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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27部分阅读

    贞一,但是后者只是淡淡一笑。

    「请中严。」

    有人声层层传递,众人整装敛容,各依昭穆排好,待得女皇车驾一至,一齐深揖为礼「臣等恭迎陛下。」

    「免礼,今晚在飞霜殿摆宴,到时再见。」女皇的声音传来,众人谢了,车驾便继续往前走,因为华清宫是御苑,没有其他百姓和其他官员,这些老臣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没有必要再多礼了,因为没有观众。

    飞霜殿夜宴倒是摆得很简单,也没什么女乐歌舞,只有殿外阶下有些坐部伎弹奏一些常见的曲调,如水调、落梅花、女冠子……等,伴随着殿内上皇父女与一干老臣把酒闲话,倒也相合。上皇见爱女今日一身檀红大袖褒衣,内衬着杏黄襦裙,颈上三串南海珠,装扮得十分精心却又不醒目,便知道她的心事,酒不过三巡,便吆喝着说「难得一众老鸟都在,走走,我刚让宫人把星辰汤刷干净了,今晚天气晴和,大家去星辰汤看星星,再带上小酒,脱光光袒裎相见。」

    大将军们正喝得性起,本不想去,平王却是个精细人,一看长兄向他挤眉弄眼,就知道是要借机让女皇跟李贞一独处,连忙说「是啊是啊,喝点小酒泡汤泉,活络筋骨最好!」(金鱼曰:泡温泉不可饮酒,平王是胡说八道,好孩子不要学啊!)

    韦尚书与公主夫妻二人也在座,公主是在女皇娶主父前出生的,她的生父始终是梁国的一大谜团,但是公主跟女皇生得很是相像,母女关系十分亲密,比起太子来,可说亲近得多,她自然明白母亲的心事,于是也说「皇祖父不如带了我们家驸马一起去吧!」

    襄王跟韦尚书也跟着敲边鼓,上皇一脸傻兮兮地对女皇说「宝宝,爹爹要去跟这些老鸟泡一泡,你毕竟是女孩子,千万别跟来啊!」

    「父皇,儿臣已经七十岁了,有这么大的女孩子吗?」

    「在爹爹心里,你一百岁都是女孩子啊!」

    真是个女儿奴……所有人心中暗道,于是上皇便率先起身,吆喝着众人离去,韦尚书本来不喜欢跟这票老人一起混,但是此时也只得跟了去,公主待他走出殿外,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喊了一声「哎呀驸马,别忘了服药……哎,男人哪知道东西放哪里……」

    接着,公主转脸向女皇撒娇似地一笑「阿母,我给驸马拿药去。」

    太子在女皇面前永远称陛下、自称儿臣,但是公主不管在哪里都称阿母、自称我,从不拘礼,女皇也不在意,摆了摆手,公主便去了,虽然,谁都知道公主不可能服侍丈夫吃药,但是在此时,谁也不会戳破。

    偌大的飞霜殿内,女皇倚着凭几,李贞一也端坐不动,女皇静静地望着他,到底是老了、丑了,却依然那个是她牵挂了五十多年的男人。当年初见是在闻喜宴上,那时她只有十五岁、他是十八岁,他的起家官是集贤殿校书,所以她去集贤殿听讲的时候,就会看见他,她的教材上是他一手漂亮工整的清雅字迹,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臣子,在此之前,朝臣对她而言,是一群可怕的陌生人,只有他,站在经学博士们身后,会因为她的回答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他的笑容像含凉殿边的茵茵翠柳,充满盎然的生气……

    女皇深呼吸一口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李贞一也望着她,却仍然一派从容,她爱他的镇定、也恨他的镇定,曾经,她因为他心乱如麻,而他从来只是淡淡一笑、从容不迫,好像她只不过是一桩简单的公事、一宗不足以扰乱他心境的小事……都是上七十的人了,从前那些患得患失、字字斟酌的攻心游戏,是不可能再玩了,所以女皇平淡地开了口「父皇说,你这几年一直隐居在南山?」

    「臣启陛下,是。」

    女皇动了动手,让人呈上一碗茶来,一边吹着热气一边说「就没考虑再度出仕吗?太师父子这对龟孙,自在家避风头,李千里也只能再撑一阵,你出来主持大局,论资历论能力,有谁能说个不?」

    「臣年近八十,膝盖都松了,不能久站,两三百阶的龙尾道是再也爬不上去了,秋霜年富力强,虽然任中书令尚嫌不足,但是若做个门下侍中,在他老师身边见习着,熬个年,就能独当一面了。让年轻人出来闯荡闯荡,陛下就享享清福吧!李夫人刚生了个大胖儿子,陛下也好抱一抱重孙,安享天伦之乐。」

    「你也知道棠华的事?」女皇问,棠华便是韦尚书与唐安公主的女儿、李元直的夫人,向来是女皇最心爱的孙女,自幼抱在膝上。女皇对太子与太子的儿女好似严父,也从未抱过太子的儿女,却对公主和韦棠华十分溺爱,韦棠华嫁与李元直时,陪嫁赐物与公主当年出降韦家时不相上下。

    李贞一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淡淡地说「公主送给李夫人的陪嫁别庄,与臣比邻。」

    女皇不语,手中紧握的茶碗已经变温了,刚呈上来时,那种烫得钻心的温度已经冷却,她喝干了茶,碗底只有茶末,只是那一丝茶香还在鼻间、还在唇齿之间。她放下茶碗,厚实的圈足在漆案上一磕,撞击的声响明显得刺耳,语气却依然淡漠「别以为你们手中捏着昭阳和棠华母女,就想摆布朝局,朕不能也不愿照着你们的话走,你也好、驸马也好、李千里也好,不过都是朕的一根羽毛,恼了朕,一样拔下来。」

    昭阳是唐安公主的闺名,而面对女皇明显的警告,李贞一依然镇静地回答「羽也有轻重之别,有的羽毛飞了会再长,有的羽毛一剪就飞不起来了,陛下深明此理,想必不会自毁羽翼。」

    「诚然,但是羽毛左右的数量也都应该平均,一边多了、重了,一样飞不起来,到那时,多的那一边也只能拔去一些。」说到这里,李贞一便知道,女皇是不可能允许三省都是韦党人了,这也早在他预料之内,因此他并未显出一丝慌张,只将下襬拂平,静待女皇发话。果然,沉默了一下子,女皇的声音又传来「不过朕确实年事已高,这几年越发地力不从心,看来是该考虑传位了,你觉得传谁好?」

    「储位已定近四十年,陛下还有其他人选吗?」

    君臣二人同时望向对方,眸光一对,又同时微笑起来,不过这抹笑意并非会心而出,而是不得不迂回的政治技俩。女皇褪下腕上一个红玉钏,在指上滚着,掐头去尾地说「对储位的看法,昭阳和她丈夫一条心,朕不信他们没告诉你。」

    「说倒是说了,还说起那位备选储君的婚事,若十一郎说得没错,臣就更要佩服陛下权衡朝廷的苦心了。」李贞一也一样掐头去尾,回答着只有女皇听得懂的话。

    女皇知道他在说反话,眉心一拢,将那玉钏转得更快,非常不悦地说「若凭私心,这桩婚事,朕决计看不上中书令,你和驸马将他宠得目无尊长,若非驸马在后头帮他收拾,他早该流到岭外去,官大夫虽冷酷刻薄,却从来没像他那么张狂,没点做官的自觉!你们到底是怎么教他的?」

    李贞一倒是难得真心地笑了,摊了摊手「顺其自然而已。」

    「朝廷运作,就是稳定和谐,他这种横冲直撞的个性,就是朝廷的一根刺,你们难道能在他身边一辈子吗?难道能保证他一生都有个像韦保泰那样的副手吗?你深谙为官之道,怎么会说出『顺其自然』这种废话来?」女皇连珠炮似地质问,看起来这口气憋很久了「还有,你们一再操盘,让他破例升官,不到四十就官拜三品,就不怕树大招风?也不怕揠苗助长,折损了他吗?」

    「看来,陛下也不像刚才说得那样看不上他嘛?」

    女皇回了他一个白眼,把红玉钏套回臂上「他这人虽然讨厌,但是在他那一代的官员里,还算是个可造之才,要不,朕也不会把中书令给他,让他去关东碰壁,磨一磨。」

    「朝中有陛下有太师有太子磨着,我们又何须再为难他?这孩子也是很不容易的。」

    「少拿师生温情搪塞,你们根本是养子不教。」女皇的脸转向门外,刚才稍稍带了些温度的语气,又变得冰冷「你们为什么这样容忍他?」

    李贞一感觉到女皇收敛了人情,慢悠悠地说「敢问陛下,若撇开其他的因素,陛下最欣赏他哪一点?」

    「单纯。」

    女皇毫不犹豫地回答,若是其他人在场肯定会吐血倒地,就连李千里本人可能也是吐得一塌糊涂,但是李贞一却微笑着点头「臣与十一郎,正是因此培养他,臣眼目能及,唯有他做官不是为了钱为了名,他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孩子。臣从来不担心让他做高官会折损他,相反地,正因为他一再破例爬上高位,所以他自己非常清楚,每一任官都是他资历还不能及的,于是他投注了恐惧、愤怒和激|情,每一天,他都要克服自己的软弱才能出门做事。陛下,这就是臣与十一郎锻炼他的方式,同时,臣也想看看,在一片稳定的朝廷中,到底能包容这样纯粹的人多久。」

    「眼下他的风光是因为你们的脸面而已,你们若是不在了,朝廷就不可能容忍这样特立独行的份子!」

    「那么,大梁的国运也就走到尽头了!」

    女皇一拍案,杯碗跳起老高,她对李贞一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日照良才也照庸才、照好人也照坏人,一碗羹里有菜有盐有水有肉,每样都是独立的,尤其是盐,单放着毫无用处,但是与其他东西和在一起就成一碗羹,个人可以纯粹、国家却不能。」

    女皇听到这里,却明白了,她冷笑着「说到底,你还是跟驸马太师一样,不想让他成为下一个皇夫?」

    「做皇夫,可惜了他也可惜了那位皇孙。」

    「两情相悦,也就不可惜,朕会让新储不讨厌他,至于中书令也答应了不娶妻,那时驸马曾经拦阻,但是他还是答应了,可见他多少有准备。」女皇扯了扯嘴角,锐利的目光扫向李贞一时,带了一点悲伤「不是天下人都跟你一样。」

    半句话没有出口,但是李贞一明白,她对他仍有怨有情,他垂下视线「臣对不起陛下……」

    「什么时候,你才无愧于朕?」

    女皇有些凄凉地说,李贞一没有回答,只是别开了视线,爱本就有先来后到,他不能负旧人,只得负了新人……一阵衣裙晞嗦,李贞一抬起头,正看见杏黄裙襬扫过殿门,殿中只有他一人。

    ※※※

    韦尚书的信从华清宫发出,不到四日就送抵李千里之手。韦尚书的私信一向用金茧纸制成,淡金色的信封裁成鱼形,双面印有鳞纹,正中一个方框写着收信人的名字官衔,裁开鱼头,抽出信纸,也是同色的熟纸,带着淡淡香气,配着韦尚书一手酣畅行书,墨色明亮,墨香与纸香合在一起也不显突兀。

    可惜李千里向来没心思欣赏座师雅趣,一目十行,将韦尚书信中所言看清楚,看了两遍确定没有读错什么地方,才放下信。韦尚书让他在东都暗中详查主父过去几年的动向,因为东都诸官多是主父人马,向来不易打探。又命他务必掌握持盈郡主的行踪,若郡主人在东都,要趁着主父不在的时候,积极与她建立关系,以图未来能成为新君倚重的势力。另外,也简述李贞一与女皇会面的事,结论就是女皇仍属意他为下一任主父,向来预备有三条以上退路的韦尚书,自然马上建议李千里认真考虑与持盈的婚姻,又说若是他定意要娶持盈,就需考虑将主父与太子架空,未来才不会成为主父的傀儡……云云,总之,就是要他早做决断,不能再拖延此事。

    对于他所关心的关东情势,韦尚书说朝中当初的主战舆论已歇,成德卢龙听说已遣密使与主父接触,刘珍量往关东也有可能负皇命与成德卢龙和谈,也就是说,眼下虽是双方僵持,事实上可能已显和局,只待女皇与两镇何时达成协议,也就可以罢兵休战。韦尚书最后在信末写了四个较大的字,正是离京前殷殷嘱咐的话『事缓则圆』。

    「圆个鸟!」李千里面色阴沉地骂着,声音暗哑,一拳击在案上「越过坐镇东都的中书令径行和谈,这是什么鸟事!」

    看着信,李千里只觉得心头那一点火又闷闷地烧了起来,刘珍量眼下已离东都,在他离去前,李千里跟他见过几次面,只觉得此人忠j难分,与其义父内侍监领神策军中尉窦文场一个模子出来的。刘珍量在李千里面前虽然完全执下属之礼,一口一个下官,礼节与应答上毫无瑕疵,但是就是因为毫无破绽,才更让李千里起疑,为何前面七千禁军刚刚阵亡,刘珍量就能整装待发?而且轻骑上路,并没有多余的辎重粮草,凭甚么认定沿途官署能够供给得上?

    针对李千里的疑问,刘珍量微微一笑「洛阳不是有含嘉仓吗?下官可在洛阳补给完备后,再行前往。」

    「含嘉仓是天下粮仓,有安全储量,不能擅动,就算你有太府寺的开仓令,配给也不可能足够,毕竟含嘉仓要支应十五万大军,不可能全供给神策军,不够的部份,你要怎么补足?」李千里质疑。

    「下官与裴招抚通过信,希望此番能速战速决,在两个月内解决深州的事,而后神策军就会回京,因此不需要太多辎重。」刘珍量好整以暇地回答,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笃定,又补了一句「沿途州郡不是也都有官仓吗?若是不够可以征收。」

    「所以神策军是来助威,不打算跟着耗下去?」李千里抓到了一点话头。

    刘珍量脸上表情没变,只是目光眨了一下,淡淡地说「在相公面前,下官也不说场面话,神策军与内侍省存在的目的都是保护陛下,此番东来,是彰显皇威,不是保卫百姓,关东是乱是宁,与神策军无关。」

    李千里此时才认真打量了刘珍量,敢在御史大夫面前说官署存在目的的人几乎没有,敢在中书令面前说百姓安宁与其无关的更是不可能有,但是身为百官监督的御史大夫与肩负百姓生计的中书令,却不能否认刘珍量那冷酷无情的话,因为那才是事实。说什么唇亡齿寒?只要关中不失,内侍省与神策军就会继续存在,而他们也不可能坐视关中沦陷,除此之外,确实与他们无关。

    刘珍量的话好像还在耳边,他说话时,那种淡漠的神情透露出内侍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正如他们的身体有一块残缺,他们对于使他们残缺的世界也格外冷酷。若是这样的人去做了朝廷的特使,必定能完成和谈的使命,因为他对百姓毫不关心,也不会有愧疚,他只是完成女皇的旨意。

    李千里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当他还在为关东大战做准备时,却已经有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与藩镇暗通,他气得手脚冰冷,血气直往上涌,热得他简直坐不住,走了几步,叫入几个书令史。

    「叫兵部把神策军的军报与例行回报整理过来!遣人叫含嘉仓令来中书省见我!下令给各个关津,加紧查缉成德卢龙的j细,以免歹人混入京都,一有发现身带藩镇书信者,一律先锁拿了,若是成德卢龙二镇的书信,马上将人扣押,书信上缴。」

    一连吩咐了三件事,见书令史们去了,李千里才回到案后坐下,韦尚书的信躺在公文内,鲜亮的墨迹中,『持盈郡主』像是会跳出来似的,李千里烦躁地把信折了三折,塞回鱼封里,收到私信匣中。

    信是塞进去了,心却还悬在半空里,娶了持盈,就是万人之上的主父,不娶持盈,则要防着将来出现更强势的主父,韦尚书虽只是寥寥几语带过,但是李千里非常明白其中厉害。宦海浮沉,都是弄潮儿,要乘着浪头掀波澜,就得防着有一天被卷到海底去,身是不由己的,可是心呢?

    『赶快去把那告白辞想出来吧?这可不像考进士,花团锦簇毫无真情的官样文章我是不收的……』函谷关上,虞璇玑半是嘻笑半是真心的话语毫无心机,她并没有