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床里的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姚霁芳站在那里看了大半个小时，奶妈没有醒，哭声也没有停。最后是他站上小板凳把床里的生物抱了出来。
很小很软很轻的一包。搬回自己房里一点力气都不用。
第二天奶妈就被解雇了。
姚老爷子的英才教育卓有成效，姚小少爷才五岁就能威势逼人地教训人了，虽然一本正经的架势看上去有点滑稽。
姚小少爷天资聪颖学有余力，自此之后那些余力百分之百都投入到了外星生物畜牧业中去了。
亲自找新奶妈，和营养师打探辅食配方，同吃同住，订购婴儿玩具，吃穿用度有自己一份就有他一份。
外星生物成了姚家的小少爷，小少爷的称呼就渐渐成了姚二少，听上去很是能独当一面的样子。
可惜的是小时候还有几分可爱的家伙居然比自己还早熟，养起来乐趣自然少了很多，他也只有有事相求或者同自己生气理论的时候才肯叫一声小舅舅，比起门房养的小狗，只稍微可爱了那么一咪咪、一咪咪而已。
陈靖扬五岁被人绑架过之后就有了轻微的创后应激障碍，看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都不见大好，直到姚霁芳陪着他去上了几年格斗技课程，建立了以实力为基础的自信，才慢慢恢复。晚上不再惊厥，也不再避着别人的视线玩自闭了，可是性子比以前更冷，唯独对小舅舅还肯纡尊降贵搞点恶作剧，弄得姚霁芳很是暴躁，在别人，包括姚老爷子面前陈靖扬都是三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来的。反倒是前几年长姐去世，陈靖扬进了娱乐圈之后，为人行事才比之前多了点活人气。
陈靖扬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说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也不为过，虽然换尿布还轮不到姚霁芳出手，但用进去的心力至少要比孩子他亲爹亲妈和亲外公三个人加起来的分量要多吧。
不管陈靖扬现在是多么人高马大闪闪发亮的一个，在姚霁芳眼里他依旧是那个因为幼儿园家长日没人出席而在阁楼里躲了两天两夜不肯出来的小孩子。
他总归是要护着他的。
哪怕陈靖扬已经成长到能保护别人了，姚霁芳还是要护着他、杜绝任何人任何事害了他的。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姚霁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在想儿大不中留。”
“靖扬又惹到你了？”季平用手在姚霁芳肩膀上按了几下，然后低头咬住他的耳垂，含混着声音说，“不如我们把他扔了。我可以给你生一个乖的哟。”
“一个就够我折寿的了，再养一趟我可吃不消。”姚霁芳脸上升起红晕，嘴上一如既往地没生好气。
却说陈靖扬领了殷少岩回大厅，两人一路无话。
殷少岩还没能用理智消化刚输入的信息，情绪上已经率先开始低落了起来。
陈靖扬摸不准他的想法，也就没有贸然开口，但至少知道这件事原本由自己说出来才是最好，而现在已经丧失先机。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原本想让姚霁芳先接受作为自己弟弟的“陈靖涵”，然后再培养两人的好感，徐徐图之。殷少岩想必不会排斥多一个家人，姚霁芳要是能认识到他的长处，以后也就不太可能狠下心来对殷少岩不利。
只不过连第一阶段都没走完就折戟沉沙了，结果也就不太好讲。
姚霁芳的怀疑也不知道是到了哪个地步，但接下来谨言慎行少在公共场合举止亲昵总不会错。
尽管心里做了这样的判断，路过洗手间的时候陈靖扬还是把人拖了进去。
殷少岩只知道低头走路不知道看路，等鼻间闻到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再抬头，陈靖扬已经把他领进隔间了。
这间洗手间离花园比较近，不像殷少岩刚刚找人的地方那么热门，空荡荡的没有别人。
陈靖扬有些踟蹰。如果这是在演戏，他至少能拿出十种即兴台词方案来，但放到现实，面对殷少岩混乱迷茫的目光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在沟通这项技能上没有多少天赋，就只好搭配肢体语言。
陈靖扬抱住殷少岩，在他耳边郑重说：“对不起。”
歉意是实实在在地传达过来了，殷少岩心中却没有释然的感觉。
“我有点不高兴……”
“嗯。”
“好像不止一点。”
“我知道。”
“现在我能不说没关系吗？”
“不用说。”
“我能生气吗？”
“生气就生气，不需要我同意。”
“那我生气了。”
“嗯。”
殷少岩推开陈靖扬，盯着光可鉴人的地面，涩声道：“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
“小涵……”
“今天不想和你说话。”
“……好。”
消气和思考一样需要时间，陈靖扬知道自己如果急躁起来，恐怕只会在厕所里上演“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的狗血桥段。
殷少岩旋开隔间门，陈靖扬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
直到宴会散场殷少岩都未和陈靖扬做什么交流，回程的车上更是安静，弄得驾驶座上的余锦噤若寒蝉，不知这两人又搞什么花样。
夜里殷少岩倒是没赶人去睡楼上，只是背着身子，不像往日非要贴着陈靖扬才能睡着。
临熄灯前陈靖扬在他后颈上印下一吻，道声晚安，听到殷少岩轻轻“嗯”了一声。
只是这一晚一点也不安，殷少岩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偶尔还有些梦话和呻|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陈靖扬不停地安抚，到了下半夜才睡过去。
一觉醒来怀里却是空的，旁边枕头上放了张纸，生怕他看不见似的，那张纸有4大小。
陈靖扬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把纸拿起来。
哥：
早上起来还是不想和你说话。
所以我回片场了。
我喜欢你。
ps电饭锅里热着粥。
字迹端方工整，句号都是正统的空心圆。最后那句显然是写了“我喜欢你”之后的若无其事顾左右而言他，而“我喜欢你”那句……
陈靖扬把纸覆在脸上。纸下面的唇角轻轻勾出一道愉悦的弧线。
99我见犹怜
一晚上没睡好,殷少岩最后醒来的时候只有三四点,睁开眼窗外已经有了淡淡的晨光,而自己被陈靖扬严丝合缝地搂在怀里。
殷少岩觉得自己已经做出冷战宣言了，还这样抱在一起实在不成体统，但是一挣动陈靖扬就反射性地轻拍他的背,拍了没几下动作又慢慢地停了下来。
想来是在睡梦还惦记着安抚自己。
殷少岩鼻头酸涩。
这是小时候都没有过的待遇。
只是依旧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陈靖扬。
愤怒是一种很简单的情绪,但愤怒的成因却很复杂。
至少殷少岩觉得现在没有办法理清。
于是殷少岩打算离家出走了，拿了个抱枕把自己置换出来,还写了留言。
比起陈靖扬当初的不告而别，殷少岩觉得自己真是遵守离家出走礼仪的好典范。
“我喜欢你”——这句话不单单只是表达心情。
殷少岩需要表明自己并没有怂，就算意识到姚霁芳是陈靖扬的舅舅一事意味着什么，也没有打算抛弃陈靖扬就此退缩,只是稍微出个门冷静一下而已。
表明这样的立场至少能让陈靖扬放心。
至于心里是不是真的没有怂……殷少岩表示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陈先生，还需要红茶吗？”
早班机的乘务员和风细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用了，谢谢你。”殷少岩回了个商用微笑过去，惹得对方瞬时涨红了脸。
穿着制服的青年红起脸来看上去十分美味，殷少岩有点后悔当年还单身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到处沾花惹草好好享受青春，到现在已经被套牢了，就算看到合口味的也不好意思勾搭。
陈先生啊陈先生……
特么的居然不是姚先生。
太有迷惑性了。
自己还真当他是被陈世美抛弃的孩子，在世间摸爬滚打才有了今天的声名地位，谁曾想竟然是天潢贵胄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微服在民间当优伶。
把我的同情心还回来！！！
没办法直接揪着陈靖扬的领子这么跟他吼。殷少岩是真心诚意地不想睬他。
机场附近有直接去影视基地的巴士，但殷少岩现在万万没有跟着广大中外游客一起其乐融融地坐过去的道理，也不好意思让剧组单单为了接自己一个人就特意派车，租车吧自己又没有驾照，于是只好又坐计程车。
高不成低不就莫过于此。
原本预定的休息日就只有三天，酒店的房间也没有check out，行李都放着没有动过，殷少岩这趟回家来去都是光着双手，到了影视城就直接去了片场。
江亦霖正在被男主角打得吐血三丈，秦永行还老嫌他吐血差点美感，ng了一遍又一遍，看得殷少岩大为同情。
那道具血浆味道可不怎么样，ng一次就要重新喝一遍，更何况还要被男主角一次又一次袭胸。
殷少岩先去场记那边报了个到，等这个镜头终于pss之后，殷少岩又跑过去跟导演打了个招呼。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的戏份在明天，今天来干什么？”秦永行一脸嫌弃地说。
“和哥哥吵架被赶出来了。”殷少岩睁着白眼说瞎话。
“走走走，今天没你的事，回去睡觉去别添乱。”
“我就近观摩观摩嘛。秦导您不也去婚礼了吗？当天去当天回的吧，都没休息吧？导演这么辛苦我怎么好意思回去睡觉呢。”
秦永行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今天不算工钱啊。”
“包盒饭就行。”殷少岩笑。
另一边江亦霖脸色苍白嘴角带血地走过来，像是非常死不瞑目似的问了同样的话：“怎么这就回来了？”
“和哥哥吵架被赶出来了。”殷少岩到处抹黑陈靖扬。
“哦？”江亦霖一脸意味深长的样子，搭上他的妆容，颇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效果。
殷少岩不待他再说点什么就一脸受不了地摆手：“你快去擦嘴，吓死人了。”
秦永行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头也不抬地说，“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
“啊哈哈哈，化妆师姐姐技术太好……”殷少岩才不会说这是因为涉及到陈靖扬自己就会做贼心虚，看谁都不怀好意的缘故。
自己孤家寡人名声再怎么样也无所谓，可陈靖扬……
殷少岩史无前例地意识到陈靖扬和自己的不同。
他不是一个人。
想想姚霁芳，想想那背后的姚家……
自己可是把tk集团老董事长的外孙给拐带了。
吓死了……真心吓死了……
殷少岩捋了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动作有点夸张和刻意，但脸色却是确确实实地青了。
以前殷少岩所能设想的最糟糕的结果就是两人j|情曝光，私奔到天涯，窝在小渔村下海打鱼为生什么的。现在加上姚家这个变量，后续情节的展开规模就完全不一样了。
肯定会被抓回来，跪祠堂的跪祠堂、浸猪笼的浸猪笼啊……
殷少岩烦恼地挠了挠头发，完全没有注意一脸死气的江亦霖漱完口擦完嘴之后一直在用之前那种意味深长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自己看。
拍了两天戏，第三天男三号岑小玠结束了别处的工作也开始上工。
岑小玠早年走的偶像路线，拍电影这是第一次。演技算不上烂，毕竟是tk签下的人，但现场有殷少岩江亦霖这些新秀作对比，男主角原赋又好歹是个影帝，岑小玠那些粗浅夸张流于表面的演技就有点不够看了。
秦永行拍戏并不太爱给演员讲戏，大概是拍纪录片留下来的习惯。如果不满意就一遍一遍ng，偶尔会指出问题，但至于如何改进就只能靠演员自己琢磨。岑小玠经验不足，又缺乏指导，几场戏拍下来十分辛苦，十分“难过”。
现在拍的这场是原赋大师兄开小灶给不开窍的小师弟指导剑术的戏，有少量剑术套路，还要兼顾台词和表演，岑小玠大概自己也有用功，舞剑的部分拍得还算顺畅，但台词部分怎样都有些生硬。
“师兄，我会了！”白衣少年“欣喜地”抬起头。只是“欣喜”表现得很僵硬。
“卡。”第五次ng，秦永行摇摇头，“你这样不行，这样我没有办法给你特写。”
对面的原赋师兄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还没褪下，眼底已经开始露出不耐的神色。岑小玠有些无措地咬了咬下唇，配上那张秀丽小巧的脸，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思。
秦永行摸着下巴想了一下，对旁边招招手：“师父，师父。”
上一场是师父对着徒弟们百般挑剔地□，此时“师父”殷少岩正顶着张苦大仇深的面瘫脸坐在旁边咬棒棒糖，一点反应都没有。
“云湘子啊！”秦永行换着法子叫他。
“！”殷少岩抬头，“叫老夫何事？”
“你去给你小徒弟讲讲戏。”秦永行指了指岑小玠。
殷少岩一滴冷汗下来了。
小徒弟你妹！是tk的前辈好吗！前一年也是前好吗！这戏是我能讲的吗！？不要给我拉仇恨！找江前辈去呀人家资历比岑前辈老！
可惜秦永行对于他的眼神的信息转化率并没有陈靖扬那么高，浑不在意地催促：“快去。”
殷少岩硬着头皮……好吧，带着假发套本来就有够硬的……走到岑小玠那边，假装落落大方和蔼可亲若无其事地说：“导演让我来跟你交流一下。”
原赋见有人来接这烂摊子，迅速地走到旁边休息去了，立刻就有助手送上毛巾冰水。
岑小玠抬起头微笑了一下，就算脸没整容以前自然了，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殷少岩松口气，微笑是人类的共同语言，至少对方没有表达抗拒，这就比较好办了。
“我也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算不得准，也就当个参考，最后要怎么表现还需要自己领会。”
于是便巨细靡遗，把自己如果演他的角色会怎么表达说明了一遍。
“是这样，我看你刚才有些放不开，可能是原赋大神气场太强了，看到他就忍不住觉得这是原赋大神，不容易入戏……”其实原赋气场再强，演技总是在的，带对方入戏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可能是原赋耐心告罄不愿意配合了吧……“要把他当成师兄，只当成师兄这个角色。实际操作起来可能没这么容易……嗯……如果你有哥哥或者比较敬爱的长辈可能容易理解一点，最后那句‘师兄，我会了’最好能带点孺慕的感觉，不是单单高兴、兴奋，最好再来点期待对方表扬的邀功的心情会比较自然……”
殷少岩尽量用语言组织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却没见对方有什么回应，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怎么样，没问题吗？”
却见岑小玠又微笑了起来，说了一句话。
殷少岩愣在当场。
旁人看岑小玠笑得尽态极妍，也许只会觉得两人相谈甚欢。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他说出口的是与脸上的微笑完全背道而驰的内容。
——“不就是摊上个好哥哥么，真当自己是个万儿了？”
100难舅难甥
“哈哈哈,他真的这么说了？”江亦霖愉悦地咬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戳了戳饭盒里的香菇。
“嗯,真的说了。”殷少岩拆开饭盒，“我的也是香菇小鸡饭。”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就没有骂回去什么的？”
“没反应过来……啊！香菇不要放我碗里！”
“帮忙解决一下。”江亦霖把饭盒里的香菇都赶到角落里堆成一堆，然后拨到了殷少岩饭盒里。
两人下午都有戏,江亦霖还化着装,缓带轻裘衣冠济济，原本正气凛然的脸因为刻意修长的眉形和化妆师神来之笔的一点桃红色眼尾而显得完全不正气凛然了。
邪魅狂狷的大反派居然还挑食不吃香菇,殷少岩觉得对方实在太丢魔界的脸了，正义必胜。
不过帮忙解决香菇显然还是可以帮一下的，于是殷少岩坦然地夹了一筷子开吃。
“不过岑小玠胆挺肥啊，知道你哥哥是谁还敢挑衅。”
“……我哥应该没那么可怕吧,挑衅一下也不会怎么样。”更何况殷少岩也不会找?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