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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第90部分阅读

    群峰,山势峥嵘伟岸,高耸入云,岩石莹泽如玉,光润细腻,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是吉祥天最著名的书山,绵延一千五百万里,数以亿计的北境典籍、秘法、掌故被镌刻在山峰上,隶属于法部下的书系。”隐无邪介绍道:“有些山上还刻着不少长老的修炼心得,天道感悟。”

    我饶有兴趣地催动月空雁,向书山飞落。还未近身,磅礴而又混乱的气息狂涛骇浪般冲来,我几乎立足不稳,要从雁背上摔下来。

    仿佛陷入了无数高手的包围,各种各样凌厉、沉浑、灵动、诡异的气劲从书山四面八方扑至,山石上镌刻的字隐隐跳动,透出庞大惊人的压力。霎时,我臻至空的境界,整个人恍若虚无空冥,任由气劲压身。

    可怖的气息顷刻消失,四周一片平静,再也感受不到丝毫压力,山石上的字迹也停止了跳动。

    隐无邪落到我身边,道:“吉祥天的历代高手在书山上刻书时,暗蕴各自的精气内息,一旦入山,如同面对这些高手残留的气势威压。除非佩戴吉祥天炼制的玉符,否则只有迈入空的境界,才能在书山来去自如。”摸出一个古雅的黄玉符以示。

    我微微一哂,隐无邪无非是想测试我是否真的迈入了空。老家伙小心谨慎,的确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未必要动用空。”我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撤去了空的境界。

    刹那间,山洪般的气息滚滚扑来,冲撞得我气血翻涌,胸闷心燥。我脚步闪动,身影飘逸,以平衡之法迈步,卸去压力,巧借外势,犹如一叶扁舟在怒海中颠簸。

    隐无邪惊异地瞪大了眼,我的身形越来越灵动,初始还有些滞涩,后来已是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完全掌控了各种气息的节奏。

    仰天清啸,精、气、神在某一刻忽然攀升至顶点,我这叶扁舟反客为主,主宰沉浮,驾驭起气海的惊涛骇浪。

    “衡!”我仿佛立于天地的深渊尽处,悠悠拍出一掌。以神识为基,平衡节奏为主,时间快慢为辅。一掌划出,至柔至微,不露一丝锋芒,仿佛在不同的时光中穿越,缥缈不定。

    这一招突悟的“衡”,真正超出了拓拔峰的破坏六字真诀。它不再是刚猛的毁灭攻击,而是平衡御守,取自天地未开,宇宙混沌时的天象。

    神识气象术终于有了第九式。

    “无痕断言你三年内必将迈入知微,看来所言非虚。”隐无邪长叹一声,“你真是天纵奇才。”

    我心中泛起复杂的感受,平衡之法得自楚度,将各门法术融会一炉创出属于自己的法术,也同样受了楚度的影响。然而,上苍却注定了双方敌对的宿命。

    或许在天地的棋盘中,我和他都只是被摆布的可怜棋子。可悲的是,明知如此,我们还不得不拼个你死我活。

    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我们都没有退路,抑或是我们都不愿意选择退路。这究竟是本心的抗争,还是本心的扭曲?我已经无从辨别。

    狂风暴雨般的气息一浪高过一浪,我心念一动,双掌变得莹白如玉,施展胎化长生妖术,毫不客气地吸取四周庞大的气息。自从我法力精进后,胎化长生妖术吸取精气的作用越来越薄弱,俨然达到了瓶颈。但此刻置身书山,等于无数高手硬把精气朝我的体内塞,稍一运转胎化长生妖术,精气便滚滚入体,毫不费力。

    我心中大喜,体内气息不断膨胀,浑身精力弥漫,经脉如同充气的皮球急速暴涨。直到像要炸开来,我才停止吸取这份厚礼。一丝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魂魄仿佛要透体冲出,飞升向茫茫虚空。我清晰觉察到,三十日内,我必将进入世态飞升。

    隐无邪骇然望着我:“你似乎和刚才有些不同。”

    长笑一声,我这才留心观百~万\小!说山上的典籍。上面的内容几乎包罗万象,从琴棋书画到医卜星相,洋洋洒洒的各种法术秘笈、北境历史典故、秘闻使人目不暇接,许多法术虽然残缺不全,但其中几句片羽磷光,往往令我霍然感悟。我一时心醉神迷,浑然忘却了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由明转为半边昏暗,再到逐渐尽墨,又光亮满天,犹如月亮变幻阴晴圆缺。当我攀过重重书山,来到一座陡峭高险的山峰前,发觉峰前已有一人独立,对着石壁怔怔出神。

    “枭哭?”我轻呼道,想不到这个一直潜藏不出的妖王也到了空的境界。枭哭双目发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我们,兀自望着山峰发愣,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这是上一代天刑宫大长老临终前留下的心得。枭哭沉迷其间,一时无法自拔,所以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在说什么。”隐无邪目视山壁,偌大的石峰上,仅仅刻了一个“一”字。

    简简单单的一划,看似歪歪扭扭,细瞧却灵妙多姿,仿佛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变化。似是法术诀窍,又似玄妙招式。最奇特的是,这个“一”字看久了,让人眼花缭乱,意动神摇,仿佛心智被它牢牢摄制住,挣脱不得。

    闷哼一声,我口喷鲜血,强行运息猛冲内腑,才从“一”字中摆脱出来。“厉害!”我骇然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却又忍不住想再瞧一眼。

    隐无邪满脸苦笑:“只有真正的高手才瞧得出其中奥妙,寻常弟子看了反倒无事。”眼中精光一闪,“想不到你如此轻易就挣脱了出来。”

    我沉声道:“此人道境绝对在我之上,这便是知微么?”暗施胎化长生妖术,试图吸取“一”字内蕴含的精气。然而精气犹如一条滑不溜手的鱼,怎么也吸不到,再强行吸取时,精气好似分解成了无数条游窜的小鱼,从胎化长生妖术的渔网里钻出。

    隐无邪点点头:“这位长老惊才绝羡,修炼千年已迈入知微境界,执掌力部。可惜十多万年下来,始终无法再做突破,难逃奔赴黄泉的命运。”摇摇头,叹道:“也许是天刑宫的诸多琐事耽误了他的修为。”

    我心中泛起百般滋味,修炼到了一定境界,自然而然会对“道”充满向往。犹如食髓知味,很难抗拒更高境界的诱惑。此时,便必须在虚无缥缈的道与世俗的权利中做出选择。当日楚度在罗生天军情紧急的时刻,毅然丢下大军,只身进入怨渊,无疑是选择了前者。

    而我的选择只会是前者,但这未尝不是属于我的道。

    隐无邪瞥了一眼枭哭,道:“此妖性行孤僻,向来离群索居,据传枭哭是其母飞升色欲天时,遭精怪强犦产下的孽种。”

    见到我吃惊的表情,隐无邪笑道:“这有何奇怪?据我们力部属下的密系探知,大约在一千多年前,罗生天还有女子被阿修罗岛的天精凌辱过,只是查不出究竟是谁。”

    “怎么可能?”我失声叫道。

    隐无邪冷冷一笑:“你以为迷空岛上被楚度杀死的天精是唯一进入罗生天的吗?实话告诉你,千万年来,共有三个天精前后抵达过迷空岛。其中千年前那个可怖之极,不但未曾陷入沉眠,力量也只消耗了稍许。亏得天刑宫首座长老亲自出马,才将他收拾了。世人只道我们吉祥天控制北境,争权夺利。孰不知我们为维护北境平衡出过多少力。光是监控迷空岛,就花去无数人力、物力,前后牺牲了近百多名天刑宫的高手。”

    我越听越震惊,看了看泥偶般一动不动的枭哭,不由生出一念:“此妖如今心神沉迷,倒是控制他的良机。”在我修炼的秘笈中,有一门摄心术,最适合在对手心神恍惚的时刻乘虚而入,令其变成惟命是从的傀儡。

    隐无邪断然摇头:“莲华会期间,决不允许伤害任何贵宾。”目光扫过四周,悄声道:“你以为这里只有我们?每一座书山禁制重重,都有法部的高手潜伏监测。”

    我暗叫可惜,远方倏然传来浑厚的古钟声,悠悠回荡。天空中,荡开层层气浪的涟漪,一朵朵红莲凭空而生,清香扑鼻。

    枭哭蓦地惊醒,目光在我和隐无邪身上一闪而过。霎时,我仿佛被妖异的烈焰灼烧,连神识都隐隐生出疼痛的感觉。

    好诡异的妖力!

    “咫尺天涯桥开通了!”隐无邪仰望盛开的红莲,欣然道:“走吧,莲华会已经正式开始,北境各路高手一展神通的时刻到了!”

    召唤出月空雁,隐无邪领着我向莲花池飞去。一路上,吉祥天各处掠起数十只月空雁,纷纷飞来。孙思妙赫然在内,背上的药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药草,显然刚从药圃满载而归。

    有几个骑着月空雁的人相貌陌生,我从未见过。隐无邪低声道:“北境藏龙卧虎,不少高手闭门潜修,所以寂寂无名。凡是有资格参加莲华会的贵客,无一不是宗匠身份,不可小觑。”

    我暗忖吉祥天岂不是更厉害,天下高手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回到莲花池畔,附近已是人流云集,成堆。千万朵莲花中,隐隐浮出一座青翠欲滴的柏木桥,通向彩雾缭绕的深处。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过桥

    “你去哪儿了?”瞥见我,海姬娇嗔地迎上来,指着莲花池中若隐若现的柏木桥道:“咫尺天涯桥开通了,你也去试一试吧。”

    “咦?”我微微一愕,这座咫尺天涯桥近在眼前,却让我生出遥不可及的错觉。

    隐无邪悄然离开,没等我细问海姬,边上已有一人急速掠起,冲向木桥。此人身法灵动,功力深湛,周围的莲花被他气势波及,纷纷摇颤,滚落无数露珠。

    眼看他就要落到桥上,不知怎的,“扑通”一声,他的脚堪堪落在桥旁空处,掉进莲花池,摔成了一个落汤鸡。

    他湿淋淋地从荷花池里跃出,头也不回地离开。虽然模样狼狈,却无人发笑。咫尺天涯桥显然暗藏玄虚,才会令高手也失足落水。众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木桥,表情凝重,如临大敌。

    “这座咫尺天涯桥是通向菩提院的第一关。”海姬道:“只要进入菩提院,你可以向那里的长老提出法术修行遇到的疑问,他们会尽心解答,同时代表吉祥天,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我心头一震:“什么愿望都行?”

    “只要合理,只要吉祥天可以办到。哪怕你索要吉祥天的秘笈、法宝,甚至要求在吉祥天修炼定居,也不成问题。”

    我默默沉思,莲华会不愧是北境最高规模的盛会,其中的诱惑好处是绝大多数高手难以抗拒的。然而,这未尝不是通过欲望控制人心的厉害手段。

    此时,又有一人走向咫尺天涯桥。此人小心翼翼,先以浮萍渡水的法术,双足稳稳踩在水面上,一步一步接近木桥。直到接近桥头,才缓缓举足,向柏木桥踏去。

    “扑通!”水花飞溅,近在咫尺的一脚居然踩空了,此人毫无悬念地摔入池中。

    海姬道:“你明白了吧?咫尺天涯桥被设下了奇特的法术禁制,即使是名门高手也不见得能通过。”

    我暗暗称奇,这座不起眼的木桥纹丝不动,偏偏使人踩不上去。运转镜瞳秘道术望去,我大吃一惊,咫尺天涯桥不见了。

    “这应该是宇的禁制。”甘柠真轻声道:“我的莲心眼只能勉强看出零星半点。”

    接连又有几人失败落水,据海姬道,亿万年来,能通过咫尺天涯桥的客人并不多,闯过数关进入菩提院的更是寥寥无几。这俨然成为了一种实力声望的标志。

    “让本王试试。”夜流冰森然道,抖手射出一朵黑色的冰魄花,直冲木桥。“啪”的轻响,冰魄花平平落在桥面上,微微颤晃。夜流冰身形展动,人已出现在冰魄花中。就在同一刻,冰魄花从桥面滚落,跌入莲花池。夜流冰破水而出,面色难看。

    几个年轻的吉祥天弟子指指点点,颇显幸灾乐祸。一时间,众人踌躇观望,无人再轻易尝试。

    楚度冷哼一声,飘然掠向咫尺天涯桥。一步踏出,似虚似实,完全捉摸不透落脚的方位,使人生出眼花缭乱的奇异感觉。

    “好!”公子樱击掌轻赞。楚度已经稳稳落在桥上,洒然而行,转瞬消失在莲花深处。

    众人纷纷叹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公子樱身上,今时今日,他已被看作可与楚度分庭抗礼的绝代宗师。

    公子樱微微一笑,优雅举步。一步踏出,恍然迈在了另一个空间。我清清楚楚目睹,他的脚是往桥旁空处踩下去的,偏偏落实到了桥上。而尽管身在桥上,却令人觉得他和桥是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于‘无’中明‘有’,自绝处逢生。”公子樱曼声吟道,渐行渐远。众人大声喝彩,他这一手玄之又玄,比起楚度的虚实相间另有一番妙处。我暗暗心凛。如果将来和公子樱对敌,以他这样的法术境界,我无从下手,任何攻击都会落在空处,完全接触不到他所在的“宇”。而他落向空处的攻势,却很有可能击实对手。

    “小子,发什么呆?快上啊!”无颜挤过来,手肘捅了我一下,怪笑道:“让我欣赏一下你落水出丑的样子吧。”

    我微微一笑:“难道你能安然过桥?”

    “那当然,我们无颜样样都行!”屈玲珑抢白道。

    无颜神色得意:“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看我的!”直接扑入莲花池水,溅起浪花。

    我目瞪口呆,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居然不是奔桥去的,玩了个自动跳水。无颜双臂划动,游向木桥,随后伸出双臂,抓住桥梁,犹如攀索一般,双手交错,迅速向前。

    四周一片哗然,无颜过桥的方式匪夷所思,近乎无赖。

    “勘破执迷,直面真如!”一名吉祥天的长老目射奇光,大声叫好,正是先前与楚度辩驳道法的丁长老。

    边上有吉祥天的弟子质疑:“无颜公子此举似乎有欠正道。”

    丁长老正色道:“何为正?何为奇?能过去的就是道。孰不知万般皆法,众法归一?”

    “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道并非强者的专利,无颜如此过桥,别具蹊径,倒是暗合万物皆有道的妙理。

    然而无颜此法虽巧,但参加莲华会的贵宾都是一代宗匠,谁也不能厚颜再模仿他的方法。一道凌厉的刀气劈向木桥上空,绽开层层气浪。碧潮戈白衣如雪,掠至咫尺天涯桥,掌锋劈出变幻不定的刀气,双脚强行落在桥面上。

    四周空气嘶嘶涌动,不时溅出五彩光芒。碧潮戈显然是以披靡的刀气,以强破强,硬闯咫尺天涯桥的禁制。

    蓦地,桥面的空间仿佛扭曲起来,空气如同水一般晃动,碧潮戈的身影也变成了怪异的麻花形状。雄躯微震,碧潮戈在桥上摇摇晃晃,举步维艰,仿佛随时会从桥上摔落。

    厉啸一声,一团雪亮的光芒猛然从碧潮戈体内爆出,整个人化作一道炫目的刀气,贴着桥面疾射,宛如流星飞逝而过,消失在远处。

    我暗暗摇头,比起公子樱、楚度过桥时的举重若轻,碧大哥究竟还是差了一筹。在道境上甚至还不如无颜。紧接着,龙眼雀、无痕也顺利过桥。阿凡提和孙思妙的过桥方式同样别具一格,前者以生花妙笔,在咫尺天涯桥上画出另一座桥,轻松而过。后者洒出一把碧绿色的种子,桥面上立刻长出肥硕茂密的藤萝。这些藤萝犹如触手舞动,托起孙思妙,向前而去。

    我目光转向闷头打坐的悲喜和尚:“前辈对咫尺天涯桥没有兴趣么?”

    悲喜和尚仰天打了个哈哈:“世上的路多得是,何必定要过桥?”

    我直翻白眼,老家伙摆明了是装疯卖傻,否则以他知微的境界,过桥犹如探囊取物。

    “林大哥,快上桥,你一定行的!”围观议论的人群中,花生果挥动白嫩小手臂,对我大声叫嚷。

    “小白脸行不行啊?别关键时刻软蛋了。喂,别死要面子活受罪啊!”这是花生壳的声音,我刚调匀内息,深吸的一口气差点被她呛住。

    对甘柠真、海姬点点头,我施展羽道术,飞向咫尺天涯桥。

    “轰!”四周仿佛炸开无数声惊雷,满池荷花消失不见,茫茫视野中,木桥以惊人的速度变换位置,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令人无从落脚。亲临桥上,与从远处观望完全不同。木桥犹如活物舞动,幻影纷呈,视线无法捕捉到桥的正确位置,难怪先前过桥者大多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