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然而止，长孙无忌只是埋头饮茶，既不开口，也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我知道他来此的目的没有达到，并不催他，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青葱一般的手指。
外间脚步声忽起，小和子隔着帘子回道：“禀公主，李大人求见。”
我撇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长孙无忌，只见他脸上的肌肉突的一跳，端着杯的右手微微颤动。溅出的茶水落在衣袖上，晕出圈圈点点的湿痕。
我心中一动，对外唤道，“进来回话。”
小和子闻言挑帘子进来，立在我前方不远处。
“是哪位李大人求见？”
小和子偷偷望了一眼长孙无忌一眼，低声道：“是李世民李大人。”
“人在何处？”
“奴才安排他在偏厅等候。”
我似笑非笑地盯着长孙无忌，“你有没有告诉他长孙大人也在此？”
长孙无忌握杯的手蓦地攥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显。
“奴才不敢多嘴。”小和子头垂得更低。
“知道了，先在帘外候着吧。”
“是。”小和子刚应声退下，挑帘出了暖阁。
我睨了长孙无忌一眼，笑道：“今日的长孙大人与往日不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话如竹筒倒豆子般干脆，本宫方才还觉得奇怪，这下可算知道了缘由，大人有求于本宫吧？”
长孙无忌长身而立，向我揖道：“公主明鉴，臣确有所求。”
“本宫猜得出你所求何事，若是本宫如大人所愿，大人该如何答谢本宫？”
“单凭公主吩咐，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长孙无忌抬起头，眼中多了一抹决绝。
“不如这样……”我的眼睛似无意扫过身后那面檀木雕花孔雀刺绣屏风，“长孙大人稍后片刻，待本宫送走李大人，咱们再做详谈。”
长孙无忌会意，携了茶杯，闪身躲进屏风后面。
待他藏好，我清咳一声，提高了声音，“请李大人过来吧。”
静候片刻，帘栊一挑，李世民面带愧疚地走进暖阁，叩道：“罪臣李世民参见公主，。”
“世民哥哥说得哪里话，快快请起。”我忙起身扶他道。
“臣驭下无方，累公主清誉，罪当万死。”李世民头压得更低，执意不肯起来。
“你若不起，那咱们跪着说话好了。”说罢，我屈膝便要跪下。
“公主千金贵体，万万不可……”
李世民伸手挡住我的跪势，却被我顺势拽起，用力按坐在位上。
挣扎间，他不经意抬起头，与我秋水盈盈的眸子对在一处。
望着他稍显憔悴的俊颜，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今早的尴尬，我只觉面上阵阵发烫，两片红云已悄然飞上了双颊。
我“嘤咛”一声捂住脸颊，转过身子，不敢再看李世民。
屋内静谧地令人窒息，只有炭盆里烧红的上好雪炭偶尔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响。
沉默许久，李世民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臣懂了……臣这就求皇上收回圣旨。”
身后衣诀淅簌，继而响起了脚步声。
“不要。”我顾不上多想，追了几步，身处双臂从后面抱住了他，“你不要命了？”
“臣……我不想委屈了吉儿”李世民握拳伫在原地，不敢回身，也不再向前。
“既是如此，吉儿有句话要问世民哥哥，还望世民哥哥如实答我。”
“臣不敢欺瞒公主，世民更不会欺瞒吉儿。”
我将身子贴近他的脊背，仰头在他耳边低声道：“世民哥哥可知袁天纲送给吉儿的八字批言么？”v
卷五 初唐风云 第41章 终需归去（卷五完）
李世民的脊背明显一僵。拳头握了又松，反复几次，终低声叹道：“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世民哥哥原是知道的。”我的脸紧贴在他宽厚的脊背上，感受着那令人眷恋的温暖。“若吉儿真的命中注定母仪天下，那么我未来的夫君将会是坐拥江山的一朝天子……世民哥哥甘心就此放手吗？”
“我……不愿强迫吉儿。”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是无比坚定诚恳。
“世民哥哥如此待吉儿，吉儿怎会觉得委屈。”
“吉儿……”李世民回身将我拥住，湖蓝色织锦长袍衣襟间的薰香，夹杂着清雅的男子气息暖暖地拂在脖颈间。
我的脸颊轻轻地在他胸前摩梭，欢喜得落下泪来。晶莹的泪珠一滴滴打在他的衣襟上，晕湿一片。
我们就那样静静地相拥。窗外寒风凛冽，天地肃杀，心底却春意盎然，翻涌着滚烫的甜i。
细碎的吻点点落在额角眉心，炙热的唇亲密而熟悉。我的脸颊瞬间烧出两团红霞，娇羞地将他推开，不自在地饶弄着裙角衣带，“天色已晚，世民哥哥该回去了吧。”
李世民含笑不语，望着我的眼神中似有缠绵之意。
面上发烫。烧得耳根都红透了，我羞急地将他往外推道：“东征西战了几个月，回来后又是连日醉饮，好容易得了闲，不去休息整顿，倒在我这里臭贫，忒大的人怎也不知爱惜身体。”
李世民被我推出门口，目中含情，面带笑意，“你的身子弱，只管安心休养，一切婚礼事宜交给我就是。”
我“啐”了他一口，娇羞无限地关上了屋门。
轻抚胸口，耐下心神，三日之期仅余一日，杨吉儿的魂魄也在体内蠢蠢欲动。细细回想，竟分不清那个满心欢喜、娇羞甜i的可人儿是我，还是我体内的她。若方才的郎情妾意真是杨吉儿心中所望，我的“鸠占鹊巢”倒也不算误了她。
檀木雕花孔雀刺绣屏风被人“啪啪”轻拍了两声，我这才记起长孙无忌还在屋里。想到方才的一切被他看了个真切，心中又羞又气，连官腔都忘记打，尴尬地解释道：“吉儿情不自禁，让长孙大人笑话了。”
“公主情系世民，是世民之福，亦是长孙之福。”长孙无忌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对我一躬到地。“长孙无忌谢公主成全。”
“他是个君子。”我定定地瞧着长孙无忌，一字一顿，“但是有时候，为了扫清障碍却不得不使用些阴险无耻的手段。”
长孙无忌目光坚定地抬起头，决绝道：“臣明白，臣必竭尽所能，为他分忧。”
是夜，我和长孙无忌在暖阁中谈了许久。我知自己的时间所剩不多，便将当前朝堂的局势一一讲与他听，因我知道后续发展，所以分析起来自是精辟准确，头头是道。长孙无忌的神情也愈加佩服。
终了，长孙无忌长须一口气，叹道：“得公主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这个小人长孙无忌做得不亏。”
窗外渐渐泛白，不知不觉竟谈了整整一夜。长孙无忌见我神情有些萎顿，忙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