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来，奥托能感受到空气中那欢快的歌唱。
这半个月来，奥托日夜与阿里拜伊练武探讨。阿里拜伊对剑舞的见解给奥托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这不是一门追求力量的技艺，而是一门为追求真理而创的绝学，空有一颗杀戮的心，永远无法掌握剑舞的真谛。
如果单单把注意力放在铁与血上，就会忽略这世界上那些真正美好的东西。
调和心灵，感悟环境，奥托在水池边挥剑起舞。闭上眼的他动作古怪，完全不像与人对敌的样子，但一招一式却透着异样的祥和，而随着他的剑锋舞动，池中之水，也微微泛起了涟漪。
路过的人友善地冲奥托笑笑，奥托也抱剑回礼。半个月的功夫，这个来自西方的好学年轻人已经被城中的不少贤者所接纳。而奥托，也第一次见到了世界的广大。
学城不是哈里发的学城，是知识的学城。这里有来自蒙兀草原的萨满，阿非利加古城非斯的学者，兴都斯坦的法师，奥托甚至还见到了残忍闻名的突克人，可这些高鼻深目的黄肤男人身着朴素，面带微笑，怎么也看不出传说中的“狼性”。
见识，同时也是学习与交流。在学城，没有所谓的门户之见，一切知识都可以被共享。作为塔罗斯的高徒，奥托原本对自己的徒手格斗颇为自信，可那些来自兴都支那的武僧才让他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徒手对抗刀剑。那些古怪神秘的仪式、摧残折磨式的身体锻炼，无不让奥托大开眼界。
他就像一块海绵，好奇心占据了身体，世界是那么瑰丽，美妙到让他放下了一切执着，专注地学习那些吸引他的绝艺。他孜孜不倦地学习，废寝忘食地苦练，小男孩艾力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是什么让他改变如此之大。
奥托忽然停了下来，正对着艾力的方向，皱眉不动。
后者有些疑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却发现阿里拜伊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他是怎么看见的？艾力不能理解，闭着眼全神贯注的奥托为什么反而比他更先发现无声无息的阿里拜伊。
“跟我来。”阿里拜伊说道。
奥托睁开眼，也不问为什么，提着剑就跟阿里拜伊走了出去。
两人穿越巴卡的主干道，绕着城中央的哈里发宫殿行了半小时，来到一间同样辉煌典雅的偏殿。
奥托抬头看了看，现在的他对巴卡已经颇为熟悉，自然知道，这是七位阿亚图拉的居所之一。
伊斯兰姆教在阿瑞比帝国崩溃后走入政教分离，一方面没有一个强国能在政治上重新完成阿瑞比帝国的复兴，另一方面伊斯兰姆的文化传承却在蒙兀人退却后迎来了新的辉煌。伊斯兰姆分为两大支派，多数派逊尼和少数派什叶，前者设十二位阿亚图拉，后者只有七位。
阿亚图拉本身是伊斯兰姆宗教最高级学者的称谓，要求资历、实力、智慧等多个方面。就现在城中的七位逊尼派阿亚图拉而言，其中4位是传奇法师，另外3位是传奇神术者。其余五位阿亚图拉则分居伊斯兰姆世界各地，除了东边的波斯，也就是现今帖木儿帝国所在，那里是什叶派的领土，与崇尚智慧与选举的逊尼派不同，什叶派看重血缘，更倾向于服从君主的意志，横扫天下的帖木儿大帝征服了他们的心，七位阿亚图拉，如今已经成了那位跛子天骄的私人幕僚。
“进去吧，宰赫拉威贤者想见见你。”阿里拜伊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他是苏菲派的信众，追求完全精神化的信仰，与逊尼派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就是学城，各个学派，各个主张，都能得到包容。
奥托看了看门口，巴卡夜不闭户，类似阿里拜伊家的侍卫更多的是他的弟子，而宰赫拉威阿亚图拉所居的这间偏殿，虽然宽阔广大，却看不到什么人影，大门更是敞开，随意人士进出。
奥托走了进去，这间大宅内部修得像个花园，青石板路两边是精心修剪的花草，广场中央的水池设计精巧，通过机关与奥术的构造力量自动循环，将水通过沟渠灌溉院子里的花草。
生机盎然，别有机巧。奥托这样想着，宰赫拉威在众位阿亚图拉中以对自然的学问闻名，现在看到他这别具匠心的自动花园，奥托也算是看到了这位贤者学识的冰山一角。
他继续走，进入回廊，还是没有人。这座大宅很空寂，反倒是花草与各类昆虫给宅子里带来了些生机，使它不至于太过孤独。
直到进了里宅，奥托才听到了些许声音。屋子里传出丝丝白雾，还有齿轮搅动，液体的声音，好不热闹，全然不同屋外的死寂。
奥托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他也不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的奇景瞬间镇住了奥托。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那结构复杂，体型庞大，不断轰鸣的巨大“机器”。忽然心中有些刺痛，若不是那上面清晰的奥术符文，还有简陋的造型，他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的地球。
科学？这让他有些惊奇，更多的是震撼，没有什么人，会比他更清楚得知道科学技术的力量有多么强大。虽然这个世界的规则似乎不同，但奥术与炼金术的结合丝毫不逊于工业革命带来的技术优势，大贝尔塔的咆哮，就是一个明证。
他好不容易才将注意力从这台机器上挪开，转向一边。
那里正有个穿着长袍的男人趴在台子上，双肩不断颤抖。
男子听到开门声，也转过了头，那是一个满脸邋遢的闪米特男子，胡须很长，很脏，满头都是汗水，他的手上，则执着一把小刀。而台子上，赫然是一具奥托叫不上名字的魔兽尸体。
“宰赫拉威贤者？”奥托有点吃惊，有点不相信眼前这个跟乡下汉子没什么两样的人会是阿亚图拉。但立刻又反应过来，巴卡不是装饰自己的地方，是追求真理的地方，只要智慧清明，身体肮脏又如何，眼前的这位贤者，明显是过于痴迷某些学派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奥托？”宰赫拉威一笑，笑得有些憨厚，像一个平凡的牧民。“来自西方尤罗巴的朋友？不知道需不需要加上冯？”
“大师说笑了，我姓雪诺。”
“哦。”宰赫拉威毫不介意。“那你的父母……”
他突然不说话了，盯着奥托，眼神炯炯，久久没有言语。
“大师？”奥托心下有些奇怪。
“等等。”宰赫拉威走过来，皱着眉头，走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摸了摸奥托的额角，然后是双肩。
“大师？”奥托又重复了一次，不明所以。
“你的父母是谁？你知道么？”宰赫拉威收回手，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奥托楞了一下，才道：“我的父亲……是条顿王国的史塔克侯爵……布吕歇尔?史塔克，至于母亲……”奥托苦笑了一下。“原本他说过会告诉我一切，可我已经有快五年没见他了。”
“史塔克侯爵……史塔克……”宰赫拉威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史塔克家族，条顿族裔，世代军功，家徽是一只狼头，因此被称为狼之家族。现任家主布吕歇尔?史塔克，在亚平宁击败摩林将军汉尼拔……”他转过头，看向有些吃惊的奥托：“我说的对么？”
“没错……”
“不对，不对……”宰赫拉威打断了奥托的回答，低下头，踱步思考着，嘴里一直重复“不对”两个词。
“史塔克家族很干净，没有这种可能性。那么……答案就很清楚了。”宰赫拉威似乎想通了，转头再度看向奥托，突然变得锋利如刀的眼神上下扫了奥托两眼，好像要将他彻底看穿。
“奥托。”他的语气有点沉重。“想知道关于你母亲的事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异类
更新时间：2013-03-17
“大师，我……我不明白。”奥托有些口干舌燥，心中有些许纠结，又有些许激动，可更多的，是作为半个局外人的彷徨。
母亲？谁是我的母亲？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还是地球上那位已经有了丝丝白发的勤恳妇女？
“你过来。”宰赫拉威的神色显得很平和，很温柔。他把奥托拉过来，扫开桌台上的杂物，拿起一支笔，在桌面上写划着。
“这是我们的世界。“宰赫拉威的画技算不得精妙，但很准确，几下勾勒，就有了一个世界地图的雏形。”但你或许也知道，在古凯撒时代之前的数千年里，人类真正的活动范围，基本集中在爱琴海域、新月沃土、尼罗、波斯高原和北兴都斯坦等几个地方而已。”
“可世界很大。“宰赫拉威的话语有些沉重。”没有人类活动，那些土地却有他们自己的主人。”
“大师……您的意思是？”
“我们并不孤独，不是吗？即使是现在，遥远的罗荒野上依然有雅库特兽人汗国，尤罗巴北方有精灵王国和矮人王国的存在。东兴都群岛，被鱼人部落所占据，在阿非利加南方的密林中，有神秘的巨魔王国存在。或许这些类人种族已经消失在了常人的视线之中，但……”他值了脑袋。“我们不会忘记他们。”
“而在远古时代，人类还没有真正征服这个世界前。那些各种各样的异族，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主人。他们中的至尊，就是现在依然存在的精灵。而这些异族中，有一支跟人类非常相近的种族，叫做巫人。”
宰赫拉威说道这里，目光灼灼得盯着奥托，而后者，只是皱眉不语。
“巫人跟人类非常相似，除了他们更高大，也更尚武。占据着南罗斯大草原的巫人游牧为生，曾经一度威胁着古亚述帝国的北疆。但是！真正把他们和别的异族区分开来的一点，是……他们与人类通婚……并且，他们的后代，只会在形象上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只有在特殊环境下，才会显现出巫人的特征。“
宰赫拉威此时的眼神已经不能用认真来形容，那分明是一道灼目的阳光。“你，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对吗？”
奥托的脸色已经有些惨白。
宰赫拉威收回目光。“但很可惜，与其他在力量上远比人类强大的异族相同，他们在繁殖能力上有不可逾越的天然劣势。随着千百年不间断的征战与通婚，真正纯血的巫人，在古凯撒君临大地的千年前，就已经在历史的长河中烟消云散。当然，他们没有消失，人类中经常还是会出现一些天生就带有奇异能力的人，他们……就是巫人后裔。”
“凡人曾经一度对这些异类心存畏惧，打压折辱不可避免。这就使得巫人之血越来越罕见，而在尤罗巴，轰轰烈烈的猎巫运动更是持续了数百年，直到十九年前，博尼法斯六世才在圣伯多禄宣布，最后的女巫……卡珊德拉，已经与猎巫者海因里希，同归于尽了……不是吗？”
“我……”奥托嘴巴张开又闭上，眼睛不断游弋，最终去还是哆嗦着说出了那个宰赫拉威早已猜到的答案：“我……今年十九岁。”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中只剩下机器的轰鸣声。
“你在逃避。”宰赫拉威看着奥托，看了许久。
“你早就知道了，知道自己是个异类。但却不愿接受，是吗？”
“奥托。”宰赫拉威按住奥托的肩膀，枯瘦的双臂却是格外的有力。“你在逃避什么？这不是曾经那个时代了，这不是曾经那个蒙昧的时代了。你的血脉，是你的天赋，你的血脉，是神赐，没有人能抹杀这一点。明白吗？”
“我……大师……”
“不用说了……”宰赫拉威有点吃力地挥挥手。“你回去吧，好好想想。”
奥托近乎下意识地挪步，面色依然白得难看。
“奥托。”
“恩？”宰赫拉威在奥托出门前又叫住了他。
“传奇法师只要仔细观察，都能看出你的不同。而有些法师虽然没有达到传奇的位阶，凭借一些古怪的能力也能发现你的血脉异常。记住……这些人，对你的血，非常渴望。小心，小心。”
“恩。”
————————
奥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来的
那个很早就被猜到的事，终于还是有了答案吗？
卡珊德拉，最后的女巫，我的母亲？你又在哪里呢？你……真的就那样死了吗？
他很孤独，很迷茫。对布吕歇尔究竟是何态度？奥托自己都看不清。远离尤罗巴，流落此处，与一切亲朋好友断了来往，他一度以为追求真理能宽慰自己孤单的心灵，但现在看来，或许不能。
世界虽大，却没有能让奥托感到温暖的角落。
漫无目的地走着，艾力已经不知何时看到了他的身影，追了上来叽喳问道。
“奥托，怎么样？见到阿亚图拉了？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怒火几乎是不可抑制地增长，奥托猛地回头，手甚至摸向了腰间。
蓦地他看到艾力那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无奈地垂下了眼帘。
算了，我跟他生什么气呢？
转过头，奥托一语不发，低着头继续前行，好像全世界都与他无关。
直到前面那些嘈杂声才终于吸引了奥托的些许目光。
那是街角，一个牵着马匹的大胡子男人站在高台上，不停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可台下的人却群情汹涌，吵嚷个没完。
怎么回事？奥托暂时忘掉了那屡迷茫，眼前的一幕让他不禁有些好奇，这里可是学城，那些台下吵嚷着像个马夫的人群，他恰恰都认得，那些人，都是学城中著名的学者，此刻为什么会集体失态？
奥托凑上去看了看，台上的男人平平无奇，看上去就像个再平常不过的东方商贩，倒是他身边的那匹骏马，体型优美，四蹄有力，虽然身形不算高大，流线型的背脊配上那飘逸的鬃毛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更别提它此刻那悠闲的神态，比起它的主人，这畜生却显得更为镇定。
“哈梅内伊，快说说吧，东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札剌亦儿王朝到底是降还是战？”
“跛子真要全力西征？”
奥托不明所以，只是发现人群似乎在着急什么消息，而这个名叫“哈梅内伊”的商人，似乎正是来自东方。
他不禁扯了扯身边一人的手臂。
那人转过头来，看到是奥托，很平和地一笑，浮躁忽然尽去。
“穆斯塔法，这个人是谁？你们急着问他什么事？”奥托认识这个人，来自札剌亦儿王朝的突克学者，在学城的突克语研究者中，他可谓首屈一指。
“你不认识哈梅内伊？”穆斯塔法有点疑惑，转瞬释然，想起奥托才来学城不久。“哈梅内伊是个马贩子，当然，是世界上最好的马贩子之一，他的相马术可是著名的一绝。这个带点小狡猾的商人是个霍腊桑人，但却是个地道的虔诚穆斯林。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从东方不远千里赶过来，给哈里发献上他最好的马匹，用作每年学城研讨会优胜者的奖品哩。”
“马匹？”奥托有些疑惑，不禁又看了那匹骏马两眼。“这附近不就有不少贝都因人吗？他们的阿瑞比马莫非还不如这个哈梅内伊所带来的骏马？我原来的战马就是一匹难得阿瑞比马，据我所知那已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战马了。”
“哈哈。”穆斯塔法一开心起来就总是露出突克人豪爽的一面，他大笑道，拍拍奥托的肩膀。“小老弟，这你就不知道啦。阿瑞比马的确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好马。可即使是那些桀骜的贝都因马贩子，怕是也不敢号称他们的阿瑞比马世界第一哩。”
“你看。”他指了指台上那匹早就吸住了奥托眼球的良驹。“那匹马怎么样？”
“躯体……非常美，一种……一种带着灵性的美。我说不清，但觉得它的体型可能太小，不适合当军马。”奥托皱着眉，思索良久才找到自认为合适的词汇。
“的确，那……真的是非常美啊……”穆斯塔法也不由地感慨道：“不过要说它不适合当军马，你可就错哩。我的条顿小兄弟，阿哈尔捷金马，是世界上最稀有的马种，却也是最好的战马。别看它个小，耐力却是犹胜阿瑞比马一筹，冲刺的速度更是如风驰电掣，但最特殊的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