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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第31部分阅读

足有三四次呼吸那么长的时间。

    “庭院漂亮极了……”

    这是露子说出口的第一句话。

    没有涂口红的双唇微启,可以看得见洁白的牙齿。

    露子的大眼睛看着晴明白皙的手指,晴明手里握着刚采摘的草。

    “您在采摘车前子吗?”露子说。

    车前子——也就是大车前,这种草可以用做利尿药。

    “那边长着茴香呢。还有生姜、芍药呢。那里冒出嫩芽的,是性急的龙胆!”

    蕺草、忍冬、颠茄……露子接二连三地报出名字。都是草药的名字。

    “那边是南天。那里长着杏仁。还有山椒呢。哎呀,不得了!这里还长着附子呢。”

    附子——即鸟兜(辽乌头),其根剧毒。尚未开花即已出芽,看不到花,光凭着幼芽就可以说出它的名字,尤其难能可贵。

    “您家里竟有这么一个像原野般的庭院呀!” 露子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庭院返回到晴明脸上。

    “我太喜欢啦——这个院子!”

    露子的目光停留在晴明的目光里。

    “是露子姑娘吧?”

    “是的。”

    露子点点头。

    “是晴明大人?”

    “嗯。”

    睛明点头。

    “刚才我父亲来过吧?”

    “是的,来过。”

    “为了黑丸的事吧?”

    “对。”

    晴明点头,又问露子:“你怎么知道橘实之大人来过这里了?”

    “父亲到我那里去,悄悄拿走了绘有黑丸的画,所以我马上就明白他要干什么。”

    “……,' ”于是,我就让这个蚱蜢麻吕跟踪他。“

    “原来如此……”

    “父亲求晴明大人做什么,我也能猜到。不过……”

    “不过?”

    “如果我求您不要理会父亲拜托的事,您会生气吗?”

    “我不会生气。”

    “不过,您还是照样做被托付的事?”

    “我没必要做什么。”

    “那么,您打算到我家来吗?”

    “是要拜访。”

    “毕竟还是要去的。”

    “不过,我不是为了实之大人所托之事而去。”

    “那么,晴明大人是为什么呢?”

    “为了看一看。”

    “看一看?看黑丸?”

    “对。”

    “要是为了看黑丸的话,为时已晚。”

    “为什么?”

    “黑丸昨天晚上从牛舍逃走了。”

    “逃走了?”

    “没错。到早上找到它时……”

    “‘找到时’?”

    “它已从小牛般大长到成牛般大了,死死缠着院子里的松树,口中吐出白丝,变成蛹啦……”

    九

    “变成蛹了?”

    博雅发问了。

    “嗯。所以,今天晚上就得去了。”晴明说。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它变成了蛹,我们就得今天晚上去?”

    “因为赤蚕蛊是在变成蛹的当天晚上孵化的。”

    “赤蚕蛊?”

    “就是道满大人用蛊毒弄出来的黑丸。”

    “什么?!”

    “所以,我今晚等着你来呢。”

    “等我?”

    “是的。出发吧。”

    “去哪儿?”

    “露子姑娘家。”

    “那……”

    “就到赤蚕蛊孵化的时候啦。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

    “酒已让蜜虫和蜜夜备下了。三只杯子。”

    “为什么三只杯子?”

    “博雅,叶二带了吗?”

    “叶二倒是从不离身。”

    “那就好,该出发啦。正是时候。”

    晴明站了起来。

    “喂、喂!晴明……” 博雅边站起来边叫晴明。

    “怎么啦,不去?”

    “不、不是。”

    “要去吧?”

    “去、去!”

    “走吧。”

    “走。”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十

    在地上铺好红色毯子,晴明和博雅坐在上面。

    二人跟前放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一个酒瓶和三只杯子。

    两只杯子已斟满酒,剩下的一只是空的。

    月光自中天泻落。

    二人已饮至微醺。

    蜜虫和蜜夜坐在一旁,为他们斟酒。

    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坐着男子打扮的露子姑娘。

    她没有戴黑色的礼帽,长发垂到背上。

    在地毯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古老的松树,它粗壮的树干中段,缠着黑糊糊的东西。

    是一头牛般大的东西。

    是黑丸——即赤蚕蛊的蛹。

    “哎,晴明……”

    博雅抬头望望黑丸的蛹,说道:“……它真的会孵化吗?”

    “当然会孵化的。”晴明说。

    “快了。”

    “可是,如果它孵化出来,不会有危险吗?”

    “啊,这一点可就不清楚了。”

    “你不清楚?为什么?”

    晴明望一眼露子,说道:“这就要看露子姑娘的了。”

    “看我?”

    “晴明,这是怎么回事?”

    “那东西可是出自道满大人的蛊毒之法呢。”

    “……‘,”孵化出来的,可以说是式神。“

    “是式神吗?”

    “不,准确地说,还不是式神。但是,原先饲养它的人的心思,将决定所产生出来的东西。”

    “具体说呢?”

    “如果露子姑娘怨恨某人,想置之于死地,则赤蚕蛊在生成瞬间,就会找到那个人,对他作祟。”

    “那样的话可就太可怕了,晴明……”

    “所以嘛,我说过,这全看露子姑娘的心思。”

    晴明说到这里,黑暗中传来了嗤笑声,仿佛煮开了什么东西。

    “你来啦。”

    晴明抬起脸。

    侧面的瓦顶围墙上有一个站立的人影,影子背后是高远的星空。 影子轻盈地一跃而下,站在地上。然后,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是个身穿褴褛的公卿便服的老人,衣衫仿佛在泥浆里蒸煮过。

    头发和胡须不加修饰地胡乱长着。黄铯的双眸炯炯有神。

    ——正是芦屋道满。

    “欢迎光临,道满大人……”晴明说。

    “备酒了吗?”

    道满大大咧咧地走到毛毯上,坐了下来。

    “哟,备好了嘛。”

    他伸出右手,拿过空杯子。

    晴明往他的杯子里斟酒。

    道满将杯中酒一仰而尽,说道:“好酒。”

    “你又寻了场开心吧。”

    晴明一边斟上第二杯酒,一边对道满说。

    “对。闲极无聊嘛。”

    “可是,如果您想要式神的话,要多少您尽可以自己弄啊。”

    “晴明,自己弄式神什么的,我早就烦啦。还是别人做出来的,能够有点意外惊喜的乐趣。”

    “于是您就利用了实之大人?”

    “噢。正好让他赶上了。”

    道满第二杯酒下肚。

    “如果是好使唤的,我就带走,不过得先看看再说。”

    道满望望博雅,招呼道:“嗨。”

    “什么事?”博雅问。

    “很想听听你的笛子。”

    “笛子?”

    “我很喜欢听你吹的笛子,拜托,让我听听吧。”

    “嘿嘿。”

    说完,道满笑了。

    博雅从怀中取出叶二。

    “怎么样,你也到这边来吧?”

    道满对露子说。

    露子询问似的目光转向晴明。

    晴明点点头,没有开腔。

    “好吧。”

    露子用男人的口吻答道,膝行而前。

    道满快活地笑起来。

    “博雅的杯子空了。您不介意的话,就用他的杯子喝一杯吧。”

    “好!”

    露子拿起酒杯,蜜夜为之斟酒。

    露子喝了一口酒,看看晴明,又望望道满:“很好喝呀。”

    说着,莞尔一笑。

    此时——博雅的笛声在月光中缓缓流出。

    “太好了……”

    道满握杯在手,心荡神驰般闭上双眼。

    博雅的清越笛声溶入夜气之中。

    “喂……”

    过了好一会儿,侧耳倾听的道满睁开眼睛,说道:“开始啦。”

    众人的视线转向老松树那边。

    孵化已经开始了。

    黑兽般缠绕在树干上的东西,背部微微开裂了。

    裂隙发出微弱的、暗淡的蓝光。那条裂缝正在逐渐扩大。

    不久,有某种东西从裂缝中探出头来。

    那是一个头——脸。

    有着蝶眼的人脸……

    随后出现的,是翅膀似的东西。

    最初,那翅膀看似一团树皮,随着它在夜色朦胧中逐渐现身,开始在月光下缓缓伸展翅膀。

    是一只长着人脸、人手和人脚,背上却有巨型翅膀的蝴蝶……

    翅膀发出朦胧的蓝光,在月光下缓缓伸开,显得安详、肃穆。承受着月光,吸收了月光之后,巨翼更显得熠熠生辉。

    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象。

    “嗬……”

    道满发出惊叹声。

    “真是太美了……”

    博雅边吹笛边观看着这一切。

    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久,翼翅在月光下完全伸展开后,蝴蝶翩然飞舞在夜色之中。

    “真漂亮……”

    露子说话了。

    “这可不能据为己有啊。”

    道满嘟囔着。

    “露子姑娘……”

    晴明对露子微笑道:“道满大人把它送给你啦。”

    “给我?”

    “对。”

    点头首肯的是道满。

    “没办法呀。对吧,晴明?”

    说着,道满又自嘲似的嘿嘿笑起来。

    有着一对发出朦胧磷光的巨翼的蝴蝶,在月光下优雅地飞舞着。

    博雅仍旧吹着笛子。

    呼唤声

    一

    那是一棵巨大的老樱树。

    如果成丨人站在树下,伸开双臂环抱树干,少说也得三四个人手牵手才行。

    藤原伊成坐在这棵樱树下,弹着琵琶。

    此刻是夜晚。

    盛开的樱花在伊成头顶簇拥如伞。

    明月高悬。月色如水,映照着巨大的樱树。

    周围别无其他樱树。在松树、枫树的围绕中,惟独这棵樱树伸出粗大的、开满樱花的树枝,显示出惟我独尊的气势。

    樱树伸得老远的横枝密簇簇开满了花,花瓣的重量压得枝丫低垂。

    没有风。

    虽然没有风,但花瓣依然纷纷散落。

    月光中悄然散落的花瓣,仿佛是不堪月光之重。

    花瓣落在伊成的肩头、头顶和袖口。

    伊成似乎在花瓣之中弹奏着琵琶。

    持拨子的手一动, “琤”的一声,琵琶琴弦发出动人的音响。

    琤琤——琵琶声与月色融汇在一起。

    琴声在樱花瓣中缭绕,在大气中飞升。

    每当琴弦的震颤触抚到一枚枚花瓣,花瓣便离枝落下。

    只要琵琶“琤琤”奏起,花瓣便翩然飞舞。

    琤琤 翩翩飞舞。

    琤琤 翩翩飞舞。

    琤琤 翩翩飞舞。

    琤琤,翩翩飞舞;琤琤,翩翩飞舞。

    琤琤,翩翩飞舞;琤琤,翩翩飞舞……

    是花瓣在迎合着琵琶声,还是琵琶声在迎合着花瓣?

    琤琤瑽瑽的琵琶声与翩翩飞舞的花瓣已经浑不可分。

    不久,琵琶声停止了。

    琵琶声一中断,情景就和之前一样,只有樱花瓣在月光中悄然飘落。

    伊成闭着眼,仿佛还在追寻消散在周围空间里的琴弦的颤动,也像是在倾听残留在身体内的琵琶余音。

    不,对于伊成而言,也许这躯体也好,包裹着自己的肉身的大气也好,已成为与琵琶声共振之物,无从区别了。

    这时——“嗬,琵琶演奏得真是美妙啊……”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像是不胜感慨,又像是唏嘘叹息。

    伊成睁开闭着的双眼。

    四下里不见有人影。

    明明听见了人的说话声——怎么会没有人?

    惟有樱花的花瓣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

    难道是幻觉吗?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实在是难得一闻的琵琶音色啊。”

    又传来了说话声。

    “昨天也来过吧。”

    那声音说道。

    但是,声音的主人依然不见身影。

    “琵琶技艺竞精妙到如此地步,一定得请教尊姓大名了。”

    那声音又响起……

    伊成默不作声,那声音又来相询:“敢问尊姓大名?”

    被这么一追问,伊成不禁脱口而出:“我是藤原伊成。”

    “是伊成大人吗?”

    “正是。”  “那么,伊成大人……”

    “噢?”

    “我就先告辞啦。”

    “告辞?”

    “我要告辞了,改天我会去找您。”

    伊成一时语塞,那声音又道:“告辞啦,伊成大人。我会去找你,可以吗?”

    “哦,嗯。”

    伊成不由应声道。

    二

    庭院里的樱花正当盛开之时。

    安倍晴明坐在外廊内,与源博雅饮着酒。

    周围只有一盏灯火相伴。

    穿白色狩衣的晴明倚着一条廊柱子,秀气的手拿起酒杯,悠悠地端到了红唇前。

    呷酒的双唇总是浮现一丝笑意。是那种若有若无的笑——仿佛菩萨像呈现的那种。仿佛樱花瓣那种隐隐约约的淡红色——是那种轻微的笑。

    穿着樱袭的漂亮女子坐在晴明和博雅之间,二人的酒杯一空,她随即端起酒瓶,为之斟满。

    今天晚上,是博雅携酒来访晴明。

    博雅已有好一会儿喝酒赏樱,赏樱叹息了。

    “怎么啦,博雅?”晴明问。

    “嗯,是与樱花有关的事情呀,晴明……”

    博雅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木条地板上,望着庭院里的樱花。

    庭院里,有棵古老的樱树。

    月光下,可以看见樱花瓣静悄悄地落下。

    “樱花怎么啦?”

    “就是说。那个……”

    博雅支支吾吾。

    “那个什么?”

    “就是说,当我看着樱花的时候,不禁深深地思索起人的生命了嘛,晴明……”

    “人的生命吗?”

    “就像花瓣离枝一样,人的生命也会像风一样,离开人的身体……”

    “……”

    “即便没有风,花瓣也会离枝而去……”

    “……”

    “人的生命,也不会永远停留在这躯体……”

    “唔。”

    “晴明啊,你也好我也好,终将是零落的樱花。”

    “……”

    “但是,正因为是终将凋落的樱花,人才会眷恋这世间吧。正因为了解生命短暂,人才会珍视他人,才会寄情于笛子、琵琶等美妙的音乐吧。”

    博雅端起身着樱袭的女子为之斟满的酒杯,直视着晴明说:“晴明啊,我能够与你相识相知,实在是三生有幸。”

    博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博雅双颊微红。

    “蜜夜……”

    晴明避开博雅直视的目光,对穿着樱袭的女子说道:“博雅的杯子空了。”

    名蜜夜的女子会意,又为博雅的酒杯斟满。

    “你又逃避啦,晴明。”博雅说。

    “逃避?”

    “是因为你先问我怎么了,我才正经回答你的。可你现在却想转移话题。”

    “嘿,也谈不上逃避什么的。”

    “看吧,你就是那样。”

    “又有什么事?”

    “你刚才笑了。”

    “笑就等于逃避?”

    “不是吗?”

    “你看,你还是用那样的眼神来看我。”

    “眼神?” “博雅呀,不能用那样直通通的目光来看人嘛。”

    “这样的眼神让人家不自在?”

    “是不自在。”

    晴明实话实说。

    “你总算坦白了。”

    “嗯,坦白了。”

    “难得老实一回嘛,晴明。”

    “我就佩服你。”

    “为什么佩服我?”

    “我能以方术操控鬼神,但你自己本身的存在就能驱使鬼神。”

    “我?驱使鬼神?”

    “对。你是能驱使鬼神的,博雅。”

    “我什么时候驱使鬼神了?”

    “就是这样。”

    “怎样?”

    “正因为你对自己的力量无所察觉,所以鬼神也为之动容,博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才好。”

    “喂,晴明,你不是又想说那些莫名其妙的咒来蒙我吧?”

    “没那回事。”

    晴明取杯在手,说道:“不如说说要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