雾气在夜色中流动,一刹那,白色的影子和蓝蝴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晴明举目注视着白影消失的地方。

    博雅从唇边拿开笛子。

    “了结了吗……”

    博雅声音嘶哑着问道。

    “了结了。”

    晴明回答。

    “太好了。我要不是在吹笛子,也许会大叫大嚷着逃之天天的。”

    博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那就是泰山府君吗? ”

    博雅问晴明。

    “没错。”

    “我觉得看上去很像你,是一个身穿白色狩衣的美貌青年男子。你看着觉得它像什么? ”

    然而,晴明没有回答博雅的问题。

    “真是太绝了……”

    道满说罢,放下酒瓶,站起身来。

    “泰山府君把你做的式神,当成你带走了……”

    “是。”

    晴明静静地点点头。

    “嘿嘿。”

    道满小声笑了笑,朝院中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喂,晴明……”

    他回过头来,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下次再陪我玩吧。”

    转过身子,道满再次迈步走去。

    “愿意随时奉陪……”

    晴明静静地说。

    道满拨开草丛走去。

    月光静静地洒满他的背部。

    不一会儿,道满的身影也溶入庭院的黑暗中,看不见了。

    晴明轻轻叹了口气。

    一

    二人举杯对饮。

    浓浓的秋意漫溢于夜色之中。

    秋意拂过杯中满满的酒面。仿佛是在饮着这份秋意一般,晴明和博雅不时将酒杯送往唇边。抿一口掠过酒面的秋风,便觉得深深地充盈在大气中的秋意和着酒一起,径直渗入肺腑里。

    “你的心很好嘛,晴明。”

    不仅仅是因了酒的缘故,博雅陶然欲醉似的叹息道。

    这是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

    在面对着庭院的外廊内,两人相向而坐。

    博雅坐在圆形草垫上,晴明则身着白色狩衣,背倚着一根廊柱。

    晴明右手擎着琉璃杯,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向夜色中的庭院。

    一盏灯火孤零零地亮着。

    一阵阵湿润的风飒飒地吹过庭院中的草丛。

    女郎花、龙胆、濒临凋谢的胡枝子花在风中摇曳。

    将近满月的青色月光,从正上方泼洒下来。

    夹杂在金钟儿、金琵琶、蟋蟀的呜叫声中,邯郸的音色分外清脆,回荡在夜晚的大气中。

    这庭院仿佛是将秋目的原野原封不动地搬来这里一般。

    五天前,刚刚有过一场暴风雨。

    暴风骤雨将残存的夏日余暑,从大气之中掠走。不知带去了何方。

    夜幕降临时,天空变得清澄,充满了凉意。

    “这样的夜晚,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有些伤感啊。”博雅说。

    “是啊。”

    晴明简短地应道。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不紧不慢地饮着酒。

    “真是美好的夜晚啊……”

    博雅呷了一口酒:“如此良夜,就算是身为妖怪,恐怕也会情不自禁心有所思的吧。”

    “妖怪吗? ”

    “是啊。”。“即便是妖怪,也无非是生手这天地之间,和人不无关联。人心如果有所触动,妖怪的心只怕也会有所触动吧。”

    “照你的说法,倒好像人心能够左右妖怪似的。”

    “不是好像,我是说能够啊。”

    “人心能左右妖怪? ”

    “嗯。”   晴明点点头,打算接着说下去。

    “等、等一等,晴明! ”

    博雅忙说。

    “什么事? ”

    “你现在是不是打算谈咒的事? ”

    “没错。果然是知我者,博雅也。”

    “得啦,咒的事就不要多说了。”

    “为什么? ”

    “因为我觉得一旦你谈起咒的话题,我心里的快乐情绪好像就会离我而去啦。”

    “是吗? ”

    “所以说,晴明啊,你就让我这样安安静静地再喝一阵子酒吧。”

    “唔。”

    “我呀,就像现在这样,悠闲自在地和你一起开怀痛饮,心情最舒畅啦。”

    “是吗。”

    晴明露出一丝说不清是苦笑还是微笑的笑容,支起一只膝盖,兴趣盎然地望着博雅。

    “对了,你刚才的那句话……”博雅说。

    “刚才的哪句话? ”

    “就是妖怪也会心有所思那句……”

    “那句话又怎么了? ”

    “五天前那个暴风雨之夜,橘基好大人好像遇到了呀。”

    “遇到了? 遇到什么? ”

    “怪事呀。”

    “呵呵。”

    “在一条大路的木造望楼里。”

    “望楼? 那样的狂风暴雨之夜,基好大人又为什么跑到那种地方去呢? ”

    “还不是为了女人嘛。”

    “女人? ”

    “基好大人也没说对方是谁,反正那个晚上,基好大人在望楼里和一个女人幽会,就是那时候遇到怪事的。,,博雅打开了话匣子。

    二

    那天夜里——从傍晚开始下起大雨,天色愈晚,雨下得愈大。

    橘基好和女人在木造望楼里,心不在焉地听着风雨声。

    木造的望楼,原本就不是供人居住,而是为了观赏在一条大路上举行的贺茂祭(又称葵祭,京都三大祭之一,阴历四月酉日( 现为5 月15日) 在京都下鸭神社及上贺茂神社举行。)而建造的。

    两个人都已将自己的随从打发回各自的府邸去了。

    事前已吩咐随从,天明时再来迎接。可看到眼下这情形。基好有点后悔,不该打发他们先行回去。

    室内点着两盏灯火。

    虽然也预备了酒菜,然而,因为木板窗透风的缘故吧。灯火摇曳不停,令人心神不宁。木板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根本不是饮酒作乐的氛围。

    随着夜色加深,风雨愈来愈强烈,木板窗被剧烈地拍打着。

    木板窗的护板轻轻抬起,一阵疾风吹进来,把一盏灯吹灭了。

    到了深夜,狂风骤雨越发强劲起来。

    结果,剩下的一盏灯也被吹灭了。

    雨点击打着屋顶,狂风在屋檐边呼啸。

    整个木房子在风中摇晃,简直像漂浮在空中一般。

    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不知是从天上还是从地下伸出来,拼命地摇晃着木造的望楼。

    两人惊恐万状,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不停地念佛祷告,不知不觉中竟昏昏睡去了。

    之后——等他们猛然醒来时,发现刚才那剧烈的风雨声已经听不见了。

    剧烈地击打着屋顶的雨声也好,喀嗒喀嗒摇撼着木板窗的风声也好,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是这种无法形容的寂静,竟然使两人从睡眠中醒了过来。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声响。

    那是低沉、苍老的男子声音。

    侧耳倾听,那声音仿佛在念诵着什么偈语。

    那声音渐渐趋近了。

    诸行无常

    诸行非常

    万物变幻

    迁移他方

    似乎是在低诵着这样的诗句,低诵完毕之后又唱诵起来:

    诸行无常

    是生灭法

    生灭灭己

    寂灭为乐   仿佛歌唱一般,那声音高声诵读着《涅桀经》中的一段。

    奇怪啊……

    基好觉得不可思议,便打开了木板窗,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风停雨息,云开雾散了。清澈的夜空中,月亮探出脸来。

    是半月。

    从疾速流过天空的云朵间,青青的月光把一条大路照得明亮亮的。

    大路中央,有个东西披着月光正在行走着。

    仔细望去,发现是一个身高直抵屋檐、长着一个马头的鬼怪。

    原来就是这个鬼,在念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