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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第30部分阅读

    保宪听晴明这么问,便把右手的酒杯放在地板上。又把空出来的手伸入怀中。

    那只手再抽出来时,手里握着一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石头。

    “在这里。”

    “您都安排周到了,我也没法不干啦。' ‘”拜托。“

    说着,保宪又伸手去拿酒杯。

    十一

    “那样就行了?”

    说这话的是博雅。

    他们在藤原为成的大宅里。

    外廊的木条地板上,站着博雅的家人实忠。房檐下倒吊着一条死狗。

    这是实忠跑遍京城才找回来的遗骸。

    “行了。”

    晴明点点头。

    强烈的气息扑向站在庭院里的晴明和博雅。

    这是由于向狗的遗骸浇了刚捣好的葱汁。

    “就这样,我们只需等到晚上就行了。”晴明说。

    十二

    夜晚,晴明和博雅在昏暗中静坐。

    板窗都拉下了,也没有点灯。

    只有藤原为成急促的呼吸声。

    实忠半跪在吊着死狗的屋檐附近,把耳朵贴在板窗上。

    “我听见有动静。”实忠说道。

    不久,那些声响也传入了博雅的耳朵。

    是牙齿咬嚼的声音。

    声音逐渐挨近过来。

    “好饿呀……”

    “为成大人今晚还是贴符咒、关板窗,待在里边吗?”

    听得见这样的说话声。

    不久,又传来异口同声的说话声:“咦,这里有肉!”

    “是狗肉!”

    “是肉!”

    马上,那些声音变成了野兽贪婪地大啃猎获物的声音。

    “博雅,你看——”

    听了睛明的话,博雅从板窗的缝隙向外张望,只见月光之下,飘在空中的七个头颅,扑在倒吊在房檐下的狗尸上面,正啃食着死狗的肉。

    “好惨啊……”

    博雅喃喃着。

    头颅们咬住狗的尸体,吃着上面的肉,而他们吃的肉却全都从头颅下方掉到了地上和外廊内。

    六角堂的地上掉的那些肉,也可能是经过这样撕咬后的青音姑娘的肉吧。这样一来,肉等于没吃,肚子根本填不饱。

    “嗷嗷,好饿啊……”

    “好饿啊……”

    “怎么吃也吃不饱啊。”

    听得见头颅们的说话声。

    不久,传来了令人心悸的声音。

    是啃骨头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这样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接着,传来了头颅从各处撞击房子的声音。

    “请开门!”

    “请让我们吃肉!”

    “为成大人……”

    喊叫声持续了整个晚上。

    将近早晨的时候,四周突然静了下来。 等太阳升起,众人走到室外,只见整个屋檐前剩下一片可怕的狼藉。

    “唉,走吧。”

    晴明催促博雅和实忠。

    实忠肩扛锄头。

    在三人前头,一只白狗嗅着气味领路。

    “它在追踪葱汁的气味。”晴明说。

    不久,白狗来到离为成家不远的一所独立房子前,钻进架空木地板下狂吠起来。

    “过去吧,实忠。”

    晴明这么一说,实忠便拿起锄头钻进架空的木地板下面。

    从下面传来了用锄头掘土的声音,不久,就听见实忠喊道:“找到了。”

    他从架空的木地板下挖出了七个头颅。

    五个是旧的,两个是新的。

    新的就是青音和景清的。

    “这样就解决啦。”

    晴明轻轻地说了一句。

    “哎呀,那实在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啊。”

    博雅放了心似的长舒一口气。 十三

    青音和景清的头颅被葬在一起。

    五个头颅被埋入原来的首冢,那块石头由净藏上人重新写上两个字,放在冢上。

    也许是因为把大批食物和头颅一起填埋,自此以后,夜间在首冢附近走过的人就再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了。

    十四

    浅斟低酌。

    地点是晴明家的外廊内。

    晴明、博雅、保宪三人在座。

    像前不久的那个晚上一样,保宪盘腿而坐的两脚之间,睡着那只蜷成一团的猫又。

    保宪伸出手指在酒杯里浸一下,然后将指头伸到猫又 的鼻尖上晃晃,看似睡得正香的猫又微睁开眼,伸出红红的舌头舔舔保宪的指尖。

    “哎,晴明,上次那件事情你干得挺漂亮嘛……”

    保宪一边让猫又舔酒一边说道。

    “哪里哪里,只因您保宪大人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啊。”

    晴明答道,丹唇含笑。

    “不过,那情景真是够凄惨的……”

    博雅记忆犹新地说。

    “狼吞虎咽,肚子怎么都饱不了。虽说是死不瞑目造成的怪事,但所谓人性,的确也有这样的一面啊。”

    “嗯……”

    “想到那惨死的模样就是人的本性,不禁让入又觉得可悲,又觉得可怜。”

    博雅打住话头,目光投向庭院,仿佛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夜幕下的庭院,外观已尽呈秋色。

    静候冬天来临的庭院,在月光下缄默着,文风不动。

    “我可以吹一曲笛子吗?”

    博雅说着,从怀里摸出叶二——从朱雀门鬼手上得来的笛子。

    他将笛子轻贴唇边,吹起来。 旋律像一条美丽、发光的飘带,从笛子滑出。

    笛声在月光下延伸,扩散到清秋的庭院。

    月色和笛声溶化在秋之庭院。

    无法区分何者是笛声,何者是月光。

    坐在廊下的博雅的气息——连他的肉体本身,仿佛都溶化在天地之间。

    “了不起……”

    保宪止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这就是博雅大人的笛声呀……”

    仿佛是喃喃自语。

    晴明默然倾听,他让笛声穿透自己的肉体,溶化在天地间。

    笛声不绝如缕。

    虫 姬

    一

    夜间的大气中,飘荡着一种甘甜的香气。

    是藤花的气息。

    庭院深处,正开放着藤花。

    藤蔓缠绕着老松,足有一个小童合抱大小的、沉重的花房,垂悬着好几串。

    是白藤和紫藤。

    两种颜色的藤在夜色中沐浴着蓝蓝的月光,带着静穆、淡然之色,仿佛被水濡湿过一样。月光似乎已经渗入花房,经发酵变成甘甜的气味,散发到大气之中。

    “哎,晴明,简直就是月色芳香嘛。”

    源博雅把心中浮现的念头直截地说出来。

    地点是在晴明家的外廊内。

    博雅与晴明正相对而坐,浅斟慢酌。

    晴明穿着凉爽的白色狩衣。

    他口角含笑,仿佛唇上酒香永驻。

    昏暗之中有一两只萤火虫。

    萤火虫的亮光在空中一闪而逝,待目光追向那个方向,那亮光却又在视线外的另一处闪过。

    两名身穿唐衣的女子分别坐在晴明和博雅一侧,见二人的酒杯空了,便静静地斟满酒。

    蜜虫。

    蜜夜。

    晴明用这样的名字称呼这两个式神。

    晴明和博雅所使用的,是得自胡人地区的琉璃杯。

    如果取过满斟的酒杯,向檐外伸出去的话,月光会注入其中,使酒杯带上一种色彩:仿佛透过玻璃观赏新绿嫩芽,因为光源是月亮的光,那色泽带着蓝色的调子。

    “这样把琉璃杯玩转一下,它就像是捕捉月光的笼子啦……”

    博雅一边摆弄酒杯一边说。

    博雅脸色微红。

    浅斟慢酌,两人都已微带醉意。

    晴明支着一条腿,像倾听着轻快的音乐一样,留意地听着博雅说的话。

    “不,不是笼子。酒杯自己让月光留存在自己体内,从这一点来看,算是个容器吧?不,是家才对吧……”

    博雅自问自答。

    “哎,博雅……”

    晴明开了腔,随即呷一口酒。

    “……就是那件事。”

    晴明把酒杯放在木条地板上。 蜜虫为他斟满酒。

    “哪件事?”

    “抓住,然后再装进去呀。”

    “抓住再装进去?”

    “对。”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哪一件事?”

    “你知道橘实之大人的女儿的事吗?”

    “就是家在四条大道的那位露子姑娘的事吗?”

    “没错。”

    “我知道。”

    “见过面吗?”

    “没有见过。”

    “但是,听说过?”

    “嗯。”

    “据说她喜欢饲养虫子呢。”

    “应该是吧。让小孩子捉来各种各样的虫子,把它们放进一个特别的笼子里饲养。”

    “这姑娘挺有意思的嘛。”

    “你这个‘有意思’是指什么?”

    “听说她不拔眉毛,不染牙齿,即使有男人在场也满不在乎地掀起帘子,抛头露面。”

    “没错。宫中好事的人中,有人把露子姑娘叫做什么‘虫子姑娘’。”

    “嘿。‘虫子姑娘’吗……”

    晴明点着头,拿过斟满了酒的杯子,端到唇边。

    “那位姑娘似乎还说过这样的话呢……”

    博雅边拿酒杯边说。

    “什么话?”

    “鬼和女人,都是不为人见才好……”

    “嗬!”

    晴明发出叹服之声。

    “难得啊,晴明,你居然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此人脑瓜子好厉害呢。”

    “所以嘛,橘实之大人也很头疼。”

    “为什么?”

    “教给她种种礼仪和写作,本想她就能够出入宫中了,但似乎这位姑娘没有这个意思。”

    “噢。”

    “她说讨厌那种无趣的地方。”

    “宫中无趣?”

    “唔。”

    “不是说得很对吗?”

    晴明浮出微笑。

    二

    橘实之的女儿——露子姑娘,自幼即异于常人。

    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因为她的父母供职宫中。其实,露子作为一个小孩子再正常不过。

    她的特别之处,就是她长大之后,依然带着一个正常的小孩子的天性。

    她喜欢观察事物。

    她喜欢触摸事物。

    花草树木、天空云彩、石头水滴——这些东西都是她充满好奇的眼睛关注的对象。

    如果下雨了,她会一整天盯着自天而降的雨水从棚顶滴落庭院,在积水里形成一圈圈水纹。

    在外面见到稀有的花草,也要带回家来,栽种在庭院里。

    头一次看见的花草或虫鸟,她一定得问清它们的名字。

    “那是什么?”

    如果她的问题得不到回答,她就让人到处去了解。这样还弄不清楚的话,她就自己给这些花草虫鸟取名字。

    她找来画师,让画师画下这些花草虫鸟,然后在上面写上名字。

    长大以后,她便自己动笔来绘画,为之取名。

    露子对乌毛虫尤感兴趣。

    乌毛虫也就是毛毛虫。

    她捉了毛毛虫回家来,放进笼子里饲养。

    一开始,毛毛虫常常死掉,等到明白哪种毛毛虫要吃哪种植物的叶子后,毛毛虫死掉的情况就极少了。

    笼子是木板做底,木条做方形框架,四面和顶上蒙着纱布。

    把毛毛虫放进笼子,再放入它们爱吃的叶子,然后透过纱布观察虫子吃掉叶子的模样。

    有时候,露子会打开笼子,取出里面的毛毛虫放在手心里,托起来看个没完。

    照料露子姑娘的侍女们对她的这种举动都惟恐避之不及。‘“这毛毛虫有什么可爱之处吗?”

    曾经有一位侍女这样问她。

    “呵呵,因为有趣所以有趣呀。”

    露子姑娘这样回答。

    “虽然现在它没有翅膀,但这个地方会长出翅膀来,它就会飞上天空了。这多奇妙啊。奇妙才有趣嘛。究竟是什么在起作用,让它这样变化呢?我一想到这样的问题。

    就会整天想着,一点也不厌倦。“

    “可是,它现在还不是蝴蝶。连两片翅膀都还没长出来的毛毛虫,怪吓人的。”

    “哟,你不知道吗?蝴蝶的翅膀不是两片,是四片! 我不是说蝴蝶有趣,也不是说毛毛虫有趣,是毛毛虫变成蝴蝶这件事情有趣!

    “

    尽管露子作了这样的解释,侍女们还是不理解。

    “人之爱花、蝶者,尚虚幻焉。人当究其根本所在。”

    世上的人对于花、蝶之类,仅以其外观来决定它们的价值,这是很奇怪、很虚幻的事。带着追求真理的态度,寻找事物的本质,才是兴趣之所在——露子姑娘说的这番话,如同出自今天的科学工作者或学者之口。

    “以心观之,虽乌毛虫亦具深意焉。”

    露子姑娘说的是:仔细看它,虽然只是一条毛毛虫。

    也很不简单呢——它包含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她收集的东西,并不仅限于毛毛虫。

    她既养了猫、狗和小鸟,还养了蛇、蟾蜍等。

    因为侍女们对此避之不及,露子姑娘身边倒是不知不觉中聚集了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她就支使他们去捕捉螳螂、蜗牛之类的东西。

    发现了新的品种,她就自己给它们取名字。

    不仅给昆虫取名字,她还给手下的小孩子取名字,诸如蝼蛄男、蟾蜍麻吕、蚱蜢麻吕、雨彦等等。

    “哎,蝼蛄男,你这次抓到的螳螂跟以前的螳螂有点不同啊。”

    “蟾蜍麻吕,你找到的蜗牛外壳上的涡漩,跟普通蜗牛的方向正好相反。”

    “蚱蜢麻吕,你捉回来的毛毛虫,原来是独角仙呀。”

    “雨彦,你在河里抓的虫子,我给取了个名字叫水嗡嗡。”

    当捉到稀罕的虫子时,露子就会这样说,并发给他们想得到的东西。这样,她的屋子里总是昆虫满地爬。

    有时她会找人把风,成功地溜到大宅外面去。因为她是贵族家的干金小姐,不可以任意地出门玩耍。

    所以,每逢孩子们捉了虫子来,她就要听他们的详细报告,在纸上记下虫子是待在什么地方,他们是如何捕捉到的,等等。

    虽然年满十八,露子还是不像一般的贵族小姐那样把牙齿染黑。

    她一笑,红唇之间就会露出白齿。

    她也不拔眉毛。

    所以她也不必描眉,还是长着天生的眉毛。

    也不化妆,不过是早晚用手梳弄一下发际,把头发拨到耳后而已。

    大家闺秀要做的事,她几乎都不加理会。她所做的,除了这些事,就是读书、写字、埋头乐器——如此而已。

    而她呢,书尤其读得比别人多,《白氏文集》、《万叶集》等,她都烂熟于心。

    父亲橘实之时常对此发牢马蚤,她也不以为意。

    “露子呀,你身边总是一大堆虫子,外人看来很是怪怪的呢。你喜欢毛毛虫没关系,可别人都是喜欢美丽的蝴蝶的。这里面的道理,你多少总得明白一些吧?”

    “要是在乎别人说什么,那就什么事也做不了啦。我觉得探究世间万象、明白天地之理,比关心别人的事有趣得多呢。”

    “可是,你不觉得毛毛虫恶心吗?”

    “没有的事。父亲大人所穿的绢衣,也是用这种毛毛虫吐的丝织成的。由茧孵化出来、长出翅膀的那一下子。

    蚕就死掉了。没有比这更可爱的东西啦。“

    “那么,你的眉毛和牙齿总该弄弄了吧?虽然不是送你进宫,但你也得学学别人,做个样子吧?否则你可是无 人问津啦。即使有如意郎君,遇上你那副模样,本来有希望的事都成不了呢……”

    “父亲大人。很感激您为女儿操心,但我就是我,不要掩饰,如果没有人认可我,说‘你这样子就很好’的话,我宁愿这事不成。”

    “话虽这么说,可你还是因为不了解这个社会才会这样说。露子呀,父亲的话,你多少总要听进去,就当父亲求你了。你才识过人,只要稍加修饰,肯定会有好男子赏识……”

    尽管实之这样说,露子姑娘还是不放弃饲养虫子,也不拔眉染齿。

    “行啦行啦。就这样子吧。”

    露子姑娘嘟哝着,一笑置之:“……鬼和女人,都是不为人见才好。”

    三

    “有意思,好一个‘鬼和女人,都是不为人见才好’啊……”

    晴明边举杯畅饮边说。

    “不过,晴明——”

    博雅开了腔。

    “说吧,博雅。”

    “就是那句‘不为人见才好’……”

    “怎么啦?”

    “女人不为人见才好,这个我明白。”

    “噢。”

    “丽人隐身珠帘、屏风之后,更显出她的涵养。另外。

    正因为看不见,要从其诗文、声音加以推测想像,更可在对方心目中树立起难忘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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