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我不知道你知道 > 我不知道你知道第4部分阅读

我不知道你知道第4部分阅读

    而车子离他们仅几米之遥了。下意识地,莫咏停下脚步挡在流浪狗面前,她扭头静静地看着越来越刺眼的车头灯光,脑海里一片空旷。

    就在她的腿已感觉到车头坚硬的触感之际,车子停住了,司机从窗户探出头来,伸出中指,嘴巴快速张合。她猜他在骂人,但骂的是什么她却听不见。莫咏礼貌地站在原地任他骂了十秒钟,然后继续走她的路,脚步却变得轻快了些。一直压在心上的某种沉甸甸的东西,也瞬间消散了。

    回到家,她轻哼着歌擦干头发,顺便洗了个热水澡。刚换上家居服,坐下休息没多久,门上就响起了轻敲声。莫咏连忙梳顺头发,跑去应门。果不其然,外面站着她可爱的邻居,手里还端着一个碗,她心情愉快地乖乖接过来。红糖水散发着热气,她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喝,四肢渐渐暖和起来。

    许绍羽忽然动了动,莫咏敏感地意识到从四周逼近的人体的温热。她有一种错觉,以为许绍羽下一秒就会拥她入怀,可是他没有,只是围着她。莫咏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她不抬头,放慢了速度喝着红糖水。几分钟后,那种若即若离的暧昧感终于消失了,她这才抬头,很客气、很平静地向许绍羽道谢。

    掩上门,她背贴着门板站了一会,心脏在胸膛中激跳着,全身所有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在了脸部,烟烧火燎。她走进浴室开冷水泼脸,却仍冷却不下两边脸颊的红云,镜中的女孩,满脸湿漉漉的,那眼波,柔得似乎要滴下水来。她吃了一惊,一扬手泼糊了镜面。

    第6章(1)

    许绍羽早上醒来时,觉得头很沉重,喉咙很干。他从床上坐起,一瞬间房间里的摆设都扭曲了。他叹气,知道自己发烧了。他勉强爬起来套上外衣,打算到楼下药局买药。卧室里突然响起奇怪的声音,他茫然四顾,好半天才发现是于阳送他的手机在响,“喂?”探身抓过它,他说,感觉喉咙就像被沙子磨过似的。

    没有动静,半晌,才听见那边迟疑地问:“请问……你是许绍羽吧?”

    许绍羽闻言再看了眼来电显示,上面是“阳”没错,他没好气地回答:“不然你以为会是谁?”

    “哇!绍羽,你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嗲?”

    “有事快说,我没力气跟你哈啦。”他懒懒道。

    于阳却反常地没有哇哇大叫,竟然吞吞吐吐起来:“绍羽,那边最近找上我……”

    “那边”这个词就像一道闪电霎时劈开了许绍羽脑中混混沌沌的云雾,可过后,浓雾又弥漫开来,“那边是谁?”他说,心脏有点紧缩,似乎大脑中某个角落清晰地贮存着“那边”的一切信息,却又欲盖弥彰地想尽力避开它。

    于阳顿了顿,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径直说下去:“那边找我,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络方式,说是……那个人昨天出车祸死了,想让你回去一下。”

    许绍羽沉默半晌,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绍羽……”于阳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只叹气挂了电话。

    许绍羽慢吞吞地放下手机,脱掉刚披上的外衣,重又躺回床上,须臾又沉沉睡去。

    梦境纷乱。

    卧室里,没有。客厅里,没有。洗手间、厨房……一扇扇门都扭曲着张大口,仿佛在嘲笑他,唯一紧闭的,是大门,沉默地冷冷地传达某人的离去。脚下凉凉的,他低头看见木地板上自己赤着的小脚,他不由得皱起眉,竭力想弄清自己在干什么。脑海中萦绕着一个词,他轻轻把它吐出来:“妈妈……”

    “我要飞——”几乎同时,一声呐喊越过了他微弱的嗓音。他循声望去,看见过道尽头那扇敞着的窗户外,一个小男孩背对着他站在墙头,对着无边的蔚蓝张开双臂。映在蓝天下飞翔的背影,莫名地刺痛了他的眼,他一阵昏眩,只感到眼前的走道不停地摇晃,拉长,墙头上的小男孩,也越来越远……

    他慢慢地睁开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旁传来轻轻走动的声音,他偏头,在昏暗中瞥见一个女子的身影。

    “妈……”他脱口欲叫,又惊觉地消了声。刚从心底蓦然涌起的彩色泡泡摇摆不定地变淡,终于在他看清了那女子时,化为了飞洒的水雾。

    “是你……”

    女子凑过来,轻快地说:“你醒了,感觉怎样?”

    他呼吸着莫咏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心情平静了些,“还好……你怎么在这?”

    “我来照顾病人啊。”莫咏扯扯身上的围裙,“粥要熬好了,你有力气坐起来吃吗?”不待他回答,她又伸手按住他的额头,“退了些,不过还有点热。”

    她沁凉的小手贴在额上的感觉很舒服,许绍羽手指动了动,几欲抓回她抽离的手。

    “我去给你盛粥来。”莫咏说着转身。

    他再度动了动手指,这次却真的抓住了她的手腕,“我现在还不想吃……你能就待在这吗?”

    莫咏好一会都没说话,只反手把他冰凉的手指塞回被子里,轻轻拉下围裙。

    许绍羽迷迷糊糊地躺着,感到她在床边坐下,扭亮了床头小灯,然后,便传来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他忽然忍不住开口,莫咏没有出声,他知道她正等着他说下去,“梦见小时候有一次也是发烧,那一天我原本应该去领奖的,那边也有人要来,我母亲很是期待这次颁奖典礼,可我却病了,她很生气。那天我睡醒后找她,可家里哪里都没看到她。我想当时我头脑应该还没清醒吧,因为看到的东西都是扭曲的,而且地板很冷很冷……”那个女人,她气坏了,儿子的病让她失去了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所以她丢下生病的儿子,出门去了。

    母亲原本是美术专业出身,还是学生时就认识了出身于政界大家的父亲。嫁进豪门后,高傲的母亲受不了夫家人的虚伪势利,而父亲那边的亲戚也看不起没有什么背景的母亲。母亲终于与他们决裂了,离开后,才惊觉自己已有孕。男方的态度高高在上,宣称只要孩子,不要母亲,还假惺惺地晓以大义,说孩子跟着母亲没有未来。

    许绍羽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度过那些日子的,独自一个人生下了孩子,放弃了曾经那么执着追求的艺术,转向她原本嗤之以鼻的商业。从他有记忆起,母亲就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了,他也早有了一个豪华而冰冷的家。然后,就是应母亲的要求,上数不清的才艺班,应付各种各样的家庭教师。

    年幼的他是那么竭力想讨好母亲,是那么渴求地凝望她果决的背影,那种心情,后来回想仍是不可思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变得冰冷起来的呢?大概是那次生病未能出席颁奖典礼而被母亲遗弃在家之后吧。病好以后,愈加沉默了,对母亲的脚步声也不那么敏感了。仍是一个人去上小提琴课,在司机的目送下走进补习班的大门,然后折出来,到附近的儿童公园坐上一两个小时。偶尔会拉小提琴给鸽子听,或是长时间地仰望漠然的蓝天。更多的时候,会爬上滑梯,站在围墙上,大声喊一句“我要飞”。那样,那样自由的鸽子,那样,那样蔚蓝的天空,看得眼睛都模糊了,心也隐隐抽痛。

    阳奉阴违的日子结束于父亲那边的人找上门来,先前都是按照母亲的命令拒绝与他们交谈,可那天,在学校门口见到那辆已很熟悉的黑色轿车,他一言不发就拉开了车门。对母亲已经失望的心没有产生对“那边”的好感,却终于明了母亲这样对待他的原因。就像在听陌生人的故事一般,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再也不想为那个女人牵动任何情绪了。唯一的一次,是在出国前夕,打扫房子时整理出许多油画,那个女人望着油画时难言的表情,深深地触动他的心。他这才惊觉,所谓的无动于衷,其实是自欺欺人。

    “她死了,他也死了,那我算什么呢……”断断续续、无意识地喃着,竟把心里最大的彷徨也说了出来。许绍羽静默半晌,终于忍不住问眼前的女人:“你不是一直很恨他,一直想报复他吗?现在他死了,你呢,你在哪里呢?”

    女人没有回答,垂头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她有了动作。许绍羽只觉得旁边的床铺微微一沉,手肘触及温热柔软的物体。她在他耳边轻轻问:“知道我是谁吗?”

    “莫咏。”许绍羽道,不由自主地偎近身边的热源。鼻间尽是薄荷的气味,他轻轻叹息。

    上班的时候,莫咏一直心神不宁,格外不喜欢有人近身,因为那总让她忆起昨晚萦绕身畔的另一个人身上温热的气息。她无法为许绍羽的举动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家都会好过些,她当时确实也这么做了,但过后却无法忽视那种感觉。他就像小心呵护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温柔得让她想哭。

    第三次算错账后,莫咏发狠地决定,回去后就找许绍羽问个明白,如果他装傻她也装傻,如果他说是开玩笑就踹他一脚,如果、如果……她心一跳,不敢再如果下去,摇头甩开这一问题。

    虽说是下了决心,莫咏仍是在楼道上转了几圈才敲响了对面的门。没有反应,她又加重了力度。仍是毫无动静,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连忙把泪拭去,她记起许绍羽没有锁门的习惯。试探着转动门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莫咏探头望去,客厅空无一人,卧室的门却是半掩着的。她推开卧室门,看到躺在床上的许绍羽。她的脚步不由得放柔了,慢慢移到床前。

    许绍羽的被子没有盖好,头发也略显凌乱,微蹙着眉。与平日总是一副温温表情的他相比,睡着的许绍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稚气。莫咏歪着头看他,唇边不由浮起笑花。过了好一会,她才看出许绍羽的脸色潮红得不正常。伸手探了探,手心传来的温度吓了她一跳。急急忙忙跑回自己的房间翻出退烧药,半哄半骗地喂烧得迷迷糊糊的许绍羽吃药,又拧了条手巾搭在他额头。

    晚上,莫咏一直待在许绍羽房里,时不时换条毛巾,测测体温,至破晓的时候,温度终于降下了,她才放了心。饥饿感涌上来,她看了眼沉睡中的许绍羽,略为踌躇,还是放弃了离开去买早餐的念头。她从许绍羽的厨房里搜刮出一盒泡面和一些米,先用泡面犒劳了自己,然后系上围裙煮起粥来。站在厨房里,莫咏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为家人之外的人洗手做羹汤,而且一点都不别扭,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似的。

    粥快煮好时,许绍羽醒了,虽然仍是恍恍惚惚的样子。他拉住她,要她留下,那一瞬莫咏似乎看到了一个害怕寂寞的小男孩。她听着许绍羽梦呓般的话语,顿生一抹沉重的无力感。要我做什么呢,她垂眸看着这个男子。早就知道许绍羽心里有片阴暗的角落,也早知他与他母亲之间有心结,可一直没有兴趣去探知。因为不想与别人有太多牵扯,还因为,她无法感受到别人生命中的悲伤。当一个人在她面前啜泣时,她能够做的,也只有静默罢了。

    从来没有一刻,莫咏如此憎恶自己的冷血,如此想做一些比静默更多的事。她在床沿坐下,脱了鞋子,蜷缩到许绍羽身边。并没有碰到他,可他炽热的体温仍是传到了她这边。莫咏觉得身体烫了起来,可心却奇异地平静柔软。“你有梦想吗?”她问许绍羽。

    “梦想?”许绍羽含糊不清地道,用回忆什么似的语气慢慢念出:“我……想……飞……”

    想飞吗?莫咏不由轻笑,好可爱的梦想呢,“我的梦想呢,”她自言自语,没有注意到许绍羽贴近的身体,“是在老之前,找一个被树木包围寥无人迹的草地,安安静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手臂突然传来一阵疼痛,低头一看,却是许绍羽的手不知何时越了过来,正紧紧抓住她,“你干吗?”莫咏皱眉。许绍羽仍是闭着眼,眉间却多了几道皱褶。他似是不明白她在问什么,好一会才慢慢放松了手劲。

    “为什么?”他问,声音涩涩的。

    莫咏眨眨眼,“因为我觉得活那么长时间没有必要呀。哭过,笑过,也就活过了,我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知道人寻求着些什么,那就够了。在这个世界上活了这些年,我仍是不喜欢人,不喜欢复杂虚假的关系,所以在没被污染之前,在还没有厌恶自己之前,选一种喜欢的方式结束生命,感觉会比较舒服。”

    “没有其他原因了吗?”

    “没有呢。我知道这种想法有些病态,可是,就这么想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很早之前就有这个梦想了,至今仍未找到能让我留恋这个世界的东西。以前跟别人说,他们都以为我肯定受过什么打击,才这么悲观。我倒觉得是我的生活太平顺,才不懂珍惜生命呢。小学,中学,到大学,都是很平常很平常地度过的,没有堕落,成绩也没有差到被人歧视的地步,在弟弟还没疏远之前,跟家人的关系真的很好,但那时就已产生这种想法了。即使是现在,因为退学跟父母闹翻,虽然觉得对不起他们,想到过去还会忍不住哭,可是……仍是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她说完,忽然嘻嘻一笑,“你也真奇怪,不会觉得我的梦想很幼稚,像是说着玩的吗?”

    许绍羽没有回答,就在莫咏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他突然冒出一句:“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让你留恋吗?”

    莫咏移动身体,完完全全蜷进许绍羽的怀里。

    “没有呢。”她咕哝,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许绍羽醒来时,有种说不清的异样。天花板还是同样的天花板,墙壁仍是空空白白的墙壁,他的思绪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才发现令他有这种感觉的源头就在身边。他缓缓转头,莫咏安静的睡颜映入眼帘。两人的距离如此接近,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莫咏的睫毛在紧闭的眼睑下投出的蝶形淡影

    许绍羽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枕边人好久,昨夜的记忆渐渐涌回脑中。心情莫名柔和下来,他探出一只手,轻轻拨开莫咏额前的散发。莫咏被惊扰似的猛然睁开眼,一脸防备地瞪着他,一会才像是认出了他,松懈下来,她很可爱地揉揉眼睛,含糊不清地说:“你醒啦?”

    许绍羽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轻应了声。

    莫咏像猫一样在他肩上蹭了蹭,坐起身来甩甩头,“肚子好饿,昨晚的粥一直温着,应该还能吃吧。”

    许绍羽看她:披散着头发,眯缝着眼,很慵懒很慵懒的样子。他却似看了千万遍般不以为意。正诧异于两人之间流动的老夫老妻一样自然的气氛,眼光下移时,却突然不自在起来。

    第6章(2)

    他两颊微热着扭过脸去,耳边只听到莫咏整理衣服唏唏嗦嗦的声音。莫咏下了床,拖着脚出去了。双人床空出了一半位置,平时睡惯了大床的许绍羽竟有些空虚起来。他听着拖鞋走出他的屋子,房间里重拾清晨的寂静,心里涩涩的。慢吞吞地爬起来,无精打采地梳洗了一下,走进厨房,电热锅里的粥仍散发悠悠米香,他却毫无食欲,看着它们发起呆来。

    轻快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莫咏探过头来,眨眨眼睛,“怎么,你看着就饱了呀?”

    许绍羽微笑,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心跳似乎欢欣起来。他帮着莫咏拿碗筷,摆桌子,明明是淡而无味的白粥两人面对面着吃却别有一番风味。莫咏回她屋里洗了脸,梳了头,换下被压得皱皱巴巴的大t恤,唇角也弯弯的,整个人神清气爽,完全不见平日的阴郁。

    许绍羽喝完了三碗粥,莫咏仍在那小心翼翼地吹着她的小半碗,他不知怎么想到了小口啃萝卜的兔子。从窗口洒进的阳光落在莫咏的黑发上,白花花的,明媚而忧伤。

    昨夜莫咏问他为什么不觉得她的话语幼稚可笑。幼稚可笑吗?在那个雨夜,他目睹莫咏面对急驰而来的汽车,不闪不躲、平静而木然的表情后,怎么可能会认为她是在开玩笑呢?他垂下眼,凝望灯光下,自己略显苍白的手。他再也不想体会一遍那种恐惧了。笑着说人世间没什么好留恋的莫咏,可能理解他忍不住圈住她时,失而复得的心情?这双手,能够留住她吗?

    莫咏没有解释她昨夜的行为,也未露出丝毫的窘迫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与许绍羽相依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