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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的世界第7部分阅读

    筑设计这样一份职业,不过是源于最单纯的热爱。

    她倒是并不担心以后的嫁妆——那毕竟太遥远了一点;只是如果她有很多很多的钱,一定要想办法走遍整个欧洲,记录下那些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毁于战火的建筑;或许,还可以资助一下路德维希——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对于童话的向往和对于永恒的渴望,与那个少年如出一辙。

    那不单单是身体的居所——那是天堂与现实之间,灵魂休憩的地方。

    然而对于一向缺乏经商头脑的小公主来说,这实在算得上一个难题。更何况,她需要的钱不是一丁半点。虽然作为皇室成员,她长大后也会有固定的年金,可她却并不想打巴伐利亚王国国库的主意,最好是从普鲁士那边弄一些钱——似乎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染上反普鲁士的思想了。

    刚刚见到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之后,苏菲沉寂多时的想法又重新活跃起来,或许可以拿一点钱参与到邮政业务之中——只可惜立即便被自己否决了。她觉得即使她严肃认真地提出要求,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多半也会当做小女孩的异想天开,转而问她想要什么礼物。事实上,她在不久之后十分庆幸自己并没有莽撞,因为图恩和塔克西斯家族,已经富有得超过了她最大胆的想象。

    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在帕森霍芬停留了两个星期。

    除了与马克斯公爵一起外出打猎之外,他更多的时间,都用来陪伴海伦妮公主,两个人经常一起外出:骑马,散步,或是爬山。当然,与此同时他还要处理一些家族企业的事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算得上是一位勤勉而能力出众的年轻人。

    他的仆从们除了会带来电报与文件之外,也带来了从雷根斯堡酿酒厂酿出的啤酒——这是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新近接手的家族产业之一,在邮政业务受挫之后,他也开始寻找其他的替代方法。这种淡味的白啤酒因为加入了当地特产的啤酒花,口味独特色泽清透,很是得到了马克斯公爵的喜爱。

    而在离开的前一天,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提出,希望邀请海伦妮公主和他一起去慕尼黑观看歌剧。

    “内奈,你明天会跟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一起去慕尼黑吗?”

    晚餐后,苏菲跑到楼上海伦妮的房间,窝在姐姐怀里问道。

    “哦,我还没想好……”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苏菲抬起头看了看海伦妮,“难道王子对你不好吗?”

    “不,他对我很好。”海伦妮有些羞涩地说,“他这个人不但温和,又很谦逊,工作的时候一丝不苟。而且他总是非常体贴,很多事情不用我说,他就能提前想到。只是……”

    “只是,爱还没有到来?”

    “苏菲!”海伦妮红了脸,“你这小坏蛋,瞎说什么!”

    “内奈,我真的很喜欢塔克西斯王子啊。”苏菲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地开始数,“他长得很英俊,性格也温柔,又很富有——说不定,比奥地利的皇帝陛下还要富有;当然最关键的是,他那么爱你!别否认,内奈——这谁都看得出来。”

    “苏菲!”

    “所以内奈你看,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更年轻、更漂亮的小姑娘的——不,我绝不是说你不漂亮,内奈,我是说,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看得到你内心深处的美好。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你以后会幸福的——比茜茜还要幸福,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幸福。”

    “苏菲……”

    海伦妮把苏菲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面颊,“你哪里来的这么一堆话?难不成我们家的捣蛋鬼一下子长大了?我要是感动得哭了,明天早晨你可得负责跟妈妈解释。”

    “所以,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妹妹,内奈你想不想表示下感谢?”

    海伦妮好笑地叹了口气,“说吧,我就知道你又打鬼主意了!”

    苏菲眨了眨眼睛:“明天去慕尼黑的话,能不能带上我?嗯,我保证不给你和王子添麻烦,让你们尽情享受二人世界——我得去找一个朋友,内奈你看完歌剧的时候,接我一起回家就好啦。”

    “哦?”海伦妮挑了挑眉,“苏菲你什么时候在慕尼黑有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我总得有点自己的秘密呀。”

    “我想,妈妈肯定会对这个秘密感兴趣的。”

    “内奈!”苏菲急了,搂住姐姐的脖子开始撒娇,“你不准告诉妈咪!”

    “那要看是什么事情了。”海伦妮笑得意味深长。

    “那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他叫艾德加·汉夫施丹格尔——我其实还欠他25个古尔登。这个故事有点长,我以后再跟你讲;总之呢,我答应过去慕尼黑把钱还给他的。”

    “你完全可以让卢卡斯少校去。”

    “好吧,”苏菲无奈地说,“我承认我只是想去慕尼黑找他玩而已。内奈你知道的,除了你们,我几乎不认识其他人,也没什么朋友——他的父亲曾经去宁芬堡宫给马克西米利安表哥一家照相,所以我想,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可是苏菲……”

    “内奈,求你了——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把我送到他们的店铺门口。我保证一定乖乖的等你来接我!你不答应的话,我就去找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让他也带我一起看歌剧!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苏菲……”海伦妮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小捣蛋鬼,我答应你了!”

    第二天午后,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便带着海伦妮,连同苏菲一起,离开帕森霍芬前往慕尼黑。

    雷沃灵大街8号。

    苏菲按照门牌号码找到这家店铺,果然如同艾德加描述的那样,并不大,却十分精致。窗口垂着米色的布幔,虽然已经是下午,可店门却是关着的。

    苏菲跳下马车,在黑胡桃的雕花木门上敲了三下——门很快被打开,玄关处挂着的黄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真抱歉,今天我父亲去了慕尼黑王宫为国王陛下送照片,我们不营业——”

    “艾德加!”

    少年抬起头,看到面前站着的女孩一身樱桃粉的浅色衣裙,沐浴在阳光之中,笑靥如花。

    第一卷  16湿版摄影法

    “……苏菲?”

    艾德加愣了愣,“你怎么会来?”

    “还欠你的钱啊。”女孩歪了歪头,斑驳的光点在她眼角眉梢闪烁,“我说过要来慕尼黑找你的。不请我进去吗?”

    “……啊,当然。请进。”

    艾德加扶住门扉,将苏菲让进店铺,又重新把店门关闭。这个深秋的午后十分安静,只有玄关处铃铛悠长的回音,伴着落叶被风吹起的沙沙声在空气中流淌。

    苏菲掏出钱袋,递给面前的少年:“欠你的25个古尔登。”

    “我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了。”艾德加说,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带点无奈带点调侃,“那个时候还是夏天,现在已经到了11月——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当作圣诞礼物送给我了。”

    “真对不起。”苏菲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解释道,“前些日子我被禁足了——而且我家并不在慕尼黑,我总得想办法出来才行。”

    “幸好我从来没打算过把这些钱要回来。倘若是等着这些钱吃饭的人,那可就糟了。”

    “我以为,指望这些钱吃饭的人,根本不会借给我的。”苏菲抬起头看了看艾德加,发现少年脸上并没有不满或是责怪的神色,才接下去说,“而且,这事儿可不能全怪我。少——卢卡斯,他说你当时并没有留下地址就离开了。”

    “卢卡斯?就是那个看起来像是军官的仆人?”

    “不,他不是仆人。”苏菲回答道,“他只是个跟父亲相熟的长辈——好吧,我承认,他确实是个军官。”

    “那你父亲也是个军官?”

    “应该不算吧……”苏菲想了想,“不过,我的确见过他的制服。或许他以前在军队服过役也说不定——喂,你怎么又开始盘问我了!”

    艾德加摇了摇头:“上帝作证,我可真的没有想盘问你。可是年轻的小姐,你不觉得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了点吗?”

    “有意思的女人都有秘密。”苏菲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艾德加失笑。

    他微微偏过头,清秀的侧脸被阳光融化了硬朗的轮廓,唇角的弧度转瞬即逝, “苏菲,你今年才多大?六岁?七岁?你最多不过就是个小女孩——而女孩,是没有性别的。”

    “那你又多大?”苏菲撇撇嘴,不服气地反驳道,“二十岁?三十岁?别总是摆出这么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说真的,你不觉得累吗?”

    “没有人可以永远当孩子的。”

    “可你看起来根本没有童年——或者,你生来就是这般温和清淡的模样?”

    苏菲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年。

    温和与冷漠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如同慕尼黑的初春——第一眼看上去是温暖而亲切的,可仔细看,才发现那种温和的本质是淡漠,沉淀着冬天薄薄的阴郁与寒冷,以及远远超出年龄的沉稳。

    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的话,便是初春细雨中的天空——透明的灰蓝色,不温不火,也没有大喜大悲,你似乎一眼便看得清,却永远不知道那后面隐藏着怎样的情绪。

    “德意志的男孩不哭。”

    “什么?”苏菲回过神来,并没有听清他刚刚的话语。

    “德意志的男孩不哭。”艾德加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大概四五岁的时候——我记不太清楚了——我们搬家去了德累斯顿。我并不想离开慕尼黑,熟悉的玩伴、管家和仆从也都不会随着离开,所以上路的时候,我一直在哭。父亲第一次打了我——他说,德意志的男孩不哭。”

    “你父亲只是告诉你不哭,又没有让你不笑。”苏菲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开心的样子。”

    就连笑起来,他也不过是浅浅地抿了唇角,仿佛在无意识地压抑自己本身的光芒。

    艾德加并没有回答苏菲的问题,径自说了下去,“然后,是不断的搬家、旅行和学习——柏林,法兰克福,斯图加特……现在又回到慕尼黑。父亲一直希望我能够变得冷静、细心、处事周全,以便继承他的印刷店铺,并且将他的作品和收藏整理出版。或许过几年,再去学习经济,将这个店铺作为家族事业传承下去。”

    “那你呢?”

    “什么?”艾德加微微蹙了眉尖。

    “你说的一直都是你父亲为你计划好的人生,不是吗?”苏菲仰起头,看向艾德加的眼睛,“什么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艾德加转开目光,并不回答。

    “算啦,不说这些。”苏菲偏过头,阳光洒进店铺宽敞的厅堂里,临窗的墙上错落有致地挂着一幅幅经过装裱的油画。屋子中央则是一排木质的工作台,台面上新近印好的画还散发着油墨的香味。她眯起眼睛,笑吟吟地说,“今天天气可真好。十一月的慕尼黑,很少有这样明媚的阳光呢——”

    “是摄影。”男孩忽然打断苏菲的话。

    “嗯?”

    “我很小的时候,一直想要当个钟表匠。”

    “钟表匠?”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曾经想制造出一种钟表,能够改变时间流淌的速度——不开心的时候,可以过得飞快;开心的时候,不想分别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慢很慢。”艾德加顿了顿,“很幼稚的想法,不是吗。”

    “因为幼稚,才显得美好。”苏菲微笑,“然后呢?”

    “直到我第一次拿起相机。”少年回答道,“光影的变化,时间的流淌——我忽然发现,我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圆满。”

    “苏菲,”艾德加忽然扭过头,对着她微笑,“我替你拍张照片吧。”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少年深深凹陷的眼窝之中,那双蓝色的眸子也染上了点点笑意,闪着细碎的光芒,澄净却并不耀眼,让她想起夏日里盛开得漫山遍野的矢车菊。

    “我?”苏菲吃了一惊。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

    “啊……”苏菲沉吟了几秒,才有点苦恼地问,“需要付钱吗?”

    “唔,让我仔细想想国王陛下付了多少古尔登。”看到苏菲愈发苦恼的模样,艾德加才弯了弯唇角,“说笑而已。其实我从来没有给别人拍过照片。”

    “为什么?”苏菲跟在艾德加身旁,穿过大厅后面的工作室,走到暗房里。

    “父亲并不希望我成为一个摄影师——仅仅懂得怎么拍照片的话,是没办法经营好一个家族事业的。”艾德加说着,套上一件半旧的灰色衬衫。衬衫很大,更像是艾德加父亲的衣服,一直垂到少年的膝盖,上面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油彩。他洗过手,开始切割玻璃,“这一次最多只能拍5英寸的照片——用掉太多玻璃和试剂的话,父亲会发现的。”

    “这里比起最顶尖化学家的实验室,恐怕也不差什么。”苏菲打量着这个放满了瓶瓶罐罐的暗房, “作为你第一个拍摄的对象,我忽然觉得很荣幸。”

    “你可不要抱太高的期望。”艾德加动作很快,将黑色的玻璃打磨过后,已经开始仔细清洁,“对于我这样没有经验的人来说,拍摄只能靠直觉——而最终的效果,就要看运气了。”

    “那你现在倒的是什么?”

    艾德加将厚厚的粘稠状液体小心地倾倒在玻璃板上,让液体布满整个玻璃板,又等待了十几秒钟,直到一层薄膜光滑而均匀地覆盖在玻璃上,才回答了苏菲的问题:“是火棉胶。1848年一个美国医学生的发现——将硝化棉溶解在酒精和乙醚的混合物中,用来治疗伤口。两年前英国的阿彻先生把它用作玻璃上感光溶液的载体,才有了湿版摄影法——最初的时候,是叫做‘火棉胶摄影法’的。”

    “不过阿彻先生并没有申请专利,听说这两年过得很贫困。”少年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黑暗中,苏菲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或许,这是父亲不允许我成为摄影师的原因之一。”

    “然后呢?”

    “然后,我们必须在玻璃上的溶液干燥之前完成曝光。”艾德加从硝酸银溶液中取出玻璃片,对苏菲说,“跟我来吧。”

    苏菲走到临窗的墙壁前面站定,手上胡乱拿了一本书,有点紧张地看着站在相机后忙碌的少年。

    “曝光时间可能会有点长,你尽量不要动,保持静止——”

    “那如果我眨眼睛怎么办?”

    “这没关系。”艾德加将玻璃板装入片夹,锁好盖子,走到苏菲身旁,“即使在照片里,时光也不是静止,而是流动的——那不是一个瞬间,更像是一段时光的延续,过去和现在的叠加。你不必紧张,放松点就好。”

    他抬起苏菲的右手,搭在她的左腕上,又缓缓扶住女孩的肩膀,向着左边微微倾侧。

    阳光被拉长成一缕一缕,透过米色的帷幔洒落一地碎金,地板上两条拖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逆着光线,女孩的面容被温柔地模糊成一片,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艾德加仿佛听到时光流淌的声音,如同水中泛起的涟漪,在他心里一圈圈荡漾开来。

    “这样就可以了。”艾德加将镜头盖旋上。

    “终于结束了!”苏菲长舒一口气,提着裙子蹦蹦跳跳地跑到男孩面前,“接下来要洗照片吗?”

    “嗯。”少年点点头,转身返回暗房。

    看着自己的影像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

    那种过程很难用话语来描述——如同某种源于自然的魔法,又好像是某种神秘而崇高的力量,让来自两个世界的自己在这一刻相遇。不是“瞬间”的留存,也不是所谓的“永恒”,而是脉脉流淌的,时光和生命的印记。

    苏菲仿佛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身旁的少年会对摄影着迷。

    与一百多年后人们对于器材和所谓“最完美刹那”的追求不同,这个时代的摄影,更像是对生命最真实状态的回归——留在照片里的并不是某一个重要的时刻,而是被摄者一段或长或短的人生旅程;如同艾德加所说,那确实是撼人心魄的魔力。

    艾德加微低了头,用双手小心地捏住玻璃的对角,放在火上均匀地加热。苏菲看着少年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明明是硬朗的,抿起唇角的面容却并不显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