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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魔第3部分阅读

    衣裤够宽大,因为她仍得避进屏风后把罗裙撩起绑在腰间,两只裤管看起来才不会怪怪的,将腰绑布仔细打紧后,她的腰围顿时多出好几寸。这样也好,让她瞧起来更像男人一些。她的发太多太长,在展煜的帮忙下,费了番功夫才全部塞进布帽里。

    他们在数座大小园子里绕啊绕,两刻钟后终于走出“凤吟阁”。

    笼罩着淡蓝雾气的城内大街上多出两抹影,高大的那一个中衣半敞、腰带松弛,走得东颠西倒的,费劲扶持着他的矮瘦小厮那模样就可怜了,不仅肩上横着主子一只长臂,单肩还挂着主子脱下的外衣,小厮的脸被掩掉一大半,路都看不清了,醉醺醺的主子还一直把小厮的脸往自个儿胸膛压,彷佛下一瞬就要倒在自家小厮身上。

    一高一矮的两身影又走了一小段后,忽而没入雾里,不知弯进哪条巷道。

    甫入巷内,易观莲便被推进一辆在巷中久候多时的马车车厢里,展煜跟在她后头钻进。

    尚未坐妥,她迅速啾了眼坐在前头驾车的人,不禁轻声低唤:“鸿叔……”

    “小姐,您没事吧?咱等得快急昏了!可煜少爷千叮咛、万交代,非等到这时候不可。老天爷保佑,真等到您们俩了。”

    “我没事……家里还好吗?”

    “还好还好,老爷不知情的,问起您哪儿去了,紫儿丫头编了套话哄他,伍嬷嬷直要跟来,咱硬不让她来,最后是煜少爷帮忙挡着,她才没来,要不真没法拾缀。”鸿叔说得苦恼,边轻挥细杆子,让马匹缓缓跺行,又道:“小姐,咱们先回易家城东的小别业,等天大亮,城门开了,再回易家堂大宅。您坐进去点,别着了凉。”

    “嗯。”易观莲放下前头的帘子,缩回车内。

    前后的两幕厚帘子都已落下,车中幽暗,只剩侧边小方窗的布帘仍半掩着,多少透进薄光。

    “这一回,很谢谢你。”清眸看向盘坐在尾端的男人,她内心多情翻涌,但不能表白,不能表白啊…所以,就只能这么一句!

    “展煜,谢谢你。”浓挺的剑眉在暗中飞扬。省去“少爷”称呼,直唤他姓名吗……展煜舒弛嘴角,隔着短短距离注视她,光线昏幽,他却看得极深。

    “观莲,咱们是朋友,朋友间要尽义气的,不必言谢。”

    “义气吗?”语低柔。

    “正是。”

    好个义气。她像也笑了,整张脸如被飘进窗帘底的淡蓝雾染得迷迷蒙蒙,连眸光都带雾气。“那……那我也会尽我该尽的那一份。”

    “好。往后若我有难,换你尽义气救我一把。”

    他说得理所当然,五官更舒朗,心情颇轻松似的。

    她双颊一热,仍郑重地颔首轻应,两手暗暗紧抓着他的外衣。

    其实早该把衣袍归还了,然而他未开口讨取,她却也装作不知。

    她这个“病”啊,药石罔效,病入膏肓,既是得不到人、得不到心,便只能偶尔迭迭他的影子,偷偷霸占他一、两件东西,靠这种不入流的把戏来抚慰自己吗?

    “观莲……”他一唤,唤回她飘忽的思绪。定睛,定神,她对上他一转严肃的面庞。

    展煜不想她费神在某些事上头,但这次她险些出事,有些话不提点不行。

    “你该也知晓,去年童家和华家在商场上斗得凶狠,后来童家的事虽解决了,我和骆斌总觉得背后尚余留着一股势力。”

    易观莲秀眉微拢,沈吟了会儿才说“童家垮台不久,童老爷绑走华家大小姐,后来华静眉被救出,那位童老爷不是葬身在火窟了吗?树倒瑚猎散,还有人替童家做事?”

    去年夏,关中另一大棉商童氏家族与华家斗上,童老爷与西北地区一支专抢商旅的外族人马勾结,童家为他们提供销赃管道,那支外族人则帮童家出头,劫走华家总仓大批成棉和生布。

    货期在即,华家若交不出货,商誉将大大受损,更得赔上巨额违约金,后来还是易观莲从易家仓库里调出一批棉货过来,先帮忙解决迫在眉睫的难题,展煜才能拨出心思对付童家。之后,华家得银毛虎霍希克的人马相助,没多久便一举瓦解童家在关中的势力,情况转危为安。

    “不是有人替童家做事,是童家原来也仅是旁人的傀儡,童家倒了,对方恐怕损失也不小,所以在当下先退回老巢休养生息,等待机会卷土重来。”展煜坐姿随意,假装酒醉而松敞的前襟,在进马车后便已拢好,至于自己的外衣,他还真没要讨回,心想姑娘家身子单薄,多披件衣服总保暖些。

    “你意思是——我的这件事可能跟那位藏镜人有关吗?”

    展煜点点头。“事情仍待详查,只是水落石出前,你自个儿也得当心,千万别再单独赴约,也尽量别出门,不跟新面孔的商家打交道,也暂时别跟钟老板往来,若有什么事,就让府里人过来知会我。官府那边,我会请人打点,让他们多留意『快意斋』和『凤吟阁』的状况。”官府方面是明查,他仍得托江湖友人暗访一番,双管齐下。

    易观莲沈静听着,雪容偏向半掩的窗。她神态一贯清宁,敛着眉眸,淡抿唇瓣,微现倔色。不知怎地,展煜发觉自己似乎能明白她细微的神情变化所表示的意思。此时此刻的她不愿作声,静默默的,根本是想凭她自个儿的能耐对付眼下未知的危险,没打算让他插手。

    然而,他早已跳进来了。或者说,是她也被卷进来,全兜在一块儿了。既是如此,他绝不允她推拒,更不容她轻忽自身安危。

    “观莲……”他沈声唤,和她比起耐性,双目硬是盯到她把脸重新转正过来。

    “我要你一句话。”

    一句话。他要她的保证,要她全都听他安排。

    这简直是……蚕食鲸吞嘛!

    他拖着易家作买卖,插手易家棉农们下种的新苗,如今还管起她的出入和交往,不是蚕食鲸吞是什么?

    有些恼,又有些心暖,不爱他拿她当华家义妹那样对待,偏因他的关注和亲近而有说不出的欣喜。她这别扭孤僻的性子,阴阳怪气的,莫说旁人,连她都要恼厌起自己了。

    “嗯……”她败阵下来,螃首不太甘心一点,终于应承了。展煜心中暗叹,还想再说什么,马车却在此时停顿。

    “小姐,咱们到了。”鸿叔的粗嗓透过前头布帘低低传进。“煜少爷,待小姐下车入内休息,咱送您回大街尽头的华家大宅吧!”

    “鸿叔,别麻烦了,才隔几条街巷,我自个儿走回去便行。”说道,他揭开车后的布帘子,利落地跃下车厢。

    他拨开轻散在面庞的几缕发丝,侧目一瞥,见那清冷姑娘也钻出车厢,她顶上的布帽已除,乌丝迤逦至腰际,瓜子脸好小,小而秀气,那模样看来比真实年纪还要小上几岁。

    她秀眸怔怔然,彷佛欲言又止,薄身独立在偏蓝的雾气中。

    展煜心头微微绷紧,对她的怜惜不禁悄增。

    他想起义妹华静眉,她和静眉都是外表沈静淡定的女子,不同的是,静眉爱笑,一张菱唇总噙着弯弯的宁弧,眉眸慧黠温驯。而她的静则是一种沈郁的氛围,是孤傲、隐伏、忍而不发的,像是太习惯压抑思绪,她不太笑,她偶尔的淡笑常带飘忽,梦若飞絮,飞絮如梦,让他总想把她纳入护卫的范围。若是笑眉在就好了,让笑眉儿多跟她混在一块儿,她肯定也抵挡不住笑眉天生热情的脾性,再如何清淡如雪,遇到那颗充满热力的火球,也要被融作一滩水……

    不,是跟着烧沸滚烫啊……

    笑眉……

    脑中浮出一张豪爽可爱的笑脸,灿亮若星的大眼睛、飞扬不驯的细眉儿,那姑娘偏爱湖绿色衣裙,骑着她的琥珀大马畅意飞驰……

    蓦地,他背脊一凛,拉回神智。

    幽深的瞳心定下,他的眼再次映进那名清秀少言的女子,后者依旧静静伫立在原地,如一尊玉雕的塑像。

    他身子转正,居高临下注视她,未语先笑,上薄下厚的两片唇瓣勾出淡弧。

    “有一件事你说对了。”

    微仰脸庞,易观莲迷惑且被动地回望他。“什么……”

    “我要的不是静眉,一直是另一个。”她瞧出来也道出口,他索性就认了,不愿否认。再者,被她看出心事,他竟有种寻到知心知己的欣然味,不坏不坏……“观莲,我会把她带回来,她跟着银毛虎霍希克出关外,都痛快玩过一年,也该是时候带她回来了。”

    这阵淡蓝雾何时会散?

    为何雾越来越浓,浓到她几已瞧不清近在咫尺的男性面庞?

    抑或并非雾浓,而是她眸底覆雾了,所以看不清他、看不清他……

    纤细身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嘴角微翘。

    “快进屋内,别着凉了。”男人徐笑,帮她拉拢身上那件属于他的外袍。

    易观莲目送他转身走远,清俊身形被雾气渐渐抹淡,她痴痴抬手,抹掉眼里已缢涌出来的水雾。

    去年夏天,素有“华冠关中”的华家棉幸得外力之助,解决童氏家族明里、暗里所掀起的危机。这支强而有力的“外力”由一名银发的异族男子——银毛虎霍希克所率领,在河西走廊以及绵延千里的高原大漠上,流传着他传奇般的事迹。然而,银毛虎入了关中,竟对华二小姐一见钟情,在结束一切麻烦事后,遂向华家讨了人,美其名是领着华笑眉出关外、长见识,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最后笑眉儿仍点头答应,愿跟着他去。

    这一去,从去年夏到今年春末,快满一年了。

    将近一年的日子,易观莲总要一遍又一遍猜想展煜的心思。

    她与他不算时常相见,但见着了,因为知他内心情事,她便着了魔,难以克制要去读他的眉、他的目,读他温定神情后的淡郁,读他每回勾扬嘴角时,笑意里模糊的苦味。

    既然是苦,为何他当初不强留华笑眉?

    他默声不语,把出不出关外的决定权交在华笑眉手里,这算什么?算什么?就为表现他的气度吗?

    难道他不想占有心爱女子?他千般万般好,倘若肯表态、肯大方下手,华笑眉哪里舍得下他!而她……她也好想占有他啊!想得心都痛了,却像个遥远、遥远的梦……如果她也有他那样的好,集所有吸引人的优点于一身,面对喜爱之人时,她定然放手一搏,无所顾忌的。

    马车挽辆而行,秋霜轻覆的黄土地上滚出两排轮印。

    “小姐,您瞧,又是欧阳家送来的拜帖,都连着好些天了,天天都来这么一帖,也不知烦吗?”车内,易家大丫鬟紫儿膝上摊着一迭帖子,是出门前鸿叔转给她,要她帮忙小姐读看。

    易观莲习惯性选在窗边落坐,不怕风寒似的,她让窗帘子整面束起,在发亮的天光下比较着手中几块小绣片,脑中想的是该如何置线、布图、配色,才能把绣片上的图纹织作巨幅的锦。

    以往有伍嬷嬷跟着,多少会叨念她几句,要她好歹休息片刻,别这么折磨自个儿脑子,但老嬷嬷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易观莲哪里舍得她再操劳?还好伍嬷嬷姜是老的辣,早早训练好接替人手,如今易观莲出门,身边就跟着机灵又忠心的紫儿丫头。

    “小姐啊,您不是说今儿个是出来走走逛逛、透个气儿的,怎么还忙?”紫儿哀叫。“小姐非动脑子不可的话,干脆想想这位不知打哪儿窜出来的欧阳大爷,咱们该怎么对付啊?”

    易观莲脸容未抬,只道:“不见。”巨幅的织锦,那织机也得改大才行,单人操作怕是不易,但若由一人理线,另一人来织呢——思绪仍马不停蹄地转着。

    紫儿抓抓嫩耳大叹。“这个人来路不明,小姐自然是不见。自春天时候,闹出小姐被下h药的意外,面生的人咱们就一概不理应了,只是这位姓欧阳的也太不上道,都推了他好几回,他还真送帖子送上瘾了。”稍顿,黑亮眼珠滴溜溜一转。

    “——小姐,这事不太寻常呀!煜少爷曾吩咐过,感觉不对劲儿就得知会他一声,您瞧,要不要跟他说说?”

    提到悬在心尖的男人,易观莲秀颜兀自轻垂,眸光悄湛,淡声道:“展煜出关外近两个月了,他人在关外,有什么好同他说?”又该如何跟他说?

    “紫儿听来易家堂学织锦的大娘们说,煜少爷回关中都三天喽!”他回来了!那么……那么……是把姑娘带回来了……

    易观莲呼息一紧,体内热气皆往胸房冲涌似的,心音坪乱。

    她暗咽了咽,试着将堵喉的无形硬块吞落,片刻才状若随意道:“原来他已把华二小姐带回关中了吗?华家如今一家团聚,有华笑眉在,那个家肯定热热闹闹,那很好,对谁都好——”

    “小姐,才没呢!大娘们说,煜少爷独自出关外,结果还是独自一个回来,那位笑眉小姐听说就留在关外没打算走,她要嫁给一只白毛虎……呃,不是,是那个银毛虎啦!”

    轰!

    巨声惊爆,轰隆隆乍响,在耳畔、在脑子里、心里,震得易观莲手上、膝上的绣片散落一地。

    我要的不是静眉,一直是另一个……

    怎么会?怎么会?!他去接她了呀!出关外之前,展煜不仅将自家棉田、织厂和仓库的事安排过,尽数托给新婚的华静眉和骆斌,更把她易家也纳入安排的范畴内。她遭人下h药,偷渡至“凤吟阁”之事,尽管他对官府以不着痕迹的手段施压过,查到最后也仅逮到当日将她送至“凤吟阁”的那两个汉子。

    事情仍持续追查,他有他自己的门路,她不曾过问。

    后来他走了这趟关外,人不在关中,华家那边对她的联系竟更频繁了,甚至那位冷面新姑爷骆斌也借故晃过来两回,而华静眉走得更勤,两家底下工作的棉农和织娘们往来更密切,就连两家的护院们也混在一块儿互通有无,相互支持。

    她这个易家主子当得似乎有些有名无实,旁人爱来串连一气,她也全由着人家,怕是将来底下人造反,她也随意了。说来说去,唯一能说嘴的真只有她的“师匠”身分,一旦上了易家堂,坐在织机前,个个都得听她的。而他说,有人对她下手,极可能就为她易家锦“师匠”的身分。

    他是安置好一切才启程的,她内心万般落寞却也为他祝福,望君得偿所愿。

    ……我会把她带回来……也该是时候带她回来了……

    结果,姑娘没随他走。姑娘要嫁人了?华笑眉要嫁人了!

    “唔……”好痛!

    “哇啊啊!小姐,您怎么啦?哪儿不舒服?胸、胸口吗?”紫儿见主子脸色雪白,眉心紧皱,握成拳的一手还压在左胸脯上,吓得她忙靠过去扶持,成迭的帖子跟绣片一样全哗啦啦地散了满地。

    “没、没事……”闭上眸,深深呼息、吐气,易观莲终于稳下神色,忍过那股突如其来的刺疼。因何心痛,倒也非全然莫名,她隐约是知晓的。

    情是苦,多情更苦,瞧来,那男人跟她走上同一条路了。

    “小姐,抹些药露好吗?紫儿有百宝药袋,比伍嬷嬷准备得还周全,不怕。”

    翻翻翻,小手猛往斜系在身的锦袋里翻。

    “真的没事,紫儿别忙,没事的……”宁神,她按了按大丫鬟忙碌的手,雪脸甚至淡淡露笑。

    “小姐啊!”唉唉,天不惊、地不惊,最怕顽固小姐不听话。

    易观莲恍若未闻丫发的叫唤似的,幽眸瞥向窗外棉田景致,很低柔并且绝对顽固地说:“让马车停了吧,我想下去走走。”

    第五章 凤凰缘,愁若锦梭,徘徊斟酌

    紫儿原以为自家小姐这一趟是要进城走走逛逛,哪知小姐突然兴起,半道就闹着要下车,透口气儿,还不让她跟,说是要单独走走。

    唉唉。“小姐啊,咱们马车就停到竹草棚那儿,车上反正都备有茶叶和茶具,紫儿干脆汲些井水煮茶,您走累了记得回亭里来,别走太远啊!

    易观莲笑笑淡应了声,也没说好不好,全由大丫鬟自个儿拿主意。

    素手拢着湖绿色的厚披风,她伫足在黄土道边,直到马车拉远了,把爱操心的紫儿带离了,她才举步走进土道旁的棉田里。

    采棉的时期刚结束,一车车的棉花全被拉去轧棉去籽,连绵无际的田地还没完全整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