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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11部分阅读

开,反而朝抬轿走过来,顿时出了一额头汗,这下是跳坑里了。

    这抬轿就是竹架子罩上了帘纱绸布,轿顶还开着圆圆的天窗,绿枝红花串起来的花链从轿顶往轿身绕下,倒让人看不透轿身里的情形。

    王冲打量着自己藏身的小小空间,竖住中间的那根竹竿如救命稻草一般,让他心中一喜。这杆子虽很短,顶端还套着一个小圆盘,不知有什么用处,却是件突围的好兵器。

    使劲一拔,杆子就嘎吱响了一声,仔细看是有榫卯跟轿架相连。王冲果断出刀,将竹榫撬开,拔起竹杆准备当作短矛,冲出去戳翻一个夺路而逃。

    正蓄势待发,轿身晃悠,帘纱揭开,一抹彩影如灵动的小鹿般跃了进来。

    小鹿没料到轿内有人,直直扑进来,双臂合抱,将王冲当作本该有的竹杆。一瞬间温软清香满怀,王冲与小鹿面对面,胸贴胸,抱了个结结实实。

    乌丝编作又高又斜的环髻,一层层展开,像是正凌云驾雾。如白玉细瓷般的脸颊左右展开两道柔丽的曲线,汇于不知是因瘦弱,还是本就生成这般的尖尖下颌。

    两颊胭脂轻染,眉心点着一朵绚丽的六瓣桃花,再配上直直撞入王冲心中,那双清澈剔透的丹凤眼,王冲不由生出强烈的惊艳,哪里是小鹿呢,分明是一位小花仙!

    这惊艳瞬间就被眼中的惊骇驱散,浓妆艳抹的小花仙下意识地张开樱桃小嘴,就要呼救,王冲急得猛一低头……

    如果下一幕变作王冲用嘴去堵住小仙女的嘴,那就是恶俗狗血外加丧心病狂了。本着之前一个头槌干翻蚊子陈的心理惯性,王冲的直觉反应就是……再一个头槌。就这点来说,也许比前者更丧心病狂。

    蓬地一声闷响,小仙女噢地惨哼,脑袋高高后仰,身子也差点从王冲怀里翻出去。王冲赶紧拉了回来,捂着她的嘴嘘声示意。

    小仙女眼泪汪汪地看住王冲,惊骇升级为惊恐,却很乖巧地没有出声。即便眼前金星片片,她也看到了王冲手里的小刀。

    声音是没了,可两人这一动,抬轿一个大晃,外面那婆子叫嚷道:“八姐儿,还在闹!?”

    小仙女那双丹凤眼像是会说话一般,瞬间闪过绝望、苦楚、释然和哀求等等眼神,王冲几乎都能读出来:完了完了,要被当作人质杀掉了!好汉你下刀可要快点,奴奴怕痛……

    如果之前就窜出轿子,倒还好说,这会现身,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王冲心中也泛起浓浓苦水,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了。

    松开手,掌心湿湿的全是血,王冲暗自歉疚,竟把小姑娘的鼻子撞破了。

    他凑到这被唤作八姐儿的小姑娘耳边,嗅着即便是过量香脂也压不下清新中还带着点奶味的气息,低声道:“小生被仇家追杀,无奈躲于此处,绝无冒犯小娘子之意。”

    听到“仇家”、“追杀”这两词,王冲清晰地感受到,怀里原本紧绷着的娇小身躯忽然放松了,转瞬间又紧了。缩回头,见小姑娘两眼闪起了异样的光彩,整个人生出一股凛然之气。

    小姑娘鼻梁挺直,翘起的娇俏鼻头明显发红,两缕血丝正缓缓而坚决地从鼻腔挂下。但她却坚决地吸了吸鼻子,扬声喊道:“妈妈,女儿只是试试杆子!”

    “仇家在哪里!?”

    顾不得擦鼻血,小姑娘皱着眉头急切地低声问,眼里那浓浓的关切,让王冲负疚更重。这般单纯的乖女娃,谁骗谁就是禽兽不如。

    “就是外面那些红衣汉子。”

    就让我禽兽不如吧,王冲心说。

    小姑娘噘起小嘴,鼓起脸颊,瓮声瓮气地道:“江神社的,果然都是贼汉子!”

    王冲再附耳道:“等那些人走了,我自悄悄出去,绝不让他人看着。”

    轿身一动,竟被抬了起来,原本那大呼小叫着追王冲的汉子们嘀咕不停。

    “怎么重了不少?”

    “昨晚在寮子玩久了吧!”

    “是重了些,这花轿可真沉啊!”

    “少呱噪!怕是刚才追那王二追得脱力了。今日是给官府办事,出了篓子可落不到好。早知就该省些力气,陈二郎也真会挑时间。”

    “还是那王二害的!那小子就跟泥鳅般烦人,下次抓着了,先打断两条腿!看他还跑!”

    抬轿的正是追王冲的那帮汉子,前后八人,王冲和小姑娘两人加起来也就一个成|人体重,虽有异常,却没让他们大起疑心。

    竹轿嘎

    吱嘎吱地摇着,小姑娘呆呆看住王冲,血泪交加的俏脸升起绝望:“来不及了……”

    轿子左右还有红衣汉子,锣鼓钹铙开动,吹吹打打就出了院子,汇入人头攒动的街道,街道尽头,散花楼正巍然而立。

    “官坊的姑娘们要上场了,以行首的调教功夫,夺个天女不在话下吧。”

    四层高的散花楼顶层,就只有临街一桌,正位上那个年近五旬的清瘦老者悠悠开口。

    桌旁端酒伺立的美艳妇人小意地道:“怕要令大府失望了,官坊的花雀儿哪及得对江楼那些灵雀儿。”

    这清瘦老者正是翰林学士,知成都府事许光凝。同桌还有一老者,年纪稍长,衣着简朴,呵呵轻笑道:“成都九大花魁,二十上厅行首,对江楼占了近半,就连……”

    这老者看向颜容与服色并艳的妇人:“梁行首,也是对江楼出身,听说当年吕帅为求对江楼把梁行首转为官籍,连老脸都赔上了。”

    妇人浅笑嫣然:“奴婢福厚,承吕龙图抬爱……”

    许光凝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对江楼不是邓家私产吗?以吕望之(吕嘉问)与邓子常(邓洵武)的交情,还用得着赔脸求人?茂崖兄,邓家虽与你我姻亲相连,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何须为他们说话。”

    那老者却是王仲修,依旧笑道:“此非朝堂之言,而是乡老之言。”

    许光凝如拂尘般轻轻展袖,梁行首躬身万福而退,他再叹道:“茂崖你自清闲,可羡煞我了。”

    王仲修苦笑:“哪能清闲,刚回来就被烧了牌坊,族中好一阵乱,费了老大功夫才安抚妥当……”

    许光凝道:“此事傅廉访已回报了,估计月内官家和蔡太师就能知道,茂崖你这般谨忍,不容易啊。”

    王仲修摇头道:“牌坊烧得正是时机,倒不至动气。只是后来之事,却是真忍了一口气。”

    许光凝哼道:“是那王秀才拒了入族之事?听说也是程伊川弟子,赵梓都拐弯抹角在我面前埋了回护的口风。”

    说到赵梓,王仲修眉头微皱:“那是个人物……”

    “确是人物,今日他去了县学,怕要在县学折腾一番。这也情有可原,程门‘君子’,与佞辈小人却有同志,都要大兴学校,以舍代考。天下能有今日,都是他们与佞辈小人合力!”

    许光凝特意咬重了“君子”二字,讥讽之意格外明显。

    王仲修有些忧虑:“就不防他?”

    许光凝无奈地道:“现今更要防的是小人,如监司那几位。不是想在威州茂州挑起边衅,就是要在酒茶盐事上弄出花样,总之都忙着生事献媚,好入蔡太师的眼。有人甚至几度就书于我,把我当了庞恭孙……”

    他再不屑地道:“再说县学那等枯槁之地,他还能种出花来?容他去折腾,好过翻搅他事。”

    王仲修转头看看伺立在远处的王昂,叹道:“终究是血气方刚,难说不会翻搅起风浪。”

    许光凝哈哈笑道:“便如那王门焚匾的王二郎?”

    王仲修本要张口说什么,却听楼下鼓乐大作,人声鼎沸,原来是一溜儿斑斓花轿行了过来。

    “郎君,不如推来刀子,杀了奴奴我吧……”

    轿子里,小姑娘一边用王冲递来的手绢擦鼻血,一边哭诉着。

    “小娘子别慌,总有办法。”

    王冲也一头是汗,原来这小姑娘是官坊的舞娘,他掰断的竹杆是人家用来表演的台子。没了台子,又被撞得鼻血长流,等下要在万人睽睽众目下表演,除了砸锅,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

    “还能有什么办法?妈妈本就骂奴奴笨,整日说要送奴奴去外面的寮子,奴奴已经怕得要死,现在这样,呜呜……”

    小姑娘使劲压着哭声,更显哀楚。

    哭声渐渐低了,小姑娘低下脑袋,原本如白玉般的脖颈渐渐染得如胭脂般晕红,呼吸也轻了,身子也在极力往后缩。

    此时王冲才感觉到两人这姿势的暧昧,他是盘坐着,小姑娘跪在他两腿之间,上身紧紧抱在一起。即便已是深秋,隔着几层衣物,又暖又软的触感依旧清晰地透衣而入。而两人低声说话,几乎是额头挨着额头,温热香甜的气息直直喷在他脸上。

    万幸这是个没有长成的小花仙,若是再大一些,王冲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气血充盈,揭竿而起。

    王冲还在满脑子杂念,小姑娘却坚定地开了口:“待会到了楼下,郎君就自呼救。听妈妈说,大府就在散花楼,恶人肯定不敢再为难郎君。”

    王冲啼笑皆非,呼救?他不是遭人追杀,只是遭人追殴。就这么跳出去,大孝子猛然转职小浪子,他这一世的人生又得从头开始。

    “那你呢?”

    跳出去了,就不止是他王冲一个人的事了。

    小姑娘抬头,脸上虽泪痕斑驳,可胭脂却像是调匀了般,整张俏脸通红,丹凤眼瞪得大大的,波光荡漾的眼瞳里隐约燃着一团微弱的火苗:“把刀子留给奴奴……”

    王冲恨不得再给小姑娘一个头槌,在想什么啊?

    下一句话让王冲呆住,“奴奴不想被送去寮子。”

    一股不知道含着什么情绪的酸热在胸膛中荡开,王冲咬牙切齿地道:“别傻了!会有办法的!”

    脑子急速开动,无数念头井喷般升起,其中一个如流星般正要划过,王冲猛然牢牢抓住。

    “你的手绢呢?”

    王冲的手绢已染满了小姑娘的鼻血,急切之下,直接在小姑娘就穿着一层紧身亵衣一层彩纱的身上摸着,摸出了一条红丝巾,对角一折,朝小姑娘脸上蒙去。

    “这样就看不出脸上的情形了……”

    连鼻子也遮住的蒙面巾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姑娘呆呆地眨了眨,一头雾水。

    “至于台子……这里!够你用吧?”

    王冲拍拍肩膀,原本竹杆上的圆盘也就手掌大小,肩膀虽然差点,但在他看来,小姑娘的表演该就只是摆摆造型,应该没问题。而小姑娘这身板,他咬咬牙,也能撑得下来。

    小姑娘明白过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这……这不行的……”

    王冲按住她的削肩,以前世擅长的正面激励,两眼直视,用力点头,语气坚定得自己也信以为真:“你行的!我相信你!”

    小姑娘愣住,眼瞳中再有什么东西荡开,水色更重了。

    轿子外,鼓乐声更响亮,人声也汇聚成浪,一涌起。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带着重重的鼻音,点头道:“好!”

    第三十章 花落无痕风仍鸣

    共是八驾花轿,行到散花楼下便缓了步子。高亢的响锣声拔起,如天地初生,雷鸣电闪。置于楼下的高架大鼓轰隆呼应,如风云鼓荡,伺立花轿两侧的红衣汉子敲响小细腰鼓,哒啦哒啦,抑扬顿挫,似倾盆密雨,雁布于高架大鼓下的女乐拍动花斗鼓,绵柔婉约,似山林大地载雨低吟。

    十九簧义管笙悠扬吹响,七星匏、九星匏、葫芦笙依次相和,汇成起伏春浪。风雷之威渐渐消解,暖阳随乐声丝丝入人心肺。而后更为婉转的笛箫声渐起,大横吹、小横吹化雨为雾,排箫拓开天穹云幕,一时天地清朗。

    铮铮弦声又起,四弦阮五弦阮龙阮自天穹撒下雨后虹光,葫芦笛、卢沙、胡茹的加入,让这雨后清新又多出粗旷的原野之气。

    高大魁梧的军士憋足了气,将铜角吹得嘹亮冲天。角号声像是天门开启之音,追着号声之尾,八个娇小身影轻盈地自轿中跃出。裹着云霓般轻纱彩绸,俏立于散花楼下,如下凡仙子,引得无数看客轰然喝彩。

    喝彩之潮到半途转得零零散散,聚在前处的人群里生起嗡嗡议论,就见头前那驾花轿上的仙子竟然面蒙绸巾,只露出一双明眸,脚下还有些不稳,身姿如风中摆柳,晃动间纱袖绸带也飘摇不定。

    “你行的!”

    轿子里,王冲咬着牙,握住小姑娘的纤弱脚踝,帮她保持平衡。这话不仅是在鼓励她,也是在鼓励自己。他可不是马戏团出身,即便小姑娘轻盈,怎么也有五六十斤,就单足立在自己肩膀上,不仅要扛得住,还要扛得稳,他面临的挑战比小姑娘还要艰巨。

    脚踝上的热感瞬间流转全身,将小姑娘的身心裹得暖暖的。自小孤苦,就在官坊里长大的她平生从未体会过这感觉,顿觉自己像是有了根一般,不再惶然无依,便是再怎么飘摇,身子也不会倒。

    “我行的……”

    小姑娘心中默念,追着乐声,猛然昂首展臂,绸带挥开,一腿单立,一腿后扬。

    一瞬间,长腿如墨毫横挥,由饱满渐转纤淡,末处那紧紧绷起,如弯月般小小金莲有如笔锋尽处的提顿。这一横挺拔,这一顿柔媚,融作一处,两侧嗡嗡议论声顷刻消散。

    散花楼顶层,梁行首正带着恼意责问一个老婆子:“那是八姐儿吧?恁地蒙了面儿,当这般事作耍子!?”

    她咬着银牙,艳丽面容颇有些阴冷:“待事完了,关半月柴房!若有顶嘴不服,直把身契送去城外的野寮子!”

    婆子正不迭点头,却听许光凝和王仲修同时拍掌道了一声好。

    “美人扬足,金莲媚出,今日亲见,才知官家瘦金体的真意!”

    许光凝一边赞着一边腕指划动,像是在凭空勾勒。

    “也只有这般身姿,才能窥出这般真意……”

    王仲修也眯着眼,紧紧盯住楼下花轿上那个娇小的蒙面丽影。与许光凝一样,眼中不见之渎,而是如欣赏一幅绝妙字画般,由衷地赞叹。

    梁行首小心地凑到桌旁,见两人正是瞧着那蒙面舞娘抒发感慨,暗自松了口气,再搭着话尾道:“坊里的姑娘,也就这八姐儿腿最长最美,又天生金莲,舞艺却是平平……”

    许光凝呵呵笑道:“梁行首也是有心了,蒙了脸面,才更见身姿之丽。”

    梁行首一愣,强笑着掩过,却听王仲修道:“学士可是手痒了?可惜此时未备丹青,不然又能见学士再出佳作。”

    在字画上颇有名声的许光凝自矜地一笑,摇头遗憾地道:“浮光掠影,哪能来得及。”

    王仲修看向正心神不宁的梁行首,打了个眼色,妇人恍然醒悟,赶紧道:“这八姐儿年方十一,父亲本是个选人,因事得罪败了家,两岁时跟娘和姐姐入了贱籍。不久她娘和姐姐就亡故了,是奴婢自小把她教大。大府若是青眼有加,便是她的福分……”

    王仲修接着道:“不若由我赎了,添与学士家中,如此便能细细品摩。”

    许光凝眼神闪烁,原本浸于书画的雅气中多了一丝异样,他有些意动了。这八姐儿是官籍,他是不能直接赎买的,但由王仲修买作家妓,再转给他,就没问题了。

    天下美人,国色天香易寻,身姿曼妙却是难求。这八姐儿小小年纪,便生了一双撩人魂魄的长腿,又天赐金莲,更善舞艺,再养大些,不知会是何等风情。

    轿子里,王冲可没眼福饱览小姑娘的长腿,若是他真能看到,怕小姑娘立马就要栽下来。此时他正蹲着马步,将那竹杆杵在地上当作借力,所有气力,所有心神,都放在了肩膀上。

    透过薄薄舞鞋,王冲能清晰感受到肩上那小巧趾掌的动作,像是蕴着无尽的力道,而那似乎自风中寻得的平衡感更让王冲赞叹不已。

    花轿顶端,原本凌云飞掠的动作已变了,长腿倒勾,小小足弓与环髻相衔,身躯弯作柔月,引得看客轰然叫好。

    八驾花轿上,八位仙女都是这般动作,可小姑娘不仅蒙面,还腿长身柔,顿时鹤立鸡群,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散花楼上,许光凝沉吟片刻,发出了遗憾的低叹:“好意心领,可茂崖也知,你们王家女……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