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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台第9部分阅读

出门,更不会对我是光头还是长发感兴趣。你连欺骗自己也做不到。归根到底,是因为瞧不起我是个演员,你害怕自己爱上我,玷污了你崇高的形象!”

    我不管她有什么反应,说完掉头就走。我的声音与吵架无异,引人瞩目,围观的人被我的愤然离去推翻了两个,撞倒了两个。这时候,要是有人给我一把西瓜刀,我可能会在人群中砍出一条血路。我发现我越来越现实,一年前,再给几个胆,我也不敢跟她讲这么直接的话。尽管如此,我给她留了余地,给自己留了余地。我知道我干了什么,我横蛮地突破她的防御阵地,故意伤害她的自尊心。我在考验她,我也在考验我。有时候,我不敢问自己是否爱她?我害怕她只是我理想爱情中的一个角色,生搬硬套的角色。就好像神话里的仙女,我可以在臆想中让她尽善尽美,但我不可以得到她。

    “你想当街长呀,满大街乱跑?”

    老洪又找到我了,摩托车后座上还有江媚眼和吕大嘴,江媚眼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三人像一块三明治,到哪都引起轰动。

    我视而不见,双手插进裤兜继续向前走。老洪把摩托车停在我面前,挡住去路,嚷嚷道:“喂,你怎么回事,小许老师好像哭了,你打人家了是吧?他妈的,这么文静的女人你也打,亏你下得了手?”

    不提打女人也就罢了,江媚眼顿时义愤填膺,她是现成的受害者,被老洪打的伤痕还没好全。下了摩托车,马上在老洪脑门上打了一个“爆栗”,跟着抡起手掌,又送上一记响亮的耳光:“去你妈的!别的女人不该打,我就活该了?没跟你算账呢,有脸打抱不平,我让你打、打、打……”又是抓头发又是扯衣服,当街追打老洪。

    老洪好不容易才脱身,灰溜溜不敢还手,以摩托车为掩护,狼狈地东躲西藏。这一闹,街上开了锅,像看戏一样,起哄嬉笑声不绝于耳。

    “好了,好了!”吕大嘴在一旁笑够了,拦住江媚眼,“打男人打女人咱们回家关起门再打,妈的,在这里打又不能卖门票,有什么意思,走,到我家去!”

    老洪还想跟我说什么,我懒得跟他废话,揪住他的衣领说:“老子的烟呢?”他递给我烟,嬉笑说:“算你运气好,找遍全城才找到一包,不过价钱贵得很,我吃个早餐,二十块不多不少。”

    到了吕大嘴家,男人女人都不打了,刚才的事谁也不提,跟没发生过一样,几个人乖乖坐下打麻将。

    打麻将的确是砌城墙,四堵城墙拼就的城池,散发出一股神奇的魔力,帮助你隔断脑子里的烦丝愁绪,让你全心全意置身其中,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尽管许多人离开这座城池之后,往往追悔莫及,暂时遗忘的烦恼,甚至不减反增,但只要有人引诱,又毫不迟疑再三再四。难怪有人说麻将也是一种毒品。比如老洪吧,打起麻将来,老婆离婚的事抛到九霄云外,身上的钱输光了,赊账打,没人给他赊了,干脆把未到手的当月工资八折下注。依旧打得兴高采烈、谈笑风生,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赢家。我承认我也入迷了,或者说是故意入迷的,根本不管是赢是输,只要脑子没空就好。

    “真是红中,我糊了。”江媚眼才是赢家,糊的多了,这会糊一手杠上花也说得轻描淡写,换了别人少不了大呼小叫。我和老洪输得最多,他的工资肯定由江媚眼代领了,惟独吕大嘴这个老狐狸不输不赢。

    “喂,老洪,今天我听马脸说你不干了,怎么还有工资?”吕大嘴揭老洪的底。江媚眼像练过鹰爪功一样,我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抓住坐对面的老洪的头发:“他妈的,想蒙我,说,你的帐怎么清?”老洪吃痛地说:“你着急什么呀?我是这个月不干了,上个月的工资没发呢!”江媚眼这才松手。

    吕大嘴挑唆不成,又道:“还是雷山潇洒,人家打牌那才叫娱乐,在玩不在钱。哈哈,打这么多次,没见他赢过,给钱还是那么爽快?”我说:“少废话,砌牌,你不是不想打了吧?”我感觉这家伙有这个意思,大概是手气不好,打得无趣,所以故意挑起事端。我没麻木够,还不到收场的时候。

    老洪也不想打了,跟着插嘴道:“喂,小山,你一年收入有个十万、八万吧?”我瞪了他一眼说:“十万、八万?你给我呀?老子以前的头发也没有十万、八万。”

    江媚眼笑道:“十万、八万算什么?你们没见过雷山真正有钱的时候,其实啊,他最有钱还是读大学那会儿。全身上下都是名牌,一双袜子就百多块。出入全是打的,从来没在学生食堂吃饭。有次他请我们班的人去练歌房,一晚花了两千多。那年头,敢这么花钱的我还没见过。”

    吕大嘴巴不得有话可说,假装对我肃然起敬,牌也不砌了:“兄弟,你不会北京是来的落难公子吧?”老洪更是打嘴兴叹:“啧、啧!小山,我操,看来跟着你没错,什么时候也让哥们过几天有钱人的日子?”

    我点燃一支烟,故作镇定地说:“他妈的,你们跟江媚眼起什么哄,她想心安理得赢我的钱,才这么胡说八道,你们两个笨蛋居然也信?你们今天刚认识我呀?老子要是真的有钱,会在这种破剧团呆他妈三年?老子神经病呀?”这个圈子里的人,没几个的话能当真,尤其江媚眼,本身就乱七八糟,所以我从不担心她拿我以前的事乱说。

    果然,吕大嘴和老洪同时朝江媚眼说一声,“无聊!”继续砌牌。

    “我胡说八道?”江媚眼跟我较上劲了,“你搞的那个露雷公司现在还在,昨晚看电视,你以前那个老婆给模特比赛当评委呢!”我给一口烟呛得差点窒息。

    “露雷公司蛮有名的,我在报上见过。”

    “哇,他以前有老婆了?比小许老师漂亮吗?”

    吕大嘴和老洪又来了兴趣。江媚眼得意地笑说:“他以前那个老婆,女人见了都不敢再打他的主意。喂,雷山,是叫肖露露吧?”

    我像给人狠狠踩在脚上,吃痛地蹦起,打算推乱已经砌好的牌,出手却推翻了整张麻将桌。三人没想到我发这么大的火,谁也不再吱声。

    “不打了,不打了!”我的声音大得回响阵阵,人也发疯似地冲出吕大嘴家。

    冬天的凌晨三点钟,安静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惟独我的脚步声有点生气。如果在海口,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买醉,可以到通宵迪厅狂舞到天亮,甚至可以在路边草地露宿一夜也不会担心被冻死。而在这个原子弹也打不到的小城,我只能顶着瑟瑟寒风,踩踏自己孤单的影子,漫无目的瞎走。不好意思回家惊动老爹老娘,也不好意思再回去打麻将,就是想假装晨练也为之过早。

    我不停地翻看手上的潜水表,表里上二下一有三个小表,像人的眼睛嘴巴,看的时间长了,整块表错觉成了一张脸,肖露露的脸。我吓得不敢再看。早该扔掉这块表了,我把许多肖露露送的东西,或者跟她有关联的东西扔进了怀河里,包括那张每月递增的储蓄卡。惟独这块表我舍不得扔,就算在海口喝凉水充饥,也没有拿它去换钱。几年来,我似乎已经忘记是谁送我的了。

    不知道在街上走了多久,有一辆警车经过,突然一个急刹车,又倒了回来,停在我身边。

    “真是你呀,雷山。”麻刚从车窗伸出头,“你没事吧?”一脸疑惑地打量我,似乎想从我身上发现不正常的东西。我清了清嗓子,给他递烟,自嘲地笑说:“睡不着,出来遛达遛达,没犯法吧,麻警官?”车里另有一个人说:“什么睡不着,给哪个女人揣下床了吧?”

    “张南生?”我低头看车里,真是这小子,“你怎么坐在里面,被麻刚抓了?”麻刚笑说:“我哪敢抓他?我倒是给他抓来当司机的。”给我打开车门,“你也上来吧,张村长要连夜逃跑,五点的火车,咱们送他一程。”

    张南生说:“什么逃跑,说的真难听。咱们农民,农闲出门打打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头发梳得溜光整齐,风衣里还系了领带。我边打量他边笑道:“是啊,农民都像你这样出门打工,用不了多久就没有农民了。喂,你不是把老婆孩子抛弃了吧?挑这个时候走?”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先去打个前站,小麻雀帮我联系到今天的卧铺票。”

    “你又是怎么回事?”麻刚又用警察的眼神望我,“刚才看你像梦游一样,我们吓了一跳。”我老脸皮说:“没错,我是想找点梦游的感觉,说不定将来有机会扮演这类角色。”又在张南生耳边小声说:“你放心,我的演技再怎么练,也赶不上你。”他哈哈大笑。

    麻刚还是对我有疑问:“妈的,你是在大城市过惯夜生活了吧?深更半夜还出门,想寻花问柳没地方对不对?”他帮我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十分开心。我附和道:“不愧是警察,眼光果然不同凡响。喂,张南生,小麻雀算不算个好警察?”张南生道:“不是好警察,怎么会从乡下调回城里?”麻刚却叹息说:“什么狗屁好警察,我调回来,还不是全靠你跟我们局长吃了一餐饭?不然,我恐怕要在乡下呆一辈子了。”张南生笑说:“你别瞎说,我只是跟你们局长讲,我和你是好朋友,又没求他帮你。”麻刚叫道:“这还不够?你老兄是省里、市里的大红人,市长见你也点头哈腰,我们局长敢不把你的朋友调上来?告诉你吧,我上月个提了副所长呢!妈的,你要是不走多好?迟早市长是你的,说不定当的更大,那时咱们也有个靠山。”张南生不说话了,别有用心地望我,我也正好看他。

    上了这辆车,跟两个对我的现状毫无了解的人在一起,我突然轻松自在。就像从一出戏换到另一出戏,角色也是新的类型,而且主角不是我。

    张南生走了,他站在车窗里向我们挥手告别的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一个演出成功的演员,向观众谢幕。我体会过那样的快感,我想他内心的激动足可以推动一列火车。离开火车站后,麻刚又跟我讲了许多他的故事,我对他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重返海南的决心,是目送张南生的火车开动那一瞬间下定的。怀城不再有我立足之地,我再不离开,不但父母会重新对我失望,连老洪也会瞧不起我。

    18

    我两个春节没有回家,不止是担心我的长发让家里人吃不下年饭。我是为了陪伴肖露露,她没有家。严格地说,她不知道去哪一个家。她曾去过香港随她母亲过节,又受不了她母亲整天动员她移民,以便参加香港选美,为将来嫁进豪门打基础。我想,她母亲肯定不了解她憎恨舞台的情绪,而且还是个心急的人,如果不跟她说什么选美,先让她移民,到香港便由她不得了。至于她父亲家,本来是个方便的去处,然而,她那位后母从没给过她好脸色,她当然不愿意自讨没趣。就这样,她成了一个春节无家可归的人。

    没有家,干脆出外旅行。第一个春节,她说:“带你看雪去!”,我们去了北京。我真的没见过雪,也没出过省,她五岁就去过北京看雪了,我五岁时,我老爹带我去看他是如何修理自行车。去过北京以后,我迷上了旅行。第二个春节,我们去了云南。这是她没去过的地方,老实说我不喜欢云南,那些让她着迷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我的家乡怀城随处能找到。去过云南,我想把她带回家。

    “你给家里寄过钱吗?”肖露露极少提及我家,也从不跟我算钱。我忐忑不安,以为她发现我近来支出过大,借钱给许琴,加上帮苏柳赎身,我卡里所剩无几。我有点紧张地说:“不用,我家在怀城算得上小康。”她又说:“春节到了,不给家里买点礼物吗?”我说:“两年没回家了,今年我想回家过。”目光期待地望她,我已经感觉到她并不是跟我算钱。她有点忸怩地说:“你、你想要我一起去?”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我那火暴的老爹,看到我这一头长发,还带回去一个女朋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肖露露知道,我带她回家意味着离婚嫁不远了,她开心地向我笑了笑,搂我的脖子说:“明年好吗?今年我妈要来跟我过节,再说,我、我没准备好。”我有点失望,又有点如负重释,叹息说:“是啊,我也没准备好,你妈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吧?”她狡黠地望我说:“她是为你回来的,你怕不怕?”我说:“我又不是香港的豪门子弟,怎么不怕,她不会打我吧?”她轻打我的脸说:“你以为我妈是泼妇呀?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她肯定对你不满意。”我说:“你真的让她见我?”她反问道:“你不敢吗?”

    我没什么不敢的,只是我开始讨厌家庭,讨厌传统。我希望没有她母亲,没有我老爹,也就没有什么丈母娘看女婿,媳妇见公婆了。之前,我跟她自诩是经过洋文化洗脑的人,那五千年还是五百年的传统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培训中心难得一次寂静,我们从上海旅行回来后,离大年三十只有几天,安排模特放假,跟学习班老师开了个联欢会,很快就人去楼空了。

    “雷哥!”苏柳居然还没走。去上海前就放了她的假,她应该是最先离开的。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带我妈来看腿,春节医院人少。”我点头说:“有什么困难你说一声,我回家过年,你找肖姐吧。”她说:“不用了,雷哥,你帮我够多了。就是,我家人想一块来这里过年,可以吗?”看来她是全家出动,反正培训中心也是空的,我捡得做个顺水人情,答应了她。我是来给工作人员布置节日值班的,这种杂事肖露露从不过问,有我这个穷人的孩子,她不愁没人当家。

    我一直磨蹭到农历二十九晚上才离开省城,肖露露母亲要到了,她让我陪她去接飞机,我可不干,我答应她只在家呆五天,初五返回,好好让她母亲看一看。然而,我没想到我在家只呆了一天,初一早上,老爹一声大吼,我吓得屁滚尿流逃离怀城。

    我到家已经很晚了,是我大哥给我开的门,老爹老娘没机会收拾我,加上我戴了一顶棒球帽,头发盘在里面。他们并不注意。不过,脸色非常不好,老爹话也没跟我说一句。我逃过了夜晚,逃不过白天。那一年,正好是我家的新居刚刚落成,全家从厂子里搬到怀城,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健在,三个哥姐也全部住在家里。事实上,参加批斗我的不止他们,还有我一个叔叔,两个姑姑三家人。起因不单是我的长头发,整整两年不归,我成了雷家的不孝之子。别的族群是否继承传统我不知道,但我们客家人对家族传统是非常讲究。

    “你还知道回来?”

    老爹的这句话拉开了批斗序幕。我一个人对付十几张嘴巴,有理也说不清,何况在他们看来,我毫无道理可言,禁止我做徒劳的辩护,我只有挨骂的份。除夕这一天相当漫长,我都忘记是否吃过年夜饭。真正冲突是大年初一发生的,老爹一早叫我起床,命令我逐个给长辈拜年。本来这是合情合理的命令,可是,他要求我货真价实地跪拜。我不相信自己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断然拒绝。老爹恼羞成怒了,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我竟敢不听指挥,他毫不犹豫赏了我一巴掌,进而要用武力强迫我磕头。关键时刻,我那位书呆子二哥帮了我一把,我猜他一定是个和平主义者。他挺身而出,用后背接住老爹打向我的铁拳,为我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得以夺门而逃。

    肖露露没有跟我回来,难说是不幸还是万幸?或许以她的绝代风华,能够征服我全家,我两年不归的过错,也被认为是理所当然了。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厂里漂亮的女子,没一个不被我老爹称为妖精的。最有可能的是,我仍逃不掉被赶出门的命运,只不过碍于肖露露,免去武力驱逐而已。

    除了省城,我无处可去,到了省城,我还是无处可去。我不敢跟肖露露联系,一来她母亲与她同住,二来我不知道怎么向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