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那被她刻意压藏在心底的思绪亦如脱缰野马般奔腾而出。
是娘!
瞬间她的心乱了方寸,无助地抵着墙柱,一道清冷的泪水不觉自颊边蜿蜒而下。
“只要你一旦爱上古放云忘了父仇,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恍惚间,一个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
尚未入林,程翠身上那一袭深色的长袍几乎就要与茂盛林荫融为一色。
凭着月色,她认出了那抹瘦弱的身形。
敛下眉,同样披着一抹墨色披风的沐璃趋前唤道:“娘。”
程翠闻声回首,一双透着寒意的眸子紧紧锁着她润白的脸庞道:“何时动手?”
何时动手?娘亲向来所关注的不过是如此。
呵!明知不该有期望,但她的心却是不争气地揪痛着,紧紧扯住胸前的披风,沐璃竟怅然地答不上话。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该做的事了,是不是?”程翠咬牙切齿地啐道。
“璃儿没忘。”是古放云将她宠坏了吗?一直以来她早就习惯了娘亲的冷然对待,但为何这回她竟心酸地直想落泪?
“何时动手?”欺向她,程翠再重复了一次。
“我不知道。”避开那锐利的眸光,沐璃的眉头压抑地紧蹙着,脑海里尽是古放云对她的承诺。
“不知道?”程翠难以置信。“难道你真以为我让你进古家是让你享福的吗?或者你根本下不了手,是因为你对敌人动了真情?”
“没有!没有!”拚命摇着螓首,沐璃无法坦承心底的感受,只是瞠着一双澈亮双眸央求着。“娘,暂时放下心中的先人为主的想法可好?在古家我知道了一些事,爹的死不单纯,整件事牵连甚广……”
“住口!”程翠捉住她的手臂厉声道:“你相信古罄所编出的谎言是吗?”
“不是谎言,娘……”
“荒谬!才不过几天,你竟把你爹的仇给忘了!”盛怒的程翠朝她狠狠挥去一掌,毫无控制的手劲在她皎白的脸蛋烙下鲜明的掌印。
“璃儿没忘。”吃痛地瞥过头,沐璃尝到唇角腥甜的血,心头一阵揪结。
“跪下!对你爹发誓,会杀了古放云、会杀了古罄!”凝着女儿淡漠的神情,程翠心里愈发恼怒地喝道。
半跪在地,疲惫地阖上眼,沐璃轻叹道:“娘,求你杀了璃儿吧!璃儿再也无力承担这份罪名了。”
她真的好累,为何当年那凶手让她苟活在世上背负着害父累母的罪名呢?
“待你报了父仇,便再也不必承受这罪名了。”程翠勾起她的下巴,冷漠道:“在应允你嫁入古家后,我早料到会如此!”
手一弹,她将一颗颜色暗沉的药丸弹入沐璃喉间。
“娘?”药一滑入喉便立即溶解,摀着喉,沐璃顿时感到一股饱含阴冷的气息在体内猛然窜动。
“这叫月金乌,每逢月圆,你体内的真气便会吸取月圆的精华转为阴气,渐渐的血里便会依着阴寒之息蕴出毒素,半个月后你只需一滴血便可取人性命。”
闻言,沐璃难以置信地瞠大着双眸杵在原地。“你……让我吃下的是毒药!”
“不如此,又怎么能让你早早为你爹报仇呢?”程翠叹息,拢蹙的眉宇间锁着浓愁,那幽怨揪得沐璃的心发疼。
为什么?!泪无声息的滑下,沐璃木然地掀动着唇角凝向她。“那是不是报了父仇,同样的我也活不成了?”
“娘知道你的心肠软,要你杀人或许勉强了些,为了寻这毒我可是费尽心思,只要你报了仇,娘自然会替你解毒。”抚着她的发,程翠异常温柔的眸子漾着疼惜。“娘是为你好,不过千万记住,一旦百日一过,你体内的血毒未流尽,那任谁也救不了你了。”
漠然地,沐璃觑着娘亲慈蔼神色里夹藏的深意。心冷了,瞥过头,移开那张让她愧疚的脸庞,她幽怅地掀了掀唇。“我懂了。”
拢着身上的披风,沐璃转身不去看她,只是强压着心中翻腾的思绪,循着月色转出竹林。
夜渐深,风不息地温柔抚着天地万物,沐璃却抑不住地打着哆嗦,天怎么转冷了呢?
瞠着眼,转过街巷,那管不住的泪意终于滑落。
第六章
徐步走回古家,沐璃已了无睡意,在明亮的月色照耀下,她来到了位处于绻云居东侧的铸剑房。
无由的,她就是想见他!
她走向剑房前的窗棂,无意外地,眸间落入的是古放云颀长的身影。
剑房内,他那呈现麦褐色的强健手臂正使劲地推着风箱,以加速炉中的火力,结实的肌肉布上了一层发亮的汗水,神情专注而忘我。
沐璃好似看到了铸剑中的自己……这景象无由地触动了内心的悸动。
她的夫婿是个铸剑郎啊!是个与她背负相同使命的铸剑者啊!
爱意无声无息地在心里萌芽,如此出色优秀的他已深植在她心底无法根除,只是……他们会有将来可言吗?
娘在她身上所下的毒,会有解开的一日吗?
爹的死,真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吗?
沐璃蹙起眉,只觉千思万缕的恼人思绪纠缠着她,沉重地让她无法呼吸。
摊开双手,望着手中厚厚的粗茧,她失神了。这样的心情,她怎么下得了手报父仇,她怎么能?!
我该怎么办,放云,你能给我答案吗?
看着他结实的背影,突然间沐璃有种想上前推开门,紧紧拥住他的冲动。
然而传入耳际的阵阵打铁声却让她滞了步伐,理智在瞬间钻回脑中。
不可以!沐璃,铸剑的时间已经太勿促,你不该打扰他的,你一向是坚强的不是吗?如此脆弱的个性,不该是沐璃的个性!
强迫自己移开滞留在古放云身上的目光,她备感无力地转身抵着墙,发现自己正无法克制地打着哆嗦。
“璃儿,你在这做什么?”熟悉的深沉嗓音打破她的凝思,她倏地转身,古放云那俊朗的脸庞映入眸底。
他的出现,无由牵动了她心中五味杂陈的思绪。“放云……”张开双臂,她毫不犹豫地投入他的怀里。
“怎么了?”抚了抚她的脸庞,古放云诧异地低头看她。“你在这里站很久了吗?怎么脸、手都这么冰?”抬起她窝在自己胸口的脸蛋,他心急的问。
“我没事!”贪婪地再将自己窝入他的怀里,沐璃佯装轻快地道:“对不起,我管不住自己,就是想见你。”
“傻丫头!”他闻言不禁咧开笑容,心底因沐璃的坦白而喜悦,双手更不自觉地将她紧紧揽入怀里。
“我还是打扰你了。”她有些愧责,嗓音闷闷地。
“娘子多虑了。”他的声音带着宠溺,柔软且温和。“要让我抱着吗?我流了很多汗,怕是会把你给熏晕了。”瞅着怀中的妻子,古放云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嗯!我想这么抱着你。”他诙谐的语调轻而易举化解了她心中的不安。
所有的委屈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在他面前,她只不过是个向丈夫撒娇的小妻子。
“怎么了?”再次垂下首,古放云察觉到她隐藏于情绪下的不安。
迎向他的目光,沐璃微讶。“为什么这么问?”避开古放云那双过分精明的眸子,沐璃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他修长的指。
“你把自己绷得很紧,有事对我说?”褪去轻松自若的面容,古放云正经地打量着她,眸中有着坚持。
“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似乎爱你爱过头了……”她对今晚的事三缄其口,却无法隐瞒对他的爱。
“璃儿……”
沐璃的话让古放云的眼睛微润,他轻捧住她的脸,温柔地想吻她的唇,然而沐璃却突然别开了脸,惊讶出声──
“你……你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么上等的粗胚?”
绕过身旁装水的大圆缸以及铁锤、火夹等物品,沐璃瞅着置于火炉旁的粗胚(即剑的最原始状态),兴奋难抑地开口。
“沐璃!”扑了个空,得不到满足,古放云懊恼地看着妻子娇俏的背影,哭笑不得。
“云大哥!你真的好棒,我相信这粗胚可以铸出一把撼世神剑!”
转头望向他,沐璃终于瞧见他眸中的炙热与懊恼,于是走回他身边,她巧笑倩兮地投入他的怀抱,任由他强壮的手臂紧紧圈着她。
“我吃醋!你对铸剑的热情远胜过我!”
他的表情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小男孩,她搂住他的脖子,仰起首,亲啄着他抿成一直线的唇。“谢谢你。”
沐璃没来由的话让他为之一愣,正打算开口,沐璃却抢道白:“璃儿会永远将你烙在心口,永生永世不忘。”
将脸埋在他的大掌内,汲着那满是铁器味的温暖,沐璃眷恋地以脸磨蹭着他掌中的粗茧。“我是真的爱你。”
“璃儿,你今晚真的好怪。”蹙起眉,古放云再一次疑惑地开口。
扬起笑,沐璃凝望着他在火光下愈发分明的俊容,主动地吻上他的唇。
纵使那吻轻缓而生涩,却轻而易举燃起古放云胸臆间想要她的情感,于是长臂一使劲,他抱着沐璃走入了铸剑房旁的简室,继续他反客为主的攻势……
炉火尽熄,四周空气随着即将破晓的天际,透露出一抹清新的气息。
柔和的旭光随着晨风唤醒了沐璃,眨了眨眼,感觉到自己腰际边的大掌,她忆起了昨夜的g情,不禁赧然。
侧了身望着他,虽然不是第一回这么打量着他,但这些日子她总会不自觉幻想着,她与他的孩儿会是怎样的模样呢?
是像爹多一点,还是像娘多一些呢?
以指划过他英气勃发的双眉、挺直的鼻梁,沐璃知道自己的心早已一发不可收拾地沦陷。
她好爱眼前的男子啊!纵使这些日子来,她流过的泪远比以前来得多,但她的心仍是悬绕在他身上。
淌着泪,繁杂的思绪在脑中打转,丝毫没察觉古放云早已睁开眼看着她许久。
“还不打算告诉我,你究竟在烦恼什么吗?”他打破她的凝思,扣住她在他脸上游移的纤指,忧心忡忡地开口问。
“我担心你,担心无法如期交剑。”望着他的眼,沐璃坦然地开口,但仅说出部分事实。
“你不信我?”
“我怕!未来总存在太多不可预知的变数……”她幽幽开口,话未说完,已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你的脑袋瓜里永远装满我无法理解的多愁善感,我的璃儿啊!你究竟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沐璃但笑不语,仅听着他低沉的嗓音揉着笑意与无奈,心中竟不可思议地感到满足。
“云大哥!”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轻声唤道。
“唔!”微蠕动着唇,古放云慵懒地咕哝了声。
“你又睡着了吗?”由他圈紧的手臂钻出,沐璃拍了拍他已长出胡髭的俊雅脸庞。“起来,我有事想说。”
“你还想要吗?”猛然睁开眼,他瞅着沐璃胸前春光尽露的雪白凝脂,唇边扬起了抹玩世不恭的笑容。
“要?要什么?”眨了眨眼,沐璃一脸纯真地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你明白的。”他低语,澈亮的黑眸蒙上了层让人微醺的气息。
顺着他狂肆的眸光,沐璃才意识到他的意图,娇俏的脸庞立即染上红晕。“你说些什么啊!没半点正经的,人家是同你说正经事,唉呀!你……怎么……”
沐璃语未完,古放云便强势地以吻封住她的唇。
“云大哥……”她轻呼,原本松开的手再次绕至他颈后,最后她仍是不争气地臣服在古放云的温柔继缓下。
g情过后,沐璃蜷在他的怀里。“昨晚我突然有个想法,可以知道受剑者的身分是……唉呀!你不许闹了啦!”
抬起埋在她颈窝处的头,古放云露出个顽皮的笑容,随后才正色开口:“听说是镇守边境九镇,最接近塞北的拓辽将军──项雪沉将军。”
“那赠此剑后,不就言明往后会有其他八把剑的出现?”
“倘若真能在短期内交剑,这应该是必然的。”
低吟了会,沐璃不疾不徐地开口说:“正所谓『刀光照寒夜,阵色明如昼』,既是抗敌用,血沟的刻划便极为重要。”
他闻言一怔,讶然开口道:“血沟……你也懂得?”
“当然!血沟就是剑脊与剑刀间的纵向深度,除了挥刀时能增其流线感外,更可加速敌人快速流血至死。”她毫不掩饰地得意一笑,眼中迸着灼热光彩。
“让我帮你绘出其他八把剑的设计稿,可好?”沐璃圈着他的腰,半仰起头哀求着。
他宠溺地拥着她,终于明白沐璃的目的。
才想开口,沐璃却又径自开口:“剑如人心,纵使这第一把剑的铸期过短、时机又不对,但铸剑者的正气会改变剑气,我根本不用操心。不过至少让我出份力,免得玷污了咱们铸剑世家的招牌,好吗?”
瞧着她眸中的热情,古放云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全依你了。”
“真的!”
“我的话这么不可靠?”
他反瞅着她,还来不及细思,沐璃便面带羞怯地赏了他一个香吻。
听到他的应允,沐璃难得真心地畅笑出声。那眼波流转间的娇美,让古放云心生荡漾,但还来不及一亲芳泽,沐璃已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读出他眼中的懊恼,她笑了笑。“我自己回房就成了,铸房里待细部锉磨的粗胚品质应在中上阶段,你得好好斟酌斟酌。”
“璃儿……你不会嫌我一身铁锈味吧!”
凝着她娇俏的背影,古放云迟疑地开口,为什么在沐璃灿烂的笑靥里,他却读到了一丝不安的思绪,是他的错觉吗?
转过头,沐璃的眉睫毫不掩饰地染上了笑意。“我就爱你这铸剑郎。”
沐璃看着他嫣然一笑,但当她推门而出时,心却坠入谷底。
云大哥……我只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一回到寂寥的寝房,娘亲昨夜的话再度在耳边盘旋不去。
她眉头深锁地甩了甩头,却抛不去心中千斤重的思绪。
于是披了件薄袍,索性起了身走向书案,开始动手为自己研墨。
将素净的白纸往桌案一摊,笔头一沾染墨液,她兴致一起,开始在上头疾笔而行。
将尽的烛火在桌案上飘摇,火光明明灭灭,这感觉让她回到了初铸柳羽剑时的感觉。
她向来孤独惯了,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意念只有“为父报仇”四个字。
这意念虽然沉重却简单,无需去牵挂在乎某一个人,直到嫁与古放云为妻后,她开始学会感受着平常人的生活。
倘若她与放云不是在如此敏感关系下相遇,那两人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她的思绪百转千回,在想象着每一种可能性时,笔亦不曾停歇。
当烛光燃烧殆尽,晨曦悄悄来临。
放下手中的笔,沐璃半伏在桌案前眼皮逐渐沉重,娇俏的脸蛋上尽是一抹祥和而满足的微笑。
七月,炙人的炎暑正午后的一场雷雨后,终于得到一丝解放。
雨落不至半刻,豆大的雨滴骤转为轻风斜雨,微微纷落在天地间。
推开窗子,沐璃再也抑不住心中童稚般的想望,伸出了手让悬在檐下的雨滴落入掌心、接着汇聚成小水洼。
一次、两次,她定神凝着,突地身后一声促狭的笑声打破了她的凝思。
沐璃一脸诧异,掌心中的小水洼因她的动作瞬时流尽。
“吓着你了?”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衣着,古放云轻笑地瞅着妻子。
“只是有些诧异罢了。”背抵着窗棂,她愉悦地扬起笑容,但随即又不安地问着:“发生什么事了?”
为了铸剑,这几个月来她已略适应了没有古放云的生活,他的突然出现让她不免心生疑窦,一颗心始终悬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没事、没事!瞧你紧张的!”长臂一伸,古放云长腿一跨直接翻窗而入。“不过倒真有重要的事得提。”
重要的事?她微征,心绪翻飞,两道秀气的眉头攒得更紧了。
“碔释剑已完成了,而今天咱们必须见一些人。”
“剑完成了?”抚着胸口,沐璃凝定着思绪,许久才开口。“这比预定的日子快了十多日。”
“身负『重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