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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缘第36部分阅读

    不幸当年遇佞臣,暗谋姻事请纶音。一封圣旨临滇国,逼得我,小女全身出了门。她本精于文翰墨,逃时却是改装行。数年流落无消息,内里怀思种病根。废寝忘餐犹自可,朝寒暮热怎生宁。因而斗胆来相请,求大人,赐剂灵药救拙荆。郦相见言心内切,低头假意叹连声。

    咳,原来如此。我闻得圣上降旨访寻,不知可有些消息否?

    龙图见说气长吁,真真俱称不见伊。云贵等处还未奏,看来多半信音虚。明堂郦相双眉皱,故意沉吟把话提。

    啊老前辈,令爱是女扮男装的,依我的愚见,倒要向男子访察。下官曾见令坦书室中挂的真容,就是贵千金的小像了。啊呀,真正好容貌呀!

    倾城倾国实堪夸,不知她,怎样描成这样佳。上面所题诗一首,末句是,愿教螺髻换乌纱。

    老前辈呀,令爱的诗意是要学黄崇嘏了。老前辈如点了主考,竟在那门生内细细访察,或者有个着落,也未可知。

    有志从来事竟成,令千金,改装必定干功名。门生之内寻寻看,父女奇逢或可凭。郦相言完佯作笑,闷坏了,龙图学士孟嘉龄。正言之际香茶到,饮罢人来禀一声。

    启相爷,内房整备了。

    龙图当即请明堂,一直相邀入内房。飞凤躲于床背后,微睁星眼暗偷张。少年元宰耽愁思,跨进朱门看细详。只见床前排小案,锦书半部摆中央。金钩不挂红罗帐,左设檀香椅一张。寂寂不闻人息响,看了那,房中景况颇凄凉。于是只得低头坐,早见春尖伸出床。皓腕瘦来冰骨现,香肌消处玉尖长。明堂目睹慈亲手,强忍伤心泪数行。无可奈何相诊脉,说了声,血虚神短肺家伤。若然有甚忧思事,太夫人,须要寻欢放放肠。侍讲嘉龄连应诺,不住地,察颜辨色看明堂。聪明相国心无主,只得般般作假装。左手诊完伸右手,暗地里,十分着急与彷徨。正然意乱心忙处,忽听门官报一声。

    话说孟夫人有个堂嫂在京,其子现做刑部主事。郦相正在诊脉时,忽报韩老太太到来看望。那章飞凤急了,只得从后轩穿将出去迎接。这边郦明堂起身回避,龙图父子陪到书房而来。就请坐下开方,以治病症。郦相定了一个药方,递与龙图道:此方可服二剂,今日是初一,若见效时,初三再来接我。如不相投,老前辈另请名医便了。

    言讫匆匆告别行,孟龙图,狐疑不敢吐衷情。看来不是亲生女,礼殷勤,只得当时送出门。郦相于时登了轿,悠悠喝道就抬身。心始定,意方宁,又自悲来又自欣。劈破玉笼飞彩凤,放开金锁走蛟龙。轿中暗暗愁还笑,今日多亏韩太君。不是她来冲散了,怎能得,此时逃出此重门。慢言郦相回衙事,且表龙图在府情。

    话说孟龙图送出明堂回归书院,嘉龄跌足道:爹爹好没主见,千难万难求得他来,怎生又放他回去?龙图说:他又不是你妹子,留着他作甚?嘉龄笑起来道:怎么不是妹子?孩儿连荣兰都看见了。便将所见之事细述一遍。孟相惊喜道:有这等事?难道他真是丽君么?他不但颜色无惊,反取笑道:尊夫人有什么心病?莫不是老前辈近纳如君?孩儿,你想他还像个做女儿的不像?所以为父也心冷了。

    难怪今朝不认亲,细观他,何曾像个女衩裙?既然见过荣兰婢,待等伊,下次来时说个明。侍讲含欢忙点首,便说道:初三再去请他临。于时父子书房坐,共谈论,不觉堪堪天色昏。韩太夫人回去了,一时间,内堂夜膳已皆呈。孟公便与嘉龄进,只见桌上早上灯。

    话说孟公父子走入房中,只见夫人枕上沉吟,飞凤床前陪伴。便问道:尔们适才看见郦丞相么?章氏应道:看见的。龙图笑说:媳妇,尔道他像姑娘不像?飞凤忽然惊悟道:啊唷像呀!就他的声音也十分相似。孟公就把疑心之故一一言明,嘉龄也将撞见荣兰的话从头细说。

    韩氏夫人卧在衾,一闻此事喜还惊。容惨惨,泪淋淋,绣枕推开坐起身。气又急来声又喘,一时间,含糊半晌不能云。龙图忙道消停着,孟太太,悲喜交加叫一声。

    啊唷谢天谢地呵,我那丽君儿有着落了!

    尔等如何不早言,方才我竟未曾观。既然她是亲生女,为甚轻轻又放还?休阻滞,莫迟延,快遣家丁追上前。

    啊唷!快快请她转来,我这一夜忍不过了!

    夫人言讫乱敲床,气喘吁吁力更伤。爱女亲儿呼不绝,目下痛泪落千行。龙图急得难区处,侍讲嘉龄也着忙。只得坐于罗帐畔,殷勤陪笑叫声娘。权忍耐,勿彷徨,既得佳音喜不常。且自服完双帖药,初三去请郦明堂。几年尚已随时过,似这等,两日工夫不算长。

    啊母亲呀!到了初三那天,可依着孩儿主意行事。她若进了房门,母亲竟装一个病凶的模样,掀开帐子扯就衣袍,认起亲来。娘可叫她一声,尔是我的女儿呀!遂假作昏于床上,那郦明堂若真是妹子,岂无一点母女之情?

    那时见母晕床间,就便是,铁石心肠也痛酸。一变色时难掩饰,那时间,自然只好认椿萱。望娘再等初三日,少不得,花再开来月再圆。韩氏夫人连应诺,又悲又喜意如煎。于是就服明堂药,未见高低且慢言。飞凤闻知多喜悦,一家切切望初三。住表孟府相商事,且说奇才相国还。

    话说郦丞相回到府中,将一切始末述与梁氏素华知道,若非韩太太到门,险些被父兄认出。

    夫人倒觉意惊忙,香汗微微透绣裳。连叫千金真造化,不然只好认爹娘。少年元宰忧还喜,加额而言谢上苍。但愿药灵亲病愈,免叫此事费商量。于时次日无须讲,且表初三正曙光。

    却说初三日一早,郦丞相要进衙门,心内想道:不妙呀,今日必然又来接我,趁此朝端末决,宿于阁中罢。且躲过了这遭,以后再作区处。

    郦相心中主意成,平明打轿入衙门。前呼后拥滔滔去,荣发于中也带行。这壁明堂临内阁,那边孟相遣人迎。夫人服药还无效,略觉心宽一二分。到了初三多性急,相催速速命家丁。龙图即命唐兴往,梁府恭迎郦大人。韩氏在床悲又喜,宁心耐性等亲生。翻衾倒枕全无定,急得个,睡不多时又起身。打点临时相见际,怎生装晕与装昏。龙图父子愁还笑,也弄得,坐不安来立不宁。当下唐兴承主命,飞骑快马到梁门。真急紧,哪留停,加上三鞭早已行。未至相衙先下地,步行而到问司阍。口称特奉家爷命,趋府来邀郦大人。门上答言才进阁,老兄请坐且消停。如今政事多忙乱,天晚回来未可凭。孟宅管家无奈等,直坐到,西山日落又黄昏。梁衙人等相留点,又向那,茶馆之中走一巡。回转身来逢沈旺,飞骑而至亦相迎。

    呀唐哥,你请的郦丞相怎么了?太夫人在家发怒了!

    唐兴急得更榜徨,一一从头诉细详。郦相已经临内阁,自然呆等到昏黄。夫人怎样生嗔怒,莫非要,立等开方撮药尝。沈旺见言还正是,相爷气得也难当。既然等到将归了,说不得,与你今朝候一场。言讫各临茶馆坐,痴痴相等郦明堂。上灯时节还未转,来了梁衙一纪纲。

    呀二位老哥,还在这里候么?我们姑老爷是不回来的了,这时已是戌牌,多应歇在阁中了。

    沈旺唐兴听此言,匆匆告别急忙还。飞骑竟返龙图府,敲动云牌报一番。孟相嘉龄齐不悦,夫人气倒在床间。手心额角腾腾热,这夜沉吟更欠安。到了次朝初四日,又差二个探情端。饭钱发下俱交付,着他们,不用回家守一天。沈旺唐兴重奉命,又在那,梁衙左右等回旋。

    话说这两个家人在梁府等侯,谁知直到天晚,依旧不见郦相回来。

    无可如何又转身,报知家内主人闻。龙图学士惊呆了,手挺乌纱气不平。暗叫一声奇绝了,莫不是,痴儿故意避双亲。阁中政事虽然冗,也何须,两日工夫宿内门。如若明朝还不返,我只好,自家入阁去相迎。夫人房内心烦闷,彻夜无眠到早晨。初五这天交巳刻,龙图又命纪纲行。

    话说一到初五这日,孟相把荣兰的哥哥赵受叫到密室之中,对他说了那些缘故,着他去候接郦相。赵受听见自己的妹子也有了着落,真正万千之喜,就辞了主人到梁府而来。问了问,郦大人还没有出阁。遂向众司阍道:小弟有个堂弟在此里跟随郦相爷的,望乞知会一声,要与他讲话。众人道:可是赵二爷么?他跟随进阁去了。

    赵受于时没主张,也只得,一同众等坐门房。不说孟府着人等,且讲那,郦相连朝阁内详。办理事情安社稷,陶融景化奉君王。一人人,该升该降存公道,一件件,当奏当陈动本章。委决英明真治世,调和停妥果安邦。九重天子龙心悦,每对朝官大赞扬。知道明堂居内阁,还要差,宫官走马送羹汤。王封御酒时时赐,大内佳肴色色鲜。自己一餐何所食,就想起,风流相国郦明堂。

    却说元天子喜爱郦相国的才貌,每欲朝夕相亲。闻他宿于阁中,常遣绿衣们驰送饮食。

    时当初四夜黄昏,宫漏悠悠下一声。元帝私行来内阁,身穿便服似书生。两名小监前边走,引道双挑宝绢灯。露冷紫微栖鸟静,花园青琐晚风轻。靴声慢踏瑶阶响,烛影高摇贝阙明。步至阁门抬首看,珍珠帘内亮盈盈。双枝宝炬东西照,端坐风流相国臣。缓带轻裘生雅态,手提着,兔毫一管判朝情。君王款款掀帘入,内侍当先两下分。郦相坐中抬眼视,分明认得圣明君。推开交椅忙垂袖,无惧无惊伏地迎。元主欣然相挽起,叫声忠正郦先生。朕因清夜宫中坐,念及贤卿到阁门。此刻原来还未寝,为王家,安邦定国受辛勤。言完径入明堂坐,看了看,决断之情赞几声。就叫内官排了椅,说道是,寡人共尔一谈心。年少元宰旁边坐,便与君王烛下云。高谈出俗真堪敬,雅论超群实可钦。句句尽皆安社樱,言言都是定乾坤。成宗天子龙心悦,拱手惟言谢爱卿。谈过一番重剪烛,设棋对弈赌输赢。君臣双摆金交椅,直下到,三响铜签朱雀门。元帝深怜年少相,十分留恋不抬身。宫官奏请回銮驾,方始飘然入禁门。引道红灯相照远,明堂送出转身行。归于阁内消停坐,暗暗沉吟暗暗评。不意翠华来此处,共谈直至二三更。君臣会合虽然好,怎奈我,玉洁冰清是女身。如若宵宵来叙话,郦明堂,岂宜亲近少年君。次朝当即还家去,况且是,初六金銮点试臣。主考若然钦命我,须将应用善调停。明晨出阁回衙罢,说不得,难避胞兄与父亲。郦相于时心忖度,一临初五就抽身。朝端料理多停当,分发才完过午辰。随即阁前登了轿,悠悠喝道出王城。这边赵受专心等,东望西观只候临。酒铺之中餐了饭,已见红日要西沉。才坐坐,又行行,左不安,右不宁。正在万分无奈处,忽然顶马一骑临。

    话说那匹顶马跑来的,就是郦相爷亲随荣发。

    手中摇着一鞭梢,凛凛威风坐得高。头戴乌纱双展翘,脚登朱镫半分袍。真显耀,果雄骁,斜带丝缰就地跑。荣发眼尖观得快,早知赵受是同胞。

    话说荣发跑进府门,已看了亲兄赵受,暗叫一声:不好,我哥哥来了,且跑进衙中去罢,料相爷也不责备的。这荣发拿定主意,做一个会骑马的势子,把身子伏了一伏,加了一鞭,一声响早闯进了大门了。

    赵受旁观反吃惊,方才一闪已无形。正然欲问人已进,已见鱼轩后面临。但见那,悠悠喝道近门墙,拥护家丁列几行。朱棍拖来声款款,金锣破道韵嘡嘡官衔职事笔显露,回避行牌已过将。抬到一乘红杠轿,真正是,掌朝丞相郦明堂。鱼轩帘幕皆高卷,凛凛威风动八方。赵受见时心惧怯,又加欢喜又加慌。低头垂手西边立,直等那,大轿初停跪在旁。

    话说赵受跪在轿前道:请大人安,小的龙图府家人叩头。奉家爷之命,特请大人过去。郦丞相一见,只得跨下轿来道:起来,起来,尊府太夫人好些了么?赵受打个单膝儿道:多谢大人。

    自从服药甚相安,前日的,二剂煎方尽吃完。丞相家爷多感激,初三来请大人观。不期已进衙中去,至晚鱼轩尚未旋。昨者又差两仆候,一天相等没曾还。小的今日来恭请,求大人,政事完时看一番。郦相听时心不忍,踌躇假意跌靴尖。

    咳!了不得了,倒要你们等候了这几天。

    阁内偏偏有事情,连宵歇宿在衙门。你丞相,朝前告了三旬假,梁大人,感冒风寒又欠宁。委决百端多是我,因而无暇作闲身。今明既转当来看,且待我,吃了充饥一膳行。赵受应声称晓得,明堂郦相入仪门。

    话说郦丞相走入内来,先见了岳父岳母,又到花园中,请安了康老夫妻,然后回入弄箫庭内。

    夫人起接笑融融,问道因何宿阁中。郦相答言因有事,为官哪得不匆匆。快传厨下人知道,取膳前来充一充。梁氏素华忙下命,明堂随即坐房中。玉山斜靠金交椅,闷闷无言皱翠峰。只见元郎来作揖,双腮含笑叫声兄。

    却说其时元郎已经上学,是郦相爷亲自选择了一位饱学先生。当下放了学,走进来作揖哥嫂。

    胸前斜抱小书包,深揖哥哥弯着腰。郦相欣然忙扯住,问了些,诗经解语二三条。元郎颇是聪明性,对应如流讲得高。相国明堂心内喜,连声喝彩小儿曹。

    啊唷好好!但愿你也似哥哥,做一个少年宰相。

    言讫欣然面带春,回头含笑叫夫人。可将盒内携来物,付与元郎幼弟吞。梁氏素华忙取过,描金盘内摆纷纷。俱是御赐明堂物,果品干鲜样样新。犹恐元郎拿不起,呼鬟帮送到园厅。于时厨子排齐膳,仆妇丫鬟向上呈。丞相于时方用饭,一边筹算一边吞。须臾用毕收开去,走入香闺绣阁门。对镜正冠窗下立,回身悄悄叫夫人。

    啊夫人,适才龙图府又来请,我只得要去走一遭。但是看父亲的光景,已看破机关的了。我这一番去,必不肯脱放回来。夫人可见我转身之后,随即令家人来说:奉梁太老爷所差,请老爷早些回府,明日主上要点主考,一切应用等项,也须预先整备收拾。如若点着了,免得当下匆忙。一面差人到来,一面你自己整备便了,不可迟误。

    梁氏夫人应一声,郦明堂,重重执手又叮咛。饮茶一盏离香阁,就在仪门上轿行。心内愁思如絮乱,眉头怨色似山颦。难决断,费调停,只是犹疑怕认亲。赵受其时真喜悦,飞鞭打动马腾腾。须臾到了龙图府,门上官儿急报闻。云板三敲传入内,喜坏了,龙图学士与嘉龄。夫人正在愁烦处,一听其言坐起身。

    啊唷好了,妾身有命了!

    你们父子快些邀,就请明堂进内寮。从此再休相放去,可怜我,专专直等到今朝。嘉龄欠体连声应,娘须把,前日之言记个牢。郦相若来临榻畔,母亲须,掀开帐子扯她袍。夫人悲喜称知道,父子齐齐出外邀。

    话说这一边孟夫人坐在床中,章飞凤闪于帐后,预先把些丫鬟仆妇俱皆屏退出房,整备着要认郦相。那一边孟龙图父子,喜孜孜迎出大厅。

    明堂相国下鱼轩,跨进仪门正正冠。那其间,万虑俱捐藏意内,千愁怎敢上眉尖。抬头看见相迎出,免不得,一拱当先启口言。

    啊呀!老前辈、侍讲先生,有劳久等了。

    连日偏偏阁内忙,朝中委决费商量。今晨才得调停毕,傍晚回家走一场。不道数差人相请,下官是,十分抱歉罪难当。龙图父子齐谦逊,没奈何,又在厅前把礼行。

    第四十四回 奉君言又生巧计

    诗曰:锦衣玉食珥金貂,运际明良佐圣朝。

    更荷衡文悬藻鉴,职司鼎鼐阴阳调。

    话说见礼已毕,少不得要献茶略坐。郦丞相是绝世聪明的人,看那侍讲学士不住的低头忍笑,心内就知此番是必不能脱身的了。

    暗暗惊疑乱了怀,眉头欲皱又还开。心闷闷,意呆呆,此事如今怎取裁?前者多亏韩太大,顿然解脱一场灾。今朝复入牢笼内,怎么得,也有谁家宅眷来?郦相正思茶已过,龙图立起笑盈腮。

    啊大人,请进里边去罢。

    明堂只得便抬身,足踏朝靴入锦屏。父子齐齐前引道,片时已到内堂门。一名童仆开帘幕,孟嘉龄,含笑开言说一声:

    郦大人进来了,房内可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