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时,一个小沙弥匆匆进屋,呼道,
“师父,小师兄解了那奇毒,他解了那奇毒!”
心头掠过惊喜,可我竟然似乎早就预料他能够如此,略微挑起的心绪安宁下来,微笑着,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到了他的小屋,他脸色疲惫,却依旧像我笑着,还是笑的那样的清澈。
他没有让我失望,他站在我的面前,眼神中闪耀着许些光芒,我心中骤然而起对他的异样感觉,似乎今日才与他初相识,又似已经相熟多年。
他,于我来说,竟然有些让我难以捉摸的预料。
第六十四节 出山(1)
他果然是个奇才,旷古绝今的奇才,他解了李忱的奇毒,只是他说,还缺少一味固本培元的补药,千年的参王。
难倒了众人,晁青溪摇头,他出身官宦之家,却从未听说过的。我觉得耳熟,遍寻记忆,不得。
“天下共有三,我所知的,一支在宫中,一支却在义侯手中,还有当年父皇赏赐予了姑苏沛王。”李忱开口。
想来是宫中颁发到地方的贡品,李忱也是听说过的,不过如此清晰的记忆,倒是让我一惊。
宫中是定然取不得的,义侯也就是薛留居,他的同样取不得。剩下的只有姑苏沛王府了,而且路程较短,可快些。
“沛王府,就是统管江南的沛王府吗?如何能够得到?”晁青溪也似乎了然只有去姑苏,可一连几叹,他遇到了比我们还棘手的人物。
“试试吧!”我接过话,一语既出,语惊四座。
“夫人,可知那沛王是何人?”晁青溪反问
我摇头,“我不知沛王今日何人继承?”
若是我不曾在京城听说过这人物的名字,或许还有一线机会的。他必然非李真一党,只是地方拥兵自重的王,我就有法子的。
“不,你不能去。”李忱出口,我惊,他如何这般冲动?
“你若是没有那参王,你的身子永远拖着病,我们没得选择,不是吗?”我幽幽看他,我爱他,疼惜他,只是一支参王,哪怕三跪九叩,我也要求来的,如今的他是我未来的全部希望,在他面前我可以卑微,除他,这世上谁还能在我身边?
“如果让你犯险,我宁愿一辈子拖着病算了!”他为何此番又动气了?那日他淡漠的神情还在心头缠绕,拨动我心底的对于情感的不安和质疑。
可,为何?
他仿佛那般的在意我,不安在他眼神中闪烁,我一眼望穿。
我挪动身体,上前一些,握住他的手。
“我此番去,定然不会以身犯险的。再说,那沛王我总要见识见识的,为了你也好,为了我们也好,李真断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了。”
他缓缓转过脸来看我,无奈、痛惜,都在他的神色中参杂着,我亦幻亦真的察觉到一些什么,可,稍纵即逝,他到底害怕我捕捉到什么?
“若,你选择了他人,就不是今日这光景!”他叹息,眼睑低垂,两行清泪划过。
颤然,我不愿拭去,不愿去猜测,不愿去怀疑,也不愿浮动心计去诱惑他的想法。
如此,就够了!至少如此证明他是离不开我的!
晁青溪为我凑了百两银子,我将要带走馨儿,而送李忱与简儿去晁青溪的私宅,以免我的后顾之忧。
临行前,我与馨儿又回到了山上,德远师傅早早的站在山庙门前,他似乎在等待我的到来。
第六十五节 出山(2)
迎我入内,他摆上香茗,端坐在“佛”字下,手里依旧不断的转动着念珠,他是等我开口。
“德远师傅,我此番上山有个不情之请!”
他悠悠点头,睁眼看着我,“女施主,是想带那孩子下山去吧!”
他早知我来意,我虽心中讶异,却只是缓缓点头,安心想想亦非大事,“那孩子是奇才,留在这山上,岂不可惜了!”
我喜欢那孩子,更想他日他能为我所用。
“女施主所言虽是,女施主可知,出家人四大皆空,前程、后路只是肉身所系,终归尘土。”
他所说,是说我太过世俗之见,只是想着那孩子该有何种前途吗?
“德远师傅,不允许那孩子下山吗?”我反问,倒不生气,心中从不认为自己是如何高贵的人,为了生存,我本是俗人一个,他这样说,不错。
“不,老衲允许那孩子与你下山去!只希望女施主答应老衲不情之请。”
他也有“不情之请”?我真是不明所以,他怎的又同意了,本想着会费一番功夫的,他倒是干脆的很。我点头,请他直言。
“那孩子心地善良、纯朴,断不可让他违背心性做事,否则他神魔不分,迟早会酿成大祸!”
他正襟危坐,言辞深重。忽然,我感觉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而他在规劝我。可,他似乎又知,该发生的,终要发生的,却无法阻止。
我迟疑却郑重的点头,违背心性,那孩子是什么心性呢?单纯如水的,还是善良如佛的?
毁灭?因何而毁灭?我喜欢这孩子,却并非是共谋之人!
答应是自然的。只是少了一分甘愿,多了心头的几分别扭。
德远师傅带我去那孩子的处所,寺庙中的僧房都是一个模样,他的也不例外,只是多了许多药材,弥散着我混淆不清的药味,比起当初弥散在大明宫的药味,这里的味道却要来的让人舒服。
“孩子,你下山去吧!”
小师傅茫然的看着德远师傅,随后看了看我,轻轻一笑,“是随姐姐一起么?”
我心头一动,他为何如此欢快,好似早就在期盼之中。
德远师傅却无来由的叹一口气随后点头,“今日师傅就还给你俗家的名字,蓝素节。”
蓝素节,这是一个于我来说,意味深长的名字,我喜爱三个字,却无法碰触的三个字,那是天空之纯净,白色之雅致,和相称之节气。
他毫不避讳的望着我,似乎在等我回应他的目光。
忽的,我不忍。
此番下山是生是死,全是没有把握,我总是将自己置于刀尖上跳跃寻找生机,在火舌旁舞动汲取温暖,我此生,无法纯净,他却是个活脱脱跳脱尘世的孩子,真的要将他带下山去吗?
“你愿随我?”
“是,素节愿随姐姐一生一世!”
他真的明白何为一生一世吗?说的如此轻巧,世间仿佛都因他而纯净起来。
我浅笑,点头。
第六十六节 下扬州(1)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李白的诗词总是藏着波澜壮阔的豪迈与丝丝入扣耐人寻味的孤寂,我不算是很明了其中的意义。
直到,我轻摇在这江面上,我才知那水天相接的辽阔,却可以如此淡然柔软的水域,那是一种与奔腾的黄河截然不同的气质,对于豪情壮志的男儿们,黄河更有心。可对于柔软的女儿们,这样的水更能荡漾她们的心绪。
船轻悠悠的驶过,过了山水间,便有了许些热闹和繁华。
此行我的目的地便是扬州,正是李白诗中的“扬州”。对于深居长安的贵族来说,在这水乡摇曳的地方,多少有些可望不可及的。
这里曾经是达官贵族的流放之地,有着长安所无法触及的悲伤,将政权的失败者远远地抛弃在这里,成为了皇家的习惯。
水,成为一种连天的幕布之时,也将人们有心或无意遗留的悲伤汇聚成为一种神秘的色彩。水似乎和悲伤无法分离,但却不是全部,这里有着长安奢华之下的另一种情调,更加的细致,沁入人心。
还未登岸,我已然听到江面传来的丝竹之声,各种各样的乐器,和着女子们婉转的声音,在水域上一圈一圈的划开,在来往的游船上撞击出温婉的“浪花”。
出了乌篷,我诧异,原来岸旁停留了许许多多的画舫,有青竹小船,也有精雕细琢的华丽大舟,一眼望去,船上大小的灯火与江水对影,摇曳着这与众不同的繁华,没有肆意的喧闹,没有放浪的笑意,是那融入淡水轻烟之中的香味在牵绊着来往过客的心。
登岸,我还是为眼前的景致所新奇。
灯火通明的扬州,从水域开阔到陆地。提着襦群走在街上,那弥漫在空中的香味似乎笼罩了整个扬州,轻飘飘的、酥软软的,我看着在我周身来往的人们带着红晕的脸颊。忽然发现,我并不了解这世间的爱情,那样的红晕居然是我不曾有过的,让我艳羡。
“夫人,已经打听过了,他就在那前面最大的歌坊之中。”
我点头,转头看素节。显然,当我肆意的吸吮这里的空气,素节的不自在在提醒我,这世间总是有些人不喜欢这种地方的,而我心底却有着与我原本身份所不相符的期盼和向往。
“素节,在船上等我。”我柔声笑着,他摇头。
“不——”他只是这样回答着,很简单,却坚决,我没有推辞他跟着我。
我戴上了馨儿为我准备的黑色纱帽。
“春江阁”,我抬头看去,即便隔着黑纱,那鎏金大字如此耀眼的挂在那阁楼之上,如同夜空闪耀的星星,无法掩饰。
第六十七节 下扬州(2)
我走进去,这里有我意想不到的奢华和辉煌。
一眼,看不到大堂的边际,遥遥看向中间的舞台,不知何处引来的清水围成“水晶箔”,清脆的敲打在圆台周围的大理石板上,石板周围又是一圈清水。走进,才发现水中有鱼,自空中飘舞的花瓣滑落在水中,渐渐的又随着圆台四周的渠道通向阁外。
水晶帘最好的视角处,搭建了一个莲花看台,九重纱帘重重布置,神秘之中散发着不容侵犯的矜贵。
莲花看台两旁是乐师的地方,给予看台上人最直接的享受。
堂中有着各式各样的人物,这是有着这个大唐王朝无法想象的融合,没有人会阻止你进出,但是帘后却是一掷千金的阔绰。
“在这里,真的能找到他吗?”我疑惑。
馨儿未来的及回答我,一旁已经有人说话。
“秋怀王爷今日准备万金,要求世间之最,试问天下有谁能够出手如此大气,只怕长安城里的,也未必敢如此!”
对,他果然要来这里。
很快,水晶帘巧妙的“半开”来,而那九重纱幕也掀起一些,却没有让人看到他最后一面。
看台里走出一位衣饰华丽的女子,轻纱软缎似乎成为江南女子最美的装饰,虽然华丽,她袒露的肩胛在大堂灯火下闪耀出白净的光彩。
随后,依次出来二十婢女。都是清爽的纱衣,一个个都是姿容不俗,竟然没有一般的女子。
她们巧笑着,低眉垂眸之间,是欢愉,手盆各种器皿,如画中天宫翩然而来的仙子,比起大明宫的女子,这些女子更加的动人几分。
酒被摆上,金杯银樽,酒香四溢,混淆在一起在堂中扩散开来。
她微微地向众人作揖,伸开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顿时堂中人都没有了声音。
“今日,王爷说酒兴未尽,特意运来百坛美酒,想请各位人士品别,无论是谁,只要能够品出十种酒以上,便可获银百两!”
他出手比我想象的还要阔绰。
馨儿问我是否要去拜访,其实说不上是拜访,而是我们有求与他,不容耽误的请求。但,此刻我却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首“九宫天阙望长安,天下财富汇江南,江南之水在于秋,翻手为云覆手雨。”流传江南大街小巷,就连渡船的渔家都会背诵。
他,到底是谁?
我不知人称“秋”的这位王爷到底有何爱好,那首打油诗还未道尽他的全部,另有江南众人津津乐道的诗句,
“信手拈来琴棋书画,汉唐诗篇游刃天下,醉看点墨铅华,笑谈江山且风云,何人可堪相比,独他藏乾坤一袖间。”
不知这首小诗之中,是否存在乖张之词,但确实道出了他的能耐,只怕是个天上掉下来的人物?
第六十八节 斗酒(1)
规矩很简单,不论贵贱都可上台,品出了酒名,便写在一旁的纸上,谁得到的答案越多,谁得到的银子越多。
主持斗酒的便是扬州酒正,一声“请便——”,上台的人便有三四位。
有的端着轻闻,有的端着浅尝,有的则深深一口,起初还是有些写头,下笔如有神,但,未过十种,有人已经冥思苦想不得。
台下有人紧张,但堂中百人,竟然无人敢出声,生怕扰了主宾的清净。
一轮下来,得百两者,只有两人,凡是被品出的酒,将不再出现,而随后的酒却越罕见。
一局毕,众人喧哗起来,有人觉得太过简单,有人觉得惋惜,有人已经跃跃欲试。
我侧身看素节,他遥遥专注看着台上,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
我转头,轻笑起来,“素节,看起来,你似乎也懂酒!”
“可能也能凭气味吧!若是酒的味道,我确实不知!”素节并不瞒我,我再次侧身看他,似乎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懂酒?
他自幼在寺庙之中,活在青山淡水之间,不知肉味,不懂酒香,那他为何懂得酒?
“你懂得分别多少气味呢?医药和酒的气味,完全不同!”我有些好奇
“姐姐,您有所不知,中原的酒来自米,塞外的酒来自羊马||乳|汁,西域的酒来自果浆,酒品虽多,气味不同,自可辨认!”
他虽然年轻,倒是说得头头是道,我忽然来了兴致。
“如果让你上台呢?”我问,他似乎不曾有过这样的念想,一惊,愣愣的看着我。
“我不喝酒!”他回过神,坚持。
“就算是为我,也不行吗?”我笑着,有些迫人的诡异,却带着一丝他这个年纪所难以捉摸的寻味。
他怔怔的,傻愣着,他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摸不透他人的用心,连小小的心计都无法使出,只是将心底那般的痴、傻、呆、楞,都写在了脸上,却不敢看清面纱后的我。
“算了,不过说说笑话罢了,你不必当真!”
我笑看着台上,玩味着唇边的笑,低声唤馨儿,她立刻明了。
“这里有人要上去!”馨儿一声高喊,力道扩散开来,顿时堂中人静了下来。
“哦?是那位小娘子吗?”台上的酒正高喊。
“不,是我家夫人。”馨儿伸手挡在我身旁,为我让出路来,扶我上前。
众人看不清我的容貌,黑纱在我面前轻轻飘荡,众人的脸面在我眼中也黑沉沉的,似隔在帘外,却又似隔了一重山,我却一眼清明。
一步一步,我走到缓慢,馨儿的手稳稳的扶住我,给我最坚定的后盾。
“这位夫人是——”酒正问
“不必问我家夫人是谁,你只管摆上酒便是!”馨儿代我开口。
酒正显然觉得馨儿太过狂妄,不以为然的看向这里。
第六十九节 斗酒(2)
要,秋王爷的千年参王!”馨儿食指出,直指帘后的秋怀。
“你放肆——”酒正似乎已经体会我的来意,伸手欲揭我面纱,馨儿一掌劈过,砍他手腕,脚踢膝盖,将他踢了出去。
“让你摆酒就摆酒,动手动脚,是在找死不成!”
馨儿显出我要的气势,我却还需做着样子将她拦下,毕竟秋怀在帘后,我给他三分下马威,还需顾忌七分面子。
台下顿时乱了方寸,帘内也传出响动来,方才那个秀丽的女子走进帘内,又走了出来,双手抬起,压了压,堂下又静了下来。
“王爷说了,无论是谁,来着皆是客,既然夫人敢于出口,王爷不怕夫人来取!”她依旧婉约,婉约的声音发出慑人的气魄,是秋怀调教的好手。
酒正赶忙起身,命人摆上酒。我遥遥看向素节,他担忧,神色慌张可辨。馨儿端酒到我面前,挥了挥手,找来些气味,让馨儿递耳过来。
“富水春、若下春、土窑春、石冻春、缥醪酒、竹叶春、梨花春、罗浮春、翁头春、曲米春、抛青春、蓬莱春、牡丹春、剑南春、大曲、郎酒、汾酒、董酒、古井贡、泸州老窖、花雕、状元红、女儿红、玉薤、紫酒、青酒。”
一口气,26种大唐好酒,馨儿为我报,不差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