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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蝶第8部分阅读

必顾忌有马的想法。但她还是很难生出这个时代的上位者那种理所当然的气势来,总想讲个以理服人,也许是她可笑的坚持,但她还是想试试。以她的方式,在这个世界,到底能不能行得通,又能走多远。

    她们到达“町奉行所”的时候,意见基本上达成了一致,有马本就不是蠢笨的,稍加点拨也就明了了以后大概的行事方式。递交了身份牌子,迎出来的,却是“町年寄”,也就是最高负责人,长老的意思。来人老态龙钟,却恭敬有礼的对着赖方,很是周到。原来,她和赖方的母亲德川光贞有旧,光贞对她有提携之恩,这“町年寄”有三名,是个肥差,基本上不犯什么政治上的倾向错误,是一代传一代的。

    她听到让赖方住长屋,是德川光贞的意思时,有了一丝迟疑,但是她能在此混了这么久,也是个人精。这种家族内的肮脏事,她见多了,自己家的人能踩,她们外人却是踩不得的。再加上,赖方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三万五千石的封地,将来前途不可预期啊。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就有了主意,试探道“四小姐以后每天还要来签到,不如就住日本桥本町附近吧?离内城还有纪伊殿都近,照应起来也方便。”

    赖方在心里想,人老而不死是为妖也,这位也已经修行圆满了。有马倒是很有分寸的请示她的意思,还像模像样的讲解了一下日本桥本町的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暗暗把这位“町年寄”奉承了一把,意思是她会办事,想得周到。阿圆听了暗暗佩服,这个有马,也是个人精,看上去木纳,这种人说出来的话,旁人反而更是受用。这位长老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她一天听这么多奉承,总算听着一点儿有新意的了。

    赖方向长老道谢,意思是自己是晚辈,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多亏长辈提点云云,这主仆几人是把这位长老从头到尾拍了个遍。长老也极有效率的命人找来了日本桥本町那片,住宿环境相对好的“大家”前来。这大家就是房东,虽然也是平民,但是也算最小的行政人员了,是个体面的职业。

    来的这位“大家”三十来岁年纪,生的面目极和蔼,进退有据。见是町年寄亲自引荐,介绍入住的又是位大名,心里暗暗纳罕。态度恭敬极了,侍奉的非常小心。其实她那里住的武士旗本也不少,这年头,武士听上去威风,可是外强中干的多了去了。好多武士因为囊中羞涩,娶了她们看不上的“成金”家男孩儿的,也是大有人在。

    大家心里如此想,面上却不敢露,这武士还是有生杀大权的,杀了平民虽然要罚,却不是一命抵一命的。自己还是小心应付的好,特别是,她的长屋里住了位大名,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卖町年寄个人情,对方将来也得还她不是。以小换大,合适,这就是小人物的生存哲学。

    第28章长屋长

    众人拜别了町年寄,出了町奉行所。“大家”在前恭敬领路,赖方跟在后面,於须磨落后她半步的距离。她们入江户的时候也就是早晨,现在也不过中午而已。冬天的日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只晒得人懒洋洋的,不怎么暖和但也不怎么冷。

    “有马,咱们还是先住下,再去还牛车不迟,说不定还要添什么物件。”阿圆和有马走在后面,前者扯扯后者的袖子,低声附耳道。有马听听有礼,点点头表示明白。一行人到了牛车旁,於须磨是不适合抛头露面的,所以自然要坐牛车,这样的话,“大家”肯定是不能上牛车的。按照身份来说,让她跟着牛车走也没什么不妥,但是赖方觉得对方是个长者,她们又是投宿于人家那儿,这样拿大有些不太好。特别是,她刚刚听了町年寄的说法,这“大家”其实就相当于居委会了,登记户籍传递上方消息,维护卫生治安都是她的事儿。

    赖方就想和她一路走着,反正也不远。但这样,问题就来了。如果赖方陪大家走着,那阿圆也不能和於须磨单独呆在车上,不成体统。这样的话,就成了於须磨自己坐车,一行人跟车走着,也太招眼了。现在,赖方深深的体会到了买头驴抬着走的无奈了。这些心思不过一瞬,於须磨上了牛车,她也自然的跟着上了牛车,大家躬身立在车旁,阿圆眼珠子骨碌一转,也立在了大家旁。有马赶着车,走了,阿圆和大家热热闹闹的聊着天,也不算轻慢。

    “一会儿小姐先看看,不满意的话,再换。这间里长屋虽说小了点儿,但胜在‘店子’少,清净。”

    “店子?还开店不成,那不是表长屋么?”阿圆东问西问的,顺便了解着情况。

    “哈哈,店子是指租客,租客称呼我‘大家’,我称呼他们‘店子’。”

    阿圆躬身道“那以后还请‘大家’多关照咱们这些‘店子’啦。”

    “大家”忙避开,还礼,连连道“不敢不敢,在贵人面前哪里敢称‘大家’,乱了层级,不行不行的。”

    “‘大家’不必谦虚,咱们住了你的屋子,自然是你的‘店子’,又有什么关系。”赖方一直开着窗,听着她们二人聊天,此时适时出口道。

    “大家”习惯和人打交道了,赖方的话一说,她倒品出别的味道来了。忙识趣道“那小人就厚颜应承您一声‘大家’了,阁下放心,咱们最先去看的这处,店子里也有名武士大人,您的身份,咱们也不敢乱说的。”她这是琢磨着,赖方觉得以大名之尊入住里长屋,有些丢身份,不好意思说。赖方知道她误会了,但也无法开口解释,就错有错着吧。

    阿圆引着“大家”继续说房子的事儿,大家乐得不和赖方应对,细致的说“这间长屋一共六间,现在租出去四间,一家是武士带了个丈夫;一家是泥瓦带了三个孩子;还有两家都是单身女子,整日也不着家。相比一屋二十几户的,实在是不知道少了多少吵闹。”大家如数家珍的说着,倒是对店子的情况十分熟悉。她这么卖力的介绍也是有私心,像赖方这种租客,就怕穷讲究又挑剔,她介绍的这处,里子面子都有了,当然要先让她知晓。

    这一群人没有愚笨的,自然也听出了大家话里话外的意思。赖方想想自己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身份,苦笑着撇了下嘴。於须磨听了听邻居的构成,心里嘴里一阵发苦,手下意识的捏紧了衣角。都说看透看透,世间种种,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看透,又真正放下呢。有马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不用挥鞭子,只用鞭柄纠正下方向即可,所以也就有些走神了。阿圆嘴里和大家答对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周围环境是打量了个遍。一边盘算一会儿添点儿什么,一边暗暗记着哪家店是卖什么的,一一记在心里。

    不多会儿,到了日本桥本町,这里来时她们路过看过,很是繁华,现在细看,更是繁华。阿圆热闹惯了的性子,还是很喜欢这里的。有马是看这里和内城一桥之隔,主上以后来往也方便。赖方是完全没有意见,於须磨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家”引着有马,进了巷子,林立在主街上的商铺看着气派,二层楼,采光足。

    进了巷子,就是里长屋了,就失了表长屋的体面,多是平房。建筑风格倒是和表长屋差不多,但是可能少了些许装饰还有采光不太好的缘故,看上去总让人觉得灰突突油腻腻的。走到一户门前,“大家”让有马停了车,赖方和於须磨前后下了车,“大家”谦虚的让了让,最后还是一马当先,伸手推开了门。赖方眉头一皱,但转念想想也是,一户里住了那么多人家,随时进出,锁门是不太现实的。

    巷子里也有些人进出,看了她们一行赶着牛车,都震惊的驻足观看,相熟的已经指指点点开了。於须磨带着帷帽,手紧紧的拧着衣服,他总觉得这些人的目光如有实质,钉在他身上,让他有些难受。但是他的教养又不允许他表示出自己的不安和局促,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他的手。他恍惚抬头,是赖方,她并没有看自己,只是很随意似的牵着他,隔着帷帽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手上的温度,让他浮躁的心安定了下来。他挺直背,迈着优雅的步子,跟着赖方进了院子。窃窃私语声和窥视的目光,被大门挡在了外面。

    一进院子,正对着一口井,井口直径得有一米半,木质的井围子高度也得有一米多,看上去很壮观。之所以叫长屋,是因为真的很长,院门冲南开,一井当中,东西两趟房子左右分立,中间仅隔着个井的距离,显得更狭长。这还是“大家”说的仅六户,左三右三,就已经显得狭长了,这要是一溜十户的,那不得看着和军队营房似的?

    “大家”先暗暗打量了下赖方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厌恶,也就大胆介绍开了“这一进门左右两间住的都是单身女子,给您留的,是右手边第二间和第三间,朝向好,离茅房也远。”她说这话的时候,赖方才注意到,进门左手边就是俩间茅房,为什么知道是茅房呢,因为门只有半米高,上面都是空的,人蹲下,估计只能遮住下半|身。两间茅房不知道为什么,一间大一间小,正在左手边第一户人家的门口。赖方心里想,这怎么能接受?不比住宿舍的时候,即使宿舍门冲着厕所,好歹那是扇门不是?想来在租金上,会有些补偿吧。

    “这左手边第二间住的是户泥水匠,她一个人带仨孩子也不容易,平日里她去上工,孩子也都去‘寺子屋’倒也安静;左手边第三间,住了一位武士大人还有她的丈夫,两人平时也不怎么在家。”她简单的介绍着,引着赖方走到右边第三间,示意赖方进去看看。赖方推开拉门,先是一愣,这屋子宽不到三米,进深顶多四米,一进屋的地方还有块儿土地,空了得有一米的位置。这屋子真小,什么概念,怎么个小法?那就是顶多能放下四叠榻榻米,两成年人往那儿一趟,得,满了!

    “大家”估计赖方没见过这种屋子,搓着手有些怯怯的说“这,这小是小了点儿,哈,不过正适合小夫妻住不是?晚上一挨一挤,还嫌地方大呢!”她和店子们说荤话唠家常习惯了,现在一张嘴说出来,见赖方和於须磨都别扭的看向了别处,顿时尴尬的直想抽自己嘴。她掩饰的说“咳,这玄关的土地,是放灶台和水桶的,里面要铺的榻榻米,得你们自己去买,我那儿倒有前面搬走的店子留下的,你们要是不嫌弃……”

    她对新入住的店子推销惯了,这也是她的进项,对着赖方也是这一套说辞,但一看他们的穿着,硬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她今儿出门一定是吃错了东西,怎么就直统统的什么都说呢,赖方这样的身份即使落难了,也不至于落魄至此。还望对方别觉得自己是在奚落他们才好,她想到这儿,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凉凉的,大冷天的,开始冒汗。

    “不嫌弃!擦干净了一样用,一会儿小姐如果订下来了,我跟您取,价钱嘛,好说。”阿圆冒出来,打了圆场,她是知道小姐和梅少爷不是为着这个人不会说话,还不是他们自己心里有鬼。她听了“大家”的话,也觉得这房间好,越看越好,小姐要是订下来就好了。

    “就这间吧,右手边第二间你和有马住。”赖方忽然出声,订了下来。“大家”心里一喜,此时心情是大起大落了一番,她偷偷抹了把汗,笑道“订下来好订下来好,这院子的妙处,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她心里松快了,话又跟上了。

    原来这院子有个后门,和大门正对着,在尽北头,离着赖方的屋子很近。“大家”上前,轻轻推开,示意赖方来看。赖方一走过去,马上就爱上了这个惊喜。原来,后门外面,就是二环的河,赖方走出去,仿佛置身威尼斯水城。半公里宽的河面上过往船只多如游鱼。她好像悬空在河面上一般,脚下只有不到半米的石头道,还有几阶石头楼梯直伸到河里。左右看看,都是院子的后墙,无限延展,好像没有尽头。赖方闭上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湿润气息和嘈杂的人声,一时间,她好像感觉到了江户城的脉动,一下一下,直击心底。

    第29章是美男啊

    “哎呦,哪里来的牛车啊?”一声尖锐的惊呼,打断了赖方的平和感悟。她转身从后门回了长屋,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

    “大家”皱皱眉,压了几压,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最终训斥的话还是没说出口,给来人留了几分面子,以后他们一个院儿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第一印象要是因为自己坏了,就不好了。

    “阿生,你回来了,今儿挺早啊!”大家压着压着,说话还是透了不满,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赶紧打住,道“这四位是新来的租客,今后你们好好相处。”

    “呵呵,还有男人呢,真少见。”被称为阿生的男人,捏着嗓子说话,让人听了很不舒服,能起一身鸡皮疙瘩。赖方看了看他,倒是大概知道他这么说话的原因。

    阿生还不能称之为“男人”顶多算是个男生,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放在前世,也就是个初中生。估计是在变声期,从稚嫩到成熟,有个粗哑的阶段,很多男生都不适应,特别是在这个时代,可能他更在意这些。阿生长的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好看的,比赖方一路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好看。浓眉大眼的透着股灵气,身体还在生长,但已经是手长脚长,有拔高的趋势。

    他有着少年特有的瘦削体型,穿着青蓝色印着青海纹的大袖吴服,双面里衣外黄内红,赤脚踩着一双系了红绳的木屐,头发也抹得油油的,梳得松垮,别了银杏叶样式的银簪。脸上涂了粉,但比对他的脖子和手脚,他本身的肤色应该比较黑,涂了粉反而不自然。

    赖方看看他有几分俗艳的装扮,把年龄夸大了一倍,心里又是觉得这个时代的男人奇特好笑,又是觉得好像看到自己年少时的好友,偷穿了她妈妈的衣服和高跟鞋还抹了口红后的样子。她低下头,轻轻咳了声,毕竟打量别人和腹诽别人都不是很礼貌的表现。

    她打量阿生的时候,阿生也在打量他们一伙儿人。他在这儿住了已经有半年了,看多了“大家”的嘴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她陪着小心的样子,再看看外面停的牛车,估计这些人身份也不俗。他本来在院子里还是有些优越感的,现在,看看带着帷帽的於须磨,忽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是从平安京来的?”他这么问,自然有几分把握,看这些人装扮也算时兴,特别是这个男子,虽然隔着帷帽看不出年纪,但是看他一身银灰色的小袖吴服,上面居然还綉了白色云朵纹,恨得牙都要咬碎了。这是今年江户最时兴的料子和样式,还光明正大的綉了纹,不用说,至少是武士家眷啦。

    於须磨隔着帷帽也能感觉到这个少年不能算善意的打量和话里深深的刺探,如果他知道阿生在腹诽他什么,一定喊冤。其实阿生真冤枉他了,他在寺庙里呆了两年,一出来又进了赖方的天守阁,其实说起来也算是一直与世隔绝,哪里知道今年江户时兴什么。要说会打扮,那也是阿圆拿的吴服本身质量就好,再加上他在家里时耳需目染形成的着装品位。再说了,这身也是因为进了江户城,他以为要去拜见家主才特意挑选的,总共也就带了这一件小袖吴服。

    “阿生,不得无礼!”“大家”皱了眉,呵斥出声,她自始至终都瞧着这阿生不顺眼,果然是个会裹乱的。在这一方天地,“大家”是相当有话语权的,她训斥了阿生,按理说后者也就只能听着。只是看他挑高的嘴角,和抱起来的双臂,是明显不服的。

    “你是见着更高的高枝了,这么快就过河拆桥了,也好,以后你少来烦咱们!”阿生也是个被惯坏了的性子,张口就来,他在“大家”面前腰杆儿一直是挺得直直的,今儿猛然被下了脸,杀人的心都有了。大家被这么个半大孩子给顶了,脸上也是十分难看,特别是他话里的意思,更是让她恼羞成怒,抬手指着阿生,身子气的直抖。

    眼看着,这俩人就打起来了,赖方他们几个人都有些尴尬。劝吧,不知道具体情况;不劝吧,就看着他们吵?以后邻里邻居的,还怎么来往?正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