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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兵第36部分阅读

见他面容青苍憔悴、口唇灰白干裂;他的左耳变形,听力似乎有些受损;嘴角还淌著血丝,受了巴掌的脸颊红肿;他的双手十指骨节像是受过许多伤害,却没有经过妥善的治疗,以致于有些扭曲变形;他的眼角瘀肿,睁不太开,眼神黯淡无光。

    他是公孙遥。

    打他之人则是李岳。

    李岳歪著头,怒瞪著公孙遥,嘴巴微微张著,淌下灰浊口水,他的眼神也是灰浊的。

    “师父,是我不好,以后我会仔细听你说话……”公孙遥赶忙上前,搀扶著李岳,伸手自怀中取出布巾,替李岳抹抹嘴角口水。

    他们一步步向前,李岳步伐跨得大了,肩头和一个赶路汉子撞上,那汉子脾气似乎也不好,呸地一口口水便吐在李岳脸上,李岳却茫茫然地看著他,问:“你做什么……”

    “哪来的傻子?”那人哈哈一笑,伸手便要甩李岳巴掌,手臂却突地软下,刺麻疼痛,原来是一旁的公孙遥出手,以手指点了他手臂一下。

    “师父,没事,是一只苍蝇,您别生气,咱们便快要到了……”公孙遥取出布巾,替李岳擦去脸上的唾液。他转向和那汉子说:“我师父身子不好,您别为难他……”

    “你这两个家伙打哪儿来的?”那汉子哼的一声,一拳打在公孙遥脸颊上,只见公孙遥中拳之后,脑袋夸张地晃动,跟著又站定身子,苦笑了笑:“大哥,您气消了吧?”

    “哈哈,这人打不还手?”那汉子模样也像是积了满腹的怨气,他此时碰上了公孙遥,却像是饿豹见著了小羊一般,他哼了哼,说:“我一肚子恶气,哪有这么容易消,你两个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

    “大哥,我得将你打昏,否则你再这般说话,你会没命……”公孙遥叹了口气,缓缓上前。

    那汉子先是一愣,跟著哈哈大笑,又抡动拳头,轰地打在公孙遥脸上,公孙遥脑袋仍然夸张地一扭,却像是没受什么伤,甚至也不觉得痛,他向那汉子苦笑了笑,举起右手,他右手的无名指与小指都是扭曲的,只有食指与中指尚能伸直。

    那汉子后退一步,方才他让公孙遥点中的手臂犹自麻疼著,他不敢再挥拳,便抬脚朝著公孙遥腰腹蹬去。

    公孙遥二指点出,出手快如闪电,在那汉子的腿上刺了两下,只听得那汉子哇地一声,身子一晃便要软倒。

    公孙遥身子微微前倾,便要上去劈那汉子的脖颈,但突然一股巨力自他背后窜来,公孙遥大惊,身形向旁一拦,但那巨力快极,是李岳猛出一脚,踹在那汉子胸口上。

    那汉子身子飞窜而出,后背撞在土墙,扑倒在地,口中不停淌血,两只眼睛却还是张著。

    “师父!”公孙遥大惊失色,赶紧拉著李岳想前头走,也不敢去探视那人是死是活。

    与卫靖分道扬镳之后不久,公孙遥在百叠屋村之中拜李岳为师,每日苦练剑术武功,与周彰等人称兄道弟,也颇为自在。但半年之后,年迈的江婆婆去世了,从那时起,李岳的疯癫病转为恶化,脾气变得阴情古怪,动辄对公孙遥、周彰等人拳脚相向。

    周彰等开始避著李岳,不再认他为师,便只有公孙遥仍然服侍于其左右,一过便是三年。

    百叠屋村的住民起初看在李岳曾经替屋村扛去许多祸事的份上,容忍著他,但日子一天天过去,让李岳打伤的住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公孙遥更是成了过街老鼠,没有一日不受人唾骂,他的心中痛苦至极。

    在一年前,他师徒二人悄悄地离开了百叠屋村,在附近的数个乡村小镇间流浪著,公孙遥偶而会打些零工,藉以照料李岳,李岳有时呆滞不语,有时痛哭流涕,有时愤怒火爆,当他发怒时,轻则便是一个巴掌,重则拳打脚踢,公孙遥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害,他起初会暗暗地在深夜流泪,之后他不流泪了,他只希望那闯天门的神兵大会赶紧来临,他想要了结他人生之中的最后一件事。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他们又回到了地下海来,他们朝著地上一层前进。

    走著走著,前方似乎又有些纷争,公孙遥担心又激起李岳的怒气,便主动开口和李岳说话,想引他分心:“师父,咱们前往闯天门总坛之前,是不是该先备妥武器?”

    李岳歪著头,似乎没在听公孙遥说话,好半晌才回头问:“你跟我说什么?”

    公孙遥又重复了一次,李岳也没应答,只是嗯了一声。

    他们二人经过前头那纷争之处,见到一群人驻足围观那混乱场子,公孙遥差点便要叫喊出声,但他还是忍下了,他呆楞楞地看著那人圈中的几个人。

    一个老人不住喘气,一手抓著一柄尖刀,另一手掐著一个男人颈子,恶狠狠地瞪著挤个围著他的男人,这老人是水半天。

    公孙遥不认识水半天,但他却认得水半天面前那高大黝黑的男人──樊军。

    樊军比起三年前,更黑更壮了些,脸上也增添了几许沧桑,他一字一句地向水半天说:“水前辈,你将刀放下,和我上巡捕房走一趟,我绝不为难你。”

    水半天愤怒叫著:“放屁──走狗、走狗,你这走狗快给我滚,不然我一刀杀死这家伙!”

    公孙遥一愣,他见到樊军后背绑著拐子,腰间还佩了一把刀,那是巡捕官兵的佩刀。公孙遥有些欣喜,原来樊军竟不知怎地,当上了巡捕官兵,现下来地下海来抓人了,他十分想和樊军打声招呼,但身旁的李岳已不耐烦,急急问著:“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在干嘛?是不是打架啦……打架怎不找我?”

    “不是打架,是在看姑娘出嫁……”公孙遥摇了摇头,搀扶著李岳绕道而行,要是让李岳过去一搅和,这可麻烦得很。

    公孙遥走了许久,回过头去,尽管围观著人不少,但他仍然看得见樊军那高大背影,便低声呢喃:“三年前多谢你啦,朋友。”

    樊军却没听见公孙遥说话,他默默看著水半天,听水半天骂出长长一段脏话,才又开口:“水前辈,你再不放人,我不得不出手了。”

    “你这走狗!你替闯天门做事,抓了老许,抓了张大妈,现下又来抓我啦,你那霸王客栈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走狗,我看错你啦,小卫也看错你了,你有脸见小卫吗?哼,我知道了──”水半天怒吼著,他眼睛一瞪,将那尖刀指向樊军,严厉怒叱:“三年前,小卫和你一同赶赴那闯天门神兵大会,之后他再无消息,你却当上了官府巡捕房工作,有闯天门的庇荫,逍遥自在,你说,你将小卫怎么了,你是不是出卖了他!”

    樊军身旁几个巡捕官兵纷纷破口骂著:“老头,闭口。”“放下你的刀!”

    樊军一扬手,阻住了身旁的同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水前辈,我姓樊的没有远高志向,没有雄才大略,但我绝不是会出卖朋友的人。我不知小卫上哪儿去了,我也挺想念他。”

    “你满口谎话──”水半天愤然大吼,指著樊军的尖刀因为愤怒而不住颤抖。

    樊军突而出手,握住水半天持刀那手,水半天惊愕之余想要反抗,但樊军力大,将他手扭至背后,按押在地上,几个巡捕官兵一拥而上,将水半天双手铐上了镣铐,还出脚踢他。

    “你们住手──”樊军大声一喝,将那些巡捕官兵喝开,他将水半天牵起,往前头押走,水半天脖颈胀得粗红,喋喋不休骂著,樊军充耳不闻。

    他们转入一处漫长楼梯,向上走了许久,来到地上,往巡捕房的方向前去。

    前方大道边一处食物摊子,坐著大批人马,他们见到樊军等从地下海来的出口上来,立时起身围来,领头的是何闻,他是满全利的手下。

    何闻趾高气昂地走来,站在樊军身前,双手叉腰,与樊军对视,但何闻尽管将胸背挺得硬直,差点要垫起脚了,还是比樊军矮了近一个头,他哼了哼,指指樊军身后的水半天,说:“听说你是从前是什么擂台王,怎地逮个老人都花上这么多时间,你徒有虚名呐。”

    水半天经过漫长楼梯,早已累得说不出话,他不住喘气,瞪著樊军,眼神好似在说:我可没冤枉你,你这走狗……

    樊军身旁那些巡捕同伴赶忙说些好话:“何大哥,这老家伙挟持了咱们一人,樊军哥一出手便制服了他。咱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这地下海来长道之中啊。”“是啊,那楼梯走起来可是要人命啊。”

    樊军淡淡地说:“何兄,我这便将他押回巡捕房。”

    “不必了,交给咱们吧,我带回堂里另有处置。”何闻摇摇手,看著樊军。

    樊军也摇了摇头说:“不行,他既是通缉要犯,当然得由巡捕房先审,有什么结果,咱们也会通知何兄你的。”

    “什么……”何闻眼睛一瞪,身后的手下拥了上来,个个挺起胸膛,怒眼圆瞪。

    “姓樊的,你不要以为背后有人罩著,就可以目中无人,你不将我无双堂放在眼里?”何闻冷冷地说。

    何闻话还没说完,背后便传来一声女子斥责:“那自以为背后有人罩著,便目中无人的家伙,不是别人,便是你这姓何的吧!”

    何闻回头一看,见到几个女子走来,不由得皱眉暗骂,但气焰却灭了不少,迎面而来的那几个女子,是闯天门月临堂的帮众,居中那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身穿一身鹅黄衣裳,腰佩长剑,她是月临堂的副堂主曲子燕。

    何闻清了清嗓子说:“曲副堂主,你这是胳臂肘向外伸,帮助外人吗?我无双堂要捉拿这老家伙,带回堂中审问,有何不可?”

    “这老家伙是海来市的通缉要犯,本便应当交由巡捕房审问,闯天门与巡捕房之间的关系,一向由咱们月临堂负责打理,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向我反应,咱们月临堂自会斟酌行事。”曲子燕叉著手说。

    “曲副堂主……我也是听命行事,你不给我面子,也得给无双堂、满大哥一点面子啊。”何闻沉声说著。

    “满全利只是个副堂主,他和我同样位阶,比起我妈妈,满副堂主位阶还低一层,要我给他面子,等他当上了无双堂堂主之后再说。”曲子燕朗声说著。

    “你这娘们!”“比位阶?你月临堂人有多少,咱无双堂人有多少?”何闻身后几个帮众见曲子燕态度强硬、话语尖酸,忍不住叫骂出声,无双堂势力最大,帮众极多,但大都是四个副堂主私下较劲,任意拉人入门所致,因而帮众素质良莠不齐,大都是些地痞流氓,他们只听命于自己所属的副堂主,并不怎么尊敬其他堂口。

    曲子燕脸一冷,说:“怎么,无双堂人多到不将闯天门的帮规、八长老的安排放在眼里了?”

    何闻默默无语,和曲子燕对视半晌,又看了看樊军,不再说话,转身招招手,领著帮众离去,他离去之前,又转头向曲子燕说:“我会将曲副堂主你今日所言,一字不漏地转告满大哥。”

    “哼哼……标准小人才会讲的话。”曲子燕噘著嘴巴,故意将这话大声说出,还惹来那干无双堂帮众不少怒瞪目光。她也丝毫不在意,上前拍了拍樊军肩膀,说:“樊大哥,没事了,你可以将他带回巡捕房了。”

    “谢谢你,曲副堂主。”樊军微微一笑,招了招手,与一干同僚将水半天押往巡捕房,此时巡捕房之中便只一个中年巡捕头头,坐在大椅上翘著腿喝茶,他见到樊军领著人进来,赶紧起身,笑眯眯地和樊军说:“小樊,回来啦,犯人抓著了?”

    “是啊,我将他押入地牢看顾。”樊军点点头,押著水半天往地下牢房。

    “真是反了,哈哈。”水半天一面骂,一面取笑:“你这走狗好大本事,混上了个小巡捕,便连巡捕头头都要瞧你脸色,怎么,你说话啊,你押我来这地牢,想要折磨我啊,我告诉你,我水半天这辈子没怕过,我尤其不怕苦刑,你有什么走狗本事,尽管来吧。”

    樊军默默无语,押著水半天来到了地下牢房,只见到牢房之中虽然有著一栅栅铁栏,但铁栏都是敞著的,外头还摆著一张桌子,张大妈与老许,正坐在一张桌前喝酒吃菜,旁边还围著王道士、陈块、张三龙等人,余二腿则躺在牢中床上呼呼大睡。

    大伙儿见到水半天让樊军押了进来,爆出一阵轰笑,老许笑著说:“你这家伙真会藏,咱们都在赌你啥时才被逮到。”

    水半天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樊军将他的镣铐解开,摊了摊手,转身便走。

    “樊军你不来喝两杯?”陈块怪叫著。

    “不了,现在还是上工时间……”樊军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地牢。

    陈块追上去喊:“昨天你不也陪咱们喝酒,怎今天突然认真起来啦?”

    “樊军的脸色十分难看,水半天,你骂他什么来著啦?”老许上前将仍张著大口的水半天拉到桌前,递给他一杯酒,问:“一定是你嘴巴坏,从地下海来一路骂到这儿,是吧,你骂他什么啦?”

    “我……骂他走狗、杀千刀的、狗娘养的、叛徒、狗杂种……”水半天楞楞地说,突然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樊军一直将你们关在这儿?他有什么目的?”

    “樊军是好心帮助咱们呐!”老许拍了拍水半天,这才将事情经过说明。

    三年前,大扬府那场神兵大会闹得沸沸扬扬,水半天得知卫靖与樊军瞒著他自个参加大会,可是发了好大一场脾气,但卫靖与樊军下落不明,他们担心之余却也莫可奈何,只能继续过著平淡日子。

    但不久之前,闯天门以扫荡土匪的名义,将势力范围扩及地下海来,派遣帮众来到地底组织了个“地城堂”,四处与那些住户自组的街坊护卫队冲突,起初地下海来的住民们以为能够像当初驱逐田鼠帮一般,将闯天门势力赶出地下海来,但闯天门的力量是何等浩大,那些街坊护卫队们自是无法抵敌,一条街一条街地都归顺了,纷纷插上闯字旗。

    老许、水半天、张大妈等曾和闯天门有些过节,他们的二十三街四号支道也给攻陷了,又让一些旧识帮众认出,在乱斗追逐中分散逃入了地底更深处潜遁隐匿。

    闯天门掌控了整个海来市,因而许多曾与闯天门发生冲突的家伙,都成了官府悬赏捉拿的要犯,老许等人也早在其中,只是以往地下海来一直是三不管地带,闯天门也无心追究。

    此时樊军在巡捕房担任巡捕官兵已超过了两年,他得知地下海来近来情势变化,且得到一些消息,说是地城堂打算将以往与闯天门发生过节,遁逃入地底的家伙们一网打尽,里头便包括老许等人。

    樊军念著故友旧情,便自告奋勇深入地底,目的是抢先一步寻得老许等,将他们押往自己所属的寻巡捕房里,总好过他们让其他闯天门帮众逮著折腾虐待。樊军先是找著了张大妈和老许,但水半天却刁钻许多,一见到樊军就跑,直到今天才让巡捕官兵团团包围,水半天宁死不屈,还抓了个巡捕官兵当作人质,争闹许久才让樊军逮回。

    “哼……好!算我误会那家伙,但他自己不解释清楚,难道你们便心甘情愿地让他押来这儿?”水半天喝了几杯酒,大声嚷嚷著,又瞅著张三龙等霸王客栈的家伙说:“那你们呢,怎你们也给关在这地牢?”

    陈块摊著手说:“还不便是三年前大扬府那场火,将闯天门的颜面全烧尽了,这次英雄会,你想闯天门许不许再发生同样的事,他们地上地下全翻遍了,可不允许任何人趁机生事,我们几个三年前出手帮了樊军,走漏风声,霸王客栈早已歇业,现在外头风声鹤唳,樊军请咱们来喝酒,咱们也高高兴兴地来喝酒吃菜,避避风头。”

    水半天猛一拍桌,怒叱:“岂有此理,难道我水半天便要一辈子给关在这儿?”

    王道士敬了水半天一杯,说:“水前辈你别生这么大的气,也不用多久,便只要等英雄会后,闯天门大队人马出发剿匪,咱们便可以离开了,天下之大,并不是一定得窝在海来。”

    “什么?剿匪?土匪又来了吗?”水半天惊愕地问。

    “是啊,西边几个县都传出土匪踪迹,外头都盛传有些土匪已经来到了海来市藏匿呢。”陈块呵呵笑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