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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凛佳人(下)第3部分阅读

缓走上山坡。

    日阳暖暖,风是尽染野地香气,偶尔飘动的袖底、衫摆与裙裾会招来小蝶儿共舞,她于是故意慢下脚步,让蝶舞绕在身畔久些。

    就是这样,像这种时候,可以让她偷偷珍藏于心的片刻,她一个片刻、一个片刻抬起,在心底融成一池的暖,让她再次明白,就这样,也很好。

    “我会一直照看着珑玥,你知道的,是吗?”走在她斜前方两步的宫静川突然顿下步伐,刻意等她上前,闲聊般问道。

    他的话来得有些突然,晓清定定看他,一会儿才回过神。

    “我知道。宫爷说过。”她在他眼神强烈的示意下,走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再次往坡上缓步而去。

    “那我对珑玥的感情,你可明白?”他一袖负于身后,迎风面庞十分俊雅。

    她不懂他因何提起方珑玥,只沉静道:“我明白。”

    “那你应该知道我和她之间已非男女之情了,是吗?”

    夏晓清忽而定在原地。

    察觉到她没跟上,他袖底大掌再次出招,趁她发怔之际牵着她走。

    她还真傻乎乎,被他一路拉上坡棱。

    棱在线有几棵槐树,他们站在某棵树底下,目线能遍及整片花海山坡,能瞧见在坡上嬉闹的人儿,但她谁都不看,只迷惑怔望着他。

    “……宫爷为什么说起这些?”

    “我想确认你我之间没有误解。我怕你以为我仍执着于珑玥”他目光深黝,与她相凝。“我对珑玥一开始就喜爱的,现下当然仍喜爱她,但这样的感情包含愧疚、怜惜种种心绪,已不再有男女之情,呵……或者从未有过也不一定。”他轻松自嘲。“我与珑玥其实更像亲人那样,尽管我们之间无血脉相连,但她的确是我的亲人,如同明玉、澄心,珑玥是我另一个妹妹,无论她多大了,去了哪里,身为兄长的永远会操心……晓清,你明白我所说的,是吗?”

    她深吸了口气,掀唇欲语,最后却仅是点了一下头。

    宁稳的心又感受到阵阵悸动,在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自处的方法之后。

    她无法接话。不知该响应什么。想避开他别具深意的注视。他却唤——

    “晓清……”

    “嗯?”神魂只好继续跌进那双深潭般的眼里。

    “你来到『松辽宫家』做事,做得很好、很快活的,是吗?”

    话题跳好快。她一怔,微微牵唇。“在盐场大仓做事,大伙儿待我很好,我喜欢做那些事,喜欢那里的所有人。”

    还好是“所有人”,而无特定之人。宫静川暗暗吁出一口气。

    “那么,你也知道明玉和澄心很喜爱你的,是吗?”

    “嗯……”本能地颔首。“我也很喜爱她们啊……”

    “那么,你定也知道我很中意你的,是吗?”

    他蓦然丢出这一问,夏晓清气息顿了顿,眸心隐隐泛光。

    她很气自己,气恼自己定力如此不足。

    明知他口中所说的“中意”,指的是她的才干,她双耳、双腮仍要发热,心房依旧无可救药地怦怦乱跳,仍然这样大纵难静。

    下意识攥紧手指,竟才惊觉一手仍被他握在温掌里。

    她又想撤,可这一次他不让,适当的施力没握疼她,却也不让她逃,而她再执意挣扎的话,只会出丑。

    她一叹,认了,就由着他握住,允许自己稍稍贪恋一下这种肌肤相亲的刺麻感……有些可悲,却无法抵拒,便如饮酒解渴,只会愈饮愈渴。

    她闭闭眸,用力稳下颤栗的身躯,稳住颤抖的心,然后轻应一声当作回答。

    那张好看的俊庞露出浅笑,跟着又淡淡敛容,他表情变得郑重,仿佛……似乎……也有一丝丝古怪的紧绷。她看不明白。

    他继而道:“晓清,我以前曾说,这辈子除了理好家业、带大明玉和澄心,尽力弥补当多留下的遗憾,余外之事,我已不多想……我突然间顿悟,原来困在那个局里的只有我,找不到出路,眼被自己蒙蔽,双耳不听旁人的话,连心也盲了,别人明明寻到自个儿想走也走得快活之道,却因我的一厢情愿与自以为是,硬要揪着对方回归我所认为的『正途』……”

    略顿,他静瞅她好半晌,薄唇又扬。

    “就如珑玥,她执意入佛门,也在其中获得心灵平静的法门,我却觉她在逃避,逃开自个儿的人生,逃开那些困境,但……我终于明白了,执拗的其实是我,放不开的也只是我……”他又稍停,目光深深淡淡、明明幽幽,矛盾得上塌胡涂,却有如许、如许的温柔。

    “晓清……”

    她像似看痴了这样的他,根本无法应声,只怔怔然听他又道——

    “……所以我想过了,把之前不多想的事,很仔细想过了。”俊逸的男性面庞笼着一股奇异神色。“我想,是该成亲,娶一房媳妇儿。”

    他后头说的话,夏晓清刚开始没能理解,就张着水雾般眸子怔望他。

    然后,他的话一字字渗进她脑海中,每个字皆教她反复思索。他说……说……

    “宫爷想成亲了?”她问得小心翼翼。

    “是。”

    芳唇微嚅,没挤出声音,她抿抿唇再试。“……那、那珑玥姑娘……愿意了吗?”

    “愿意什么?”扬起单边剑眉。

    “她愿意还俗了吗?”

    宫静川一怔,下一瞬,两道利眉齐扬。

    “她没有!她现下过得很舒心自在!而我求亲的对象也不是她!再者,我适才说过,我与珑玥是亲人,你说你明白的,不是吗?”

    “不是珑玥姑娘,那……那……”还会有谁呢?她脑中很诡异地闪过一张绝艳的美人脸。“……秋大爷?”

    “更不可能是那家伙!”他脸色瞬间阴黑,声音从齿缝迸出。

    混——不!不是她的错!千错万错都在他!

    望着近在咫尺的秀美脸容,宫静川唯有暗叹。她眸光如泓,眉色幽幽,玉颊透粉,唇色却淡淡浅浅,人如幽……谷一枝梅,透香迷离。

    他深深呼吸吐呐,抑住不断高升的紧绷心绪,道:“倘是你愿意,我想向你求亲。”

    当眼前男人说他想成亲,夏晓清隐约觉得有股冷意不断从骨子里渗出。

    来到他身边,静静过日子,她的情爱不需惊扰谁,可以去关怀他、仰慕他、暗恋他,可以在内心对自己坦坦然……但,他想成亲了,往后他身边会有一名女子,堂而皇之与他为伴,光凭想象已如此难受,届时,她又该如何自处?她是不是应该……或者应该……等等!他说了什么?!

    “晓清,我想向你求亲。”他收拢握住她柔荑的五指。

    夏晓清脑中一片空白,就是……空白,什么都不想,也无法想,空茫一片。

    第八章

    她不晓得这段空白持续多久,直到感受了他五指的掌握,她陡地一震,本能地想挣开他的手。

    “晓清——”那拒绝的姿态太明显,宫静川不敢再紧抓她不放,但一松手,她却像受到莫大惊吓般退开,让他心里犹如吊着十五桶水,七上八下。

    “你不愿意?”他立在原处不动,眼神深刻锐利。

    她抿唇不语,模样倔强且迷惑,不点头亦不摇头,眸中却升起水雾。

    “为何不愿意?”他沉声再问,五官绷绷的,有些执拗神气,仿佛已打定主意,没问个水落石出绝不可能放人似的。

    “宫爷,我其实……已不去想婚配之事。”她十根葱指悄悄绞握,扬睫面对他的逼视。

    “所以你才决意把双心玉给了大智,要他拿去跟果儿求亲,因你不嫁人了,留着那块定情玉佩亦是无用,是吗?”

    闻言,夏晓清双眸微圆,待得那块羊脂双心玉从他怀中变出来、摊在他厚实掌心上时,她微圆的眼睛瞠得更大。

    “你、你你……”瞪着玉,又去瞪他。

    “拿回去。不准再随便赠人。”他语气绷紧,走近她一步,目光一瞬也不瞬。

    “那是我要给大智跟果儿的……他们俩如今好在一块儿,我好歹要给他们一些东西,但从夏家出来,我什么也没带,身边唯一值钱的就这块玉……那是我要给他们的,你、你怎么可以……”她胸房起伏微剧。

    “放心,我没有强抢。”至少不是很恶霸的那一种抢法。“我跟大智说,我要向你求亲,他就让给我了。既然你不收回,这玉就算我的了,算你送我的。”道完,还真把双心玉塞回怀里收妥。

    夏晓清脸蛋一阵白、一阵青又一阵霞红。

    他又道:“至于大智那儿,你也无须担心,他和果儿之事倘若能成,我绝对会送上一份大大贺礼。”

    被大手扯住的姑娘不想乖乖站住,她急着想离开树荫底下、离开这座山坡,她甚至使劲欲甩脱那只纠缠的阔袖,结果,脚下被突出的树根一绊,紧跟身侧的男人连忙拥她入怀,她却本能地挣扎起来,两人脚下皆不稳,双双滚倒在地。

    如此甚好!

    宫静川虽当了垫背,但当得甘心情愿,他楼着怀里人儿一个翻身,将她困住。

    “你、你……让我起身!”晓清又窘又恼、又惊又急。他们这么一跌,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瞧见了,而他还要继续纠缠?!

    “把话说清楚了!”

    “你到底想听什么?”

    她气到忘记他是爷,自以为手劲很重地捶了他肩头一下。

    这一记捶打对宫静川来说自然毫无杀伤力,却让他挑了眉,眼神变深。

    清雅且柔软的女性香气钻进他鼻间,每回她来到身侧为他推拿膝腿时,他总能嗅到这抹身香。

    以往对感情之事未及开窍,心中浮动,体热升高,只晓得屏除对她的古怪念想,然此时此际,她绯红的脸这样近,唇如花瓣,气息细细,他禁不住俯下脸庞……但……欸,不行,她掉泪了。

    当真一提到“成亲”、“喜爱”等等字眼,总要把她惹哭!

    他沉沉叹了口气,咬牙忍下那乱七八糟兼群魔乱舞的悸动,扶她坐了起来。

    “晓清,别哭了……欸,你一直掉眼泪,别人瞧见,会以为我把你欺负得多惨,别哭了……”他取手巾替她擦泪。

    “你就是欺负人……呜……还有这条素巾明明是我的……呜……那晚在小灶房给你……给你擦脸净手用的,也不还来……”吸吸鼻子,揪着他压上她湿颊的巾子,扬起泪眸瞪人。

    岂知,将她惹哭的男人竟耍赖般咧嘴一笑——

    “因为是你的,所以才私藏不还啊!”

    夏晓清一听脸蛋更红,双颊几如霞烧,沉默不语。

    宫静川又叹气,屈起一指轻划她颚下,揭掉一滴未被巾子拭去的泪珠。

    “晓清……”他的嗓声沙哑低柔。“你说你喜爱明玉和澄心,她们俩如今也离不开你。你很能适应北方的生活,在盐场做事也得心应手。然后是我性子偏沉、无趣,你说你恰是喜爱这般性情的人,你听了我以往的那些事,你却说,我在你心里,依旧是好的……”—顿。“倘是如此,你喜爱明玉、澄心,喜爱北地生活,喜爱我,为何不允我的求亲?”

    她心音促急,几不敢看他。

    “你不能这样……我、我已不再去想婚配的事……”她被他搅得头晕脑胀,说来说去只有这个理由。

    “那你可以再继续去想吗?”

    “啊?”

    她发怔的红红泪颜很有荏弱之味,他心弦一动,却不敢一下子亲近过去,只能轻抚那张脸,替她将几缕青丝撩至耳后。

    “……我不知道。”她垂下颈项,感觉他的指滑过她发烫的耳壳,那让她一颗心不禁起了哆嗦,身子不由自主一扭。

    “晓清,答应我你会好好再想过。”语气坚定。“你答应我?”

    面对他的软硬兼施,夏晓清简直难以招架,只觉他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太过分了!”小姑娘家的清脆嗓音揉进满满火气,似也带着哭音,在不远处响起。

    夏晓清蓦地扬睫。

    这一抬头,她都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就地掩埋!

    她和宫大爷跌坐在坡棱上的草地,野花、野莫尽管茂密,高度却不足以将他们身影掩尽,于是她哭、她怒、她瞪人等等的举措,以及宫大爷赖在她身边,抓着她说个不停的模样,全都落进一干护卫、马夫、丫鬟和小厮眼里,大伙儿四散在坡地上,或坐或站,瞧得津津有味,都不知瞧了多久……

    噢,等等!刚才那声怒叫是明玉的声音啊!

    小姑娘怎么了?

    明玉此时是从坡地的另一侧冲回来,身后跟着小澄心,走在最后的则是无惑。

    小姑娘刚才明明是开心地冲下马车玩,现下却臭着一张小脸回来,而她这把烧腾腾的怒火很显然是针对跟在她身后的高大青年。

    气到不行,颊上挂小泪,她突然止步,小澄心险些撞上小姐姐的背。

    明玉陡地转回身,绕过澄心走到无惑面前,忽然就是一记直拳,直直打在无惑肚腹上。

    结果是出手打人的人叫痛。她哀喊了声,眼泪跟着再滚一波,边哭边骂。

    “你骗我!你不守信用!你骗人——呜呜呜——”

    挨打的青年面无表情,眼神微垂,那姿态似有些莫可奈何,但他没有其他动作,仅定定看着气到哭的小姑娘,然后再看她哭着跑掉,看那小身影冲回停在坡下的马车。

    所有人皆惊住,注意力一下子从主爷与姑娘这头,转移到明玉与无惑身上,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

    这一方,宫静川摇头叹气。

    他起身随意一拂衣衫,然后朝仍怔坐在草地上的晓清伸出手。

    “回去吧。”

    厚实好看的大掌摊在眼前,夏晓清这次没有乖乖去握。

    她自个儿站起来,垂眸敛眉,抿唇不语,抢在他说话前已举步朝坡下走回。

    好吧,小姑娘闹,大姑娘也闹,很好,该闹的全闹了……他揉揉额角。

    跟在那姑娘身后,他心头沉甸甸,表情也跟着凝沉下来,而没有握到姑娘小手的五指则很气恼地攥紧。

    “胡闹!”

    宫家主爷严厉的斥责在小姑娘的香闺中绕梁回响。

    “我不管!我也要上北冥十六峰,我要去!要去!为什么无惑可以去,我就不能去?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原是娇脆的小女儿家声嗓,但,自海盐场返回家宅的那一日起,至今整整五天,明玉不是哭就是闹,闹到声音都哑成破锣嗓子了,听起来甚是可怜。

    “无惑的师门在北冥十六峰,他的大师父要他回去,你跟去干什么?”

    “那我也入他的师门!反正我跟过他的小师父练过拳,我也就是他的师妹,我跟他一起上北冥十六峰习武去!”

    “那是你缠着人家的小师父硬要学,又没正式拜师,算什么师妹?”身为兄长的人端出为兄为父又为母的气势,劝劝劝,连劝这么多天,无用就是无用,恼得他黑发都快成雪丝。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稳下心神后,硬声硬气再道:“反正无惑昨日已启程回北冥,他还要你跟,你也不是不知。他任你使唤整整三年,也该放他自由,总之……我会再替你们姐妹俩挑一名新护卫,就这样。”

    明玉大眼睛里蓄着泪水,一下子溃堤了。

    “哇啊啊——我不要啊——哇啊啊啊——臭大哥、臭无惑,我不要嘛——”

    “你……”宫静川脸色发青,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明玉是娇丽爽朗的小姑娘家,连哭也“爽朗”得很,当真符合笑就大笑、哭便大哭的行事风格,只是突如其来这般号哭,真要吓坏许多人。

    更头疼的是,一同坐在榻屉上的小澄心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小嘴突然瘪了瘪,泪珠子就跟着一滴、两滴、三滴地滴下来。

    如意、如福、如春、如喜几个丫鬟原本退在一旁等候主子爱差遣,见大小姐哭得一塌糊涂,原还能忍住,但一见小小姐也哭,四个丫头便开始掉泪,心疼得不得了,抽泣声不断。

    宫静川头疼欲裂,心肠扭绞,怎可能不心疼?

    “宫爷先离开吧。”在场唯一沉得住气、稳得住场面的夏晓清终于出声。

    她眉间扣着轻郁,瞧起来亦是担忧,但嗓声有着教人信服的能耐。

    宫静川动也不动地直瞅她。

    她似是叹了口气,走过来扯着他的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