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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第29部分阅读

    归命觉者。归命觉者。归命我教。归命金光孔雀明王。归命大孔雀明妃……

    晴明一边念着陀罗尼经,一边将孔雀明王像放置在草丛中,然后站起身来。

    他的双唇仍在念咒。

    ……祈请您的造物者,百物不侵者,请护我身。

    归命一切诸佛,僧众安乐,得生百岁,得见百秋。

    二人周围的杂草随着晴明念的陀罗尼经窸窸窣窣地摇摆。

    看来有某些东西正在繁茂的草丛中争斗。

    终于,争斗逐渐平静下来了。

    “夫切,古切,达夫工,无切,诸事圆满……”

    当晴明念完长长的陀罗尼经时,四周已复归静谧。

    “结束了吧?”

    晴明小声自语着,捧起刚才放在草丛中的孔雀明王像。

    “噢……”

    博雅说话了。

    作为孔雀明王像基座的孔雀嘴边竟然衔着一条黑色的小蛇。

    之前并没有那么一条小黑蛇。

    还有,孔雀的左脚踩着另一条黑色的小蛇。

    这也是之前所没有的。

    仔细看晴明手中的木雕像,发现那两条小蛇都不是真的蛇,而是木雕的蛇。

    “我这里的确收到您归还的东西了。”

    晴明向道满低头致意。

    “晴、晴明,这孔雀脚下和嘴里的……”博雅问。

    “你刚才不是也看见了吗?”

    “……”

    “草丛中到处都是的东西,就是它们。”

    “哦,是蛇吗?”

    “没错。不过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蛟吧。”

    “蛟?”

    “把它看做是两种动物中的任何一种都没有关系,你认为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不过,刚才草丛中到处都是啊。”

    “原本只是两条。一条是在好古大人背部,它变成了许多条,但当孔雀明王出现时,就恢复成最初的两条啦。”

    “噢,噢。”

    就在博雅啧啧称奇之时,道满开腔了:“喂,晴明,带酒了吗?把酒拿过来好吗?”

    “我们过去吧。”

    晴明抱起捕获两条蛟的孔雀明王像,沉着地走过濡湿的草丛。

    博雅跟随其后。

    “来得正好,晴明……”

    道满满心欢喜的样子。

    七

    三人置身破寺之中。

    没有本尊,屋顶有个破洞,月光微微从中透入。

    板壁垮塌了一半,木地板塌陷处有草露出头。

    夏虫就在身边鸣叫。

    只点燃了一盏灯,晴明和博雅在木地板上坐下,与道满面对着面。

    一个有豁口的瓶子。三只空的素色陶杯。

    陶杯斟满酒后,三人畅饮起来。

    “不过,晴明,我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博雅把酒杯送到唇边,说道。

    在他看来,这一趟本来颇有点深入虎岤的味道。

    但是,来了一看,竟是道满,晴明似乎已索回道满弄到手的东西。不管道满认为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反正晴明自己知道,他就是来妨碍道满的。既然如此,为何这道满竟能与晴明相对畅饮呢?

    “我总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博雅这样想也不无道理。

    “一切都起因于明惠大人的疏忽大意。”晴明说。

    “疏忽大意?”博雅问。

    “因为藤原鸭忠大人和橘好古大人要来,他便去整理要给他们看的东西。”

    “是明惠大人吗?”

    “对。当时,因为孔雀明王像也蒙了尘,他打算弄干净,但是,这两条蛟挺碍事的,他用布随手擦拭时,差点把蛟弄断了。”

    “……”

    “当时,明惠大人留意到,这尊孔雀明王像并非由一整块木头雕成,而是由三个部分组合成的。”

    “噢。”

    据说,孔雀明王和孔雀明王座下的孔雀是由同一块木头雕成的,但孔雀口衔的蛟和脚踩的蛟却都是能够拆卸的。

    “让孔雀明王座下的孔雀口里衔着蛟,这样别出心裁的构思,并不常见。”

    明惠觉得颇为新奇,又觉得卸下两条蛟更便于拭除污迹,便把两条蛟拆卸下来,放在一边,完成了工作。

    “可是,明惠大人忘记把那两条蛟重新装嵌回原处了。”

    过了一些时候,明惠察觉到这个问题,两条蛟却已遍寻不获。

    “明惠大人这才发现事态严重。”

    “发生了什么事?”

    “首先,这是空海和尚于一百几十年前从大唐带回来的镇寺重宝。”

    “还有其他原因?” “有。它自空海和尚带回之后,被置于东寺,每曰倾听空海和尚和僧众的读经之声……”

    “对对。”

    “若它被用于某种咒时,没有比它更强有力的了。”

    “但是,晴明,你怎么会连这些也知道呢?”

    “因为明惠大人告诉我的呀。”

    “噢。”

    “明惠大人担心有人将蛟偷去,用于邪门歪道……”

    晴明说着,微笑着瞥一眼道满。

    “照理说,那不过是明惠丢人现眼而已嘛。”

    道满兴致勃勃地端起酒杯。

    “为什么?”

    “因为让我知道这件事了呀。”道满说道。

    “东寺四处找那些有可能干这种事的落魄阴阳师打听,于是我就认定有事情发生了。”

    “这就是说……”

    “蛟的失踪与我无关嘛。”道满说道。

    “那、那么……”

    “大概是那蛟自己逃出来的。”道满应道。

    “真有那样的事吗?”

    博雅的声音大了起来。

    “不能说没有。”

    说这话的是晴明。他又说:“……以前不是有过佛像雕刻师玄德大人雕刻的天邪鬼,因为厌恶被广目天王踩在脚下,于是趁机出逃的事吗?”

    “是啊……”

    “光是来到本国已有一百几十年了,一直被孔雀脚踩口衔的蛟,也会盼望脱身吧。遇上从孔雀口中取下、脚下挪出的机会,肯定得利用起来啦。”

    “可它原本只是块木头而已。”

    “只要有人拜过,什么东西都会有魂灵驻身的吧。即便它们只是蛇啊蛟啊之类的,再听了百余年的经,就是石头也会动的。”晴明说。

    “根据我的调查,藤原鸭忠、橘好古偏偏在那寺里喝了水。”道满笑着说。

    “水?”博雅问。

    “对,的确是那样。”

    晴明点点头。

    “水?”

    “我也问过明惠大人。我问他有没有谁在寺里喝过水。”

    “然后呢?”

    “据说鸭忠大人和好古大人当时喝了从井里打上来的水。”

    “为什么水会有那样的灵力……”

    “蛟是水中的精灵啊。它一旦获得自由,必然会潜入最近的水里去。”

    “那么,两条蛟就逃进了水井……”

    “因为那里的水最近吧。”

    “也就是说,鸭忠大人、好古大人把有蛟的水……”

    “对,他们喝了那种水啦。”

    “于是,蛟就进入了他们体内?”

    “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在鸭忠大人家里,有蛟潜入身体的是侍女小菊呀。”

    “你不知道那位鸭忠大人有个习惯,凡吃进口里的东西,必先有人试吃验毒吗?”

    “那么,小菊就是验毒之时被蛟潜入了体内……”

    “应该是吧。”

    “好古大人身上的蛟为什么增加了那么多呢?”

    “那是因为好古大人体内积存的恶气太重的缘故吧。”

    “什么是恶气?”

    “就是嫉妒他人、憎恨他人的心思。”

    “那么,就是说,好古大人这种心思特别强烈吗?”

    “应该是吧。”晴明说。

    “我也调查过,知道谁喝过水。于是算好蛟成长起来的时间,就去把它们收回来啦。”

    道满笑嘻嘻地说着。

    “收回来干什么?”博雅问。

    哈哈哈!

    道满痛快地大笑过后才说:“当中的缘由,你向晴明打听吧。这个家伙一旦亲自出马,就不会空手而归。”

    他悻悻地说着。

    饮宴持续到半夜。

    八

    “晴明,那是怎么回事?”

    博雅发问时,已在归途中的牛车内。

    “什么?”

    晴明反问,似乎不知道博雅所指为何。

    “道满大人不是说问你吗?”

    “哎呀,他是指什么事情呢?”

    “别蒙我啦,晴明。我问的是,道满大人很干脆就撒手罢休的原因。”

    “是这件事啊……”

    在昏暗的车里,能感觉到晴明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的动作。

    果然。晴明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东西发出朦胧的青色磷光,在黑暗中隐约可辨。

    它的躯体被晴明的右手握住,尾巴缠绕在晴明的右手腕上。

    “晴明!”

    博雅在黑暗中不禁向后缩去。

    “这、这是……”

    “就是蛟啊。”

    “可是,它不是放回那边的孔雀明王座下了吗?”

    “那已经只是纯粹的一块木头啦。”晴明说。

    “什、什么?!”

    “我想要的不是蛇形的木头,而是附在上面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道满大人也怀有同样的心思,因为正好有两条,我和道满大人便各得其一啦。“

    “竟然是这样……”

    “这就是道满大人所谓的‘不会空手而归’啦。” “可是,这样……行吗?”

    “什么事行不行?”

    “你打算怎么跟东寺方面交待?”

    “当然是说已安全取回嘛。”

    “他们不会知道吗?”

    “知道什么?”

    “就是——那东西已是一块纯粹的木头的事。”

    “他们要是知道,就不会闹出这种事情来。如果有谁知道那玩意儿已经变成纯粹的木头,明惠大人反而会大松一口气呢。”

    晴明在黑暗中微笑着,他用左手食指轻抚着蛟的颚。

    蛟显出很舒服的样子,在晴明的手上屈曲着身体,缓缓地蠕动着。

    首 冢

    我要写一写贺茂保宪这个人物。

    他是一名阴阳师。

    他和安倍晴明同样呼吸着那个昏暗时代的气息。

    贺茂保宪是晴明师傅的儿子——阴阳师贺茂忠行的长子。

    有史料说保宪和晴明是师兄弟关系,也有人认为,保宪是晴明的师傅。

    保宪较晴明年长,但在这里我不想特别表明他的年龄,因为这样对以下要讲的故事可能比较方便。

    阴阳道后来分为贺茂家的勘解由小路流和安倍家的土御门流,成为两支;若土御门流以安倍晴明为始祖,则勘解由小路流的代表就是贺茂保宪。

    保宪的阴阳之术据说超过了亦父亦师的忠行,有一则史料这样记述:当朝以保宪为阴阳基模意思是说,本朝的阴阳师就是以贺茂保宪为首领。

    晴明年幼之时,跟随师傅忠行前往下京,他最先察觉到百鬼夜行的情况,报告了师傅。这则逸事已多次提及。

    据说保宪也和晴明一样,自幼便能识别并非此世的东西。

    《今昔物语集》里有这样一个故事:一次,贺茂忠行受一位身份高贵的人物委托办祓事。

    所谓祓,是指驱除污秽和灾厄的仪式。既有作为惯常仪式的祓,也有具体地清除某种祸事、保护人身的祓。

    《今昔物语集》中没有具体说明是何种目的的祓,但从故事的内容来看,应属后者吧。

    当时,贺茂保宪还只是个未到十岁的小童。

    这个小保宪向要出门的忠行恳求带自己一起去。他苦苦地恳求。

    忠行没有办法,只好决定带上不到十岁的保宪去那个祓殿。

    所谓祓殿,就是举行祓的仪式的建筑物。有专门的祓殿,有时也在普通的房子中,选一个房间当作祓殿,举行仪式。

    祓殿内设祭坛,前置八足案桌,案桌上放置供品,供品为米、鱼、肉之类,以及一些纸折的马、车、船,等等。

    忠行坐在案桌前,开始念咒。

    委托做祓事的人都坐在忠行的后面,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至于保宪,他坐在忠行的侧面,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左顾右看,一会儿又挠挠耳根。

    不久,祓事做完,委托者散归,忠行父子也离开了祓殿。

    归途之中,忠行和保宪同乘牛车。

    牛车四平八稳地走动着。 大约走了一半路的时候,保宪突然开口说道:“父亲——”

    “什么事?”忠行问道。

    “那些是什么呀?”保宪说道。

    “哪些?”

    “我看见了奇怪的东西。”

    “什么时候?”

    “父亲做祓事仪式的时候。”

    “你看见了什么?”

    “在父亲念咒的时候,有好些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出现了,不知从哪里来的。”

    《今昔物语集》中这样记载:一众喽啰神色可怖,既非人,然则以人形现身,其数在二三十……

    保宪还说:这些怪异的人形不但食米啖肉,还骑乘安放一旁的纸马、纸车、纸船,在仪式进行之时喧哗不止。

    “你看见了那些东西?”

    “是的。其他人好像完全看不见的样子,但父亲您也看见了吧?”

    “噢。”

    “我一直在想那些到底是什么,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所以才问父亲的。“

    “那些嘛,也就是那样的东西啦。”忠行说。

    “那样的东西?”

    “对。”

    “我还是不明白。”

    “这世上存在着那样的东西。如果你不是我忠行的儿子,我会简单地说那些是亡者……”

    “不是亡者吗?”

    “是亡者,但这样说还是不够全面的。”

    “哦……”

    “所谓亡者,原指人死后,其魂魄变化所成的东西,但你所见的东西,却与人死不死没有关系,而是一直存在于世上。”

    “……”

    “天地之间,石、水、树、土,还有你和我,都有那种东西存在。当人的魂魄凝聚不散,附在上面,便会成为你所看到的那种东西。”

    “唔……”

    保宪似懂非懂地应着。

    “不过,爸爸能看见这些东西,是经过多年修行才可以的。你是一个没有进行过任何修行的孩子,你竟然也能看见……”

    “是的,父亲。”

    “你得实话实说:除了今天之外,以前你也曾看见过那些东西吗?”

    “是的,有时会看见。”

    “嗯……”

    “父亲的工作,就是跟那些东西打交道吗?”

    “不单纯是这些。不过,基本上是吧。”

    “挺有趣的啊。”

    保宪说着,脸上浮现出笑容。

    “原以为还是很久以后的事呢,看来该早着手才是。”

    “您是指哪方面的事呢?”

    “就是教给你阴阳之道的事。”

    “阴阳之道?”

    “是关于天地间的道理和咒。”

    “噢。”

    “因为那种东西随时会出现,如果你对此一无所知的话。有可能像道摩法师那样误入歧途。我要把我所了解的一切都教给你!”

    忠行这头大发宏愿,但这个十岁孩子的回答却有点漫不经心。

    “是吗。”

    不过,忠行还是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从归来的那天起,忠行就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把自己所懂得的一切都教给了儿子保宪。

    像干涸的大地吸收雨水一样,保宪将父亲所教的一切都变为自己的东西。

    二

    酒至微醺。

    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家。

    在外廊木地板上,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相对而坐,自斟自饮。

    晴明一如往常地靠坐着柱子,支起右膝,右胳膊搭在上面。

    晴明很随意地穿着一身白色狩衣,目光似看非看地投向庭院。

    皎洁的月光照射着庭院。

    这是秋天的院子。院子四处长着黄花龙芽、龙胆、桔梗。秋虫在这些杂草中鸣唱。

    晴明和博雅之间的木地板上,放着一个酒瓶子。

    在晴明和博雅的面前,各有一只已斟满酒的杯子。还有一只空杯子。

    下酒菜是香鱼。各自面前的碟子里,是撒盐烤熟的香鱼。

    刚烤的香鱼的香气散入夜间的大气之中。

    “说到秋天的香鱼,就让人觉得伤感。”

    博雅边说边用右手中的筷子戮着香鱼背。

    “像这样一到秋天吃香鱼的时候,我就不由得痛切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唔。”

    晴明静静地点点头。

    香鱼也叫做年鱼。

    香鱼在秋天产卵。孵出的小鱼顺河而下出海,在海里成长之后,再返回原来的河流。时间正在樱花落下的前后。

    在清澈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