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么一说,鸭忠马上吩咐人拿来常用的长刀,交给老人,问道:“这样的可以吗?”
“可以。”
老人拔刀出鞘,照着仰卧在小菊旁边的狗的肚子,满不在乎地劈下去。
那条狗“嗷”地大声惨叫起来。
“哇!”
旁观者无不失声惊呼。
狗腹被刀刃竖着砍开一个大口子,鲜血飞进,也溅在小菊的肿块上面。
小菊因惊吓过度已失去了神志。
“这样子行吗?”
众人不住地问,老人却丝毫不以为意。
“马上就成。”
老人的嘴角向上一扯,算是笑笑,说道。
急促喘气的狗不久就毙命了。
“这一手也够吓人的……”
鸭忠眺望着这情景。自言自语着。
“然后怎么办呢?”
鸭忠坐在外廊木条地板上,问道。
“等。”老人答道。
“等?”
“是的。”
“等多久?”
“马上就成。”
老人重复着先前的话。
正当此时——“哎呀!”
“快看哪!”
一直默默旁观的众人指着小菊的大腿喊叫起来。
肿胀得比成丨人拳头还大的肿块表面裂开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中露出头来。
“这不是……”
“这不是蛇吗?!”
毫无疑问,那东西只能说是蛇。
从小菊的肿块里探出来的,是一条黑蛇的头。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蛇爬出来了,眨眼间就爬出近尺长。
蛇一边爬,一边把脑袋探到长刀劈开的狗腹部。正好在小菊腿上的肿块到狗腹之间形成一条血线,蛇就爬过了这条血线。
但是,这么大的一条蛇,那肿块怎么藏得下呢?
就在蛇从肿块里爬出足有两尺长时,老人已从怀中掏出了刚才那把锥子。
他走向那条蛇,弯下身子,突然从侧面扎向蛇头。锥子穿透了蛇头。
蛇身弯弯曲曲地扭动着,想要逃回小菊的大腿里,但因为老人把扎透蛇头的锥子往外拉,蛇已无法逃回原来的地方。
小菊大腿的肌肤不停地鼓突着,令人恶心,似乎是蛇尾在拼命摆动着,不肯被牵拉出去。
不久——蛇可能已精疲力竭,乖乖被老人从小菊腿中拉出来了。
从老人手中的锥子上悬垂下来的黑色蛇身,足足四尺有余。
不过,虽说是蛇,它的眼却与通常的蛇眼不一样。本应有眼睛的地方只是一个空洞,没有眼珠。
而且,覆盖在它身上的是逆鳞。
尽管蛇头已被锥子扎穿,蛇却还活着,蛇尾卷住了老人握锥的右手。
“是它进了小菊身上?”鸭忠问道。
“正是。”
老人点点头。
“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虽然长成蛇的模样,其实不是蛇。不,它虽然是蛇,但更多的还是其他的东西。”
“其他的东西?”
“是的。”
、 “是什么?”
“无关者还是不知道为好。”
老人没有说出来。
“我要答谢你。你想要什么?”鸭忠问。
“答谢就不必了——”
老人嘴角两端向上一扯,自得地一笑。
“……我把它带走,没有问题吧?”老人说。
“你说要它,拿来做什么?”鸭忠问。
“嘿,拿它做什么好呢?”
老人避而不答。
三
“晴明,这是前不久发生的事……”博雅说道。
据说老人就那么让蛇卷在胳膊上,出门而去。
“原来是用狗嘛……”
晴明自言自语着。
“下手也真够狠的……”
博雅皱着眉头说,似乎满脑子还是自己刚才所说的景象。
“噢。”
得到晴明的呼应,博雅这才心情好转似的说:“这事情挺不可思议的吧?”
“要说奇怪倒的确是奇怪……”
“没错,是很怪,但我想知道你怎么看。”
“哎,博雅,听你的口气,好像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地方有蛇作怪,是怎么回事?”
“确实有。”
“可以跟我说说吗?”
晴明提出要求,博雅点头说声“好”,便开始叙述另一件关于蛇的怪事。
四
事情发生在参议橘好古的宅邸。
而且。被蛇伤害的就是橘好古本人。
这也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
一天,好古的背部突然觉得灼痛起来。
原以为是睡落枕了,但却总不见好转。
一天、两天过去了,好古的背部渐渐肿起。
肿块开始不怎么起眼,但逐日增大,到第五天,最初的拳头大小已扩展至整个背部。
后背肿得像背着一个锅,而且是紫黑色的。
请来药师,使尽法子,都没有任何好转。
背部肿胀得越来越厉害,除了剧痛,还兼有奇痒。
因为伸手到背上抓挠不止,像瘤子般鼓起的背部皮肤已糜烂不堪。
好古终于无法站立,而他又不能仰卧,只好趴伏着,背部朝上,整天趴在床上。
进食和大小解,都是在家人的搀扶之下,才强撑起身应付的。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位打扮奇特的老人上门来访,说:“看来你们挺为难的啊。”
他一头乱发,衣衫褴褛,双目炯炯。
正在家人疑惑之时,老人说:“府上橘好古大人这样子了吧……”
本应秘不外传的事——好古的情况,被老人说得丝毫不差。
“就让我来为府上大人效劳吧。”老人说。
老人肩头背着一个袋子似的东西,袋口用绳子捆扎着。
袋子竟是湿乎乎的狗皮做的。
看来是杀了好几条狗,剥下皮缝制成的。新鲜的血腥味还直扑鼻孔。
家人将老人的话禀报主人好古,好古气息奄奄地说:“只要能帮我弄这个事,谁都行啊。”
老人立即被请进家中。
“嗬嗬,这个可是了不得呀……”
老人一见好古,便自语道。
他卸下搭在肩头的袋子。
“把它挂在那里吧。”
老人吩咐橘宅的人,让他们将皮袋子悬挂在好古正上方的屋梁上。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生肉块,塞进从屋梁上垂下来的皮袋子里。
“请拿四根这么粗的青竹过来。”老人比画着说道。
好古的宅院里正好有一片竹林,于是家人立即从竹林里砍下竹子,预备好四根青竹竿。
“烧起炭火,抓一把盐过来。”
四根青竹竿的一头放在炭火上焙烧,并将盐粒搓在上面。 从橘宅中选出四个家人,让他们各自握住一根青竹竿。
老人脱去趴伏在床的好古的衣裳,将肿得高高的背部裸露出来。
他吩咐持竹的人:“好,用手上的青竹打在背部!”
但是,对于橘宅中的人而言,好古是他们的主人,突然说要用青竹打他的背部,他们实在下不了手。
“没、没关系,打吧……”好古说。
于是,四条汉子开始用手中的青竹打好古的背部。
“听着:再使劲些!”老人说。
好古背上立即皮破血流。
好古咬紧牙关,忍受着痛楚。
“不要停!”老人说。
就这样,打着打着,出现了奇怪的现象。
悬吊在梁上的皮袋起初是瘪的,但现在开始逐渐膨胀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
而且。进入袋子里的东西似乎还活着。
悬挂着的袋子摇晃起来,袋子表面的变化显示出里头
有什么东西在蠢动着。
袋子为什么会胀大起来呢?
“啊!”
一名手持青竹的人叫喊起来。
“快看呀。”
好古高高肿起的背部竟然开始瘪塌下去了。
与此同时,从上方垂吊下来的皮袋子却越发胀大起来了。
似乎通过青竹的抽打,把好古背部的东西逼迫出来,赶入袋子中去了。
“继续打!”
众人照老人的吩咐,不停地抽打好古的后背。
打着打着,好古的背部变成彻底萎谢的样子,再后来,那里的皮肤逐渐平复了。
青竹抽打之下,皮破血流,但现在好古背部的情况,看上去却与常人无异。
倒是那个悬挂着的狗皮袋子已经胀大得很厉害。
而且袋子的表面还在不停蠕动着。
“把袋子放下来。”
老人看着三人合力才好不容易放下的袋子,说:“辛苦啦。”
他显得心满意足的样子。
“这个我要带走了。”
老人将那个显得很沉重的狗皮袋子轻而易举地搭上肩头。
“哎,请等一等——”
好古一边穿衣一边起身。
“可以让我看看袋子里的东两吗?”
“那好办。”
老人将袋子卸在地上,解开了扎住袋口的绳子。
“请您过目。”
老人在好古眼前打开袋子。
好古从袋口往里窥探,随即发出一声惊叫,倒退好几步。
袋子里有过百条黑蛇紧紧缠绕在一起,蠢动着。
老人沙哑着嗓子嘿嘿一笑,再次将袋子背上肩,走出橘宅。
五
“晴明,竟然连这种事也有啊……”
博雅一口气说完,将手中的杯子放在地板上。
雨已停了。不知不觉已是黄昏。
之所以不怎么觉得天色昏暗,是因为博雅说话的时候,雨停了,覆盖着天空的云层渐渐散去了吧。
从云团与云团之间,露出傍晚澄澈的蓝天。这部分天空呈现出夏目的姿彩。
“这阵子,我身边还不断地发生那样的事情呢。”
“原来是这样……”
“藤原鸭忠大人家发生的事,和橘好古大人身上发生的事,肯定是有关系的。
但是,要说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我实在猜不透。“
“噢。”
晴明点点头,一副沉思的样子,然后问道:“那个奇怪的老人到藤原鸭忠大人和橘好古大人家,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鸭忠大人家是在四天前,去好古大人家应该是在昨天吧。”
“嗯。”
晴明再次点头。
“哎。晴明,你知道什么了吗?”
“啊,还没有知道什么,但联想起一些事。”
“联想?”
“对。”
“联想到什么事?”
“稍等一下,还有一件事,你得先告诉我。鸭忠大人和好古大人近二十天来曾经去过东寺吗?”
“说起来,在大约半个月前,的确去那里参观过已故空海和尚从大唐带回来的东西吧……”
“是哪一位?”
“我说的是鸭忠大人,但好像好古大人也同行。”
“噢。”
“他们两个都对来自大唐的东西格外感兴趣,什么佛像呀、香炉呀、挂轴呀、佛具笔墨之类的东西。他们知道是空海和尚直接从大唐带回来,收在东寺里的,早就对寺方说过想一睹为幸,终于在半个月前实现心愿了吧。”
“是这样……‘’”晴明,你为什么会提起东寺?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知道。”
“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
晴明说着,站起身来,身影消失在里间。
不一会儿,晴明带着一个紫色布包裹着的、有成年人脑袋大小的东西回来了。 晴明像原先那样在外廊内坐下,将那个东西放在博雅的膝头。
“这是什么?”
“打开看嘛,博雅。”
“好。”
博雅拿起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座连成一体的木雕佛像。
“这是怎么回事?!”
木雕的形象是明王像坐在翅膀半开的孔雀上。
“孔雀明王嘛。”
“这我知道。为什么让我看这个?”
“这座明王像是空海和尚从大唐京城带回来的。我把它从东寺借了出来。”
“从东寺?”
“是从东寺的明惠大人处借的,就是昨天的事。”
“这有什么关系吗?”
“所以说嘛,博雅,我正想现在开始调查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调查?”
“对呀,得走一趟啦。”
“外出吗?到哪里去?”
“去西京。”
“西京?”
“你去吗?”
“唔。”
“天马上就黑了,雨也停了,我想,现在带上酒肴去西京,这主意也挺不错。”
“噢。”
“怎么样?”
“不错不错。”
“走吧。”
“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六
牛车踏着碎石前行。
晴明和博雅在牛车里相对无言。
太阳已经下山,四周黑沉沉的。
漂浮在空中的云团飞快地向东移动。不知不觉间,晴空的部分变得比浓云的部分还要多。
处于云团之间、澄澈透明的夜空上,群星闪烁。
没有牧童驾车,只是一头大黑牛,在夜间的京城大道上向西进发。
西京比东面萧条,住家也少。起初还偶然一见的灯火,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不过,晴明……”
博雅向仍旧默然的晴明搭话。
“为什么不去东寺而去西京?”
紧闭红唇、视线投向帘外的黑夜的晴明,说话时也没有回过头来:“因为有一位大人在那里。”
“有一位大人?”
“对。”
“他是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
晴明把他的紫色布包裹搁在膝上。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它带上?”
“看情况,说不定会用得上。”
“什么情况?”
“它原是天竺之神……”
“嗬……”
“孔雀吃毒虫和毒蛇,于是被尊为神,受到祭祀,成了佛的尊神。虽说是神,但人们对它施的咒,其意义一直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发生变化。”
“对神施咒?”
“即便是神,一旦脱离人们加之于其上的咒,也就不能存在于这世上了……”
晴明的目光回到博雅身上时,速度逐步放缓的牛车停了下来。
“到啦,博雅。”晴明说道。
下了牛车,脚下是一片草地。
雨后的草叶濡湿了博雅的鞋子和衣裾。
借着月光打量四周,发现面前是一所残破的小庙。周围杂草丛生,开始微微传来夏虫的鸣叫。
“是这里啊……”
博雅自言自语。
晴明边点点头边向破寺的方向张望。 “道满大人,您在寺里吗?”晴明探问道。
这时——“哎……”
破寺里传出一声低沉的应答,随着木板的嘎吱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所谓‘道满大人’,就是那位芦屋道满大人吗?”博雅问。
“正是。”
“晴明,是你来了啊……”
就在晴明回答博雅的问题时,那人影开腔了。
“不过来吗?”
“我去不了。”晴明说。
“有什么事?”
“我冒昧前来,是为了领回您在藤原鸭忠大人家和橘
好古大人家获取的东西。“
晴明话音刚落,黑暗中传来了道满低低的笑声。
道满的笑声小小的,给人稀稀拉拉的感觉。
“有什么还不还的?又不是你的东西。”
“我是受东寺的明惠和尚之托。”晴明说。
“你也会替别人办事吗?”道满说。
“嘿嘿。”
道满的笑声传过来。
“过来取嘛。”
“所以我不能去。”
晴明这么一说,道满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博雅似乎才察觉某种情况。
“喂,喂,晴明——”
博雅的声音轻而僵硬。
他的眼睛盯着脚下和周围的草丛。
“别动,博雅。”晴明说。
仔细一看,发现近处的草丛以及身边的地面上,到处都爬动着无数黑糊糊的细长的东西。
它们又黏又黑的体表不时在月光下反射出青光。
“你拿得了的话,尽管拿走好了。”
“那就承您的美意啦。”
晴明一点也不觉得为难,随即解开抱在身前的紫色布包。
孔雀明王像从中现身。
“哇!”
道满不觉失声叫起来。
晴明轻启红唇,悄念起咒语来。
孔雀明王咒——是孔雀明王的陀罗尼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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