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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第95部分阅读

    意到我们进来。在他的膝前,摆放着一块黑沉沉的磨剑石。此人双手虚捏,仿佛握着一柄有形的长剑,专心致志地磨剑。每一次摩擦,磨剑石发出铿锵激越的鸣响,一道道剑气破空而出,纵横披靡,令人生出磨剑石上真的有一柄绝世宝剑的错觉。

    毫无疑问,磨剑之人正是天刑!在他对面一丈开外,公子樱怀抱琵琶,飘然而立,风姿优雅出尘。

    楚度负手立在外围,静观两人对峙,若有所思。半空中,赫然悬浮着观涯台,梵摩端坐台上,无颜站在一边。此时的观涯台宛如云雾凝结,朦朦胧胧。我心中震惊,观涯台明明在菩提内院里,怎地这里又出现一座?

    “小子,怎么现在才来?去哪里鬼混啦?”无颜笑嘻嘻地向我招手,“别傻看了,这是梵长老用观涯台的灵气炼成的观涯台分身,你还不快点上来,以免被剑气波及。”

    我愣了一下,器物也能被炼出分身?吉祥天的绝学还真是五花八门,难怪眼前的观涯台和菩提院的有些不同。略一踌躇,我拒绝了无颜的好意,独自走向殿角。

    黄鹂也和我一样,退到了边上。在观涯台上观战,犹如隔雾观火,虽说轻松安全,不会被双方气势波及,但也失去了磨炼自身的机会。只有亲涉险地,深处战斗的暴风核心,才能真正体会这一战的精义,了解知微高手的境界,为我将来的突破打下基础。

    我心知肚明,如果明年达不到知微境界,鲲鹏山便是我的埋骨之地。虽然当初楚度承诺决不杀我,但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锵锵……咣咣……咚咚……”磨剑声愈来愈响亮,耳畔犹如炸开接连不断的惊雷,重重轰击心神,一般人甚至会被剑气的轰鸣直接劈倒。旁观者尚且如此,首当其冲的公子樱可想而知。

    直到此刻,公子樱还是纹丝不动,任由对方剑气一浪高过一浪地催逼。我暗暗纳闷,公子樱并非楚度,不会等到对方使出最强手后再摧毁。他之所以甘愿被动,必然有原因。

    响声不绝于耳,我突然察觉,天刑的动作从来没有出现过丝毫停滞,磨剑的姿势与声音完美融合,带动奇异的韵律,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无论公子樱何时出手,都会陷入磨剑的节奏中,被拖动挨打。

    我立刻醒悟,难怪公子樱静立不动,分明是要等待对方露出破绽,才给予痛击,一举破除天刑的磨剑韵律。同样,如果公子樱不能成功打断对方的节奏,就不得不迎接天刑攀至巅峰的惊天一剑。

    “轰!”磨剑声不断拔高,刹那间犹如龙吟。恍惚中,一道雪亮的剑气滚滚射来,遍殿生寒。与此同时,公子樱指尖拂过琵琶,弦音清鸣,刚好击在磨剑声的余音上,奔腾的剑气顷刻断开。

    我忍不住为公子樱恰到时机的一记喝彩,接下来,就是他反客为主,大举反攻的时候了。

    “叮咚”,公子樱手挥四弦,琵琶音犹如水银泻地,洋洋洒洒,琮琮绵绵,瞬息压过了磨剑声。

    “公子樱要糟了!”月魂忽然道。

    我疑惑不解,如今形势倒转,公子樱处于主动,月魂何出此言呢?

    月魂道:“天刑的磨剑之音暗藏后手,高亢的音律烈而不断,余音别有转折,应该是故意引诱公子樱的琵琶音切入。”

    果不其然,无论琵琶音如何浩浩荡荡,磨剑声始终犹如一根纤细的丝线,弱而不断。表面上似乎公子樱占尽上风,但细细聆听,却似乎是被磨剑声牵着鼻子在走。随着磨剑声由轻而重,琵琶音不得不跟着水涨船高,仿佛一条巨龙被绳索捆绑,左冲右突,竭力挣扎。

    月魂嘻嘻一笑:“没说错吧。论起乐理造诣,我可是北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高手。唉,高处不胜寒,无地觅知音啊。”

    我恍然道:“刚才的那道剑气也是天刑刻意弄出来的假象?”

    螭插口道:“天刑的剑气已经到了虚实皆生相的地步。公子樱如果截断剑气,那么它就是虚像,如果不抵抗,那么它就会化成真实的剑气。”

    我苦思道:“挡又不行,不挡又不行,岂不是两难?”

    螭摇头晃脑地卖弄:“唯有以‘中观’破之。”

    我奇道:“什么是‘中观’?”

    螭讪讪地道:“我也不太懂,当年偶尔听主人说起过。等你到了知微,大概就会明白了。”

    此时,磨剑声由轻转重,由重复轻了数百遍,彻底压制住了琵琶音。琵琶音仿佛萎缩成一条小蛇,愈发不振,困锁它的绳索则变成了沉重不堪的铁链。

    形势完全倒向了天刑,除非公子樱出刀,否则劣势会渐渐化成败势。然而一旦出刀,便意味着第一轮交锋的失败,对公子樱的心境产生不利的阴影。

    “刺啦”一声,公子樱的衣摆被激荡的剑气割裂。我忽然觉得奇怪,天刑磨剑既要主导节奏,又要不停地催动虚实剑气,怎么可能循环无止地进行下去呢?即使是楚度,也不可能压得公子樱一面倒。

    一念及此,我的神识向外延伸,试图感应天刑的气机波动。神识游走间,倏然遇上另一股庞大的神识,正面碰撞下,我脑海传来轻微的疼痛,默察这股神识的源头,竟然是楚度。两人对视一眼,神识悄然错开,对彼此的用意了然于心。

    “铮!”公子樱手指突兀外勾,硬生生崩断了一根琵琶弦。刺耳的声音顿时划破磨剑声,公子樱紧接着一番密雨打芭蕉的轮指,利用来之不易的喘息机会,强行与磨剑声争斗。

    半炷香过后,磨剑声又压过了琵琶音。不得已,公子樱再次崩断了一根琵琶弦,苦苦支撑颓势。我暗暗摇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等到琵琶四弦俱断,公子樱出刀也来不及挽回败势。

    一道滚滚剑气骤然亮起,犹如天河倾泻,照得漆黑的殿石白亮如昼。“铮”这一次,天刑主动催发剑气,割断了第三根琵琶弦。摆明了是要赶尽杀绝,将公子樱的反击扼杀在摇篮中。

    此时,我的神识突然察觉出磨剑石上的微妙波动。以镜瞳秘道术望去,黝沉无光的石头表面隐约浮动着暗纹,暗纹玄奥深涩,线条复杂难辨,仿佛遵循着某种天地至理缓缓流动。我意识到,天刑磨剑的动作、声音和磨剑石上的暗纹保持着相同的韵律。

    刹那间,犹如拨云见日,我茅塞顿开。天刑以无上玄法,巧妙地借助磨剑石上的暗纹,带动磨剑声与剑气,看似是他在出手,实则只是充分发挥了磨剑石的物性!天刑能把一件死物发挥到如此淋漓尽致的地步,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天下万物,皆有物性。天刑掌握了物性的本质,将自身与外物水|乳|交融,从而令万物皆为他用。换言之,无论在哪里决战,天刑在地利上的优势无可匹敌,可以充分利用周围的环境攻击对手。

    第四根琵琶弦戛然崩断!刺耳的音波犹如激射的利箭,钻入磨剑石。

    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公子樱终于力挽狂澜,瞧破了对手的奥秘。磨剑石上的暗纹裂开,再也无法流动。磨剑声被迫中断,漫天剑气犹如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

    “不错。”天刑缓缓抬头,闪亮的银发向后披散,露出一张苍老枯败的面容。

    我吓了一跳,天刑的脸丛生密密麻麻的皱纹、色斑,耷拉的肉皮褶皱层层叠叠。像一张纸被揉成一团后,又在上面胡乱涂鸦。他的耳朵又尖又长,两侧额角微微隆起淡黄铯的两点。

    “他不是人!”月魂惊奇地叫道:“天刑和你一样,都是人妖!”

    我目瞪口呆,堂堂天刑宫首座长老,竟然是一个人妖!

    双手虚抱,向外轻推,天刑缓缓立起。满殿乱窜的剑气犹如|乳|燕投林,纷纷射向四周石壁。石壁上的暗纹立刻流动起来,刹那间,庞大的宫殿化作循环奔涌的剑潮,扑向公子樱。

    公子樱翩然而动,十指时而如鲜花绽放,姿态迤逦,时而如电闪雷击,大开大阖。剑气一旦触及指影,顷刻烟消云散。到后来,公子樱的十指生出清莹灵气,缭绕流转,渐渐覆盖住了殿石。

    被隔断了与殿石的联系,剑潮疲软地散开,四分五裂。

    “好!”天刑森然道:“我开始有点兴奋了。”双掌一搓,剑气消散无形。

    “还望天刑长老不吝赐教。”公子樱好整以暇地道,指间弥漫的清气化作崇山峻岭,向天刑当头压下。

    天刑冷冷地看着公子樱,身躯不动如山,迅速被上空黑压压的山影覆盖。巨山砸下时带起的狂风令人窒息,碎石“哗啦啦”从山顶滚落。即使我站得远,衣衫也被刮得向后疾扬。

    我心头骇然,公子樱显然也深谙虚实皆生相的妙术,造诣甚至比天刑更高。后者只能局限于剑气变化,公子樱却可以幻化出山峰这样的实物。

    天刑兀自伫立,不做任何抵抗。“轰”,山峰猛然砸中他,四分五裂,石块崩碎,“砰砰砰”地在地上弹跳、翻滚,扬起蒙蒙尘埃,淹没了天刑的身影。公子樱探手一招,碎石残屑化作氤氲清气,重新飞回指间。

    烟尘散去,天刑岿然不动的身躯犹如地狱杀神,幽幽浮现出来。“替我搔痒么?”他面无表情地道,衣衫褴褛,身上却不见半点伤痕。

    我暗叫邪门,就算天刑是铜头铁骨,也该被砸破了。楚度双目暴起明亮的光彩,问道:“天刑长老修炼的是何种奇功?”

    “奇功?”天刑扯掉破烂不堪的上衣,露出精赤强健的肌肉。无数道大大小小的疤痕密布全身,和脸上的皱纹一样多。

    “魔主口中的奇功,不过是无数次的战斗、受伤换来的。”天刑缓缓举起手,一道锋锐的剑气在半空闪过,猛然劈向自己的胸膛。

    剑气斩在肌肉上,犹如泥牛入海,连一点印痕都没有。众人瞠目结舌,我失声道:“这还是人吗?”天刑的肉体比昆吾石还要坚硬,这不是什么法术,也不是法术可以造就的。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再经历了亿万次的残酷杀伐,承受了不知多少次的流血、创伤洗礼,才进化后的强悍肉体。

    这是真正的千锤百炼!

    “来吧,拔出你的刀。”天刑发出嘶哑的笑声,“很多年了,没有人能让我再受伤。说起来,我真是很怀念从前受伤的滋味。”

    “来吧,拔你的刀!”

    “拔你的刀!”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刀光剑影

    天刑疯狂的喝声响彻大殿,目光中射出灼热的渴望。我不寒而栗,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战斗狂人,浑身散发出毁灭自己,也毁灭他人的杀气。我宁可对上梵摩,也不愿意和这样的人作战。

    在我看来,最可怕的并非天刑打不死、弄不伤的变态肉躯,而是他丰富的战斗经验。从这一战开始,天刑就牢牢占据主动,不断打压公子樱的信心,包括他显露肉体的强悍在内,无一不饱含攻心之策。

    眼下,公子樱更被天刑的言语逼进了死胡同。出刀,等于被天刑牵着鼻子在走;不出刀,没有丝毫胜算。无论怎么选择,公子樱都落入下风。

    “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许久,殿内响起公子樱清朗的吟声。他神色悠然,清澈的目光仿佛穿透宫殿,望向某一处遥远的所在。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是开碧落。”公子樱仿佛一个漫步山间的文人马蚤客,徐徐迈步。霎时,大殿内掀起狂风暴雨,无数山峦拔地而起,层峦叠嶂,淹没了我的视线。

    骤雨打湿了我的头发,呼啸的狂风在四周横冲直撞。是真是幻,是虚是实,已经分不清了。我心中蓦地生出一丝感悟,神识气象术既然脱胎于天象,那么也应该能生出虚实天象,令对手身临其境。

    “碧落道阵!”黄鹂轻呼道。面对攻与不攻的两难选择,公子樱非常聪明地采取了“围”的战略。以道阵围困天刑,逼迫对方应手。

    道阵变幻不定,时而水光山色,清莹明皎;时而雷电大作,天崩地裂。不知过了多久,一点亮光从道阵中心暴起,涨成耀眼的光弧。

    “天道刑罚——灭迷之剑”!天刑的厉喝震耳欲聋,道阵被白亮的光芒席卷,化作残片飞溅。

    天刑破阵走出,双手合握着一柄收缩不定的光芒之剑。与此同时,“呛”,耳畔传来一点黛眉刀的清吟。

    公子樱从容走向天刑,手中不见刀,刀声却连绵不绝,绕梁不断。

    “试问长老,樱出刀否?”公子樱含笑问道。

    我不禁拍掌叫绝,此时只闻刀声,不见刀光,刀在出与未出之间。这是公子樱尽展天才的战略。先以道阵围困,等对方强行破阵,锋芒回落的一刹那,给予最强有力的反击。

    面对出与未出之间的刀,天刑同样陷入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两难。我忽然对公子樱有了几分了解,他是一个擅长以静制动,防守反击的人。当对手占尽上风时,他不会强行抗争,而是“绕着走”,随后便是石破天惊的反扑。

    “高手对决,斗智斗力啊。”我喃喃自语,这是心理、气势、法术、智谋的全面战斗,要极力营造出微妙的优势,打压敌方,随时变幻战略。与其说知微高手是法术对决,不如说是道的对决。

    想了想,我问道:“老螭,刚才什么灭迷之剑倒是很厉害,居然可以破除道阵。你会不会?我觉得灭迷之枪听起来更威风。”我对道阵一窍不通,将来如果和公子樱、庄梦翻脸,必须先做准备。

    螭闷声道:“你少来花言巧语,能练成天道刑罚之术的人都是心理变态。你乐意,大爷还不愿奉陪呢。”

    “怎么说?”

    “天刑宫的道认为,无情无义、无欲无求的天地才是永恒的主宰。人、妖要寻求突破,与天地同在,就必须根除心中的迷念、贪念、骄念、惰念、怒念、食念、妒念。只有这七种念灭绝,才算迈入天道。”

    我听得直翻白眼,灭绝七念的人还能算是人吗?我的神识内潜伏着七情六欲怪物,岂不是永远没有得道的可能?

    “樱掌门好心智。”受挫后,天刑眼中的战意更浓烈了。他握剑的双手慢慢举过头顶,剑光越来越来亮,奔腾的剑气潮水般向外一波波扩散。此时,我不得不运功,抗拒锐利的剑气。

    “天道刑罚——灭贪之剑!”光剑倏然从天刑手中消失,下一刻,公子樱脚下的地面冲出炫目的剑芒。

    刀光犹如一泓碧水,清涟闪过,截住了剑芒。凌厉汹涌的剑光像被抽调了筋骨,软绵绵地垂落。

    “天道刑罚——灭食之剑!”随着天刑的厉喝,剑光像毒蛇般猛然抬头,窜起,化作一匹数百丈的长虹缠绕向公子樱。

    不等公子樱出刀,天刑手中又激射出两道剑光:“天道刑罚——灭怒之剑!灭妒之剑!”两道剑光前后夹击,在半空飞速旋转,形成眼花缭乱的光轮。

    一点黛眉刀在空中曼妙划过,先断长虹,再劈光轮。看似两刀,却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已达返璞归真的妙境。

    光轮被刀光劈飞,爆出灿烂的光雨。每一个光点在空中疾转,光芒暴涨,变成千百个巨大的剑轮,重新冲向公子樱。

    碧色的刀光再闪,刀芒在空中颤动,每颤一下,就改变一次轨迹,将剑轮尽数斩断。

    “抽刀断水水更流。”天刑森然道,断裂的剑轮一变二,二变四,无穷无尽地衍生。一时间,满殿被呼啸的光轮淹没。这么打下去,公子樱不被杀死,也要被活活累死。

    公子樱突然抽身,后退,抛刀。

    危急关头,他竟然连刀也不要了!

    “好!”观涯台上的梵摩忽然赞道:“不愧是得了晏采子真传的人!”

    一点黛眉刀破空飞掠,气机牵引之下,光轮纷纷追随刀光而去。

    “轰轰轰!”宫殿顶壁破开无数个窟窿,剑轮击穿殿顶,直冲云霄。

    一点黛眉刀散作点点碧光,从半空洒落,在公子樱手中重新凝聚成一轮弯弯的刀光。

    天刑爆发出一阵狂笑,他嘴唇嚅动,念出奇怪的字节。大殿内出现了诡秘的一幕,一层薄如蝉翼的皮,由头到脚,从天刑身上缓缓蜕落。

    此时的天刑,脸上的皱纹少了一些,身上的伤痕也淡了几分。随着他念出的字节不断加快,一层接着一层的薄皮从全身蜕去。直到最后,眼前出现了一个肌肤滑润,浑身被耀眼剑光笼罩的年轻男子。

    “终于不必压抑我的力量了。”天刑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