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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英雄第10部分阅读

    呐呐道:“好,还好,原来是二位大人。”

    张衡笑道:“这女子当真好样貌,萧公子好眼力。”

    萧齐垂下头,一时间不知说甚么好。自己只是遛马散心遛到这里,进店歇息陡然间为那酒家女子形容所惊,在他人嘴里说出来,便成了“公子好眼力”,倒仿佛他瞧中了这女子,时常来往一般。孟庆尸骨未寒,堂中灵牌犹在,他萧齐焉能风流散漫!心中思索,待要辩解几句,却听张衡又道:“这女子约莫一十六七,正是匹配萧公子的年纪,只是化外野民,怕是不知礼数,难以侍奉君子。”

    张衡看了看萧齐脸色,见他虽低头不作回音,却不反驳,便知他心喜此女,只是孟庆新丧,脸面上抹不大开。又道:“孟大人泉下有知,定然乐见侍郎得配良人。这女子只须稍加,笃定倾国,便是我张某人,这般年纪,也是难免心动啊。”啧啧两声,说的语带惋惜,那“我张某人”之后一句,确是真话。

    萧齐听了,越发心乱。孟庆战没的消息传来,虽不似天塌地陷那般令人绝望,却叫他知晓,这世上从今往后便只他萧齐一个,心中所思再无他人可以倾述。倘若真的于田园求苟活,他可以去织布,却无人耕田了。若再有一个麦铁杖前来相欺,便是被人打死,也再无人管他了。心中戚戚,思想孟庆漆黑孔武的模样,又是自伤自怜,无所适从。却听张衡话锋一转,又去取笑王世充:“王兄不要目光灼灼了,那女子必不喜你这样粗鲁武人,你若有萧公子这般才情样貌,倒不妨一试。”

    萧齐抬眼,只见王世充端茶一饮而尽,也不脸红,又张目寻那女子,在人家头面胸前瞧个不休。心中郁闷,看不得这厮放肆丑态,道:“二位大人寻萧齐何事?不如就回城中商议?”站起身来。

    张衡一把扯住,笑道:“些须小事,散心再议不迟。萧兄也不必计较王将军,他一个武人,粗鲁有余,只知女人好看,有甚么香玉之情了?且饮茶。”底下一脚,踢得王世充回过神来。

    王世充也不是傻人,早知张衡心事,挨了这一脚,忙收回目光。长安带来的三个女子他都见了,怎及得眼前此女的万一?若是能收服了教太子见到,收入东宫那是一定的,只便宜了这姓萧的毛头小子。心下惋惜不止,嘴里连连道:“萧侍郎好眼力!真好眼力……”罗罗嗦嗦,不知说了些甚么。

    萧齐立着,却见那女子端一个大木盘,上面放了两三碟小菜,几壶酒水,低着头望自己桌边走来,行得两步,忽又抬头瞟自己一眼,嫣然一笑。这一笑与适才在几个客人间周旋时大有不同,眸显微波腮带轻红,鼻翼翕张,几点碎玉紧紧咬住了下唇,羞情怯意盎然而来。登时一阵迷糊,犹犹豫豫的,又坐下来。

    第038节

    到底是少年心性。张衡心中晒笑,不须两日,孟庆那黑汉必被抛在脑后。看看王世充,又在斜着眼偷瞧那行来的女子,忍不住暗骂一句,“哼”的一声,端起茶盅道:“二位大人,孟参军为国杀敌,力战而没。我等且举杯,遥敬大人。”三人端茶起身,面西肃容,各怀心事,将一杯或黄或绿的新茶洒落尘埃。萧齐想起孟庆,不觉又流出泪来。

    只是这三杯新茶洒落,却解不得孟庆饥渴。孟庆在草原之上,浑不知自己已成了死人,又被赠了男爵,又被封了左御卫将军的正三品高官,他也顾不得返回安定,顾不得安定的军情如何了。此时,他与张素被捆在一个小帐篷里不敢动弹,帐外守着两个膀大腰圆,高鼻深目的汉子。身上的箭创早已尽数弥合,那河中的污泥居然医效不错,腰背手臂若不是指头粗的牛筋捆着,舞刀弄枪应当无碍。只张素这丫头不大好,两个脚藏在鞋中看不见,两个手却皮开肉绽色彩斑斓,如许多作料混在一起,鲜红的是手背手掌,艳黄惨绿的是流出的脓液。想是冻的麻木了,她也不来喊疼,左右是手脚不方便,有若废人。令孟庆宽心的是,大将军精神头倒不错,捆在帐中还在和孟庆说笑:“那个雪盖乌云,那些胡人怎地这般难看?鼻子倒象我爹养的鹞鹰一般,眼珠却是灰的,当真难看。你虽黑的不成体统,还顺眼几分。”

    孟庆哑然,随着张素“嘿嘿”而乐,帐外的胡人他倒不觉得有甚么奇异,毕竟千多年后这样的人随处可见。只是这些人将自己两人抓来,显然并无什么善意,也不知是犯了哪一出,人家深更半夜的寻上门去。这些人也不类突厥,乃是真正的白肤碧眼的西土人氏,相互交谈之时舌头打卷,听来甚是熟悉,只是不懂。

    两人在帐中捆了一日夜,孟庆担心张素,不敢乱动。有一人进来呜里哇拉问了几句,状极凶猛,面带威胁,孟庆怕他对张素怎样,连连点头,满脸媚笑,将千年后的异国言语也急了几个词出来。不过还是数目互瞪,其意不明。张素不知好歹,在一旁哈哈大笑。那人在帐中团团而转,忽而将裸露在外的胸脯拍的山响。忽而手臂挥舞,擎于头顶做尖角状,嗥叫不止。转了半日,终是无法,只得撩起帐帘,飞奔出去。

    孟庆松了口气,这人看去虽然凶恶,好象只是对着自己而来,于张素倒似无碍。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一时忘记了张素身份,教训她道:“你不要笑,快将脸上涂些泥沙,少招惹这些蛮子。”张素听了,倒不生气,只鼓起嘴道:“那岂不是较这几个蛮人更丑?不涂。”孟庆又急又躁,心想说不得,人家见你生得好看,如要对你怎样,老子只好拼命了。暗暗活动一下胳膊,也能转动,想是蛮人见他带伤,捆得不怎么上心。

    两手摸上绳头,正想法子摸索着解那绳结,只听得外头脚步声响,一群人趟着草茎来了。孟庆赶紧停下动作,看皮帘掀开,一名女子当先走入帐来。

    看到这人,孟庆的眼睛亮了一亮,张素却“咦”的一声,似是有些惊奇。孟庆去看张素,却见她脸上红晕四起,仍张着眼昴着头在那女子身上乱瞧。这却怨不得张素千金公主大将军,那女子身上松松披着件皮氅,赤着双足,内里除了抹胸小衣,齐膝亵裤,只得一袭薄纱,不仅遮不住柳腰藕臂,连腹间的肚脐也露了出来。加之金发碧眼,身长立玉,肌肤胜雪,胸前两座峰峦挺拔突兀,当真撩人至极。

    只听张素道:“你很美。”

    这三字和“你很黑”那句也差不多,孟庆心中好笑,心想你便把她赞得如天仙一般也是枉然,她哪里懂得中原话语?不料她蛮女“嗤”地一笑,道:“你也很美。”竞是真真正正的中原话语,分毫不爽。语声略带沙哑,媚意十足。

    孟庆一时料不到,顿时呆了。张素满心雀跃,喜道:“你会说话,好极。”也不停顿,便对那蛮女出言:“松绑松绑,手臂上疼得紧。”那蛮女又是一笑,挥了挥手。身后上来一条大汉,立时便解了二人缚手的牛筋,退至一旁,厉声道:“二个南蛮听好,这是我女国国主,现下西突厥处罗可汗的可敦,吉佳施多那列娃。出言要恭谦有礼,不要冒犯,否则拔下你二人舌头,宛出你二人眼睛……”话虽说得怪腔怪调,张素倒听懂了,随即伸了伸舌头。

    那“女国”是何物不得而知,“可敦”的意思是明白的,即使孟庆,在安定边关混了两月也是知哓,那是“皇后”的意思。那么眼前这个几乎光溜溜的女子便是处罗的妻子?看去年纪不大,至多长自己一两岁。孟庆边看边咂嘴,处罗这忘八,哪里寻来个洋妞儿?一路想,一路将手腕脚腕试着转了转。

    张素虽知哓可敦便是皇后,心中却大叫“骗人”,哪有皇后这般打扮的?便和野人一般,衣服鞋袜没一样得体,丝毫不知羞耻。心有所想,口便开言,立马忘了拔舌宛眼的威胁:“你是处罗的皇后?我不信。”

    边上的大汉怒形于色,张口便要吼叫,那蛮女笑盈盈道:“吉什金你闭嘴,不要吓着人家。”轻轻几个字,本是叱责的言语,却说得有如微风拂过水面。孟庆听见,心中又叹:处罗这个忘八,艳福不浅。

    只听这蛮女说道:“你说得不错,我还不是可汗的妻子,不过就快是啦。可汗说待要灭了南朝,在风和日丽的南朝之地建一座宫殿,那时再迎我作可敦。”言语之间,颇为得意,也不将张素作南蛮俘虏一般叱骂。

    “那可不行。”张素摇了摇头。“你们占了我们的地方,我们却去哪里?我看你们突厥还是在草原上的好。”停一停,晓之以理:“中原的风俗气候,你们突厥必定不惯,似你这般穿衣便是不行。中原人又极多,你们打不过的……”那一旁伫立的大汉吉什金听了,便忍不住,朝吉佳施多那列娃鞠了一躬,大声道:“处罗可汗神威盖世,属下有十个大部落,又有康国高昌铁勒,还有我女国勇士的镶助,扫平中国,指日可待。”说完,朝着帐外高声吼叫,呜里哇拉。帐外立时传来回音,数百人舌头打卷,齐整的啸鸣:“乌拉——列娃——乌拉!”

    听了这一声,孟庆便明白了。甚么女国1!不就是尚未开化的俄罗斯土人,只怕打了野兽还是活剥生吃的罢?不觉有些好笑,插言道:“中原一个长安城,便等如你十个女国。你却如何扫平中国?”他料的不错,这女国位极偏远,在葱岭之北,地窄人少,居地不过十里,人口不足七万,国中尽是高山峻岭,居民以狩猎为生。其国代以二女子为王,一大一小,以妇女为贵,以男子为轻。女王之夫号为金聚,是不能掌管政事的。国中男子除了狩猎,便是征战,通常数男数女共居,以求多有生养。这“可敦”列娃,正是女国双主之一。

    吉什金大怒,从身后拔出匕首,大叫:“我女国勇士,一个打十个!”反反复复,便只这一句,他中原话语所知有限,其余的话,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列娃见他吃瘪,笑道:“你二人身着南朝军服,身上带伤,定是安定溃兵。处罗可汗想必已破了安定罢?”

    只这一句,登时叫孟庆哑口无言。安定有张须陀在,想来一时不得便破,只是自己浑身箭创,那是确确实实的“溃兵”。处罗胜了,摆在眼前,争辩不得。

    张素怎会承认她爹张须陀败了?自然不服,又待张嘴。列娃摆了摆手,进来两个侍女,亦是披发赤足。皮裘之下轻纱蔽体,前胸肚腹露着老大一块。二女捉住张素两臂,拿些黑膏涂在她的手掌手背,列娃一旁道:“前几日我这里走了一只斗羊,是你二人牵去了罢?只要羊儿无恙,便放你二人南归。”

    斗羊?

    孟庆心下暗道不好,张素倒捉来一只大羊,早跑得没了影儿,止不定饱了狼吻。正要狡赖,张素嘴快,赌气道:“羊儿么?是我偷的,早下了肚啦。”呵呵而笑,去看列娃脸色。

    列娃将眉头皱将起来,道:“你二人可知,那只羊儿是可汗同王子最爱的宠物?”叹一口气,再不说话,转身便欲出帐。一旁吉什金将插回腰间的匕首又抽在手上,比比划划,只待列娃出帐,就要动手。

    第039节

    孟庆在心中大骂张素“蠢丫头”,口里一叠声叫道:“可敦慢走,羊儿还在!”打定主意,且骗过一时,若能挨到晚间,定要想法子夺匹马儿逃走。将性命送在此地,着实无趣。

    列娃果然回过头来。孟庆忙道:“可敦慢走,切莫听她胡言。羊儿其实未死——小人将它藏在草中,本想第二日拿来裹腹,不料当晚便被拿住了。我二人藏身之处并无一块羊骨,可以为证。想是各位勇士心急,搜索之时走了眼。”这道谎言实在甚是拙劣,羊儿没有嚼子绳索,如何藏在草中?除非杀了。所幸帐篷内外尽是女国之人,都是列娃亲随,没有一个以放牧为生的突厥,得以蒙混过关。

    列娃听了,回目去看吉什金,当晚捕捉二人便是以吉什金为首。见他点头,由怒转喜,忙道:“快快去寻了回来,放你二人南归。”她这次出来游玩,实是带了处罗的独子都蓝启民,一并许多爱宠恩物。都蓝启民年才六岁,这几日正爱斗羊,那头体格健硕的大羊正是处罗送于爱子的恩物,失了那羊,他便是从早哭到晚,片刻不停。二人在一处本来玩的甚是合意,启民一哭,列娃便不知如何是好,她年纪不大,哪里晓得如何安抚小儿,又怕启民不乐至使处罗怪罪,只好令帐下千余勇士四处寻觅,盼能找回羊儿。

    列娃喜动颜色,孟庆瞧在眼内。既然这女子寻羊心切,老子自然要顺着杆儿爬上去:“小人肚中饿的紧,求可敦赐些食物,待小人有了力气,定将那羊带回。”

    吉什金一旁听的生气,待要大声喝骂,叱责这不知深浅的南蛮几句,列娃已在吩咐侍女:“去,将帐中昨日剩下的食物拿来,多拿些无妨。”

    不一会,那侍女托了一只大银盘送到孟庆跟前。盘中倒也丰盛,羊腿牛蹄自不必说,更有烧饼酥油,外加一壶酒水。孟庆取过一只尚完整的羊腿,放到鼻下嗅一嗅,却送至张素嘴边:“吃了。”

    吉什金又要发作,列娃瞪他一眼,向孟庆道:“你南朝军中兴带女子的么?”

    孟庆正对着张素呲牙咧嘴,逼她吃肉,听问忙换副面孔,回头答应:“回可敦话,实不相瞒,我是从军中逃出来的,想带了她回家成亲,不成想被可敦帐下勇士擒住。”张素刚刚张嘴咬下一块肉,闻言一口喷将出来,咳嗽连连。孟庆怕她嘴上没锁,将羊腿往前一送,塞在她嘴里,温言道:“快吃,吃了便有力气,有力气便能回去……成亲。”再不敢对着张素,忙取银盘中几块咬过的大肉,三两下嚼了,一气将壶中酒水饮的见底,又把剩余干饼放入怀中,一个饱嗝涌出,才冲列娃一笑,站起身来:“小人饱了。”只觉两脚站在地下,甚是塌实,浑身力气随着牛肉羊肉掉落肚中,即便滚滚而来。

    列娃、吉什金等人就吃了一惊,隋人俱都矮小,这厮倒有这般长大!这黑汉立着,比吉什金都高出一截……

    孟庆见几人不语,心中乖觉,自己便将两手拢在背后:“绑了便走罢?可敦安心,明日定将羊儿带回。还求可敦善待我……妻。”身后张素又咳。

    列娃点头:“寻回羊儿便罢。”叫几个侍女:“将这南朝女子扶去我的帐内,好生看顾。”这个中土女子秀丽姣好,她倒喜欢。

    孟庆心中了然,“你的帐中”,便是那个极大的帐篷了。看张素一眼,对吉什金道:“走罢?”

    吉什金拿一根长索子将孟庆两手绑在身前,捆了一个猪蹄结,上马牵着,又选两个较孟庆越发长大魁梧的汉子,各配弓箭刀具,一路往前日捉拿孟庆而人的地方寻去。

    从女国诸人扎寨处往那小河边,骑马须得一个时辰,如今吉什金三人乘马,孟庆步行,怎地也得三四个时辰方能到达。孟庆又绑着两手不得便利,更加行的慢了。吉什金不耐,时而策马急行,将孟庆拖着飞奔,嘴里咕哩咕鲁,夹了几句中原话乱骂。另两人跟在后面,听得吉什金的叫骂,一会哄笑,一会纵马至孟庆身侧夹头夹脑挥鞭抽打。

    孟庆倒不惧这几下鞭打,身上张素给他包扎箭创的白缎还在,也不甚疼,只装作身子虚弱不堪折磨,待吉什金的马速慢下来,就佝腰驼背踉踉跄跄大口喘气。吉什金拖得十数次,见孟庆如此,恐怕他招架不住,倒不敢弄的过了,否则人死事小,羊儿若寻不回来,却连个挨打受过的人都没有,岂不讨厌。当下松辔缓行,心中嘲笑:这黑汉长的吓人,好似一头大豹,却虚有其表,仍是一副南人的弱体,有如猪狗罢了。伸伸胳膊,将执在手中的匕首插回腰间,取下马脖处挂的长弓,抽一只箭,寻天上鸟儿个头大些的瞄定,“嗖”地射出。

    这一箭自然落空。后面两条汉子齐声大笑,舌头打卷嚷出一大串话,不再照顾孟庆,都骑到前边与吉什金并辔而行,张弓搭箭,也不射北归的鸟儿了,草丛中但有野物窜出,三人就一齐瞄准射击。每当有人射中,那人便纵马奔驰一阵,取回猎物挂于鞍侧,长声高叫:“乌拉——”

    孟庆便得了空。捆手的索子他早试过了,是草茎混杂着兽皮兽筋搓成,略一使力便“吱吱”地响,在他这里根本作不的数,随时便可崩断,长刀匕首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怕那弓箭。这三只女国狗熊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